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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好。”
“I am sorry(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陈峻低声叹息,他能听到华朝达的心跳声,“so sorry。”
“别sorry,又不是你的错。”华朝达顿了顿,“上海这边,现在在一个三甲医院,医生建议手术,我也同意,但很难做通我妈的工作。”
“决定手术了吗?”陈峻这两周来破天荒和家里进行了密切的联系,探讨了向家人借钱,工作之后分期偿还的可能性,“要不……朝达,你看,要不要把叔叔挪到美国来治疗?约翰霍普金斯的医院治疗胰腺癌很有名。”
“真的?”华朝达的语气有一秒被点燃,又迅速黯淡,“又没法骗保,我们……我家里,支付不了。”
“你和我先垫着?我向家里想办法借点,工作后再还……”陈峻还没取得家里的同意,心里有点犹豫,说得却不含糊。
“约翰霍普金斯能做到哪一步?”
“大概……有小一半的人术后能够有……一年时间。”陈峻小心翼翼地去掉“生存”两字。
“多少钱?”华朝达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生存率实在太低了。
“人民币……一百万,两百万?我不是特别清楚。”陈峻苦笑,没有医保情况下,美国的医疗基本是无底洞。
“别了。”华朝达非常疲惫,从激动里平复下来,“之前美国的胰腺癌治疗情况我也看过案例,都了解过。不光是钱的问题……当然钱确实也是问题……但是如果,如果能够博取一个大一点的治愈可能,让我下半辈子怎么还都行,但是……”
“I’ll be with you no matter what u do(无论你怎么决定,我都和你站在一起)。”陈峻轻轻接上。“什么时候手术?”
“下周一。”华朝达轻轻叹气。他没有提及自己久久不联系的理由。除了家里事务繁多、心情沉重,父亲病体让人担忧之外,是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如今生死边缘了,才觉得让你出国、读高学历、赚大钱、娶外国姑娘,其实都不重要了。现在才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是你留在我们身边,娶个清白贤惠的好姑娘,生一两个孩子,我们一大家子和和美美。这样的日子,哪怕就过一天,我也甘心。”
华朝达闻言低下头,却不知道是伤心父亲未达成的心愿更多一点,还是伤心自己无法被理解的悖逆更多一点,只能和父亲相对哽咽。
这让华朝达根本无法面对陈峻,和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
挂了电话,华朝达突然又有些未尽之意,又给陈峻和孟盛写邮件。孟盛那封写着“谢了,老孟”,陈峻那封写着“多照顾自己”。他想了想,在给陈峻的邮件后面工整落款,“yours(属于你的)”,除此之外再无一语。
至激烈的感情,也只能重重拿起,轻轻落地,有如飘羽,有如尘埃,有如鸿毛。
周六早上,陈峻七点起床去图书馆占座。他累得身上有些酸痛,加上没睡够,打开电脑后便去一楼咖啡厅买了杯咖啡,打算清醒清醒。
邻座的美国男孩穿一件套头衫,收拾得十分干净,手里捧着杯子,正对着电脑翻开课件。
“nice mug。”陈峻镜片上的雾气散去,看到对方手里的马克杯上面画着预防乳腺癌活动的标志粉红丝带,忍不住赞了一句。
“Oh thanks。 My boyfriend gave this to me; and he said I should really keep it(啊,多谢夸奖。我男朋友给了我这个杯子,还说要我好好留着)。”美国小男生略带甜蜜地提起,”Fighting against breast cancer is what he always does; he is an MD candidate。 Man; he is so kind and warm hearted。(他是医学博士在读,总是尽力对抗乳腺癌;老天啊,你不知道,他是一个多热心善良的人)”。
由于boyfriend(男友)这个词的特殊含义,陈峻马上便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他露出笑容,在这个陌生人面前彻底成为他自己,“so is mine; I mean; my boyfriend(我家那位也很善良。我是说,我男友)”。
两人对视着笑了笑,又低头看书。一直到这个男生离开图书馆,两人也没再说过别的话;但陈峻心里觉得,这是华朝达离开之后,他内心最觉温暖的时刻。
五十二
将父亲推进手术室之后,华朝达站在手术室外面回廊里,拿着手机。屏幕上是陈峻回复的邮件,“我会一直在线,随时联系我。如果想要把叔叔移到美国治疗,我会尽一切努力。”
华朝达把手机屏幕按黑,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是国内的周一上午,也是美国的周日晚上。陈峻在实验室里等着膜生物反应器处理后的污水水质检验结果,手里拿着手机。顾忌着电话那头还有华朝达的母亲,他不敢太放肆,只发了个邮件,没有语音。
近六个小时的手术,陈峻已经把所有实验结果整理成报告,然后待在实验室里,静静地望着办公室里作为水质检验指标存在的金鱼一圈圈成群结队游过。分分秒秒,滴滴答答,陈峻揉红了眼睛,忍着没给华朝达打电话。
手术完毕,医生表示还算顺利,术后需要观察。华妈妈欢喜之下,因为过度疲惫而有些站立不稳。华朝达把母亲扶回医院旁边的旅店,自己重新来到医院,坐在父亲的病房里,给陈峻发了个邮件,全文只有一个笑脸符号。
陈峻见了,终于放心,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日子,尽管仍然忙得不成体统,但毕竟心情好了很多。华朝达当助教的那门课里一个美日混血的小姑娘Ikada得知华朝达家里出了点事,主动帮助陈峻干了很多助教工作,让陈峻轻松不少,饶是如此,华朝达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陈峻又瘦了5磅,这对体重一直稳定到让人发指的人来说,已经不少了。
术后华爸爸的身体比较平稳,在医院治疗没有间断,人意识倒是逐渐清晰,基本恢复了术前水平。华朝达毕业在即,两位老人担心着他的学业,反复催促他回到美国。华朝达留了两个星期,觉得父亲状况比较稳定,也就订票离开,临走前专程去了商场,给陈峻买了很多他爱吃的冰糖糯米藕,一一真空包好放入行李箱中。
在华朝达的思维中,如果父亲有点三长两短,自己一定会义不容辞地回国陪伴母亲,并且和陈峻断掉。他的家庭容忍不了陈峻这样的变数,二老眼中完美出息懂事的儿子不会走上这等离经叛道的路,他们甚至可能不会相信同性恋的存在。但这个想法太过痛苦,以至于华朝达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索性父亲目前身体无虞,华朝达高兴之余,又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为了他的爱情。
听说华朝达要回来,陈峻高兴坏了,头天加完班,打算在赛百味里待几个小时,第二天直接去接他,不想吃了点东西之后突然气力不济,心跳得非常厉害,之后打了电话给郝长仁。
郝长仁不顾陈峻的推拒,二话不说把他送到了医院,又安排了孟盛去接华朝达。陈峻在医院里排了两小时的队,被三个MD(医学博士)三堂会审,最后化验出一个“疑似植物神经功能紊乱”这样似是而非的结果,药方里只有“多休息”几个字,不禁哭笑不得。但在郝长仁的坚持底下,他还是乖乖回家,喝下满满一杯热牛奶,好好睡了一觉。
连上转机一共21小时的路途,华朝达下了飞机,先见到孟盛,不禁略有点奇怪。他不好问孟盛“为什么陈峻没来”,反而一路上被孟盛事无巨细地问了一遍,家里如何、父母怎样、危险大不。华朝达疲于应对之余,心里也觉得孟盛是个好人。
之前医院没有诊断结果,郝长仁也没给孟盛说陈峻的问题,只说“陈峻有事儿去不了,你去接一下你们家华朝达”。既然陈峻有事儿,大半夜的,华朝达也不便电话他,索性安心睡了一觉倒时差,等着第二天去学校上课。
Prof。Moore对华朝达的回来表示欢迎,也关心了几句他家里的情况。华朝达带着感动走出办公室,见陈峻穿着格子衬衫,正靠在学院走廊的墙上冲他微笑,便迎上去。两人击掌,又私底下把手掌紧紧扣在一起。
两人都决定逃课一天,回到私人空间里。这次Super Tower的时光,华朝达只打算和陈峻聊聊天,互相拥抱一会儿,说说各自的情况,毕竟父亲大难不死,而自己又长途跋涉,实在没有心情和体力用身体互诉衷肠。可惜愿望再美好,华朝达也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两个人拥抱了一会儿便开始手脚不老实,最后还是滚上了床,把该用身体表达的部分留给身体。
“你瘦了。”事毕,华朝达摸着陈峻有些明显起来的勒骨,满是心疼。
“哪里。”陈峻说得清淡。他不戴眼镜的时候表情起伏不多,此刻眼圈黑了一片,笑起来却依旧好神采。
“陈峻。”华朝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把脸埋进了陈峻胸前,大口呼吸着他的气味。过去三十天,他经历的一切,真的太煎熬了。他差点什么都失去了,骨肉至亲的父亲,和爱逾性命的情人。那些坐在病房外走廊里无眠的夜晚,他一遍一遍地拷问自己,如果……怎么办,如果……怎么办,如果……怎么办,一定要放弃陈峻怎么办,他几乎要把自己逼疯了。
“我很害怕……”华朝达低声喃喃。
“我知道。”陈峻的声音听不出悲喜,“我也一样害怕。”
华朝达突然静了,他把脸从陈峻胸口抬起来,直视着陈峻的眼,想望穿他。陈峻太了解他了,他的挣扎,他对两人前途的抉择,陈峻全都明白。华朝达明白了这一点,心如刀割。
“没事。”陈峻毕竟经历得多一些,比较为人留余地,避免伤人伤己。他不想说穿,也不想直面华朝达的眼光,便闭上了眼,淡淡说道,“我都理解。”
很久之后华朝达曾无数次回忆过那天陈峻的表情,可是他想起了那个屋子里每一个角落的陈设,却再也想不起陈峻的眼神。他想从那个时候起,也许两人就不复当初。
五十三
这一回来,便临近期末。陈峻让华朝达放下决赛的事,自己去帮他做,华朝达便专心一边补过去一个月拉下的课,一边忙着自己的论文,一到闲暇,就趴在电脑前和母亲说话,了解父亲的病情。康复状况并不理想,腹部积水一直无法消除,中间还抢救过一次,病危通知下到华妈妈手里,华妈妈哭成泪人。
华朝达自恨身在美国,无法在父母身边尽孝;也总算是了解了一场大病是如何拖垮一个中产家庭。身体上、心态上、人际关系上、经济上,和子女辈的人生规划上,都摧枯拉朽,都推倒重来。相比之下,挑剔的导师和屡屡受挫的论文倒不是很大的问题了。
每次熬夜到凌晨三四点熄灯时,华朝达总会在黑暗里静坐一会儿。他觉得人生必然会经历成长,可为什么他的成长如此仓促,将所有劫数放在他眼前,让他一个一个做出选择。
Super Tower里的房子一直空着。陈峻被EPA的官员反复邀请了几次,磨不过面子,去那边做了一些义务工作,每周花两三个小时。EPA新能源组官员和他闲聊,听说他有个石油工程类的双学位,又将他推荐到油气规范管理人员那儿。陈峻的聪明好学和贵人缘再次发挥了作用,一来二去,他被推荐到了Devon公司,等到了暑期,直接去德州油田的页岩气开发组做压裂安全和产量监测。
这件事情华朝达是听孟盛说的,孟盛一边冲咖啡一边感慨着陈峻的好运气。华朝达到客厅接水,接了一句“他人好,学得也好,机会但凡长眼,一定会选择他”。
回到房里,华朝达给陈峻发了个短信祝贺他。坐下来很久,华朝达才全方面地意识到,他和陈峻,真的已经太久没认真见面了。热恋的情侣,一日三秋,况且这近一个月,两人都只在环境学院或是图书馆匆匆打个招呼;擦身而过的时候,陈峻会捏他的手,再快速放开。华朝达没有一次敢回头,他有些怕看陈峻的眼神,更怕陈峻已经通透到了不会停驻望他。
这些复杂晦暗又辗转难明的心事,是过去的华朝达从来没有过的。爱情之美,总在相望不相亲之前,把我们的莲花喉舌消磨殆尽,再将一颗凡心砥砺得七窍玲珑。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些喉头舌尖浓得化不开的言语,在心的孔窍之间轻易流走;即便觉察到,也只能感觉到丢失味觉般的失措,而不是痛苦。
华朝达的论文大纲在五月初才通过。虽说商学院的硕士论文不会很严格,花一个月大概能够赶完,但这个进度确实也慢得让人咋舌。大纲赶完之后,陈峻给他打了电话,说自己可以帮他做数据,华朝达客气的拒绝了。
“怎么了?”陈峻忍不住,试探道。
“没什么。”华朝达淡淡地,又憋出些自嘲,“我还是能自己毕业的。”
“知道你能。”陈峻放心不下,“take it easy; everything will be OK (放松点,一切都会好的)。”
“Tell me sth I don’t know(说点我不知道的,=‘废话’)”,华朝达没好气。
“好吧……。”陈峻气结,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说道,“我这个学期的课基本结束了,过两周……可能就动身去德克萨斯。你……愿意见见我吗?”
两人去到第一次单独见面时吃饭的那家日本餐厅。陈峻选了个竹帘深处的座,隐蔽性很好。华朝达一如既往,点了和过去一样的菜单。
“恭喜你。”华朝达喝了点清酒,说得苦涩。
“说点别的。”陈峻给他添上酒。“你毕业典礼,愿意邀请我么?每个毕业生有三张亲友观礼票,你可以寄给我一张,我一定赶到。”
“你不也很快就要毕业了么。”华朝达苦笑,顾左右而言他。
“一样么。”陈峻轻轻哼了一声,淡淡地,没什么情绪,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家里的事……有什么……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多谢,没有。”华朝达皱皱眉,又低下头。“现在做积极治疗可能已经来不及了。”
“我倒宁可你说‘stay away(离我远点)’。”陈峻说得有些凄凉,让华朝达心里揪得极疼。“朝达,我们……会继续在一起的,对吗?”
“maybe(可能)。”华朝达又将酒一口咽下,他醉态涓狂,但语气极为清醒,“陈峻,我不为自己辩解,我要说的你都知道。再给我几个月,是去是留,我给你答复。”
“去留不是问题,我可以跟你回国,我本来就打算回国。如果……”
“不是这个问题。”华朝达打断他,“我……我不知道我未来会怎么选择,都取决于我家里的状况,我父母。我不是你,没法这么游刃有余地想出所有应对的方法;你在选择生活,陈峻,你太优秀了。而现在的我,只是在生存。”
陈峻不答。华朝达又干笑了几声,“我还是说出来了。我以为和你在一起那么久,你帮了我那么多,我也做了那么多努力,我可以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可到头来,我还是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决定不了。”
“这不是我们的主要问题;这是你过度焦虑之后的臆测。”陈峻冷静地截断,“Don’t overthink(不要多想)”。
“是,我确实在多想。”华朝达把酒杯推到陈峻面前,“我一直希望时间能够仁慈到让我可以慢慢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但是没有……也许本来就不能够。我可以和你一样努力,但是做人的天分、家中的环境、对抗舆论的能力、父母的愿望,我无力左右。我意识到这些太晚了,晚到我已经无法像你一样去反抗去改造周围的世界,只能接受。现在的我甚至只能和命运挣扎,希望我爸能够活得久一点……”
华朝达哽咽起来。他想起自己初次和陈峻吃饭,两人对坐说起理想的情形。当时的自己也喝得有些多,在陈峻面前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他太激动了,手在清酒杯子上按得发白。
“再给我点时间,陈峻。”华朝达低下头,“再给我点时间,不想你后悔认识我。”
“我不会。”陈峻将手按在他手上,收拢手指,将他暖在手里,“永远不会。”
五十四
华朝达开始没日没夜地忙,不知所谓地忙,似乎多付出一点,可以延缓心里的遗憾。与华朝达的愿望相反的,是父亲的病。术后平稳了一段时间之后掉头急转直下,最后竟而一贯羸弱的母亲都不得不坚强。绝症对亲属的折磨,一至于斯,而对病人又何尝不是。
最后一堂助教课,华朝达将评分卷分发给大家,按照流程让每个学生给他评分,然后装入信封中密封好。一个学生举手,问,助教,中间给你代课一个月的那个人,我们需要评吗?
华朝达猝不及防被击中,微微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