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师尊快坐,今日赶路也累了。”谢衣招呼他在厅上坐下,偃甲人奉上新泡的好茶,清香阵阵,白雾袅袅,驱散深秋里的风霜与寒意。
“呵,你这里的偃甲仆役竟比静水湖还要多。”接过茶杯,沈夜浅抿一口,环顾四周,忍不住赞道:“确实是个好居所,你啊,很会替自己打算,住得这么舒服。”
“哎,瞎折腾罢了。”谢衣笑道:“这边本就在山里,木材采伐十分便利,矿藏丰富,又是交通要冲,比南疆朗德富庶许多,各色材料齐备,自然就多做一些。原先这里还有个看守的偃甲力士,之前无异他们过来的时候被他们打坏了,明天我将它修好。”
“淘气。”沈夜微微摇头,“你那徒弟性子很有几分像你少时,连胡闹的劲儿也有过之无不及。”
“师尊,无异是个好孩子,活泼些也无妨,偃术上虽然还差得多,但弟子认为,他已具备了一个优秀偃师最重要的品质,假以时日必将有大成。师尊若真不喜欢他,何必将我留下的手札给他呢?”
“那是为师以为你已不在了,舍不得你的偃术无人传承……”沈夜微微皱眉,似乎想起了那时的心境。
“师尊总是这么……嘴硬。”最后两个字,谢衣说得极低,沈夜依旧听见了,瞟他一眼,要在以往,兴许会再轻斥一句“胡闹”,如今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你那朋友给你的东西呢,拿到了没有?”
“拿到了,我进门就已感知到,叶海放在书房里,明日我再清点,今晚先陪师尊坐坐。”
“嗯……”沈夜点头,沉思片刻,忽然将话锋一转,回到白日老者所说的那件事情上。听他提及此事,谢衣也精神一振,收起所有玩笑轻松的态度,凝神细听。
“你昔年任破军祭司后,便能自由出入城中收纳典籍书卷的殿楼,对那些卷册,是否已全部看过?”
“大部分看过。”谢衣回答:“虽说未规生灭厅主事必须熟读全部典籍,但弟子想着多学些总不会错,兴许还能从中发现破界之法,抑或能提高偃术,因此只要有空,便拿出来翻阅,几年下来,大约看了有七成。”
“嗯,内中汗牛充栋,典籍繁多,我用了许多年才全部阅读完毕,你不过几年功夫已看了七成,实属不易,倒是辛苦你了……”沈夜点点头,音色沉沉,眉头微微皱起,问他道:“那你可记得,有一册记录上古轶事的,曾提到神农神上昔年于长流水畔的遭遇?”
“神农神上……”谢衣一愣,往记忆深处搜寻那百余年前的知识,很快想了起来,点头道:“有印象,师尊说的,可是神上于长流水畔救助安邑部族的襄垣之事?”
“正是。”
上古之时,人神皆居住于地上,有安邑部族族长蚩尤胞弟襄垣,为钻研铸魂之术,决定跨越长流水,往不周山探访神迹。他在渡水时遇到危机,险些丧命,幸好神农神上途径此地,便施援手救他一命,并赠予木禾。此物甚为神奇,只要吃上一口,就足以整年不饿。
“此事典籍里确有记载。”谢衣道:“之后襄垣闯入不周山,触怒钟鼓,侥幸存活,却被龙神在身上刻下了烙印。之后,襄垣发现血涂之阵的秘密,最终习得魂魄铸剑之法。”
沈夜点下头,没有说话,看着窗外夜色陷入沉思,谢衣见他不答,也不接着往下讲,静静等待他下文。
片刻后,沈夜低声打破沉默:“……殿楼中卷册记载的,都是大面上的东西,还有一些传说只在城主中代代相传。当年,我有次去见沧溟,她告诉了我关于这件事的更多东西。”
“沧溟城主?”谢衣一惊,对这位灵力强大,身体孱弱的城主,他心里总有些敬而远之。
沧溟是个十分特别的人,按理说,身为流月城之主,她是诸位祭司们的直接上级,谢衣身为下属,应有很多机会同她接触才是。然而由于病症严重,沧溟极少出现在人前,即使身为破军祭司的岁月里,谢衣也鲜有机会见到她。
城主血脉灵力丰沛,代代相传,每一代城主,几乎都是烈山部中灵力最强之人,更掌握着许多祭司们不知道的秘密。而城主的青睐,有时也决定了谁能坐上大祭司的位置。
谢衣知道沈夜兄妹少年时便与沧溟熟识,只不曾想,城主还告诉过他那些只在城主间流传的事。
第35章
“那时候,沧溟已病得很重了。”沈夜微微皱眉,陷在回忆里,“那天下午我带小曦去见她,为什么求见如今已不记得,但她那日说的话却让我印象深刻。我们走到她寝殿门口时,侍女说她正昏睡着,不能见客,我想离去,却又有另一位侍女跑出来,说沧溟请我们进去。于是我带小曦进去,见她靠在床头坐着,精神萎顿,脸色惨白。”
“沧溟城主……那时已顽疾深重了吗?”
沈夜点点头,叹道:“那时她还不是城主,但估计也快了,一年半载,两年三年?兴许更短……她父亲的身体同样不乐观,眼见着日益憔悴,整个流月城的重担迟早要落到她身上。”
沈夜看着窗外深黑的夜色,那些看不见的风似乎正汇聚起来,在他眼前栩栩如生重现着当初的一幕。
自己带小曦进去,看着她那惨淡的模样,所有准备好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心里。小曦也安静下来,她虽娇气些,但从来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发现沧溟姐姐那样,自然也不说什么。倒是沧溟,看他们进来,坦然一笑,说阿夜你们来了,坐吧,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望下沧溟姐姐,小曦抢着回答。
嗯……小曦长大了,很乖。
沧溟姐姐也和之前不同了。
哦,哪里不同呢?
嗯……其实我说不出来,我不记得的,是……她偷眼看看沈夜,接着道:我是偷偷翻了哥哥从殿楼里拿来的文书,看到上面说,沧溟姐姐之前更活泼些,说话都很有脾性的样子,可是现在,沧溟姐姐变得好温柔,又很果断,不愧是下一任的城主。
呵呵。她柔柔一笑。沈夜看到她的目光里既有欣慰,又有苍凉,不由在心里微微叹息。他印象中的沧溟也不是现在的性子。记忆里,她也曾骄纵,也曾自我,还曾经用城主继承人的身份让少时的自己难堪。
烈山部人口有限,年龄相近的孩子更少,难得他与沧溟差不多,加之一个是城主继承人,一个是大祭司之子,自然打小就有不少接触。他还记得童年时,自己曾十分讨厌沧溟的大小姐脾气,直到听说她病了,病得很重。
“沧溟病了?”
“嗯。”
“就是很多人都有的那种病?”
“嗯。”
“……严重吗?”
“重。”
他感觉心头一阵紧缩,罕有地抓住了严厉父亲的衣摆,主动靠近这个向来威严冷静,让他感到三分敬仰,三分惧怕,还有几分疏离的亲人。
“那她……她会不会死?”
“若置之不理,必死无疑,不过城主和为父都不会让她死……”
之后的话沈夜没有听到,他满脑子都回荡着沧溟可能死的消息,再一次感到困扰族人的顽疾是那样可怕。而就在他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心里有什么声音在回荡,让讨厌的沧溟似乎也变得不再讨厌了。
“阿夜,你也没有话要说吗?”沧溟的话打断他的思绪,他略想一想,摇了摇头。
“那,烦请小曦回避一下可以么,我有件事同你说。”
“侍女带小曦下去了,沧溟令房中随侍的人一并回避,只留下我。她招呼我坐到床边,然后压低声音,靠在我耳边小声问:你知道世上最强大的封印是什么吗?”
谢衣一怔,若他没有猜错,这就是那件事了……
原来发生在这里。
身为初七的一百年中,他目睹了沈夜每一个日夜的殚精竭虑,自然也见过他多次炼化抽取灵力,一点点,一缕缕,持之不懈地将之注入那些鲜嫩而短暂的万紫千红中。
他曾经疑惑主人为何要这样做,想问,又觉僭越,于是只在一旁默默看着。一次,他大概看得有些入神,连主人已回头盯住了他也没察觉。然后,他听到沈夜问自己:知道本座为何要将灵力注入花束么?
属下不知。
沈夜微微一笑,并未解释,转身往殿外走去,寒风送来他坚毅中隐带一丝疲惫的声音:“若有朝一日,本座无需再做此事,便是大功将成的日子。届时,你……”
他深深看着主人的背影,将这句还无法理解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沈夜缓缓走到神殿入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小声说了句什么。他声音压得极低,若非自己时时刻刻都注视着主人,听从主人的命令,那一定会错过这句话的。
沈夜对他说:那一天会来的,初七。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沈夜衣摆飞扬,踏在神殿前积雪的甬道上,一步步远离初七的视线。他手中那迎风怒放的点点花朵上,传过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萦绕在初七鼻端,那样无畏而安然。
他突然发觉,这是被下界称作梅花的植物,百花中开得最晚,冰封雪没,万马齐喑的季节里,唯有它独自面对长夜与风雪傲然怒放;而待枯荣流转,春色降临时,却又悄然凋零,再无踪迹。
……这花同主人很有些像。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
此刻,听沈夜旧事重提,于讲述中回溯那些花束的源头,谢衣不由精神一振,默默为两人添上茶水,将暖热的茶杯塞到沈夜手里。
他知道,沈夜心里压着太多事,即便有过百年朝夕相处,但由于身份和活动范围的制约,流月城里依然有许多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沈夜说到这里,微微叹气,抿口茶,接着道:“沧溟那一说,我立刻想到了冥蝶之印,此术法算得上流月城的绝学,历代只有城主能够修习。冥蝶之印太过艰深,需要格外强大的灵力才能运转,施行时更需以魂魄为祭,说是禁术也不为过。”
最强大的封印……
房中静得落针可闻,似乎那句话抽离了此间所有声息,让一切为止屏住呼吸。
沈夜盯着沧溟近在咫尺的脸,发现她病弱惨白的神色中带着决然,在她脸上抹出红晕,这也让她看起来突然显得有点可怕,他甚至隐隐在这少女的脸上看到了城主的影子:成熟、果敢、冷静与威严。
“阿夜,我现在就传你冥蝶之印。”沧溟一咬牙,说出下面的话。
“什么?”沈夜一惊,猛然站起身来,惊道:“沧溟,冥蝶之印等法术乃流月城之秘,只允许城主代代相传,绝不可私行授受!”
“……你小声些!”看沈夜这样,她顿时也急了,挣扎着想要下床,沈夜急忙扶住她,防止她过于激动。
“我没办法……我没办法,阿夜,只能托付给你。”她真的病得很厉害,就这一刹那功夫,身上已软了,冷汗顺额角流下。她捂住胸口,痛苦地靠在沈夜肩头,大口喘息着,病痛显然正蚕食她本该尽情绽放的生命。
第36章
“你也看见了,我病成这样,我……连你们都救不了我,连神血都无法治愈我,当初大祭司送你们兄妹入矩木,证明神血对族人的病症有用,我也就进去了。的确好过一阵,但……除非我回到矩木里接着沉睡,否则只要离开它,病症的反噬就比之前更严重。你说,我该怎么办?阿夜,你告诉我……”
沈夜扶着她,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没办法了。阿夜,你先学会冥蝶之印,绝招在你手里,我即便醒不过来,也能放心些。不知怎的,我总觉得有一天必然会用到它……这法术太艰难,需要适应和练习,也需要极高的灵力支撑。我想过很久,只有你能修习它。我很快就必须进入矩木,长年累月地沉睡下去,这城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只能靠你。而你如果没有更强的力量,压不住满城人心惶惶。”
“……你知道了?”沈夜一怔,低声问。
“怎能不知道,现在也由不得我不知道,父亲就我一个女儿,他还能隐瞒下任城主几年?五色石行将燃尽,神血亦无法支撑太久,也就一两百年的功夫吧,还不够咱们这代人过完一辈子的。”她顿了顿,突然嘻嘻地笑,然后从他肩上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沈夜看见她澄澈幽深的眼睛里浮起层层水雾,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那里边盈盈脉动的分明是哀求。
沧溟何曾这样啊……
他印象中的沧溟,何曾求过自己?
下一任城主大人,何须对下任大祭司如此低声下气?
“你要是铁了心不学冥蝶之印,我也无法强迫你,但若有一天城里真出了大事,我又无力施展时,该怎么办?”
“我学。”沈夜深吸口气,只觉眼睛里阵阵刺痛。病弱的沧溟好像突然化为一座大山朝他压下来,那样重,那样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默默搂住她,沉声道:“你传我冥蝶之印吧。”
沧溟显然早有准备,传授沈夜此术的过程格外顺遂而迅捷。这般艰深的秘术,按理说不可能在避人耳目的短短时限内传授完成,沧溟也只讲了内中精要,开启法门,并将已抽取封存的灵力一并交给沈夜,这对他修行此法大有裨益。
默默接过一切,沈夜无话可讲,只觉肩头担子越来越重。他凝视那团灵光融入自己体内,光华点点熄尽,仿佛整个流月城的未来都被寄托在那里,注定他今生再无无路可走,永远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微微苦笑。
或许这便是命运,这样也好。
做完一切,沧溟长出口气,靠在床头闭目喘息,本已惨淡的脸色随着灵力送出而浮起一层灰败,看着触目惊心。沈夜甚至感觉她就这般死去也不是不可能。
再不进入矩木,沧溟就要死了……
“我……”她声音恍若风中落叶,颤巍巍地打着旋子,随时可能断掉。但她神色却畅快而轻松,沈夜传承冥蝶之印,了她一桩心病,此刻即便虚弱到极致,依旧满心欢喜。
“我做过一个梦,阿夜。”
“什么?”沈夜本想让她不要说话,好好休息,但看她眉目中突然散发出的光彩,知道她难得如此快慰,又不忍心扫她的兴了。
“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第一次去殿中偷看那些典籍的事情吗?”
“……记得。”他勉力一笑,柔声道:“我们埋伏在殿阁门口,趁守卫交班时溜进去,却不敢乱翻那些卷册。你撺掇我过去随便拿一卷下来,不要弄出声音给人发现就行。”
“呵,我们看到的第一部典籍,就是上古纪事。我最喜欢看这个了,读书时候还缠着师父讲了好多遍。”
“嗯。”
“……不知是我看它特别多的缘故,还是病越来越重的缘故,这段时间,我常梦见自己又在翻阅那卷典籍,看着看着,上面的字都飘起来,往空中形成一道阶梯,我顺着走上去,来到一座闪闪发光的宫阙里。那宫殿建在极高的丛云之上,豪华壮丽,巍峨无比,伏羲神上的天宫大概也不过如此了。我走进一座殿内,看到一位少年模样的神祇浮在空中……”
“是么。”沈夜不置可否,沧溟的脸色始终没有好转,她现在该好好休息,而不是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回忆或梦境上。他俯下身,帮她拢拢被子,小声说:“你累了,还是歇着吧。”
“不,阿夜你听我说完……”她摇头,脸上露出梦幻般的的神色,似喜似悲,恍惚又带着几分畏惧。
“那位少年神祇面前正展开一副活动的画卷,栩栩如生。我不敢靠近,躲在廊柱后边偷偷地看,只见那张画里有山川河流,日月星辰,还有两个人的身影。当中一个身材高大,威风凛凛,却又那么亲切和蔼。我一见到他就差点叫出来:那是神农神上啊,跟城里神上的塑像长得一模一样。”
“神上?”
“神上正站在一条滔滔大河畔,看着身前躺着的青年,那青年满身风尘,十分狼狈。神上扶他坐起,说年轻人你差点就淹死了,来,这是木禾,吃点下去。青年向神上表示感谢,自称是安邑部族的襄垣,渡长流水是想往不周山去。我顿时明白,这画上说的是上古,就是神农神上于长流水畔邂逅襄垣的事情。”
“嗯。”沈夜没有打岔,听她说下去。
沧溟顿了顿,又道:“这时,我看见那位神祇对着画卷摇头,沉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什么?”
“他说:神仙有情,天下大乱。”
神仙有情,天下大乱。
这几个字仿佛利剑,直刺入沈夜心里,搅动它,激得它砰砰乱跳。他突然感觉似乎有一道霹雳划开寂静的黑夜,风声渐紧,暴雨将来。
这是雨神商羊的话,上古纪事中曾经提及,商羊是诸神中的哲人与预言师,凡是他做下的预言,一定会得到应验。
“我躲在柱子后,听他这句话,顿时呆不住了。只觉这位神祇在污蔑神农神上,神上心怀苍生,恩慈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