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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回到静水湖后,日子似乎变得慢了,每一天都被不经意地拉长,悠闲、自在,平静而安然,让人忍不住要去细细品味,几番回顾。偶尔,甚至生出恍如隔世之感,唯有遥望西北天际那早已不存的孤城时,隐约会牵动一丝愁绪与怅然。
冬天里日光短,沈夜静待四十九天之期过去,每天静卧湖中,不过同谢衣闲谈,说些下界风物,或是看书赏景,再不过选天气晴好的日子,往湖畔的山中探访,随意而行。
此处与纪山不同,四下里没有人居,更显得清高寂寥,山水悠然。一次,沈夜往山中去后,回来又在湖中盯着山腰上几处,细细看上许久,似乎在品读些什么,谢衣也没有多问,由他自在便是。
倏忽又过去几日,寒气袭来,一场细雪纷纷而落,两人为湖中结界拱卫,并不觉寒冷,自然乐见那飞扬雪珠为一顷碧波平添了情韵。沈夜于此地不熟悉,倒是谢衣,开始留心起一件事来。
最近几天,来往静水湖的行人变少了,不……准确说是一个也没有。
静水湖算不得深山僻壤中的幽境,不远处便是边人聚集的朗德寨,再往南行一日,则会转入滇州首府地界。此地比之长安虽清净不少,却也多有往来交通,不绝行人,即便在冬日,每隔上两三天,总有那么一两队商旅行人从湖畔经过,顺山道过去。
更不必提朗德的居民三天两头都会经过,毕竟,若要往州府去,这是必经之路。
如今回来已五、六日了,谢衣冷眼看去,湖畔和山道上却一个行人也没见着。天越冷,即是离新年越近,依旧年习俗,附近居民们也该往南置办年货过年才对,怎么反倒这样清冷?
莫非有什么蹊跷?
这日晨起,谢衣看着空无一人的山道,决定外出探视一番,沈夜叮嘱他早去早回,并未十分留意。梳理过后,谢衣便往山中行去。
一路依旧不见行人,连啼鸣的鸟雀似乎也突然哑了,踏着满地落叶,只觉那脚步声格外响亮,抬眼看树梢莹莹的白雪,似乎也如凝冻住一般,山中寂静得仿若一片死地。
行在这样的山里,谢衣微微皱眉,不妙的预感在心头浮动。情况……似乎不太对。
隐隐的,他嗅到一股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是他在过去百年中已十分熟悉的血腥味。
谢衣一怔,提刀往山深处行进,走不多远,地面露出了凌乱驳杂的痕迹,既深且长,非常粗壮,仿佛有人用带着倒刺的刀刃用力剖开地面,翻出内中腐朽的泥土与败絮来。从形状看,它仿若巨兽留下的爪痕,又全然让人难以置信——许多年里,谢衣从未在这山中见过拥有这般巨爪的野兽,也不曾听附近居民提起过。
他蹲下来,仔细查看地上的痕迹,忽然,就在新翻开的泥土里,谢衣见着了一缕布帛——那显然是从人的衣衫上撕下来的,呈现一种半新不旧的蓝黑色,谢衣手指一触上去,顿时暗道声不妙。
血液凝固的感觉,他太熟悉了。
拎起布条细看,谢衣嗅到凝固后的鲜血与泥土雨露混合后,发出了令人不快的古怪味道。从这血痕新旧分析,大约有个两三日了。
两三日……过去两三日中,自己和沈夜都在静水湖内高卧休憩,不问世事,而这山中早已多年不曾有过血腥杀戮,除开偶有行人冒犯了带着崽的母兽,遭到袭击。
像那样的事,谢衣是不会理睬的,万物皆有生灭繁衍的轮回,若只是普通野兽,倒也是各人咎由自取。可现在这样的情形,显然不同寻常。
难道……在前往纪山的这段时间里,此地悄悄起了变化?
丢下布条,谢衣往前走去,顺着那仿若巨爪拉出的痕迹,他慢慢来到一处断崖边。
树影倾颓,土石翻覆,两具残缺的尸身横卧崖下,血淋淋地突入了谢衣眼中。
那是两个男人,正当壮年,身体并不孱弱,从装扮看应该都是朗德寨的居民,他们身边散落着一些货物,都已碎裂了。两人以扭曲的姿势倒落崖下,胸膛破开,几根胸骨高高地叉出来,仿若被掰开的蚌,内中血肉已掏尽了,肚腹里一片狼藉,隐约可见肠子拖在地上,断作几节;另有一人两条腿被齐根截断,不远处扔着一截小腿,露出半段骨头。
血流早已干涸,唯留下万分凄惨的死状。
谢衣皱眉,飞身跳下断崖,在尸身旁仔细查看,只见伤口并不齐整,看得到用力撕扯的痕迹,绝非刀剑所至,却也没有法术的干脆决然,尤其那断腿的男人,大腿断裂处还带着皮肉与,若他不曾猜错,当是被极大的力量硬生生扯下来的。
如此死状,当真令人不忍目视……
为何会死在这里,且死得这般惨烈呢?
这山中,何时变得如此不平静?
微微摇头,谢衣不由得生出满腹疑问,此刻却也不好断言,略一思索,他伸出手,指尖凝起法光,往两具尸身上探去,很快收回手,面色变得越发严肃。
他已查探到,这尸体上残留有妖气。
妖气……难道,就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山中生了变故?
下意识地,他突然想起昔年听到的一则传闻。
约莫三十年前,谢衣曾探访朗德寨,与寨中一位独居的老妇人闲谈时,听她提及了一桩隐忧——那时候中原颇为动荡,这边陲之地倒是十分安闲,不染战火,不惹疾患。然而,清净日子一旦过得久了,人难免就会变得懒惰,丧失警惕,连自己居住在火坑之上也给忘记了。
火坑?谢衣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问她此话怎讲。朗德寨山青水美,平和安闲,无论如何也难与火坑二字牵扯上才对。
听他发问,那老妇上下打量他两圈,忽而冷冷一声,摇头道你个外乡人,莫打听闲事,反正如今连本地人都不爱听这些了,我昔年也想告诉些年轻后生们,他们都只嫌我烦,你知晓了又能如何?不如不要听的好。
见她脾性古怪,欲语还休,谢衣也不恼,依旧好言好语,请她将事情讲来——那时,自己并不知将听到何事,只觉这世间寂寞之人总是这样口不对心,嘴上说你不许打探,你无需理解,然而,若真有人与他们想到一处,定要撬开他们心里沉淀着的东西时,他们其实是欢喜的。
连自己心里挂念的那人,有时也这般别扭……
想到此,他不由得微微一笑,那老妇人看见怔了怔,转头想了片刻,方皱眉道:你若当真要问,我可就说了。
您请说。
唉……现在朗德寨的年轻人,有你这样耐性就好了。她长叹一声,缓缓道我原本不是这寨里的人,而要更往西南方去一些,年轻时节,我曾是个通神的巫女,住在一处山谷中。我们族民历来供奉女娲娘娘,你晓得不?
上古三皇之一的娲皇,我知晓的。
我们那一族人丁凋敝,我出生时,统共只有三十余人口,待我长到十五岁上,又减为二十三人。母亲自小教我一些粗浅术法,也将巫女的位置传给了我,并告知我族里的来历。原来我们这一族也曾兴旺过,可惜在两百多年前,此地曾有个妖物肆虐,为祸百姓,当时的巫女便向女娲娘娘祷告,请求诛杀此妖。娘娘慈悲,借了她一点法力,与此妖一番搏斗后,将它封禁在了不远处的山腹内。
谢衣点点头,顺手替她甄满茶,静听她复述那些远去的昨日。
她喝口茶水,继续道:可惜,那位巫女不知道,她在封印妖物同时,也中了它的邪法诅咒。她带着这诅咒回到族内,诅咒便蔓延开来,令许多族人的身子起了病害,不论年轻年老,皆不能生育了。于是,这一族便慢慢凋敝下去,连那些偶然降生的小孩,不少也染上了诅咒。族里管事的人令还健康的族人离开,迁居到异地,永世不再回归,这些人便四散而去,不知到了何方。
原来如此,当真令人唏嘘。谢衣摇头一叹,这下界也非完全的欣欣向荣,同烈山部一般逐渐走向衰亡的部族,依旧随处可见。
总之,我呢,算是族中最后的一代了,母亲告诉我族里的种种因果后,便令我离开,外出寻找可收容我的地方,自行谋生,同时叮嘱我:若寻到有本事,又愿提供帮助之人,便可将关于那妖物的事告知对方。当年那位巫女去世前,说女娲娘娘借给她的力量并非永恒,亦会随着时间逐渐消散,若再加上大势不妙,那妖物便终有破封印而出的一天,虽说它已遭上神神力粉碎了大部分灵力,可一旦见了天日,终究也是个祸害,须得警惕了。
这般……谢衣略一思索,问道:那妖物何时会破封印而出呢?
这我却不知哩。老妇人诡秘一笑,怎么,莫非你愿意留心着这事,作个帮手不成?说完她上下打量谢衣,连连摇头咂嘴,不成,不成,这么年轻白净,看着跟个文弱书生似的,兴许连这寨子里的年轻后生都打不过,你不成的。
呵,谢某既不知那妖物身在何处,亦不知它将于何时出世,如何帮手呢?明白这位寂寞老人的小心眼儿又发作了,谢衣不着痕迹地使个激将法,把她话中的机锋挡回去,面上却是越发温和,看着她微微一笑。
哼。她冷哼一声,撇嘴道:你若是真有这个心,我也不能告知你,害了你一条命怎么是好?反正,左右不过几十年的事了……
几十年是么,谢衣默默记下来,又同她谈一阵,听得那山是傍着一座大湖的,心里便又有些底。待到告辞出来时,那老妇人似乎还有些放不下,冲着他背影大喊,说这件事老婆子我还要告诉寨子里后生的,虽然很多人不爱听,但肯定也有人爱听,让他们一代代传下去,真到了那天,你可别吓着!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说明何谓“大势不妙”。谢衣摇头轻笑,抽身而去,这桩道听途说在他悠长的生命里,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曾经连他自己,都以为已忘记了。
站在两人惨不忍睹的尸身旁,谢衣嗅着风里传过的不快气息,脑中的记忆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差不多过去三十年了,那位老巫女应当早已身故,不知她可有真的将这件事告诉寨子里的年轻人?如果她曾经讲过,应当会有人得到比自己更详细的讯息?
或许……要立刻往朗德寨一趟了。
第75章
打定主意,谢衣收刀,手上使法术召出几点烈火,如秋日里坠落的残花,跌在那两具尸身上,顿时熊熊燃烧。这火不比灶间的凡火,更酷烈,更凶猛,转瞬间已腾起一人多高的火苗,借着风势扬扬而起,拂动谢衣乌黑的长发。谢衣负手站在旁边,默默无语,看火焰将尸身都啃噬尽了,只留两点苍白脆弱的骨渣,才将它们送到土下埋葬,权充告慰死者在天之灵。
虽知晓这是朗德寨的人,然而却也不便将他们的遗骸再送回家乡,徒增烦恼和惊恐罢了。
妖物噬人,总会为这世间带来极大的恐慌。
山风猎猎,吹散烈焰蒸腾的气味,群峰寂寥,掩藏曾被血染的土地,一切很快变得淡漠,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连谢衣也迅速离开了。
他走出山坳,穿过层层落叶的丛林,一路往山下而去,很快踏上了连接静水湖与朗德寨的道路。从湖畔掠过时,谢衣下意识地朝湖心看了一眼,并没有任何东西出现在他视野中,结界依旧忠实地守卫着他们的家园。
直接过去吧,不必告诉师尊,免得他担心自己。
来到朗德寨时,天色开始阴沉下来,不及踏入寨中,谢衣已感受到那股压抑消沉的气息。
几个行商打扮的人懒散坐在路边,货架子敞开着,上边横七竖八堆叠着物事,谢衣瞥一眼,发现当中有不少颇为金贵之物,比方那明晃晃的金镶玉簪子,泛出月光般盈泽碧色的缂丝锦缎,向来都不是朗德寨居民能购买的罕物,应当是打算运往更加繁华富庶的州府兜售,可惜,如今他们怕是过不去了。
经过几人身边时,谢衣听见他们喃喃的抱怨——
“有怪物?这些人不是哄咱们的吧。”
“连他们自个儿的人都一去不回,还是谨慎点好,犯不着把命搭进去……”
步入寨子,谢衣四下打探一圈,很快明了事情经过。朗德寨民风淳朴,对他这个外乡人也没有多少戒心,加上近期的确出了大事,人心惶惶,更有说不完的愁绪,见着有人询问,便通通倒了出来。
这些天的无人经过并非偶然,就在谢衣和沈夜去往纪山的期间,静水湖背后山中开始有了不平静的迹象。
起初只是几声怪叫,一阵地动,接着便开始出现血腥的印记——本应在深山洞穴内安睡过冬的熊罴,被发现倒毙于山麓上,死状凄惨,肚腹都给掏空了。行人见到自然大为惊奇,却不曾往那危险之处多想,只将那熊尸抬出来,大呼小叫地展示,这引得更多人往山中探看,期望也能捡个大便宜。终于,有人遭了道儿。
同去的人当中,唯有一人侥幸逃出,却因惊吓过度得了失心疯,整日颤抖,流着口水大喊大叫,极为惊恐,对旁人的问话全无法回答。寨子里的人于是告了官,同时又拉上一帮青壮年入山查看,此番却一无所获,悻悻而归。
不几日,有行商从此地路过,欲往州府去,寨中人好心提醒,那帮行商却自持备有武器和武师,全不在意,大大咧咧地走了。又过两天,一人进山采药,发现了那队人马惨不忍睹的尸身,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回去通报,寨子里又拉起人马进山查看,此番却没有一人能回来,山下望风的人回报,说在半夜里,曾听到山中传过极为骇人的呼喝声,不似人语,更像野兽……此事过去十多日,寨子里的人已不再抱有希望了。
就在四天前,还有两个不信邪的硬要往山里闯,说一定要寻着亲人下落,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寨子里的人苦劝不住,目送他们远走,知晓又是一场血腥的徒劳。果然,这两人至今没有消息,寨中暗暗猜测,怕是已经……
如此反复再三,饶是铁打的胆子也再不敢进山,朗德寨人在路口做了警示,提醒往来客商不可向前行,连官府前来调查的差役也被他们劝了回去,说这般凶险,怕是有妖物,须得回去禀告上头,调请道士来看看。
谢衣默然一叹,四天前那两人,多半就是自己所见的尸身了。这时,讲述完这一切的后生打量着他,问道:客人看似从那方来,难道也曾进过山?可有见到我叔叔?
……不曾见到。谢衣微微摇头,违心回答,那年轻人便松口气,低声道,其实不曾见到也好,兴许他们只是躲藏起来,待到安全时,自会回家的。
兴许吧。
无心再听,谢衣转身离去,很快回到静水湖,此时天已黑下来,纷纷扬扬的细雪随寒风而下,令平静的湖面变得愈发朦胧。
屋内,沈夜在灯下看书,手边摆着几本下界的典籍,神色淡然,听到他进来,抬头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啊,师尊。”知晓瞒不过他去,谢衣关上门,边脱下外套,边摇头道:“去查了一些事,后面的山里恐怕有变。”
第76章
“哦?何等变故?”沈夜将书册丢开,问道。
“我也是头一回听闻,不,并非头回,说来还是……数十年前的旧闻了。”谢衣在他身边坐下,将昔年从那老妇人口中听闻之事徐徐道出。沈夜听得专注,待他讲完,才点了点头。谢衣又道:“我在此地住过多次,一直十分平静,谁知也有这等祸事埋藏。”
“不奇怪。”沈夜轻抚着中指上形制特殊的戒指,眸光沉沉,这是烈山部大祭司代代相传的权力象征,传闻乃上古之时由神农神上亲赐。
考虑片刻,他开口道:“所谓神只,亦有他们一贯的势力范围,比方三皇上神中,天尊伏羲雄踞中原,地皇女娲占据西南,而我们烈山部所扎根的西北,则素来是人皇神上的领地。这三处方位中,往往有许多不同寻常的洞天灵地,既出神圣清灵,也出妖邪异物。毕竟,除开我们都不了解的魔域之外,三界中的力量并无太多本质差别。”
谢衣点头,这番道理昔年沈夜也对他提过,只不曾深谈,想来那时刻,他们都困居流月城中,也无什么需要谈及此事的必要。说来,师尊胸中所学浩如烟海,如今能到下界略加施展,不啻于龙入深海。
沈夜又道:“此处偏居西南,传闻距地界幽都的入口不远,向来信奉女娲神上,也有些古老的部族如烈山部一般,善驭使灵力,能与上神沟通,跟你所说颇为吻合。兴许,的确有古老的大妖被封禁在附近也不一定。”
“如今便是它破封印而出之时么?”谢衣沉吟,“像这样的妖物,必身携异能,威力极大,当年那位巫女向上神借力方将之封印,然而却也连累整个部族走向了衰亡。若她所言属实,这妖如今的力量已远不如当初,凭弟子之力,应当可将之彻底消灭,免它继续为祸一方。”
“……本座倒想劝你,莫轻举妄动。”沈夜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