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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景象,很难想象就在数月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祸害。
现在看来,一切都已过去了。
“走吧。”
带着谢衣,沈夜缓缓步出朗德寨,偶尔有人往这两位过路人身上看一眼,没发现特异之处,便继续专注自己手头的事情,由这二人渐行渐远。
兴天道难测,长河东流,再大的灾劫也必有过去的一日,唯有繁衍生息,生生不息是三界中永恒的节奏。而在这个过程中,合适的留下,不合适的随风而去……
一路沉默,一路向东而去,沈夜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寒冷依旧萦绕着他,仿佛真有许多死不瞑目的幽魂随他一道走出了朗德寨,它们默默跟在他背后,冰冷眼神锁住他,令他插翅也难飞。
芒背在刺,如临深渊,沈夜只觉那股沉重与冰冷越发浓郁,像天顶翻涌的黑云。他干脆停下脚步,朝后看去,却只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风声飒飒而过,天边偶然传过一声鹤唳,视线尽头,寨子的轮廓已模糊。
“怎么了,师尊?”谢衣问,心里隐隐察觉他似有异样。
“……无妨。”压下那股冰冷,沈夜尽力忽略体内渐渐生出的陌生隐痛,往前行去。
这夜,两人在前面山中留宿,山坳内恰有一处水潭,四周红叶纷呈,绿影未退,夜空无风无雨,格外静谧幽闲。谢衣将偃甲车展开,成为可遮挡防卫的处所,立于墨玉般的水潭不远处。
沈夜自离开朗德寨后便一直沉默,他虽不是多话之人,但谢衣总觉得他这半日的沉默有些不同寻常,难免担忧,这会儿歇下来,本想找他说两句话,结果一回头,却见沈夜已靠在榻上,闭目睡着了。
这就睡了?是累了么?
还是不习惯下界的气息?
抑或四十九天未满,无法用灵力抑制,于是体内宿疾有所反复?
“师尊,师尊……”谢衣在他旁边蹲下,轻声呼唤,沈夜却毫无反应,似乎已睡得沉了,唯有眉尖微微蹙起,仿佛正做着不太好的梦。
…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歌唱,鬼气森森的吟哦穿透黑暗,如一缕游魂,总吊着那口气不肯离开,仿佛正有只巨兽蹲伏暗影里,只将它诱人的触须释出来,若有若无地游弋,盼在这深深死寂之海里捕获无知的猎物。
声音似远似近,沈夜一步步朝它而去,恍然间已踏入了无边的漆黑死寂。
没有光,方才的声音也戛然而止,他看到自己站在空无一物的黑暗里,天地神人均归于寂灭,比他梦境中那条黄泉路更令人窒息。
那里好歹有光影,有雨声,有小曦一直握着他的手,有华月和瞳并肩在前方等候,还有在雨中持伞,微笑相迎的谢衣……
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连温度也一并死亡。站在当中,沈夜仿佛立身于空无一物的宇宙,虚无遮蔽他所有的感知。
……这是何处?
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往前走,黑暗依旧紧紧包裹着他,他感觉自己似乎踏在地上,却又同时走在虚空里,脚下的感觉刹那而来,转瞬即逝,一切都那样不可捉摸。
“哥哥——”
忽然,黑暗中有个声音唤他,沈夜回头,见小曦正朝自己跑来。几乎是本能地,他蹲下来,张开手臂迎接她,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再次看到一团熟悉的光焰,一团暖暖的火苗奔入自己孤独冷寂的生命。
这团火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他们之间有交融的血脉,有相依为命,但他们彼此的人生道路又迥然不同。自己日渐强大,走在布满鲜血荆棘的道路里,而这团火却永远是当日的模样:温润娇柔,似乎只要一口气略大些,她就灭了,但她始终没有灭,跌跌撞撞追随着自己的脚步,叫自己哥哥,用不可思议的坚韧和天真,一次次对抗残酷的命运。
百年,三天,一次次重回噩梦,从头再来,百余年中有多少个三天?
巫山神女的故事讲过多少遍?
沈夜突然记不清了。
“小曦,来哥哥这里……”
他笑着,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向唯一的亲人张开怀抱。
一滴雨突然跌落,落在他眼角,顺脸颊流下,他没有在意,也不知这滴雨是红色的,正在他微笑的脸上划出蜿蜒的轨迹,好像他哭了,血泪混杂,至痛无声。
“哥哥。”
第22章
小曦呼唤他,笑得那样灿烂,这一刻,他们好像都遗忘了生死,忘记彼此早已阴阳两隔。沈夜看她渐渐靠近,而那些雨,也一滴滴落到她的身上,脸上,像开出无数艳红的血花。
接着她停下来,小小身躯站在离沈夜三步远的地方,脸上笑容也一点点冷下去。她从未像此刻这样看着自己的哥哥,冰冷,漠视,不屑,厌恶……仿佛他不是亲人,而是仇人。
“你不是我哥哥。”她突然这么说。
“……?”沈夜心头一震。
“我哥哥是世上最疼爱我的人,从来舍不得打我一下,更不用说……杀我了。”
“小曦?”
她又笑起来,是沈夜无比熟悉的天真甜美笑容,“我记得你,就是你一手穿透我的胸膛,杀了我,说你心狠手辣,你还笑着说你就是那样的。哥哥,你心狠手辣……你这个偷了哥哥长相的怪物!”
“……小曦!”沈夜猛地站起来,朝她走过去一步,又停下来,他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将那些残忍的字句不断投射过来,仿佛无数淬毒的箭矢,让他从头到脚千疮百孔,痛不可支。
“你不配做我哥哥。”她口中发出的每个字都那样清晰而冰冷,“哥哥曾问我,是愿意留在流月城还是去下界,我知道留在流月城就是死,但我还是选择跟哥哥在一起,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
小曦……沈夜眉头紧皱,呼吸几乎停滞,似乎已被她的话语夺取了所有注意力,同时遗忘了所有关于自身,关于时间与现实的定义,只有她残酷冰冷的语言不断催动他的心灵,令那些深藏的痛苦翻滚沸腾,烈火一样灼人,寒冰一样刺骨,让他的心与身体一样陷落在进退不得的剧痛中。
“可是……”她看着沈夜,眼含泪光,声声控诉:“可是你骗了小曦,你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结果呢?小曦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了,这里好冷,好冷,比那天晚上还要冷,哥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来陪小曦?小曦选择和你一起,哪怕要一起死,可是你呢?不是说好哥哥在哪里,小曦就在哪里吗?”
“小曦……”
“阿夜,你太无情了。”一声叹息在他背后响起,声调冰冷,绵绵恨意藏在话音中,幽灵般袭来。
沈夜回头,见华月正站在身后,脸上是他熟知的神色:七分温柔,两分倔强,还有一分不为人知的幽怨。
“华月……?”
为什么她在这里,不是已经……
隐隐约约的,他察觉不该出现此番情形,这里似乎并非现实,而这些现身的故人们,早已随着流月城一并消亡了。
“原来大祭司还记得华月。”她嘴角扯开一抹冷笑,冷眼看他,“这百余年中,大祭司可曾有一日正眼看过华月?”
“你……”沈夜不由一怔,如此咄咄逼人,讥诮讽刺的言论,实在难以相信是从华月口中说出。多年来,面对自己时,她总是礼数周全,娴雅温婉。
“大祭司好狠的心,耽误华月这百余年不够,临死,还想将我扔去下界,罚我受那日日夜夜同大祭司分离之苦。敢问大祭司,华月可有一日对不住您?心有牵挂而永无相见之日……内中滋味,大祭司可知否?”
“我只是想让你们活下去。”沈夜忍不住轻声辩驳:“我做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们……你,你为何要说‘耽误’?”
耽误。这两个字听起来如此伤人,沈夜自问这百余年中未曾苛待过华月,却不想生死相别后,她竟将那相随的年年月月,都视作了耽误?
这一刻,沈夜是真将她当作华月了,当作那个默默追随自己,用顺从、恋慕,和隐隐的幽怨常年注视着自己的女人。
从青葱年少,到登顶大祭司之位,再到最后城破人亡的日子,沈夜的人生里,总有华月的身影。
“怎么不是耽误?”华月声音越发冷冽,仿若正月里银白的月光,虽有一阳肇始,终究是九分阴寒,“若不是为了大祭司,华月何须成为华月?大祭司可知,在成为你的‘一’之前,华月叫什么名字?”
“不知。”这件事,父亲从未提过。
“我也不知。从未有人找寻过我,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关于自身的事,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微微一笑,“既要将这一生都奉献给大祭司,那么,过去是何等身份,叫什么名字,便当弃如敝履,永不再提。否则……如何对得起前任大祭司制作的这头号傀儡人呢?”
“华月……”
她字字句句都是戳心的狠话,过去百余年里沈夜从未听闻,一时竟不知这当真是她心底的言辞,还是这方黑暗所凝聚的虚像,然而不论如何,看到从华月的面容中发出这样的话语,沈夜依旧难以抑制地感到了疼痛。这份疼痛停在胸膛,和刚才小曦的言论混合在一起,仿佛几把钢刀直插过去,血肉模糊地搅动着,撕扯着,令那些好容易结痂的伤口再度分崩,血、肉、骨、髓统统淌出来,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按理说,当了活傀儡,便不该有自己的意愿,可我偏偏生得下贱,认不清自己的处境,时时刻刻要去自己想一想,看一看,几番顶撞大祭司不说,还让自己百般纠结难过。”
华月收起笑容,脸上露出了厌憎的颜色,“其实我从未认同过大祭司行事,那般肆意妄为,泯灭人性,犯下诸般血腥扭曲的罪行,还配称为人吗?视人命如草芥,肆意玩弄人心……”
“华月!”沈夜按住胸口,那里跳得越来越快,每一跳都带出让他浑身战栗的痛楚,“我何曾……玩弄人心。”
“大祭司当然不承认了,在大祭司看来,那都是必须,是好意,是不得不为之的苦衷……就像你对谢衣做下的。”华月丝毫不为所动,缓缓道:“大祭司曾问我,若你做出我绝无法原谅之事,我当如何?那时我还不知大祭司所指的是谢衣,后来知道时,却也已无暇再告知大祭司我的想法了。此刻有缘再见,属下便同大祭司说说。”
沈夜盯着她的脸,她本是很美很美的,此刻脸上泄出一丝笑容,看起来却比微皱眉头时更让人难过。她身上似乎正发着光,冰冷而萧索,充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像隆冬里一轮残月,孤零零挂在那里,太冷了,半个赏月的人也没有。
这些光芒带着毒与恨意,不断辐照到沈夜身上,搅动伤口里充盈的脓血,它们像潭中的淤泥一样蠕动,痛楚更加狂热地起舞,浓腻、厚重,像一条巨蟒,顺他脊椎盘旋而上,几乎让沈夜无法呼吸。
“大祭司竟能对自己的徒弟做那样可怕的事,实在超出我的预料,原本,我对大祭司残留的人性还抱有两分幻想,知道这件事后,呵呵……简直令人作呕!”她眉头紧皱,死死盯着沈夜,浑身上下都散射出名为厌憎和鄙夷的气息,“沈夜,你怎能如此下作,如此恶心?!”
这是她第一次发出这样激烈的质问,被痛楚捆缚的沈夜,只觉眼前的黑暗似乎化为巨石,崩塌跌落,眼看就要将他埋葬。
一阵眩晕,沈夜强撑着才没有让自己跪倒。
黑暗,似乎更浓了。
“……最让我失望的,是大祭司居然还有脸苟活。”华月向旁边走去,走到小曦身边,她们肩并肩站在一起,那些红色的雨又落下来,将她们白净的脸涂抹出令人触目惊心的颜色。而在她们脚下,黑暗开始褪色,变成无数血迹层层堆叠后透出的锈红色,散发出浓烈血腥气。
她们看着沈夜,同时问:“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为什么,还活着……
来自黑暗的重量令他窒息,就在这时,身后再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太让人失望了,大祭司。”
第23章
这声音是……瞳。
沈夜艰难地回头,见瞳出现在身后,就在华月方才立足的地方。
他端坐在轮椅上,左眼覆着眼罩,右手撑在脸侧,表情淡漠,唇角有一点似笑非笑的样子,衣饰整洁,清冷理性的气质,一丝不苟,高深莫测,正是他惯常的模样。
一切显得格外真实,将所有侥幸或虚幻的妄想都打得粉碎。
瞳,华月,小曦……
他们都是沈夜身侧最坚实的倚靠,心底最看重的人,并一直陪同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沈夜静静看着瞳的现身,似乎预感到了他会说什么。
一刹那有些恍惚,他甚至不能确定那些声音到底是瞳在说话,还是发生于自己灵魂深处。
是瞳的音色和语调。
“我对大祭司很失望。”瞳看着他,“大祭司为何不能舍弃所有软弱,要将时间精力浪费在无聊且无用的感情上?七杀祭司能做到,大祭司难道做不到么?”
“瞳……”
“大祭司本该是杀伐决断的位置,却为何总让自己被可笑的温情羁绊?”瞳微微一笑,他身上那股令人无话可说的理性气质,在这笑意衬托下显得更加冰冷刺骨,“浪费时间,若能像前任那祭司那样斩断亲缘,一心只为流月城,你该省下多少心力?”
沈夜沉默,眉头越皱越紧。
“我已经切开看过了,这里。”瞳指着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然后又将手放到胸膛上,“还有这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粘稠的混合物,以及一团跳动的肉块之外,什么也没有。”
沈夜盯着他,感觉四周温度正不断降低,降到了人死后的那种冰冷与虚无。
“只要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不存在,也不应该存在。既然要做事,并且已做过那么多,就该彻底舍弃情感纠葛。如此简单的道理,大祭司为何至今不明白?”
瞳冷漠的眼睛专注地看着沈夜,一字一句毫无感情,仿佛化身为一柄由纯粹理性构成的利剑,将沈夜剖成两块——
一块为流月城和烈山部谋划,为他们杀人,或最终为人所杀,为他们生,为他们死,机械而麻木地活动着,为那个早已定下的目标。他不考虑,也无需顾忌任何后果,不论善恶、道德、正邪、有情或无情;而另一块里,却还停留着他作为人的一颗心,梦想,期许,亲缘,友谊,爱……包括那些说不出口的渴望。
我常常问自己,读过那么多书,最后能记住几成?学那么多术法,最后能用上多少?救那么多族人,最后能在我身边的,又有几人?这茫茫浮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事一物,真正为我所有、为我掌控?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人,和我心意相通,生死与共,永不离弃。
谁在说话?
用这样熟悉的声音,苍凉疲惫的语气。
是自己的声音,在流月城的末路里发出感叹。
到最后,自己依旧奢望着那兴许永不可能出现的一事一物,一人一心……
“还是傀儡好。”瞳继续道:“听话,稳定,只遵循主人的意志行事,不多思,不多言。若大祭司能够自觉自愿地当流月城的傀儡,今日局面会否有不同呢?”
说罢,他叹口气,冷冷瞥一眼沈夜,似乎对他当真失望极了,再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精力。他驾着轮椅走到华月和小曦身边,和她们一道,慢慢沉入无边无际的血海,任那些暗红的颜色将他们浸泡。
漫天红雨,血腥气狂躁地舞动着。
沈夜看着他们三人,心中一片空茫。
小曦、和华月、和瞳一并沉默地立在血海中央,死寂的眼睛牢牢盯着沈夜。
大祭司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还不来?
他们看着沈夜,无声发问,这声音极大,又极细微,大如天上雷霆,隆隆滚过;小如蚊呐,若有若无萦绕在他耳边。似远似近,似悲似喜,无所不至。
来与我们一道,投身死亡的静美。
生是苦,死为乐,亡魂之喜乐,生者永难企及。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大祭司当归来矣。
又一些声音在黑暗中徘徊,幽灵般游荡着,似波涛起伏,似云霓舒卷,这些絮语穿越了时间,从被他隐藏得极深极深,无人敢问,无人敢看的深渊里爬上来,响在沈夜心里。
……
“大祭司么……虽然我也是祭司,但私下讲我十分怕他,行事太过酷烈,手段太过残忍,处决不听他意见的人毫无犹豫,我很怕哪一日我也……”
“呵,这算什么,你生得太晚,没见着133年前那场暴乱,那时候大祭司才真是雷霆手段,杀伐果决,死在他手里的人之多,你想也想不到的。他以为多杀一些人,剩下的便一定会对他心服口服么?”
……
“沈夜?他算什么东西,若不是身为前任大祭司的儿子,哪轮得到他坐上大祭司之位?”
“可是他真的很强,还有神血庇佑……”
“哼,就因他太强,所以才干得出囚禁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