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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点点头,望着云妃。
人家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圈,云妃这一圈走得异常凶险,一只脚都迈了进去,又生生转了回来。她喊哑了嗓子,也把自己平日的千娇百媚喊没了,只剩了憔悴与虚脱。她变得丑了,脸色蜡黄,眼眶通红,可是看着我的眼神是充满希望,亦柔情似水的。
“辛苦你了。”我不由得道。
云妃摇摇头,一滴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唇边却在笑:“臣妾不辛苦。陛下对臣妾恩重如山,臣妾便是搭上自己这条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为陛下分忧。”
“别说这样的话。”我道,“你不会死的,你是孩子的母亲,要好好陪孩子长大。”
“是,是。”云妃拭泪道,“过几日就是陛下的生辰了,臣妾这几日就在思索,该送陛下什么样的寿礼。臣妾的一切都是陛下给的,臣妾无以为报。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臣妾今日拼死诞下皇子,愿以皇子降生之喜,贺陛下寿辰。”
“好,好!这是朕收到过的最好的贺礼!”我想了想,抚掌笑道,“既如此,朕为皇子取名朱贺。贺朕生辰,也希望江山稳固!”
“臣妾替皇子谢陛下赐名!”云妃欲起身施礼,我伸手拦住了她。
云妃躺了回去,单臂拢着小皇子,那不大点的孩子在她怀里安静地睡着,她望了良久,突然眼睛一合,两串热泪滚滚而下。
我不解:“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云妃摇头,眼泪越流越凶:“陛下,臣妾跟贺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然后她声泪俱下地将昨日下午御花园里,容妃是如何与她口角,又是如何不顾小皇子死活地撞过来的,仔仔细细与我说了一番。
“臣妾入宫这么多年,自知模样、家世、资历,样样不如容妃姐姐。全仰赖陛下信任,才有了腹中的小皇子。因此,臣妾对容妃姐姐恪尊礼数,不敢有半分僭越,只有姐姐挑我的不是,我不敢与姐姐争辩分毫。”云妃泣道,“臣妾一届民女,粗鄙之人,难免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容妃姐姐若是不满,待臣妾诞下皇子,必将脱簪素服到姐姐面前请罪,任打任杀,臣妾不会有一丝怨言。可是为何,姐姐偏要在这时与臣妾龃龉,竟不分轻重,往臣妾肚子上撞来?她……她难道真的这么嫉妒臣妾,嫉妒臣妾腹中的皇子吗?!”
云妃脸颊通红,满脸是泪,说到最后一句,哭声带着喘息,几乎要背过气去。
而我看着她怀中安眠的皇长子,她越是哭,我的心越是沉下去。那些因为长子诞生而充盈的喜悦,就这样在转瞬之间,没了。
我知道自己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这没什么,我爹也不是个好父亲。他只喜欢长子和八子,对其他的儿子视若不见。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的儿子中,出几位真正德才兼备的好皇子。
可见父亲如何不重要,母亲如何才重要。
云妃的小算盘是多了些,可这孩子是她今后唯一的倚仗,她必将倾全力教导这个孩子。听说我母亲在世时,就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我还在娘胎里,她便每日读书给我听;我生下来几个月,她便撑着羸弱的身体,为我选定当世大儒,做我的启蒙老师;我两岁时她过世,死前拉着我爹的手,叫我爹千万要好好看顾我;后来我重回京城,登上皇位,也多亏母族的势力。
我总想着,要是母亲没死,好好地陪着我长大,也许我无论如何,不会活成现在的模样。
所以当太医询问保大还是保小时,我想都没想,要两个都保。
我错了。
我看着眼前的云妃,忽然明白我错了。
母亲跟母亲是不一样的。
看看现在的云妃,往前再想想当年做着太后美梦,最后却一个自尽,一个被丢进海中的兰贵妃与琴妃,我发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我笑了一声,冷下脸来。
“云妃,朕宫里有那么多妃子,你知道为什么朕偏偏选你吗?”我问。
云妃用指节拭去眼角的泪,静静看我。
“朕的皇后早逝,当年宫中仅有容德二妃,后来德妃病逝,宫中仅余容妃。因为你有孕,朕才把你册封至妃位,与她并列。”我缓缓道,“容妃安静娴雅,出身大家,其实朕喜欢她,多过喜欢你。朕要找人为朕生子,她是更加合适的人选。然而朕却没有与她商议,从头到尾,朕一个字都没跟她提。”
“她是世家小姐,叫她与其他男子苟合产子,她受不住这份屈辱。何况她母家虽然式微,底子还在,若有一日此事闹将起来,恐无法收场。”我抬头看着云妃,“云妃啊,你是聪明人,有些话,朕不用说得太透。朕终此一生,是不会再立中宫皇后了,然而这个孩子,以后会成为朕的太子——不会有人跟太子的母亲为难的。”
云妃怔怔地看着我,我知道她心里必定惊慌失措,很想再说些什么解释。可是我抬起手,示意她什么都别说。
“御花园的事,朕就当没听你说过。你好好养胎,过两天叫容妃过来给你道个歉,这事就这么算了吧。”我道。
云妃侧过头,我看到她不甘地咬紧了牙关,半晌,还是柔顺地应了一声:“臣妾知道了。”
我点点头,另有一件事,我本想过阵子,云妃身体好些再提的,如今看来,早提晚提都一样,不若话说到这里,一并提了。
“你生产时,阮生一直在外头?”我问。
云妃用枕边的帕子擦干净眼泪,红着眼睛道:“是。臣妾没叫他进来,毕竟……”
我“嗯”了一声:“你是有分寸的。”
云妃勉强笑了一笑。
“朕之前跟你说过,诞下皇子之后,朕给你选择的机会。”我清了清嗓子,“你可以留下,做朕的宠妃,太子之母,也可以走,朕保你与阮生一生平安富贵。”
说完我看着云妃,云妃也看着我。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等我的下一句话。
“若是你想走,”我便接着说下一句话,“朕可以昭告天下,说你产后失和,不治而亡。若是你想留下,朕会封皇子为太子,你就是太子之母,然而阮生,他不能活。”
云妃的眼睛骤然睁大。
如果说刚刚她的委屈与落泪完全是装出来的,这会儿,她的惊慌是真的。她惊得撑着手臂要坐起,却因为产后虚弱,“扑通”一声倒了回去。
“为……为什么?”她问过这句,自己先明白过来,“陛下要断我的念头,是吗?”
我没有说话。
云妃用力抓住我的手,没有涂蔻丹的指甲深深扎进我的肉里,扎得我生疼。
云妃已然失态至此。
“陛下……”云妃颤道,“陛下从没说过要阿生哥的命啊……”
“朕现在也不一定要他的命。”我说,“若你决定离宫,朕会叫听风处为你们安排下半生。虽然你做不了高高在上的皇妃,做个富家夫人却是绰绰有余的。”
“可……”云妃刚一开口,突然收声,像是被自己吓到似的,紧紧地捂住了嘴巴。
她震惊地望着地面,一双大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泪水顺着红肿的眼眶,断了线似的滴落下来。她的心中似乎正天人交战,以至于她咬住了自己的小指,咬出两排紫红的牙印,也拿不定个主意。
我轻轻把她的手从我手腕间抚了下来。
“不急,”我柔声道,“事关你的下半生,朕不催你,你慢慢想。只是不要太慢,否则时间久了,产后失和这个借口就用不上了。”
我刮了刮皇子的小鼻子,睡梦中的孩子皱了皱鼻头,砸了砸舌头,真是很乖,仍旧没醒。然后我起身往门外走,一步,两步,三步,走到第七步,云妃叫住了我。
“陛下,”她问,“你说话算话,果真会册封贺儿为太子吗?”
我回过头,云妃艰难地撑起半边身子,凌乱的头发垂下一缕在脸颊,衬着她土黄的面色,竟显得她有些狠厉而狰狞。
我似笑非笑:“难不成要朕歃血盟誓?”
“不必了,”云妃咬牙道,“臣妾相信陛下。”
她伏在床边,捂着唇,撕心裂肺地咳了几声。
“从来富贵险中求。我一直向往与阿生哥双宿双栖,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然而从我踏入宫廷那一天起,这样的日子便不可能再有了。”云妃道,“罢了,今生注定我与阿生哥有缘无分,欠他的,来生再还吧。”
果然如此。
这样的结果我丁点不意外。有谁会在体会过高高在上之后,选择回头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固然不担心云妃会选择出宫,毕竟我敢让她选,就有办法叫云妃阮生沉默一辈子。可我更清楚云妃的野心,她是绝不甘心只做个富家夫人的。
只是她的野心有多大,我之前到底是错估了。
我转身向门外走去,寝殿空空荡荡,一开门,吹进满堂冷风。我跨过门槛,外面那些跪着的宫人都没了,门前只剩了三人。
章枣,刘岭,还有一滩烂泥似的瘫软在地上的阮生。
我看着他,仿佛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看着我,仿佛他已经死了。
然后我转头看着刘岭。
“这个人交给你,另外,朕有事要你去做。”
我一边走,一边交代刘岭,交代完了,乘龙辇回宫。整夜没睡,此刻我神思困乏,章枣给我换了寝衣,我往龙床上去,掀开帘子,哈丹睡在里面。
他仍旧睡他惯常睡的位置,右手臂伸开,哪怕我不在,他也伸过来给我做枕头。
我的脸冷了整个早晨,到此时才由衷一笑,轻轻躺了进去。
我已然把动作放到最轻,还是把他惊醒了。他咕哝着翻了个身,把我抱进怀里,伸手揉了揉我的发,不知是梦里还是醒着,笑问:“你回来了?”
我“嗯”了一声,想告诉他,因为我的一句话,有两个人就要死了,可是想了想,终究没对他说。
我搂紧他的腰,小声道:“朕困了。”
“那就睡吧。”
于是我在他的怀里睡了过去。
我梦见我的母后了。
几日后,我的生辰到了。
帝王生辰,向来是不啻于过年的大日子。往年我的生辰都是普天同庆,今年适逢哈丹一行来访,规模更是盛大。礼部提前半年就拟定了流程,刑部亦往赦免名单上增加了百一十人。京城本有宵禁,我生日那月,京城宵禁足足延后两个时辰,更别提各地为庆祝我生辰,自发举办的许多庆祝活动。我天天批奏折,左边一摞是祝寿的,其中满是歌功颂德的溢美之词;中间一摞是报祥瑞的,今儿淮南发现带腿的鱼,明儿关中发现三只眼的猴,更别提什么“日月同辉”“雪山积雪一夕尽化”等等常见祥瑞;唯有最右边那一小摞才是正经事,我一般都叫章枣把另两摞烧了,直接看最右边这摞。
按理讲,我的生辰,要怎么过本该由我自己说了算,可就因为我是皇帝,这件事我偏偏说了不算。生辰当天,天还没亮,我就被章枣从被窝里挖出来,换上沉重的礼服,拜天,祭祖,晚上更在驻春园中宴请群臣。各地臣子的礼物老早就呈上来了,有纹面弯曲成“寿”字的太湖石,亦有传说中东海鲛人眼泪凝成的夜明珠。宴席上,臣子与宗室分列两旁,我那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堂哥送了我两位西域美女,说实话,金发碧眼,长得真是漂亮,我笑纳,然而这马屁结结实实拍在了马腿上;崔洋老头则大义凛然,说酒色误事,臣送陛下一套失传已久的古籍,愿陛下以诗书经略为伴,效仿本朝开国太祖,成一代明君。
我挺喜欢看书,当场拿着这套古籍翻了起来,越翻越觉得惊喜。这套书失传了快有二百年了,崔洋得费了多大力气才寻回这本书啊!而他却丝毫没有藏私,将这套书送了我。
我低头看看书,再抬头看看他,觉得满座豪礼都不若这本书珍贵,说实话,我真有点感动。
然后列席其下的哈丹起身,送了我一张白虎皮。
他说这张虎皮是出自白山虎王身上,当世仅此一件。说实话,白虎皮我过去不是没见过,毕竟皇宫大内,稀罕物件多了,可是当虎皮交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却不得不承认,兴许这真是当世独一无二的一张虎皮。
太柔软,太舒服,纹路清晰,皮毛雪白,要不是众目睽睽,我真想把虎皮铺在地上,躺进去打一个滚。
我的心情瞬间好炸了,举杯敬诸位臣子,一杯一杯再一杯,把自己给喝醉了。
我喝醉了不耍酒疯不睡觉,只是脑子有点钝。借着酒意,我把白虎皮铺在寝宫的矮榻上,叫章枣上酒,我自斟自饮,窝在寝宫继续喝。今儿喝的是西域运来的葡萄美酒,配着一套四个的夜光杯,紫红酒液倒进去,夜光杯绿莹莹的透着红,像是自己能发光似的。我喝一口,举着杯子笑一阵,再喝一口。如此喝了大半壶,耳边听到脚步声,我转过头,哈丹来了。
我伏在白虎皮上,眼神里勾出十二分的媚,对哈丹招手:“你来。”
哈丹便乖乖的过来。
我拉着他坐下,用另一只夜光杯斟了杯酒给他,枕在他腿上,抬起手,笑道:“你喝。”
哈丹就着我的手喝了,酒液顺着他的唇角流下来,我抬手为他抚去,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指,把我的手凑在他唇边,轻轻啄吻。
“喜欢这张虎皮吗?”他的声音里透着难耐的炙热。
“喜欢,喜欢极了。”殿里暖和,我脱得只剩中衣,光着脚在虎皮上蹭。那柔软的皮毛包裹住我的脚掌,像要将我整个人包裹进去似的。
我打了个滚,趴在虎皮上,单臂搁在哈丹大腿,枕着胳膊问他:“这虎皮是谁送你的?”
“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打的。”哈丹低头望着我道。
“嗯?”我笑,“你逗朕的吧?”
“是真的。”哈丹坐直身子,那副认真的样子别提多招人乐,“我十四岁那年去白山游历,听说附近有猛虎伤人,便独自入山,想要替村民除此猛虎。当时已入冬,正是滴水成冰的天气,我手持弯刀,在山林里追了这只猛虎三天三夜,才终于找到这畜生的踪影。当时我与猛虎相隔三丈,这畜生四掌着地,屹立雪中,皮毛几与雪地融为一色,我当时便生了杀虎剥皮的念头。可是要杀虎剥皮,就不能动兵刃,否则在白虎身上留下伤口,虎皮便不好看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回刀入鞘,赤手空拳与白虎搏斗。”
说到这里,哈丹顿了顿,斟一杯酒入喉,润了润嗓子。
我生平最喜欢听这样的故事,哈丹只说了三言两语,我便大感兴趣,见他停顿,不由催促道:“你竟赤手空拳跟老虎搏斗?他还不咬下你块肉来?”
“被爪子撩几下倒是有的,肉么,可没给他咬去。否则打死了它,我自己也受伤惨重,还如何扛这畜生下山呢?”
哈丹爽朗一笑,接着细细与我讲解他是如何与猛虎对峙,又是如何一次次与之交手,险些被它咬中喉管。这过程真是惊险万分,我听得紧张不已,胸腔里始终提着一口气,好几次几乎窒住呼吸,忍不住问道:“最后呢?你是如何杀死它的?”
“我俩斗了三个时辰,它气喘吁吁,我也是强弩之末。那么冷的天气,我浑身是汗,汗水顺着头发滴进眼里,迷了我的眼,我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正在这时,一股强烈的腥气直冲面前,我一睁眼,竟是一张血盆大口!原来那猛虎见我闭眼,竟趁这机会扑将过来,想一口咬掉我的头。我可不愿葬身虎腹,电光火石间身子一矮,左手扼住老虎咽喉,右手疾出,同时握住老虎两只后爪,气沉丹田,双臂用力,就这么‘咔吧’一声,把老虎的脊柱掰折了。”
我张大嘴,好半天才颤巍巍问道:“你把老虎的脊柱掰折了?”
哈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说来惭愧,许是那一下脱了力,白虎死后,我竟突然没了擎它的力气,手臂骤然一松,恁重的猛虎猛地砸了下来,把我生生拍在雪地里,砸得我头晕眼花,没被活的老虎吃了,却差点被死的老虎拍死。好一会儿,我才缓过劲来,把白虎推开,又好一会儿,我的力气才渐渐恢复,扛了白虎下山。到山脚下,村民们见我打死猛虎,把我当个大英雄来招待,家家都拿出美酒,家家都来请我。他们在村头处置老虎,皮给了我,肉拿回去各家分了。你吃过虎肉吗?实在不怎么好吃,我吃了一口便偷偷吐了。后来我才知道,这白虎原来是山中虎王,十几头老虎中数他最凶猛,也数他的皮毛最漂亮。所以这张虎皮我一直留着,我想着来日娶媳妇下聘礼,这样好的东西,人家肯定会喜欢的。如今看你果然喜欢,我就放心了。”
他本是讲打虎,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绕到我身上。我想着当年十四岁的哈丹将一张虎皮视若珍宝,惦记着来日娶媳妇就靠它的样子,忍不住想笑;想到如今这张虎皮落入我手里,更是欢喜得心都要化了。我撑着手臂,抬头望他,从他下巴上一点点的胡茬,望进他的褐色眼睛。我们情致缠绵地对望许久,哈丹俯身吻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