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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立刻返回地球。”
“是,先生。”
他们脖子上的伤口已看不见了,正如他们体内隐藏的黄铜心脏、白银器官和优质的金线神经一样。只是从他们头部传出了微弱的电流嗡嗡声。
九个人飞快地将金黄色的病菌培养炸弹运进了火箭。
“它们将被空投到地球上。”
“是的,先生。”
火箭的大门猛地关上了,火箭冲上了云霄。
当火箭的轰响渐去渐远时,城市躺在了夏日的草场上。它的玻璃眼睛缓缓地黯淡了下去。耳朵放轻松了,大鼻孔呼吸停住了,街道不再称量或结算,隐秘的机械也在一摊机油中停止了工作。
火箭在天空中越飞越小。
慢慢地,城市惬意地享受着消逝的奢华。
二○○二年八月夜遇
译者:李罗鸣
进入蓝色的群山之前,托马斯·戈梅兹在那间孤零零的加油站前停下来,给车加油。
“这儿有点冷清,是吗老爹?”托马斯说。
老头擦着小卡车上的挡风玻璃:“还不坏。”
“你觉得火星怎么样,老爹?”
“挺好,总有些新鲜玩意儿。去年刚来的时候我就打定了主意。我总会遇到些啥,问些啥,或者为啥吃惊。咱们得忘掉地球和那儿的东西,咱们得看看在这儿自个儿算什么,得看到这有多特别,就是这儿的天气都让我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就是火星的天气,白天热得像地狱,晚上冷得像地狱。我真喜欢这儿特别的花和雨。我来火星是为退休,我想到个啥都特别的地方退休。老头需要特别,年轻人不肯跟他谈,其他的老家伙又受不了他。所以我想对我来讲最好有个地方,能特别得让你要做的就是睁开眼,尽情欣赏。我弄到了这个加油站,要是事太多,我就搬到其它不太忙的旧公路去,在那儿我既能挣钱糊口,又有时间去感受这里特别的东西。”
“主意真不错呀,老爹。”托马斯说,棕色的手随意地搁在方向盘上。他心情很好。他已在一个新殖民地连着干了十天,现在有两天空,打算去参加一个聚会。
“我再不为啥而吃惊了,”老头说,“我只是看,只是体验。要是你不能把火星看成它本来的样子的话,你大概也会回地球去。这里啥都有点疯疯癫癫的:土壤,空气,当地人(我还没见过,但我听出他们在周围),钟表。连我的钟都走得不对劲,这儿连时间都发了疯。有时我觉得就我一个人在这儿,整个该死的星球没别人了。我打赌是这样。有时我觉得自己只有八岁大,身子骨缩成一团,其它东西都变高了。老天,这正是个给老头准备的地方,让我警觉,叫我高兴。你知道火星是什么吗?就像七十年前我得到的圣诞礼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一个——他们叫它万花筒。里边尽是碎水晶,破布头,小珠子和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你把它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就会大吃一惊。那些图案可真绝!那就是火星。尽情享受吧,让它保持原样,别要它变成别的。老天,你知道那边的公路吗?火星人修的,过了十六个世纪还没坏。一共一美元五十美分,谢谢,晚安。”
托马斯把车开上那条古公路,默默地笑了。
这条路很长,一直延伸到黑暗和群山中。托马斯抚着方向盘,时不时从午餐篮子里摸出块糖来。他安安稳稳地开了一个小时,路上没见一辆车,也没有一点亮光。只有这条路不断延伸,在卡车发出的细微的嗡嗡声和洪亮的轰响中延伸。火星就在眼前,如此静寂。火星一向安静,但今晚比以往更宁静。他驶过沙漠和干涸的海洋,驶过以星星为背景的群山。
今晚空气里有股时间的味道。他笑了,脑海里转着这么个怪念头。是有这样一个想法。时间闻起来是个什么味儿,是尘土味,是时钟味,还是人类的味道?想知道时间是种什么声音吗?它是黑暗的洞穴里流动的水声,是哭喊声,是尘土落在空盒盖上的声音,还是雨声?再想远点儿。时间是什么样的?时间是静悄悄落进黑屋子的雪;时间是古代影院里上映的影片,一百亿张脸像新年气球一样坠落,坠落,直至消失。这就是时间的味道、形状和声音。今晚——托马斯把一只手伸出窗外,迎着风——今晚你几乎可以摸到时间。
他在时间的山峦间行驶,感到脖颈有点刺痛,就坐直了,看着前方。
他把车开进一座废弃的火星小镇,关上引擎,全身心投入寂静中。他默然坐下,注视着月光下的白色建筑。多少世纪都没人住了,完美无缺,毫无瑕疵。一片废墟,没错,但无论如何,还是完美无缺。
他又发动引擎,开了大约一英里就停了下来。他带着午餐篮子爬出车来,走上一个小小的岬角,在那里他能回望那片城市废墟。他打开保温瓶,倒了杯咖啡。一只夜鸟飞过。在这片宁静中,他感觉好极了。
约五分钟后传来了声音。山那边古公路转弯的地方,出现了一点动静,又闪出一道微弱的光,然后传来一声咕哝。
托马斯手拿咖啡杯,慢慢地转过身。
山中出现了一个怪物。
这是台机器,看起来很像只玉绿色的虫子,比如说螳螂,灵巧地从寒冷的空气中蹿出。它身上有无数模糊不清的绿钻石和红宝石,绿钻石像在眨眼,红宝石的各个刻面都在闪烁。
它的六条腿落在古公路上,发出雨滴似的声音。机器后部坐着个火星人,眼睛像熔金。他俯视托马斯,就像在看一口井。
托马斯举起手,不自觉地想说“你好”!但他的嘴一动不动,因为这是个火星人。可托马斯在地球的蓝色河流中与路遇的陌生人游过泳,在陌生的房子里与陌生人吃过饭。他的武器就是笑容。他从不带枪,现在也没觉得有这个必要。尽管因为一点小小的恐惧,他的心脏缩紧了。
火星人的手也是空的。他们隔着寒冷的空气对视了一会儿。
托马斯先动了。
“你好!”他叫道。
“你好!”火星人用自己的语言说。
双方都没弄明白彼此的意思。
两人都问:“你是在说‘你好’吗?”
“你刚才说什么?”他们又问,各用各的语言。
两人都怒形于色。
“你是谁?”托马斯用英语问。
“你在这儿干嘛?”陌生人用火星语问。
“你去哪儿?”两人都说,看起来都挺迷惑。
“我叫托马斯·戈梅兹。”
“我叫木河·加。”
两人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过他们说话时拍胸的动作使一切都清楚了。
火星人大笑:“等一下!”托马斯感到头被碰了一下,但没有手触到他。“嗨!”火星人用英语说,“这下好多了!”
“这么快你就学会了我的语言!”
“没什么大不了的!”
新的沉默使他们不安,两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托马斯手中的咖啡。
“不一样的东西?”火星人看着托马斯和咖啡,也许指的是他们两者。
“想喝一杯吗?”托马斯问。
“谢谢。”
火星人从机器上滑下来。
托马斯又倒了一满杯热腾腾的咖啡,把它递给火星人。
他们的手碰到了,但——就像雾一样——都落了空。
“老天爷!”托马斯叫道,杯子掉到地上。
“老天在上!”火星人用自己的语言说。
他们都轻声说:“你看到发生了什么吗?”
两人都浑身发凉,吓得要命。
火星人弯腰去拾杯子,却碰不到它。
“天哪!”托马斯说。
“真是这样。”火星人一次又一次试着去拾杯子,总办不到。他站起身想了一会儿,从腰上解下一把刀。“嘿!”托马斯惊叫道。“你误会了,接着!”火星人说,把刀抛了过来。托马斯伸出双手去接,刀穿过他的身体落下,打着了地面。托马斯弯腰去拾,可碰不到它。他往后一退,发起抖来。
现在他透过火星人看到了天空。
“星星!”他叫道。
“星星!”火星人也叫道,同样看着托马斯。
火星人躯体上的星星又白又刺眼,它们像缝在他身体上的火花,这种火花是包在胶状海鱼那发着磷光的薄膜里的;还可以看到火星人胃里和胸腔里的星星,像紫蓝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他手腕上的星星呢,真像些珠宝首饰。
“我能看透你!”托马斯说。
“我也是!”火星人说,向后退了几步。
托马斯摸摸自己的身体,感到暖意,于是确定了。我是真实的,他想。
火星人碰碰自己的鼻子和嘴唇。“我有血有肉,”他说,提高了嗓门,“我活着。”
托马斯怒视陌生人:“如果我是真实的,你一定已经死了。”
“不,你死了!”
“鬼呀!”
“幽灵!”
他们互指对方,星光在他们四肢燃烧,像匕首,像冰柱,又像萤火虫。他们又开始费劲地检查自己的肢体。双方都发现自己完好无损,热乎乎的,激动不已,不知所措且畏惧万分;而对方呢,是呀,那边的那个,不真实,是个鬼一般的折光物体,闪烁着从远方世界聚来的光芒。
我喝醉了,托马斯想。我明天不会把这个告诉任何人的,不,不。
他们站在公路上,谁也没动。
“你从哪儿来?”最后,火星人发问了。
“地球。”
“那是什么?”
“那儿。”托马斯冲天空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一年多以前我们着陆,记得吗?”
“不。”
“你们都死了。大多数人都是,除了几个,你很稀罕,知道吗?”
“那不是真的。”
“是真的,死了。我看到了尸体,黑乎乎的,屋里屋外都是。死了,成千上万的人哪。”
“可笑。我们还活着哪!”
“先生,你们被人进攻,只有你不知道。你一定是逃走了。”
“我可没逃,没什么可逃的。你是什么意思?我正要去参加运河边的节日庆祝会呢,在埃尼阿尔山附近。昨晚我也在那儿。你没看见那儿的城市吗?”火星人指点着。
托马斯只看到了废墟:“啊,这城市几千年前就毁灭了。”
火星人大笑起来:“毁灭?我昨晚就是在那儿睡的!”
“我上周和上上周都在那儿,现在我刚好又开车经过那里,那儿只剩下一堆废墟了,看见柱子的碎块没有?”
“碎块?嗨,我可看得清清楚楚,幸亏有月光,柱子挺直的。”
“街上只有尘土,”托马斯说。
“街上干净得呢!”
“那边的运河已经干涸了。”
“运河里尽是些淡紫色的酒!”
“水早干了!”
“水多着呢!”火星人抗议道,又笑了,“噢,你大错特错了。看见庆祝会的灯火没有?那里有女人一般苗条的船,船一般纤细的美女。我看见她们了,那么小,在街上跑来跑去。我正要去那里参加庆祝会,整晚我们都飘浮在水上,唱歌,喝酒,做爱。你看不见吗?”
“先生,这城市已经毁了,像只干死的蜥蜴。谈谈我们的聚会吧,今晚我去绿城,它是伊利诺斯公路附近新建的殖民地。你弄糊涂了吧,我们带来一百万板英尺的俄勒冈木料和成吨的上好钢钉,我们造出了你从没见过的顶漂亮的小村子。今晚我们在其中一个村子里集合,地球上又来了些火箭,带来了我们的妻子和女友。聚会时会跳舞,还有威士忌……”
火星人不安了:“你说的那些都在那边?”
“那儿就是火箭。”托马斯把他带到山边,指着下边,“看见了吗?”
“没有。”
“妈的,就在那儿!那些长长的银白色的东西。”
“没有。”
这回托马斯笑了:“你是个瞎子呀。”
“我看得很清楚。你才看不见呢。”
“可你看见那座新镇了,是不是?”
“我只看见了海洋,水面上起了点小浪。”
“先生,四十个世纪以前水就蒸发干了。”
“啊,够了。”
“我告诉你,是真的,”
火星人变得很严肃。“再给我讲讲吧。你确实没看到像我描述那样的城市?柱子雪白,船儿纤细,还有彩灯。噢,我看得清清楚楚!听!我能听见他们唱歌。没多远了。”
托马斯听了听,摇摇头:“听不见。”
“另一方面,”火星人说,“我也看不到你描述的东西。行啦。”
他们又变得冷冰冰的了,身上像是有块冰。
“它可能是……”
“什么?”
“你说‘来自天上’?”
“地球。”
“地球,一个名字,什么也不是。”火星人说,“但是……一小时前,我从那条小路过来时……”他摸摸后颈,“我感到……”
“冷?”
“是。”
“现在呢?”
“又感到冷了。奇怪,有件东西,向着亮光,向着群山,还有路,”火星人说,“我有种陌生感,还感觉到亮光和路。有一会儿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活着的最后一个人……”
“我也是!”托马斯说。现在就像是和旧时的老友交谈,随着话题产生了信任,人也感到温暖了。
火星人闭上眼又睁开:“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一定与时间有关。是的,你是过去的一块碎片。”
“不,是你来自过去。”地球人说,现在有时间来考虑这问题了。
“这么肯定?你怎么证明谁来自过去,谁来自未来呢?今年是哪一年?”
“二OO二年。”
“这对我来讲有什么意义?”
托马斯想了想,耸耸肩:“没有。”
“这就像我告诉你,今年是4462853S。E。C。一样。毫无意义!哪儿有时钟告诉我们星星是怎么排列的?”
“但废墟可以证明!它们证明我来自未来,我活着,你已经死了!”
“我身上的一切都否认这点。我的心脏在跳动,肚子饿了,口干舌燥。不,不,我俩既没死,也不是活着。比其它任何东西更有生气,我们是被卡在生死之间了。两个陌生人晚上遇见了,就是这么回事,两个过路的陌生人。你说,是废墟。”
“是。害怕了?”
“谁想看到未来?谁又看到过?人可以面对过去,但想想——你说柱子粉碎,而且海水枯竭,运河干涸,女郎们死了,花朵也凋谢了?”火星人沉默了,之后便望向前方,“但她们在那儿,我看见了。对我来说这不就够了吗?不管你怎么说,现在她们在等我。”
对托马斯来说,远方的火箭,小镇,地球来的女郎,也在等着他。“我们永远不可能一致了。”他说。
“我们可以就不一致来达成一致,”火星人说,“如果我们活着,谁是过去,谁是将来又有什么关系?该在后的就会在后,不管是明天还是一万年后。你怎么知道这些破旧倒塌的庙宇不是属于一百世纪后你们文明的呢?你不知道,那就别问。但是良宵苦短。表演会的火堆映红了天空,还有鸟儿。”
托马斯伸出手,火星人也照做了。
他们的手并没接触,而是与对方融合了。
“我们会再见吗?”
“谁知道?也许某天晚上。”
“我真想跟你一起参加那个表演会。”
“我也想去你的新镇,去看看你说的船,去看看那些人,听听发生过的事情。”
“再见。”托马斯说。
“晚安。”
火星人驾驶他的绿色金属机器无声地进入群山。地球人开动卡车,静悄悄地驶向相反方向。
“上帝,这是怎样的一个梦啊。”托马斯叹道。他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想起了火箭,女人,纯威士忌,弗吉尼亚对面舞,还有聚会。
多么奇怪的景象,火星人想,继续向前飞驰。他想起了庆祝会,运河,船,金眼女人和歌声。
夜正黑,月亮已经下去了。星光在空旷的公路上闪烁,那里再没有一丝声晌,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夜又黑又冷,余下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
湖
译者:Prayer Savan
浪将整个世界与我隔绝开来。天空中的小鸟不见了,海滩上的孩子不见了,站在岸边的妈妈也不见了。有那么一会儿,幽绿的静寂包围了我。不久,浪退了下去,将我重新…抛回那片有天空,有沙滩,充溢着孩子们笑语的天地。我向湖岸上走去,整个世界等待着我的归来。世间万物和我离去前一模一样,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我一路跑上沙滩。
妈妈用一条毛茸茸的大毛巾给我擦了擦身子。“站在原地,把身上的水晾干。”她说。
我乖乖地站着,只见阳光静静地抹去了我手臂上的水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鸡皮疙瘩。
“起风了,”妈妈说,“套上毛衣吧。”
“我正研究鸡皮疙瘩呢。”我说。
“哈罗德。”妈妈埋怨道。
我穿上毛衣。潮水一波波地抚上沙滩,又一波波地褪去。它的动作并不僵硬,并不笨拙,反倒显出种胸有成竹般的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