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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所爱的人被死亡带走，我们甚至连一个期盼的念头也无法拥有——只因我们彻底遗失了他们未来命运的方向。”
“你在要求我停止奉献与牺牲，”瑟兰迪尔低声说道，“如果我真能做到，那又如何能称之我所珍爱的一切呢？”
“我只是劝你节制点，”菲诺上前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脸上依然是不曾改变过的灿烂笑容，“没有谁愿意见到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付出牺牲一切乃至死亡，尽管那是歌谣里千年传唱的动人的不变主题。但我们谁都不想变成歌谣中虚无的音符对吧？我们所努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我们都要活下去。”
许久之后，瑟兰迪尔才绽放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
“谢谢你，菲诺。”
由着不同族类所组成的护戒远征队自冬天出发，向着更为阴暗和寒冷的地方而去，却是为了终结那场企图湮没所有光明的黑暗。
佛罗多一路上都忧心忡忡，而他的仆人兼好友山姆则始终忠实地陪伴左右。另外两个意外加入的霍比特人梅利和皮平相比之下显得活泼爱闹，为这场令人疲惫的旅途增添了不少欢笑。每每有什么拿不定主意需要众人商议时，矮人吉姆利的嗓门能够媲美他睡觉时的呼噜声，而刚多摄政王之子波罗米尔在尊重这位同伴的同时，与生俱来的骄傲也迫使他毫不示弱地回击，这个时候总是沉默寡言的阿拉贡就会及时调停并安抚两人，隐藏在他身上的王者光辉于这一刻彰显。巫师甘道夫总是带着神秘的微笑在旁观看不发一言，而莱戈拉斯作为队伍中唯一的精灵，则自始至终都习惯了一边静静聆听，一边任悠远的目光落向后方。
精灵美妙的歌声仍然会适时响起。但他的歌声就如风中的律动，他的呼吸就如林中草木的摇摆，他的存在会令人忘了一切，直到失去他的那一刻才会猛然觉醒——有如目睹所有美好之物为阴影笼罩一般。
同行之人中唯有甘道夫知悉他的秘密，但正如年轻精灵所期望的那样，巫师并未给予自己过多的关注，他非常感谢来自于此种沉默中的尊重，他既已选择了这条路，便会时刻保证自己有能力肩负起所有责任——直到不得不倒下的那一刻为止。
他的耳畔仍然回响着埃尔隆德的话音——“你现在已与森林结为一体，当它遭受到伤害祈求你的力量时，你唯有顺应这种给予”，还有他看着自己时那独属长者的关怀与悲伤。莱戈拉斯为他感到难过，因为一段注定被谱写进千古歌谣中的美丽爱情，无论魔戒之战的结局是何，他都会承受失去最爱之女的痛苦。而他自己则不同，当中土未来的命运与森林还有父亲的命运重叠在一起时，至少他还能够选择为他们而战。
他们最终的命运都落向了同一处。当莱戈拉斯回首看向莫多的方向时，他的内心与他的外表同样平静。自他与森林绑定在一起后，这种平静就始终伴随他，这种无形的纽带随着他的逐渐远去反而更强烈。在幽暗得不见星光的夜晚，不用闭上双眼，他也能感受到森林安抚的气息落在自己身上。
而森林的气息对他而言，就是父亲的气息。
我的脚步迈向远方，我的心却始终留在原处。
自他们的国王亲自带兵剿灭一队势力强大的半兽人队伍后，幽暗密林的战士们士气大增，他们的战歌跟随他们坚定的脚步，一直延伸到曾经被迫放弃的家园之地。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出发之前，瑟兰迪尔曾手握那把重铸之剑如此坚定说道。
如果说决战时刻已经到来，他将毫不迟疑地奔赴进阴影之中，与一次次企图夺走自己所爱的黑暗势力面对面——这一次他绝不再认输。
严冬已过，覆盖森林的积雪纷纷融化——然而我们迎来的可能并非春天，当瑟兰迪尔骑马立在高处俯视整座森林时，这样的念头犹如宝剑出鞘的利音，久久回荡在心头。
“你在担心什么，瑟兰迪尔？”菲诺的声音于身后适时响起。
“担心我们都在担心的一切，你看，菲诺，”瑟兰迪尔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向他们脚下，“河面上的冰已经融化，冬天就要结束了。”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好像并不愿意看到这一切。”
“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并非我所盼望的，”瑟兰迪尔沉吟道，“只因冰雪融化后的光明并不能抵御所有阴影……以及伴随着阴影而来的烈焰。”
菲诺倒抽一口冷气，恐惧第一次毫不掩饰地显露在他向来淡定的双眸中。
“来吧，”瑟兰迪尔收回忧虑的目光，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我们需要做好准备抵御那样的攻击。”
“我们能……抵御得住吗？”担忧与疑虑共同交织在菲诺脸上。
“我不知道，菲诺，到了此刻，我们也唯有相信。”
那天夜里，瑟兰迪尔又做了那个梦。这些日子以来，随着他不断迎击黑暗势力收复昔日国土，同样的梦境总是会在夜晚造访。梦里，他一遍又一遍地行走在失而复得的土地上，倾听着等待已久的森林孩子们的低语。而最后，他总能见到他最挚爱牵挂的那个孩子立于森林前方。
“Ada。”他只是如此轻声唤道，美丽的双眸中却蕴含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而他的身影从未如此单薄瘦削过，宛若星辰般的光芒正自其中散发，在映亮了整座森林的同时，却也带走了属于他本身的生命力。
他就像要立刻消失了似的。
第44章 第十五章 森林之心（中）
梦境总是结束在瑟兰迪尔上前企图拥住儿子的那一刻，而梦醒之后，他既为梦中所能重见儿子感到安慰与感动，又为那所预示的隐隐悲伤感到伤心难过。离开王宫之后，他便也将那枚戒指带在身上，菲诺仍然喋喋不休地在他面前陈述那种力量的可怕性，而他并未告诉好友关于多年前埃尔隆德所作出的那个预言。现在他相信，就算一切邪恶能依照他们的意愿所终结，就算他们都能平安活下来，那个横亘在他与莱戈拉斯之间的预言仍然令人悲伤地存在着，它所指向的结局或许与死亡无关，却仍然是注定的。
但是只要知道你仍然平安无事，那就够了。又一次梦醒之后，瑟兰迪尔摸了摸怀中的戒指，必要时刻他仍然会义无反顾地戴上它。
在黑暗势力迎来彻底的覆灭前，所有胜利都只是暂时的——甚至无法被称为胜利。森林精灵才刚刚在河岸这头驻扎下来，就遭到了去而复返的敌人的又一波猛烈攻击。瑟兰迪尔害怕的烈焰并未随着这次进攻而到来，然而森林还是遭受了重创，无数的树木在被砍倒的同时发出了令人哀伤的呻吟，野鹿与獾子的无辜尸体沉沉压在了土地之上——森林在哀呼，森林在寻求帮助。
国王高大的身影立于山头。他所举起的宝剑上染满了邪恶妖物的鲜血，他看向森林的双眸中充满痛苦。他仿佛能切身感受到那些落在森林上的疼痛，但是那还不够——他决绝地收起宝剑，拿出了那枚戒指——他将再次与它们共同承受痛苦，并勇敢击溃邪恶。
“瑟兰迪尔——”菲诺的惊呼传到耳侧，但他与国王之间仍然相隔着不少距离，就算他努力斩杀阻挡自己的敌人，也来不及——
就在戒指触到自己指尖的同时，一股猛然的力量忽然袭上背脊，震得瑟兰迪尔松手，而那枚未能及时套进指尖的戒指也同时掉落——一瞬间瑟兰迪尔还以为是敌人，然而在他侧身的同时他只瞥见泰西尔那张年轻的面庞于面前一闪而过，接着也追随戒指一同落进湍急的河流中消失不见。
瑟兰迪尔未能拉住那个孩子，而倒在自己脚下的半兽人与泰西尔胸前插着的那把黑剑令他明白了一切：一定是自己太专注于戒指而忽略了身后，于是泰西尔在他受到威胁时奋不顾身地上前为他挡住利剑。
“瑟兰迪尔……”菲诺总算清楚障碍来到他的身边，以左手搭着他的肩膀，“你不必自责，身为森林战士就准备着时时刻刻为我们的国王牺牲……至于你的戒指，我想这次是再也找不回来了吧。”
“没错……”瑟兰迪尔喃喃道，看向远方的双眸中有那么一瞬间显示出了迷茫与困惑——以一个合格精灵战士的身手来看，泰西尔应该不至于会那么容易被对方击中，除非在那一刻有什么令他分心，而以他们所处的位置和角度来看，他刚才那一撞似乎更像是有意为之……
然而此刻也没有更多时间容他分心，风中传来的嗖嗖响动令他警觉回身，拔剑刺向那又一个企图偷袭自己的半兽人。而菲诺也立刻与他相背而战，一如多年前的战场那样，追随他，支持他，守卫他。
“别多想啦，瑟兰迪尔，既然戒指没了，那就靠我们自己吧……”
瑟兰迪尔以挥动宝剑所发出的凌厉之声作为对挚友的回应。他们不知疲倦地勇敢斩杀着，身下所堆的尸体越来越多，却仍然无法突破重围。那些半兽人和巨蜘蛛仿佛来自无人得知的幽深地底，数量之多，简直犹如滚滚巨浪，眼看着就要将他们彻底淹没……
喷涌的鲜血与刺耳的嘶叫折磨着瑟兰迪尔的心，令他忽略了于风中渐渐酝酿的变动……当树木磨砺过泥土的响声越来越清晰时，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般地愕然回头——多年前，当他为了保护莱戈拉斯而不惜一切利用戒指给予并唤醒森林的力量时，当时所发生的一切几乎与眼前呈现的场景一模一样——
树木沉重的躯体破土而出，河流奔腾的速度加快幻化出利剑的形状，就连风似乎也化为有形之手，将那些邪恶身躯一个个鞭笞抽打，赶出这片森林精灵所捍卫的领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既令精灵战士惊讶无比，却也大大鼓舞了他们作战的士气，长剑与利箭在这首激昂的风中战歌的配合下，无一例外都击中目标，将这首森林之歌推向高潮。
当一切结束之时，瑟兰迪尔走向一株已归为沉寂的橡树，手掌轻抚上树干的同时迷茫的神情瞬变为懵懂的若有所思：那是一种不为他所知的力量，却又给予着他似曾相识的温度。
“我从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召唤森林作战？”菲诺走到他身旁，他身上的战甲几乎完全毁损，值得庆幸的是只有右手臂受了不算严重的擦伤。
“不，没有那枚戒指做纽带根本不行，”瑟兰迪尔皱着眉头沉思道，“我同你说过，菲诺，那也是我父亲告诉过我的事实，远古时候的森林拥有更多的魔力并能主动保护自己，但后来精灵出现，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平衡，它们主动将更多力量赠与精灵并祈求精灵的庇护——那些便是你我的祖先，这也是他们拒绝西渡的根本原因，因为他们的身与心早已同森林紧紧相连。而自那以后，森林便失去了主动保护自己的能力，它们等待着精灵的到来，并也只认精灵为主人。多瑞亚斯覆灭之后，我跟随父亲来到大绿林时，便是立下契约之誓言取得森林的信任，获得森林的完全接纳。那枚戒指是森林给予的，也是契约的唯一象征，没了它，我最多只能凭借普通魔法之力减缓森林所受之伤痛，却根本没办法唤醒它们，与它们共享力量共同作战。”
菲诺走得更近了些，以手掌未染血的地方轻轻摩挲着树皮。
“也许这是一种奇迹呢，瑟兰迪尔？”他轻声说道，“你无法否认，在这令人绝望的境地，我们都渴望见到奇迹。”
“我渴望见到奇迹，”瑟兰迪尔缓缓松开双手，“但我却害怕见到奇迹的背后会是令人悲伤的结局……”
当晚，仿佛伴随着阴影的再一次消褪，漫天星光又重新展露，尽管仍然黯淡，却也足够映亮每一颗饱受战争折磨的心。大战之后的宁静最是令人辗转反侧，因为在迎来最终结局之前，黑暗势力的每一次退却，似乎都预告了下一次更为猛烈的去而复返。
在这样的氛围影响下，瑟兰迪尔根本没有办法入睡。耳边还回荡着精灵的挽歌，那是为了逝去的同伴而唱，哀悼精灵和森林共同承受过的伤痛。他的确没办法安然入眠，然而当他闭上双眼时，同样的场景还是于眼前浮现。是幻觉还是梦境，对瑟兰迪尔来说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那个反反复复出现过的身影。
“Ada。”那个轻柔的呼唤，一直沉淀进他心中。
这一次瑟兰迪尔没有起身上前，而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前，他就已预料到了自己得不到任何答案。
“莱戈拉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就这样于白光之中乍醒，微睁的双眼中映满了星光，最终化为眼角的一滴泪。
第45章 第十五章 森林之心（下）
冬雪消融的速度比森林精灵想象中更快，原本属于快乐的春之觉醒的响动却仿佛利刃磨砺着他们的心，只因他们的国王陛下已经警告过他们接下来或许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当敌人最终对他们的顽强抵抗失去耐性时，侵蚀光明的阴影中就会闪现出足以吞没一切的烈焰。
这一次，或许是自所有邪恶潜伏暗藏在中土大陆以来的最后一场战争，即真正的决战。
瑟兰迪尔命他的战士用巨石筑起一道防线，然而来自多尔哥多的邪恶势力不会给他们更多的喘息和准备时间，在这道防线远远尚未筑好之前，先前随着流水失踪的泰西尔便带回了那个噩梦般的消息。
他那奇迹般生还的好运却并不能阻止前方噩梦的脚步，从他的口中瑟兰迪尔得知整个多尔哥多几乎倾巢而出，半兽人和各种妖物组成的大军正气势汹汹地向着他们而来——在背后操控一切的索隆的力量决定了他们的力量。瑟兰迪尔不禁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能坚持到魔戒被投入末日火山的那一刻，而魔戒与索隆遭受彻底毁灭的那一刻又是否真的会到来。
泰西尔胸前的伤口仍然在流血，当他挣扎着从河里爬起来时，有幸得到了一头林中雄鹿的帮助，才能及时赶回来，将他漂流在河里所看到的远方情况告知国王与同胞。
瑟兰迪尔见到年轻精灵活着回来时的确十分惊讶，他原本以为自己会问他更多问题，然而末了他只是挥了挥手，命医师替他治伤并送他远离战场前线。
“不，陛下，”那个年轻的孩子却仰起倔强的脸庞诚恳请求道，“我还能作战，请让我继续留在您身边保护您。”
“就像你之前所做过的那样？”瑟兰迪尔低声问。
那并非他的错觉，他是那样清楚地瞥见年轻精灵在点头的同时双眼中掠过闪烁之光。
“我解除你效忠于我的承诺，孩子，”瑟兰迪尔严厉的嗓音中多了一丝柔和，“你应当休养而不是再次执剑。”
“可是……，”褐发精灵最开始还有些犹豫，再次开口时话音却坚定无比，“我答应过莱戈拉斯殿下，一定会尽全力保护您，陛下。”
如此一来，我便什么都明白了。一个声音在瑟兰迪尔心中轻叹回响。
“我尊重你的选择，泰西尔。”最终他只是如此不动声色地平静说道，便转身离去。
瑟兰迪尔从未如此刻这般无能为力过。而他于此时所能做的，也不过踱步到无人的寂静之处，伸出双臂静静拥抱着面前的树干——那种温度仍然停留在其上。
梦里，他再也没有问过莱戈拉斯任何问题，也不再企图上前拥紧他——父与子就在短暂的无声静默中，深深看进彼此的眼中。
战火如瑟兰迪尔所预料的那样迅捷猛烈。索隆所操控的邪恶大军染指了这片本该宁和快乐的土地，并企图以阴影侵蚀它纯洁的灵魂，以烈焰焚毁它坚强不屈的躯壳。未完成的石墙轻而易举就被敌军摧毁，飞兽往来于天空并投下浸油燃烧的石块，无数支火箭由那些巨大无比的黑弓中迸发而出。精灵战士苦苦坚守着各自的诺言，却仍旧节节败退，熊熊燃烧的烈火正将他们所抚育的每一个森林孩子吞噬淹没，将他们企图重建的昔日美好彻底毁灭殆尽。
这将是瑟兰迪尔这一生中所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战斗，只因他已预料到接下来所会发生的一切，却仍然无能为力。
森林果然开始反击，于烈火中谱写出一首壮烈凄美的战歌。伤痛不断加剧，那些着火燃烧的树枝却在彻底断裂之前挥舞过来打在聚集在瑟兰迪尔两侧的敌人，在最后的生命力被燃烧殆尽之前，它们也义无反顾地保卫着他们的国王。
瑟兰迪尔无法拒绝这种牺牲，唯有挥斩着手中宝剑，去配合完成这种同属一体的共同使命。
我接受他人为保护我而死，是为了去保护更多的人……火光与歌声中，曾经的话音回响在耳侧。身为一个国王，他早已认定了这个铁一般的道理；然而身为一个父亲，他却没有办法坦然面对这种牺牲……
你以为你用尽一切办法对我隐瞒，我就无法发现了吗？高大的身姿化为一道急速痛吟的风，披荆斩棘般穿梭在所有邪恶身躯之中。我太笨了，竟然直到那枚戒指触到我指尖之际才有所察觉……莱戈拉斯，我的孩子，你以为你这样做……
“Ada，我爱你。”
伴随着烈火所响起的惨烈之声中，一个轻柔坚定的嗓音如一阵春天的轻风般拂过耳侧。原来已经是春天了啊……瑟兰迪尔的目光穿过所有烈焰、黑暗与死亡，仿佛抵达了另一头的希望之地，那里，绿树刚刚冒出新芽，花苞还带着羞涩不肯绽放，溪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