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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挑起眉毛，狐疑地看了看王杰希。后者报以礼貌的微笑，不相信他没注意到叶修脸颊上还印着的睡痕，开始觉得有趣。
“王先生是吧？抱歉真是没想到，您看起来跟我家这个……太不像了。”叶秋说，“无意冒犯，不过我们家原本以为职业选手都跟叶修差不多呢。”
王杰希微微欠了欠身。“我相信联盟里每一位职业选手都希望能像叶修前辈那样。”
叶修笑出声来，用力拍了拍王杰希的肩膀。“老韩听见这话会揍你的——带他来就是让你见识一下，联盟选手不是你们想想的那样，高大上的人有的是，”后半句话是对着叶秋说的，到这里微妙地顿了一下，“而且在哥面前全都得跪。”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输了。”叶秋说，“既然冠军都丢了，该跟我回家了吧？”
“开什么玩笑，从哪儿跌倒就得从哪儿爬起来。再说带着三连冠都回不去，丢了冠军更得被老妈打出来。”叶修笑嘻嘻地说，“去年回去况且是用扫帚，今年武器我看得升级。”
王杰希看了叶修一眼，不确定这话是不是特地说给自己听的。客房服务这时候来敲门，叶秋暂时中断了反击，去开门让服务生进来。送来的饮料是一壶红茶和两瓶玻璃瓶装的矿泉水，差不多和王杰希的猜想一样，叶秋一边倒茶一边教训自家兄长：“既然是靠反应速度吃饭的就少沾刺激性的东西，其实我也不着急，反正你戒不了烟的话最多三五年就退休了。”
王杰希对这话真是心有戚戚，一边点头一边去看叶修。叶修懒洋洋掏出烟叼上，挑衅地一抬眉毛。
“说了怕吓死你，哥一直打到荣耀十周年都不会退。”
“……会吓死的是你家老板吧！在商言商，要是我手下有这么一个毫无商业价值的王牌，我也会吓死。”
“那可真是劳你费心了。这么说起来哥应该偷偷替老陶买份保险，受益人填我自己？”叶修说，“老陶看起来心脏很好的样子啊，大眼你家老板心脏怎么样？”
王杰希微笑答：“微草明后年应该就会拿冠军了，叶神不用替我家老板担心。”
魔术师的心里绝不如脸上那么平静。叶秋说到了他一直以来的隐约担心，职业竞技说到底是商业为王，能换钱的影响力才是真·影响力，不能拍广告的选手，再强大也不是老板需要的对象。他绝不相信叶修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那个人显然既不在乎名气也不在乎收入，关心的只是荣耀本身罢了。但是叶修不在乎的事情有很多人在乎，有些时候，单单是挡了别人上位的路就已经是死罪。
幸好嘉世——不，整个联盟，现在的广告女王是苏沐橙。但是荣耀毕竟还是一个男性称王的世界，不管是联盟还是俱乐部都需要一张男性面孔，这个人原本应该是叶修，最麻烦的是，不是他的话，也就很难是其他任何人。
王杰希之前也认真考虑过这件事，但在联盟经营策略的层面上再大的大神也没有话语权，哪怕再不想被联盟当作顶替叶修地位的工具，能做的也只是消极抵抗，不管联盟让自己去拍什么广告，想办法让它拍得难看就对了。反正他因为面相的原因，从小都在潜心研究怎么能比较上相，现在只是反过来而已，简直捣乱得不着痕迹。连叶修都没看出来，还在取笑他：“大眼，怎么就连伟大的现代化妆术都救不了你？沐橙说现在的化妆师能把我画得跟她长得一样呢，哥正准备什么时候试试看。”
王杰希那时候怎么回答的？“上街不用戴墨镜不是挺好的么，你看黄少天出个门那鬼鬼祟祟的样子。”
那两兄弟还在东拉西扯：“等我25岁当上董事会主席！就去把你买过来让你给我打工！”
“诶，这不错，顺便我再给你开个名单，买得起你就尽管买，然后就可以组个队去打外国人了你看怎么样？”
王杰希听得神色一动。叶秋看了看他，表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混账哥哥，千万别太高枕无忧。没有老板会喜欢你这样的，有时候也该小心一下自己人。”
“我要是露出脸来，你那伟大的商业计划就不用等到25岁再来实施了。”叶修懒洋洋地说，“没关系，我这个人很随和的，只要有比赛打就好。”
“只要有比赛打就好”，那个上午没人能想到这句话在叶修25岁的时候真的会像是一个奢望。那一天一切都平静美好，漫长的夏休即将展开，将要到来的那个赛季不管是对王杰希、叶修或是荣耀联盟来说都是颠覆性的，他们料到了其中一部分，乐见其成另一部分，很多年后回头看过去，完全不希望发生第三部分。
至于后来某人在主席任上真的组了一支队去打外国人，并且当事人矢口否认是因为十年前的一句闲聊，那就真的是后话了。
那天他们三个一起吃了顿饭。叶秋定的地方，重门深巷里的私家菜，店面后临着一个小湖，桌子放在水榭里，四面望去都是成片的娉婷的荷叶。王杰希不动声色地看叶秋点菜，心里默默记下菜色。叶修留意到了他在干什么，在回去的路上对他说：“嘘，别告诉我弟，那些菜我早就不爱吃了。”
“那你现在爱吃什么？烤串不算。”
“嗯……平菇鸡片吧。”
和他“曾经爱吃”的菜色比起来，这答案未免太接地气了点儿。王杰希尽量没有把讶异表现出来，叶修看着他笑嘻嘻地说：“其实就是各种准备起来简单，吃起来也还不错的菜咯。大家都是吃食堂的人，你懂的。”
王杰希只好假装自己真的懂了，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其实还有个问题，衡量了半天没敢问，不过第二天就得到了答案。
“我哥为什么比我矮3公分？”叶秋说，“哦，那大概是因为我从15岁到现在都作息健康、营养平衡、锻炼规律和睡眠充足，而他刚好全都相反吧。”
这种说话方式恰好也是王杰希从小熟悉的，直接就抓住了重点，“简言之就是……”
后面的话他简直说不出口。叶秋望着他的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打工过度兼饿肚子。”
在慢条斯理的谈话中忽然抛出这样的短句，措辞还特地格外浅易直白，用意如何不问可知。王杰希刹那间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无疑是被小看了。
不过会特地来房间拜访，再这样试探他，说明叶秋至少有些疑心。这倒真是个意料之外的信息，一般的弟弟遇到仰慕兄长的后辈，最初的反应可不应该是这样，最最豪门恩怨的副本走向也不过是雇个私家侦探查他个底儿掉，然后把出的报告摔到眼前来罢了。
曾经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不过他现在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了。
开诚布公不是个好主意，将计就计好像也不是。王杰希明白自己碰到了一个同类，在父辈的精心培养下长大，一切的教育都是为了日后跟人斗智斗勇。对方还在等他的反应，但或者只是要传递的信息到此为止。按照牌理出牌必然落入算计，幸好荣耀的魔术师一向最擅长突出奇兵。
“其实前辈昨天后来说，他现在比较喜欢吃平菇鸡片。”
叶秋轻轻冷笑了一声，指尖慢慢摩挲着红茶杯托镶着的银边。“昨天我说到在商言商那部分的时候，王先生深有同感吧。”
看着这张脸用冷淡又客气的口吻跟自己说话，可真是件新奇的体验。王杰希微笑答：“叶先生担心的是什么我明白。不过不管是嘉世还是联盟现在都还缺不了前辈，所以那暂时还不是问题。一叶之秋现在在玩家心目中就代表了荣耀的一大部分，除非足够强的新操作者和足够有广告价值的明星都出现，否则我想是不用担心的。”
“哦？现在没有出现吗？”
“我不是战斗法师。”王杰希说，“而且就算今年输了，一叶之秋的形象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在总决赛最后一场被舍身一击带走是很有戏剧性的。‘在商言商’，叶先生有兴趣的话关注一下一叶之秋手办的出货数和玩家选择战斗法师的比例，从走向大致应该可以判断出令兄的地位安危。”
“在你说的那两个前提没有出现的情况下？”
王杰希皱眉思考了一秒钟，点点头。“都没有出现的情况下。”
“那么，除非有一个容颜绝世、战力惊人、还愿意乖乖配合联盟各种工作的大神出现，否则混账哥哥至少不会被开除是吧——说不定在那之前我都来得及有能力把嘉世买下来了。”叶秋站起身，看来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或者我应该希望这种事早点发生？这样他就会回家了。”
“恕我直言，倘若遇到这种事就会乖乖回家，那回家的那个令兄也就已经不是令兄了。”王杰希跟着站起来，说，“既然住得这么近，我就不送您了，慢走。”
回答迟迟没有到来。他心里觉得不妙，随即看到衣着考究的青年抱着手臂，露出似曾相识的狡猾笑容。
“啊啊，生气了。一不高兴就变得越来越礼貌周到，这可真是个有趣的习惯呢。”
“……您真不愧是叶修的双胞胎弟弟。”
“那个混账哥哥一直到十五岁受的教育都完全和我一样，我们想要不同也不太容易呢。”叶秋说，“我看他为此也非常努力就是了。效果不错，我很喜欢。”
没有可能不喜欢。王杰希心想，在世故和尔虞我诈中蓦然回首，看到那样的简单、纯粹、热情和天真，以及伴随着这些的专注、机敏、强大和坚韧。怎么可能不喜欢。
他微笑起来。怎么舍得不喜欢。
“但是生活总要有正轨。”叶秋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对我来说呢，正轨，就是能够让他光明正大地回家的路。”
这理由真是无法驳斥。王杰希点点头，“曾经有人成为障碍？”
“那倒不是。只是太不同了。”叶秋说，“容易让人害怕。”
他点了点头，这次是真的准备离开。王杰希替他拉开门，门外有个人没姿没势地倚墙站着抽烟，看到他们，露出嘲讽的笑容。
“唷，邻居们的下午茶时间。”
“哼，刚刚丢掉总冠军的队长居然这么清闲？”叶秋说，“混账哥哥，我要回家了，你可别被人欺负啊。”
“一向都是哥欺负人。”叶修朝弟弟吐了个眼圈，“来拉免费劳动力的，大眼，陪我去趟训练营呗？”
王杰希花了一秒钟在心里说服作为微草队长的自己。这不是资敌行为，见到那个新人魔剑之后就可以揣测出嘉世下个赛季的战术走向思路，这是新赛季夺冠路上最强的对手，危险度甚至高于已经臻于成熟完满的繁花血景，因为斗神的存在，和因为叶修而来的无限战术可能性——
不，这些理由都真实而正当，但他点头的原因，只是因为想要帮他而已。
“好。”
呃，为了让楼上睡得着……（开玩笑）
清明节应个景：）
过了好几年，叶修搬进王杰希的新居那时候，叶秋送了对ClassiCon的椅子当暖房礼，另外附赠了只BV文件夹给王杰希。叶修大概以为那是给某人转职进联盟总部的礼物，王杰希却心领神会，带去办公室打开，里面果然是一份若干年前的私家侦探报告。
他在落地窗温暖的阳光里无声的笑出来，心想真可惜叶秋没有玩儿荣耀，不然以这控场的能力和意识，说不定又是一个喻文州。
不过这点打机锋的雅量和余裕，也就只有如今时过境迁才可能存在。当初第五赛季第一轮刚开打王杰希心里就咯噔一下，轮回战队那个继承了一枪穿云的新人，甫一亮相就让人对神枪手这个职业刮目相看，赛后的记者会那更是了不得加不得了，别说粉丝，连微草队内的女性工作人员都在后台大呼小叫了老半天。
他简直都快要以为言灵这东西真的是存在的，没多久之前叶秋说过的话，居然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容颜绝世、战力惊人已经毋庸置疑，现在的新人合同，联盟规定条款里必须注明广告和联盟活动的配合度，这一点也毋庸置疑，至于封神么……
王杰希在训练室拉动进度条，再次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和周泽楷的那场擂台赛，觉得最后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真是……令人惊喜的麻烦啊……
他脑子里只短暂的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即是召集全队的复盘、研修别队战术、安排接下来的训练计划和设计战术储备。荣耀联盟里的队长大都身兼王牌、教练和指挥官角色，偶尔还要客串星探和心理医生，一个个都恨不得24小时cos超算，没太多惆怅时间。微草这两年人员稳定，王杰希在战术方面的工作负担不大，但只要稍微想想这两年主力阵容一直在变化的嘉世，就觉得叶修这家伙简直不是人。
——他一直没有机会知道，那个不是人的家伙，在第一次看到周泽楷团体赛表现的时候，露出了多么骇异的神情。
那是叶修有生以来唯一的一次把叼着的香烟掉到了键盘上。
嘉世第一轮对上的是上赛季的倒数第三，赢得风卷残云，以致于未来枪王的团队赛首秀，叶修甚至看的是直播版。
他反正一贯是不跟媒体照面的，主场比完就直接回了宿舍，打开电脑看网络直播。原本是打算看看微草的比赛，没想到正好看到对方阵中的神枪手开启乱射，一阵有条不紊的火力分配，把整个微草都打得怔了一秒钟。
从那一秒钟开始叶修就一直僵硬着身体，直到比赛完毕选手从比赛席出来。导播特地切到特写，对准了轮回队内那张英俊过分的面孔。叶修盯着那张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后来他跟苏沐橙说过：“那时候要是小周再在记者会上开个嘲讽，我大概就得仔细看看他和我到底是谁穿越了——幸好他不爱说话。”
苏沐橙想了想，摇摇头。“其实并没有很像。”
“完全不像。”叶修叹了口气，在墓碑前蹲下来，“只是一样强而已。喂，有个后辈比你华丽多了，而且一点都不猥琐。现在荣耀新账号有三成是神枪手，有没有觉得很赞？”
和他隔着一尺泥土的苏沐秋和秋木苏都没有回答，但确实有人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好事。王杰希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接到叶秋的电话，语气凉丝丝的，怎么听怎么觉得带着点儿气急败坏。
“王先生，你说的两个指标都在下降，目前还看不到止损的迹象。”
王杰希叹了口气。“还有第三个指标，嘉世的常规赛战绩也掉了两位。”
常规赛排位并不是那么锱铢必较的事情，但嘉世已经掉出了前四。如果保持这样的排名到最后，季后赛的赛程就会很不利。
“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吗？”
“呃，买下嘉世，或者买下联盟？”
“……再见。”
那时候的他们都严重缺乏幽默感，因为太关心一个人，心情就不受自己左右。
王杰希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年的春天。常规赛在最后的几周打得无比胶着，第一集团庞大得史无前例。一下子好像有了N支队伍可以问鼎总冠军，荣耀联盟进入战国时代。他一边逐渐看到越来越清晰的希望，一边无法控制自己不分神关注嘉世。在他看来叶修的战术意图无比明白，因此一个个指令下去而意图无法实现的时候那种郁闷和滞涩感也就越发强烈，就好象听到心爱的名曲被蹩脚乐团演奏得荒腔走板，恨不得上去取而代之。
他那时候还没想到其中有人是故意的——那时候大概某人也还真的不是故意的。很多年后他因为乔一帆而反躬自省，才发现自己有时候的求全责备，也许真的过火了些。
人类只能用双眼去观察这个世界，一切的视线都从自己出发，难免下意识觉得每个人都应该与自己相同。我们用毕生的教养和训练来克服这种天然的潜意识，但天才，特别是那些勤奋的天才，往往还是容易把天才和勤奋都当作理所当然，下意识地会质问：我可以，为什么你不行？
——但事实其实常常是：你真的可以，但是我真的不行。
王杰希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从出道以来一直就只看着叶修，所以太关心天才，而不够关心勤奋。又或者，是因为乔一帆身上最珍贵的，恰好是他当年所最缺乏的，所以被下意识忽略掉了。
他就这件事问过叶修。叶修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你比较习惯设定一条路然后成功地走下去，但很多人更需要的，是帮他们选定一条能够走得通的路。”
还有一些人在路走起来不顺的时候，怨恨没有阻止他们自己选择这条路的人。
第五赛季半决赛，微草对上嘉世。终于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各自走出选手席，气氛不知为何居然都有些低迷。对嘉世一方来说这毫不意外，但对于微草的选手来说，亲手终结一直仰望的神话，那滋味原来也并不好受。
叶修从来不在镜头前出现，代表嘉世来跟王杰希在赛后握手的是那个新人副队长。豪门新人不易，成绩有落差的时候尤然，所以王杰希那时候甚至还鼓励了他一句：“加油，明年会更好的。”
他后来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简直啼笑皆非，要不是还有几分自制力，几乎就要以为是自己错误地让刘皓以为自己前途大好，才会在下一个赛季心生怨怼。
但那个时候他当然没有想过那么多。开玩笑，没有谁会在总决赛在即的时候心有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