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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喊成,因为我要找那人就站在我面前十步处,穿戴整齐,连腰间玉佩都挂好了。
卫明要走。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竟问了句蠢话:“你要去哪儿?”
卫明回头看着我,顿了半晌,道:“臣要回府。”
我慌了:“不是说不回去了吗?”
卫明没有回答,甚至躲避着我的目光,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臣告退了。”
说完往外面走去。
我死死地盯着他,顾不得看脚下,脚尖乱拨穿鞋。章枣上来伺候,我脚上忙活,他手上忙活,忙了半天也穿不上。我又急又慌,干脆不穿了,一脚踹开章枣,光着脚追上去,从身后抱住他。
“别走!”我仰头看着他系着武将发髻的后脑,“不是说好了陪朕用早膳吗?朕都想好咱们吃什么了!昨晚的琉璃丸子好不好吃?御膳房还会做四时鲜花饼,你要是不喜欢,朕叫他们……”
“陛下,”卫明抓住我的手,“这是帝王寝宫,臣是您的臣子,不是妃子,不能与您一起用早膳。”
“朕赐你共用早膳还不成?”我急切地说。
“于礼不合。”卫明仍旧拒绝。
他低头扳我的手,我发了狠,左手握着右手腕,右手反着握回去,死都不撒手。可卫明是武将,是上过战场挽过大弓的将军,跟他比,我这点微末的执拗不值一提。他稍稍一用力,就扳开了我,头也不回,继续往前走。
殿内灯火通明,殿外一片漆黑,他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到殿外,顺着台阶走下去。
满殿的宫女太监都在看朕和将军。
看朕富有四海,却没法留下朕的臣子共用早膳。
连说好了,都没用。
我怔怔地看着卫明,脚下的地砖这么冷,凉意顺着我的脚心往四肢百骸流窜,却仍不及卫明拒绝我那一种冷。
我追上去,站在殿门前,看着他决绝而无情的背影。
我的眼里蕴了一点泪,看他看不清。
“睡朕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于礼不合?”我问。
卫明的脚步顿了一下,只一下,然后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走下去,直到玄色的衣袍隐没在黑暗中。
我站在殿门外许久,晨风冰冷刺骨,我的单薄寝衣,我的皮肉,我的骨头,都被冻透了。
而我浑若不觉,就这么直挺挺站着。许久许久,久到章枣忍不住了,大着胆子拿披风过来给我披上,我才晃了一晃,一把扶住章枣的胳膊。
事情闹成这样,真是没意思极了。
我扶着章枣的手,光脚往殿内走。
“走吧。”我说,“时候还早,朕还能睡个回笼觉。”
第二章
这个回笼觉睡得沉极了,梦里头我一会儿上了天,一会儿下了海,知道自己在做梦,可就是醒不来。好在还有章枣,章枣见这么睡下去,回笼觉跟午觉都快连起来了,赶紧叫我。帐子外面叫了几声,我没应,他大着胆子伸手进来推了推我,这一推,吓得他一个跟头。
我发热了。
章枣一面遣人叫太医,一面把帐子掀开,哄我起来。我烧得迷迷糊糊,听见他叫我也懒得应,章枣却以为我失了神智,急得直抹泪,把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观音菩萨八方神佛拜了个遍。他在帐子外面那一番动作,我在床上听得真真的,浑身没劲,懒得理,心说他拜上个一声两声也就罢了,由得他去。谁想到他嘟嘟囔囔拜上了瘾,一炷香后,我实在忍不了,翻了个身,哑着嗓子道:“闭嘴!”
章枣愣了一下,果断闭嘴:“陛下,您没事吧?”
“死不了。”我说,“倒是你们,都管好自己的舌头。今天早晨的事,要是有一个字传出去……”我停下来,喘了口气,“阖宫上下,一颗脑袋都别想要了!”
“哎!哎!”章枣哭哭咧咧地应了。
其实对突然病倒这件事,我不怎么担心。医书上说过,人吃五谷杂粮,难免生病。何况我才二十岁,正值盛年中的盛年,早上一碗参汤,日常饭量不小,隔三差五还爱去校场运动运动。以前跟卫明闹得过分,在阎王殿跟前走一圈,都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这场小病能奈我何?我觉得区区风寒发热,不过一碗汤药下去再扎几针的事,撑死了明天,我就好了。
……我整整病了五天。
太医院使出浑身解数,院首打头,精英出动,连妇科圣手都参与了,一起来会诊我的小小风寒。这病魔也着实顽固,第一日烧得我意识模糊,第二日瞧着像是好了,阖宫还没来得及高兴,傍晚,我又烧了起来。帝王寝宫,多么至高无上,威严庄重的地方,整日药味弥漫,我吧嗒吧嗒流鼻涕,鼻子堵得像塞了两大团棉花,都闻见那股药味了。更别提什么刮痧针灸,一针一针扎得我像个筛子似的。
就这么治了三天,除了不发高烧,别的一点没见好。我还是流鼻涕,嗓子哑,精神不济,把个太医院院首愁得皱纹都多了三条。我说既然这样,朕也不想折腾了,就这么着吧,风寒什么的,放着不管,没几天它自己也好了。院首说不成,陛下,臣一定得给您治好,否则有何面目见黎民百官?!
我一惊,至于这么严重?
再仔细一寻思,懂了,因为哈丹快来了。
我是一国之君,一国国格所在,我康建,庆朝就蒸蒸日上,我不壮实,庆朝也势必孱弱。我要是病怏怏的,在哈丹面前失仪事小,哈丹因此轻视庆朝,传出去成为天下笑柄,这事可就大了。
怪不得听说向来最是正派的吏部尚书康大人直接搬进了院首大人家里,我以为是康大人惦记人家媳妇,闹了半天是为了我。
我说好吧,你们看着折腾吧。
哈丹来的前一天下午,孟士准来看我。我刚喝了一碗苦汤,里面可能加了十成十的黄连,苦得我直吐舌头,多少颗蜜饯都压不下去。孟士准跟我说淮江那事,他已经派了人去查,另有机密若干,如此这般,种种道来。我听完了,觉得孟士准果然是个人才,办事极有条理,妥妥当当。我没什么可挑剔的,便夸他,夸了两句,一口口水呛进喉咙,忍不住咳了个天崩地裂。
孟士准站在下面,忧心忡忡道:“臣听说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如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没。”我喝了口水,挥挥手,叫章枣把茶碗拿开,“比前几天好多了,就剩点病根,怎么都去不掉。”
“曹院首说,陛下此病,固有风邪入体之故,病根却在心中。陛下忧思过度,心思郁结,心病不除,恐难以康复。”孟士准是朝之重臣,也是我多年倚仗的得力臣子,有些话别人不敢说,他却直言不讳,“恕臣大不敬之罪,陛下,您病了这几日,镇国公可曾请旨入宫探望过吗?”
我笑了笑。
“没有,卫明没来。”我说,“没来也好,朕也不想见他。”
说来奇怪,以前我一个人睡,晚上做梦老是会梦到卫明。梦到一片乱军中,他白马银袍赶来,单臂揽我入怀,把我死死护在胸前的样子。我真的喜欢他喜欢疯了,每次梦到,醒来就会一阵激动,一个人把当时回味上很久。病中这几日,我却一次都没梦到过他,旁人提起他的名字,我的心也不会隐秘而激动地狂跳。我甚至觉得自己不怎么想见他了,否则见了面说些什么?问他为什么你答应了陪朕用早膳,却还是把朕丢下自己走了吗?
那也太怨妇了。
哈丹正式进京这天早晨,我早早就起来了。章枣并四五个小太监服侍我换上繁复的大朝服,梳帝王发髻,戴帝王冠冕,连腰间的玉佩都一丝不苟。因为我的病还没好利索,太医院会诊,为我开了副药,喝下去保证我这一天不流鼻涕不咳嗽,更不会发热。我很怀疑这药到底有没有那么神奇,然而只是换衣服这会儿功夫,我的鼻涕不流,嗓子也不哑了。
我问太医院院首:“你上次说,这药有什么副作用来着?”
“神思困顿,意驰不定,心……”老院首开始给我拽医书。
我挥手打断他:“得了得了,朕知道了,副作用就是反应慢是吧?没事,今儿该怎么办,礼部早就拟好了,朕听礼部的就是,根本不用动脑子。”
话虽这么说,可我还是忍不住雀跃。从我一出生,就知道本朝西北有一劲敌,时刻威胁本朝安全,万一他们杀将过来,爹的皇位,我的皇子地位,通通不保。后来草原一拆为二,劲敌成了两个,虽说他们常常窝里斗,可我登上皇位以后,还是把他们视为头号威胁。如今其中一支的首领要来觐见,哪怕抱着修好称臣的目的,你说,我能真把他当朋友吗?
所以神使鬼差,我竟把一直藏在龙床枕头下面,那柄当世著名的铸剑大师所铸的七宝短刃藏在了怀里。
然后我整好朝服,用宽大的衣袍遮住短刃,出宫!
觐见大礼选在前殿,此时前殿气氛恢弘隆重,红旗贴着宫墙飘了一周。殿前的广场上,无数宫人侍卫庄重而立,仔细看去,个顶个的姿容出众。礼部果然会搞场面,我估摸着,可能宫里长得好看的全给挑来了。再往中间看,朝中重臣,文臣武将,悉数列队立于前殿台阶之下。文臣以孟士准为首,武将以卫明为尊。
这便是庆朝的全部精英了——我迎风站在长长的台阶尽头,居高临下看着我的臣子们——换了其他皇帝,定会觉得无限荣光,倍有面子,而我不仅觉得无限荣光,更偷偷瞟了卫明好几眼。
卫明手中虽无实权,可镇国公是一品武官,武官之首,地位是有的。他身着朝服,眉宇肃然,寒风中默然而立,我看着他,他也抬起头来,隔着这么长的台阶,看我。
这是我病了的第六日。前两日,我想,我病了,卫明兴许会来看看我。后两日,我想,他别来了,来了也没用,我都快好了。
如今,我终于见着了他,我觉着也就那么回事,而已。
一片庄重中,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打了个照面,而后,我将目光移开了。
正在这时,远处有人喊道:
“狄族哈丹——觐见!”
我肩膀一紧,忍不住隔着衣料。握紧了怀里的短刃。
哈丹来了。
狼王哈丹,草原上最强悍的男人,先知曾预言他会成为草原之王,天下之王。日后,他横扫草原,并在之后的千百年里成为勇猛、坚韧的代名词,然而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他,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而已。
他没有三头六臂,更没有虎背熊腰。他只是高了一点,壮了一点,肩膀也比庆朝男人宽了一点。他披着一袭羊皮披风,虬劲散乱的发散在肩上,脚步不疾不徐,却自有一派草原年轻霸主的气势隐藏其中。在他身后,是十名狄族勇士,日后,就是这十名勇士及无数狄族男儿助他完成了统一草原的霸业。
我缓缓松开握着短刃的手,从台阶上缓步而下,迎了上去。
刚刚离得远,看不清楚,如今越走越近,我渐渐看清哈丹的长相。他有着浓黑而放肆的眉毛,英俊而高挺的鼻梁,两只眼睛很大,眼帘很宽,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他的眼珠竟是浅褐色的。我本以为他悍名在外,长相应该极为凶恶才是,没想到他非但不凶恶,瞧着,竟然还挺好看。
而且他真高。刚刚站在台阶顶上瞧不出来,这会儿站在面前才瞧真切。打我出生,卫明已经是我见过身材最高的人了,他竟比卫明还高。站在他面前,我得仰头才能与他对视。更令人发指的是,他还比卫明壮,跟他一比,我像个瘦弱的小鸡子。
可我是帝王,帝王从来不讲身材,是讲帝王气度的。所以没他高又怎么样,我照样抬头挺胸,拿出十二万分的威严气度,用藐视渺渺苍生的眼神,施恩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礼部侍郎高声道:“狄族哈丹觐见皇帝陛下!”
人高马大的哈丹后退一步,一撩羊皮披风,单腿下跪,竟然会说汉话:“哈丹拜见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
我:“阿嚏!”
哈丹跪到一半,愣了。
礼部侍郎瞠目结舌,愣了。
我也愣了。
我碰不得一切带毛的东西,否则要打喷嚏。
章枣知道这事,凡我所到之处,他打理得丁点毛发都没有,以至于日子久了,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有这么个毛病。
但是哈丹不知道——他披了条羊毛披风。
哈丹站在上风处,我站在下风,他不撩披风还好,一撩,那些细碎得眼睛瞧不见的毛毛顺着风飘到我的鼻子里,我根本来不及反应,鼻子一痒,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我窘极了,章枣递帕子上来,我低着头,擦鼻涕,一边擦,一边偷眼观察哈丹的反应。哈丹维持着半跪的动作,想笑不敢笑地瞧着我,我们的目光在半空里对上,结结实实打了个死结。
后来哈丹跟我说,当时我眼泪汪汪地盯着他,黑眼珠盈盈地泡在一汪水里,勾人极了,他当时就对我动了心。
他问我,你呢?你当时对我是什么感觉?
我还能有什么感觉?我心里想,你要是再盯着朕看,朕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这只是个小曲折,在场众人都很有默契地当我那个喷嚏没发生过。哈丹假模假样地继续行礼,三呼万岁,我也假模假样地扶他起来,褒奖几句,以示欢迎。外面太冷,客套完了,我把哈丹往殿里迎。我们并肩往台阶上走,哈丹很有礼貌地落后我半步,走着走着,忽然低声道:“皇帝陛下带了刀?”
我身子一凛,猛地转头瞪他。
他的嘴唇殷红而厚实,声音里没多少情绪:“我瞧见了,刚刚你擦鼻涕的时候。”
我下意识探了探怀里的短刃,心里骤然涌起一阵不安。
他这是什么眼神,我藏在怀里,他怎么能瞧见?而且他提这个干嘛?要向我发难,问我怎么接见他,怀里还带把刀?我又该怎么回答?说这是见面礼,知道草原人尚武,想送他的,好不好?
“皇帝陛下喜欢刀吗?”可能见我半天没回应,哈丹继续道,“我也有一把,虽然没你的好看,可是锋利无比,改天拿给你看看,你要是喜欢,送你如何?其实那把刀平时我都贴身放的,今天要觐见,才没带在身上。”
“……”我吞了口口水,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咚”的一声落了地。
好半天,我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那就多谢狼王好意了。”
说完还没等哈丹有所反应,我加快脚步,恨不得一步两个台阶地走入前殿。
以前我总听人说,草原上的蛮夷天生神力,体格强壮。有些人有三条手臂,马儿跑起来,三条手臂一颠一颠;有些人的胳膊能垂到地上,打仗不用刀不用剑,用一只大铁锤,带倒刺那种,挥舞起来,一扫一大片。他们厉害得不像凡人,每次打仗,一个人能挑我们三个。
那为什么我们我们跟蛮夷打仗,总是胜多负少呢?
少时我就搞不懂这个问题。我拿这个问题问教我功夫的将军,将军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答“他们脑子不灵光”;后来我又问卫明,卫明从敌我角度分析半天,又引用种种兵法,讲得我云里雾里。最后我不问了,反正蛮夷再能打,还不是被我们用离间计搞定?
可未解的谜题它永远是个结,打在心里,挥之不去。
今儿我的结解开了,我看着比我高出一个头还要多,却满口胡言乱语脑子里不知道在寻思些什么的哈丹,觉得过往的那些问题都有了答案。
说一千道一万,是因为他们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枉我抬举哈丹,把他想得三头六臂,见了真人才发现他傻成这样。我觉得他根本不足为惧,于是放心大胆把七宝短刃塞回枕头下面,枕着我这把漂亮的小刀睡了个舒舒服服的午觉。
睡醒之后快到傍晚,礼部打着我的名义在宫中揽凤台设宴,宴请哈丹一行,我得去。我没睡醒,坐在龙辇上打瞌睡,睡出一脑门子汗,到了揽凤台,一下龙辇,冷风一吹,坏了事。
酒过三巡,正是晚宴高潮,朝臣们或真或假敬酒,对我歌功颂德,对哈丹极尽欢迎,我坐在上座,单手撑着额头,浑身一阵阵发冷,打哆嗦,头疼。
我发热了。
台下众人觥筹交错,我却丁点没了作陪的兴致,浑身难受。抬手摸摸额头,烫得惊人,以连日来的经验,只怕又要高热一宿。章枣离我最近,看了出来,俯身问我:“陛下是否身体不适?”
我点点头,刚要开口说走,便听不远处道:“皇帝陛下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转过头,离我最近的位置坐着哈丹,那个傻蛋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问我。
我点点头,不爱说话,“嗯”了一声。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听哈丹道:“来的路上,哈丹就听说皇帝陛下最近身体不适,连日高热。十分凑巧,草原风吹日晒,狄族人也常发高热之症,所以狄族自有一良药,可缓解此症。”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牛皮包,扯开盖子,往手心里倒出一粒拇指指甲大的黑药丸,“就是这个。本次狄族进贡的名单上也有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