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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吁——”几千精兵在离城门五十步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动作整齐,训练有素,看上去声势浩荡。
方应看红衣银枪,英姿飒爽,高高的端坐在马背上。细长的眼睛迅速扫视一圈,而后他手一扬,最前面的几十骑兵左右分开,露出那辆被包裹的严实的豪华马车。
“吱呀!”车门被打开,一身朱红常服的颜景白负手站在车辕上,夕阳的余辉笼罩全身,尊贵若神祗。
哗啦啦,无数人撩衣跪地,俯身叩拜,山呼万岁,诺大的声响惊起一群的飞鸟。
颜景白微微眯着眼睛,眺望着城门上那古老而苍劲的三个大字,忽而弯起了唇角。。。。。。
宋朝自建国至今,极少有皇帝会离开开封,所以颜景白的这次北巡不仅朝堂上反对,地方上更是议论纷纷,猜测不止,不知道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而作为皇帝北巡的第一站,自从接到圣旨之后,太原知府张孝纯几乎没有一天睡好觉,本来就花白的头发白的更多了。
皇帝的饮食起居,皇帝的安危,皇帝的心情,他必须方方面面考虑周全,否则若是哪一点惹得他不高兴了,罢官降职还是小的,掉脑袋才是大事。紫宸殿的事情他可是打听的一清二楚。
张孝纯也曾在京为官,几年前就见过当时还是太子的赵桓,他混迹官场几十年,一双眼睛何等毒辣,几乎是一眼就看出赵桓与他的父亲一样,都是个耳根子软,昏聩无能没有担当的人。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会在几年之后忽然强势了起来,但他也只以为是他当了皇帝之后性格变了,至于其他方面,赵桓还是那个赵桓。
可这样的想法在皇帝第一天推辞了他特意举办的宴会,第二天亲自召见太原府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官员,第三天马不停蹄的跑去军营视察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皇帝真的变了,不再是他印象当中的那个软弱无能的太子,变得让他心惊胆颤了起来。
第四天,当张孝纯再次求见无果之后,他终于按耐不住,让人准备马车,去了都统府。
都统王禀是员骁将,曾经参与过对辽的战役,为人刚正不阿,骁勇善战,是北宋难得的坚持抗金的官员。
张孝纯上门的时候,他刚回来,正在换衣服,听到下人的通报赶紧前往亲自迎接,对于那位老上司,他向来是异常尊敬的。
两人相见,各自寒酸一句,然后张孝纯便迫不及待的切入正题,“王都统,咱俩共事多年,也算是老交情了,老夫也不和你客套,今日此来只想问你一句,官家这两日究竟在军营里忙些什么?”
王禀闻言,有些为难道:“老大人,不是我有意相瞒,只是官家的行踪我等做臣子的不可妄议啊。”
“我知道,可是我不放心啊。”张孝纯站起身,烦躁的踱着步子,“紫宸殿的事情想来你也听说了,官家忽然之间变了性子,朝堂之上更是力排众议坚持北巡,而第一站就是咱们太原。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吃不好睡不好,老是在琢磨着,官家究竟是何用意。”
“四天了,官家来太原已有四天,每天不是忙着召见底下的官员,就是去军营巡视,我见到他的次数少的可怜。”说到最后,他站在王禀面前,语气真诚的道:“王老弟啊,你就给我透个底吧,不然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啊!”
王禀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官家去军营查看了一番士兵操练的情况,然后召见了所有将领,提升了一部分,也撤掉了一部分。”
“就这样?”张孝纯将信将疑的说道:“这与召见文官的时候没什么不同嘛,没有别的呢?”
王禀摇头,“官家还给了我一部书,一部叫七略的书。”说到这里,他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是一部绝世的兵法著作,听官家说写书之人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样惊采绝艳的人,有机会真想亲自见见。”
张孝纯见他逐渐兴奋起来的脸,暗暗叹了口气,看来从他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更有用的消息了。
颜景白现在住的地方是太原府府衙,原本这里是张孝纯住的地方,因为他的到来,张孝纯特意搬了出去,将这里空了出来,又修缮了一番。
刺客的事情还没查清楚,下面的人都不敢掉以轻心,整个府邸被守卫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休想在侍卫们的眼皮子底下飞过去。
颜景白累了一天,刚回府就让人备水、沐浴,等舒舒服服的泡完澡,整个人瞬间轻松不少。
他站在地毯上,双臂微张,任由婢女们小心翼翼的为他穿衣绾发,整个过程都不需要他动一根手指头。
果然,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他现在已经彻底堕落了。
暗暗嘲笑了自己一番,他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进了书房,太原的官员名单经济账本之类的文案已经摆满了整整一桌。
他揉了揉眉心,翻开一本,细细的查看了起来,与前几天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直到日落西山的时候,福全儿轻手轻脚的来喊他用膳,他才放开手中的账单。
福全儿机警的上前,为他揉捏着酸疼的脖颈,手劲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
颜景白舒了口气,开口问道:“冷血还没回来吗?”
福全儿道:“回官家,已经回来了,只等官家用完膳食便来觐见。”
颜景白想了一下,挥手道:“让他来和我一同用晚膳吧。”
“是。”
等颜景白到达饭厅的时候,冷血已经候在那里了,见他进来,幽绿的眼睛极快的闪过一抹亮光。
颜景白在主位坐下,而后朝他招了招手,道:“过来,一起吃。”
冷血并不与他客气,坐的干净利落。一道又一道精致的菜肴慢慢摆了上来,或许还比不上皇宫,但也差不多了,可见太原知府张孝纯确实是花了极大的心思的。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都不是会在饭桌上款款而谈的人,这顿饭吃得极为静谧而温馨。
直到用完膳,颜景白才拉着冷血回了书房。
“怎样?情况如何?”颜景白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急切,淡然问道。
冷血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叠纸,放在他面前,道:“太原表面上看是由张知府一手管辖,王都统领军从旁协助,但暗地里的银钱却是掌握在以林家为首的几个世家手里的。”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林家嫡系大公子是相国傅宗书的得意门生。”
“这样吗?!”颜景白随手翻看着那些纸张,半响才说道:“看来我撤掉的那些官员有不少都是他们的人呢,怎么?对方没动静?”
冷血摇头。
颜景白眯了眯眼睛,叹了一声:“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夜幕渐渐降临,橘黄的灯光幽幽亮起,终于让颜景白回过神来。
冷血依旧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绿色的眼睛微微发亮。
颜景白忽然想起来对方身上还是带着伤的,一时间竟罕见的愧疚起来。
他招手让冷血坐到墙边的矮塌上,亲自为他脱下衣衫检查伤口,冷血见状,手脚慌乱的就想伸手阻止,却被颜景白轻轻地一个眼神瞪得不敢动了。
年轻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晕,可惜这难得的情景,已经俯下身检查伤处的颜景白却是没有看到。
他尽量放缓手上的动作,小心的解开缠着的绷带,蜜色的肌肤上,狰狞的疤痕格外显眼。
颜景白让人取来药膏,亲自为他抹上,然后用崭新的绷带缠上他的腰腹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裸露的肌肤上,冷血身子紧绷,动都不敢动一下,柔软的发梢轻轻撩着他的下巴,让他痒到了心坎,却又不敢去抓。
就在他几乎难以忍耐的时候,颜景白终于好了,冷血暗暗松了口气,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套好了衣衫。
对此一无所知的颜景白虽然感叹了一下对方穿衣服的速度,但也只是以为少年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而已,略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他叮嘱道:“伤势复原的不错,再有几天就能痊愈了,记住,别沾水,也别动刀动剑,不然伤口裂开了可没人管你。”
冷血轻轻应了一声,碧绿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惊变
时间紧迫,颜景白并没有在太原府多呆,十天之后就再次启程了。
太原府的事情他并不特别担心,张孝纯和王禀都是主张抗金的人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底下的那些墙头草,才能不足又或忠心度低的也都被他撤换的七七八八,至于冷血调查回来的那些消息,他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林家不过是条地头蛇而已,所依仗的就是相国傅宗书,一旦傅宗书倒台,这条蛇不用他来收拾,就会自己把自己给缠死。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太原之行后,他又去了大同府,云州等一些北疆城镇,依旧做了和太原府一样的布置,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布置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却能使自己安心,至少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在此期间,他收到了顾惜朝的秘密来信,信中言道:他利用连云寨等江湖豪杰的同仇敌忾之心,在金朝境内设下埋伏,金朝使团除完颜宗峻外尽皆伏诛。
对这个结果颜景白非常满意,这些使臣是死是活原本与他并无太大妨碍,但谁让这里面有一个完颜宗翰呢?!
未来的金朝名将,与完颜宗望一同攻下汴梁的人,绝对是他的头号劲敌,心腹大患!
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上,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是傻瓜!
金朝皇帝少了完颜宗翰等于是少了一条臂膀,就连南下之事恐怕也要再三思量才行,这样的结果,怎不让他心下畅快?!
不过,有让他开心的事就也有让他不痛快的事,他还没有老年痴呆,他记得很清楚,是他亲自下旨处死的完颜宗峻,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会出现在宋金边境?
颜景白冷笑出声,看来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呢!
他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勾搭上了金人,因为可怀疑的对象太多,他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只是,完颜宗峻的安全逃脱倒是让他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能够让完颜宗翰不顾性命拼死保护的人在金朝又有几个?!
顾惜朝的来信一共说了两件事,诛杀金朝使节是一件,还有一件就是他顺利的利用这件事当上了连云寨的大当家,并在即位那天设局灭了连云寨。
现如今,连云寨前任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已被他有意放走,他自己则是回到了相国府,傅宗书目前对他很是信任,更是有意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他。
信的最后他许下承诺,待官家回京之时,定能掌握傅宗书通敌卖国的证据,从而将他一举铲除。
顾惜朝的能力他当然是信任的,对他许下的若言更是一点都不怀疑,他只是很八卦的在想,原来有了他的搅合,傅晚晴和顾惜朝还是要做夫妻的啊!
不过,从信中提到傅晚晴时那股轻慢语气来看,没有了落魄之际的一见倾心,没有了闹市之中的惺惺相惜,没有了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相遇,顾惜朝大抵是不会再喜欢上傅晚晴了,也不会再陷入那样难以圆满的旖旎梦中。
于他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颜景白丢开信纸,叹息一声,便又将所有的心力放在了公事上。
他很忙,非常忙,基本上书房的蜡烛一夜都不会熄灭。
而当他每巡视一个地方,那里流传的最多的就是关于皇帝的勤政。
北巡的最后一站是真定府,一路而来还算顺利,起码再也没有出现过刺杀之类的事情。
北疆诸府被他从上而下彻底清洗了一遍,他敢打赌,就算金人再厉害,宋朝边境也不可能像原有的历史一般不堪一击,被金人长驱直入,轻而易举的就打进汴梁。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至少他的这条命有了保障。
他只想活得长久一些。
在即将离开真定府的时候,颜景白难得抽了一点空闲,领略了一番当地的风土民情以及找了一个人,一个当今世上非常有名的铸剑大师!
一般身怀绝技的人都会有一副古怪的脾气,这位铸剑大师也不例外。
通常他心情好的时候,就是你没有一分钱,他都愿意白打一把剑送给你的,而一旦他心情不好了,就是你捧上大把金银跪在他面前求他,也是没用。
恰巧他大多数时候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更巧的是颜景白他们去的时候,正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铸剑师毫不客气的咒骂让冷血和一干从龙卫心生愤怒,纷纷拔剑相向,就连跟随而来保护皇帝的方应看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颜景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不顾众人反对的眼神,独自一人进了铸剑师的草庐。
冷血他们虽然着急,却也不敢硬拦着,只能一个个的守在门前干等着,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谁也不清楚官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具体说了一些什么,等到颜景白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细长软剑,他是被草庐的主人亲自送出来的。
诸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手拉着手,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脑子都迷糊了。
颜景白挥了挥手,在铸剑师的目送下上了马车,脸上始终挂着愉悦的笑容。
手上的剑细而窄,锋锐非常,它不是草庐中最好的,但他却一眼就看中了它。
他撩起窗帘,招手让冷血坐了进来,然后将剑塞在了他怀中,对上那双疑惑的绿眸,他笑道:“你的剑上次被我砍出一个大缺口,弄坏了,这个陪你。”
所以,这是特意为他求的吗?在听说真定有个铸剑大师后就匆匆忙忙的赶来,忍受着对方的不敬就为了给他求一把剑?!
冷血薄唇紧抿,一张俊脸也依旧是冷冷冰冰,但他握着剑的手却很紧,指节泛白。
当一行人回到在真定的府邸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颜景白有些累,只想洗个澡然后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明天就是启程回京的日子了。
可惜世事并不全都按照他所想的方向走。
在他几乎要陷入沉睡时,福全儿的惊呼让他彻底醒过神来,再无睡意。
颜景白赤着双足,披头散发的站在卧室之中,窗外吹来的风很冷,却比不上他的心冷。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再没有了往日的清明冷静。
一种轻微的战栗慢慢的从指尖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
一股暖意传来,柔软的布料披在他肩头,颜景白眼珠一转,就对上一双翠绿的眸子。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取出半块巴掌大的虎符,递给冷血,郑重道:“这个你拿着,带几个人迅速去杨齐忠的军营,让他立刻出兵,务必解了太原之围。你跟他说,太原决不能丢,否则朕看了他的脑袋!”
冷血用力点头,但还是犹豫的说了一句,“可是官家这里。。。。。。”
颜景白摆手道:“有方卿和从龙卫在,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等天亮,今夜就动身。金人攻打太原的消息一旦传播开来,朝堂必定动荡,那些躲在阴暗处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必须赶回去坐镇。”
冷血咬了咬牙,紧握虎符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埋伏
夜色更浓了,月色凄迷。
轰隆隆的马蹄声撕裂夜幕,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气势惊人。乌黑的鸟类扑扇着翅膀,凄厉的叫着,直冲天际。
颜景白腰背笔直的端坐在颠簸的马车内,不言不语,面色难看。
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的转动,思考着当前的情势。
不是不害怕的,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他没有一点必胜的把握,甚至他惶恐着,如果因为他的存在让宋朝过早陷入战火,从而导致它的提前灭亡怎么办?
他的恐惧比谁都多,但他却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是大宋的皇帝!
他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流露出些微的胆怯,那些人、那些手就会将他撕成粉碎!
他必须要维持镇定,不能慌,也不能乱,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虽然还是稍显苍白,但那双墨黑的眸子却闪过坚定的光彩。
“嘭!”巨大的声响传来,战马嘶鸣,原本飞速行驶的马车猛然停住,巨大的惯性让颜景白措不及防间向前栽去。
福全儿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勉强扶住颜景白,然后有些失控的向外喊道:“怎么回事?外面出什么事了?”
“回官家,”车帘被人掀开,方应看的面容在火把之下格外肃穆,“是军队,金人的军队!”
福全儿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六神无主的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金人的军队不是在攻打太原吗,他们怎么可能越过防线,不惊动任何人的出现在这里?”
方应看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凝重的视线直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