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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t flatter。(别拍马屁了)“王瑶笑,她自知弹得很不错,在一群美国人或是接受美式文化的人里很有市场。
”wonderful player(吉他牛人)“华朝达也举杯示意。
”朝达,借一步说话。“王瑶收敛了笑容,连比划带小声交流,支开了Rob。
”怎么了?“
”这样的,下周六我生日,办个party,就在上次那家酒吧。找了乐队来玩,中午管个简餐,一起来吧?“
”……“华朝达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复,他想问”Rob不会介意吗“,又觉得这句话含义奇怪,好像自己对她有什么非分想法一样。
”Rob还不是我男朋友,就是几个北京朋友小聚一下,just have some fun(玩玩而已)。“王瑶看出他的犹豫,于是提前解释。
”可是……“华朝达想说,可是为什么请我。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啦。“王瑶笑笑,”痛快点,来不来?“
”来吧。“华朝达没什么可搪塞的,只能答应。
来京已经是第十三个月,华朝达一直过着极度单调的生活;所谓单调,是指就连社交,也是为社交而社交。他自己总结下来,觉得收到的名片和发出去的名片加起来可以围赤道转一圈,但仍然不改变自己在北京举目无亲也基本没什么真正朋友的现状。初时他不需要,他得用全部的时间来上进、来学习;然而忽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其实没那么无知了,自己开始清楚自己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不像过去懵懂谦卑。职级也从助理提拔上来,成为了研究员,顺便给他提了仍不足道的半级薪水;于是匮乏私人生活、没有朋友的感觉开始清晰起来。
他想有个自己的圈子;如果不行,有几个朋友也行。
然而应承下来后的这个星期,他却陷入了麻烦。先是王瑶不断微信联系他,给他发些自己的照片,问好不好看;后来又在他下班后必经的咖啡馆等他。华朝达实在是郁闷得不行,他希望男女之间不仅仅是基于性的吸引而产生的联系;如果一定要举例,他想说,像余星和陈峻的关系,就很纯粹,就很超脱……
然后他想起了余星和陈峻都喜欢男人;这是一般男女无法逾越的障碍。
于是他问室友,“焦颂,你说,如果有个女生像我示好,而我对她没有超出朋友的好感,怎么办?”
“啊?”焦颂一如既往做着游戏调试,“长得好看吗?”
“嗯……挺好看的吧。”华朝达想想,实事求是。
“介绍给我啊。”焦颂转过脸,一脸天真无邪。
“……”华朝达关上房门,以示无法交流。
“喂,华朝达,你是不是说过,有家叫摘月科技的上市公司给所有的核心技术人员都配了股?”
“是啊,怎么了?”华朝达转过身,打开门,“当初的核心团队只有十几个人,现在个个都有五千万以上身家了吧。”
“今天猎头给我打电话了,这家公司想聘我去做手游测试,所以想找你问问情况……”焦颂难得停下了游戏,正色。
“好公司啊,一百多倍市盈率,50%以上增长至少还可以维持三年。”华朝达点点头,“至于待遇情况,你稍等,我看看管理费用……不过待遇基本上看不出来;你自己想换工作吗?”
“再议吧。”焦颂百无聊赖,又嘿嘿笑起来,“我自己比较想找个女朋友,反正挣的钱买房远不够,一个人也花不完……”
“靠。”华朝达忍不住,“你们码农……”
他在焦颂的白日做梦的笑声中打开电脑,开始阅读那天上市公司发布的公告。
六
陈峻:
见信好。
给你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刚慌不择路地跑出一个party,气息未平,心跳仍快。
先整理思绪,问问你的近况。你还好吗?按理应该毕业了吧?孟盛那小子实在婚后太甜腻,联系过两次,话题没离开过他媳妇,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他开口问你。毕竟,你和我,在别人眼里,曾经也只是朋友而已。
我去参加了王瑶的生日宴;原来她满26了,比我还略大一点。
参加party的初衷是多结交几个朋友,有几个在工作之余可以说话的人——自从跟你和孟盛分开,花光了自己在人缘上的运气之后,社交终于变成了一项需要自己经营的事情,而不是什么都等你们为我解决。
中途我去吸烟室休息——好吧,去吸烟——这个习惯我知道是错,容后我们再讨论。她跟过来,然后手搭在门边,歪着脸,眼睛从下面看上来,非常狡黠的样子,问我愿不愿意和她交往。
我心里很毛,也有点吃惊;她又问,“就是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男朋友?”
说实话——这么描述给你听,不是炫耀,而是很疑惑——难道我的气场真的弱到了连女孩子都要和我颠倒一下性别角色,这样追我的地步?还是我遇到的女生都太强势,从我前女友,到余星,到卢词芳,到现在的王瑶?
当然你可能不会赞同我刚才那句话——你是一个从根本上反对性别二元论、支持多样化自主选择的人。你说过,只要不危害社会、不伤害他人,怎样的选择都是personal choice(个人选择),与旁观者无关;所以你也一定会反感“男孩就要怎样;女孩就要怎样”的观点。你看,这些我都是记得的,我甚至在周末工作之余看了几本性别类的社会学著作,不是为了了解你、定义你——你是如此丰富,我拒绝用文本定义你;我只是在试图更了解自己,更平和地对待周围的社会,不要有那么多stereotype(固定思维模式)。
倘若我能早一点认识到这一点,而非完全木然地用那种周围社会灌输给我的思维去对待你,也许我会少走很多弯路,也许我就能多对你好一些,也许……只是也许……,我们可以在一起;或者至少我不会放弃为此努力。
如今我终于成为他人的“社会”,成为他人处身环境中的一部分,我愿意是更开放、更包容、更平和的一部分,而不是狭隘苛责的一部分,阻止别人去找到自己的陈峻。
嗯,是的,你对我,犹如理想,犹如幸福的代名词。
总而言之,当时我很吃惊,所以我跟王瑶说,为什么。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而且你长得足够引起我的注意。”
王瑶自己解释说,她是个有点“为艺术而艺术”倾向的唯美主义者——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她抛出了好多奇怪的学说,比如说“只有最肤浅的人才不以貌取人”。又问我,“你有女朋友吗?”
我摇头。
她又问我,明显是玩笑的语气,“你有男朋友吗?”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脑子是如何发生了短路——我一直以来挤压内心的秘密,一直以来对抗社会的外壳,一下子被撕开一个口——我不是为了拒绝她,如果只是拒绝,那么一句“我不喜欢你”已然足够。我只是太想倾吐了,我的言说欲无法克制,我的理性被打断了,汹涌而出,过犹不及。
我跟她说,“没有,但我是一个同性恋。”
是的,陈峻。我曾经不断撇清的观点,我在余星面前都无法弃置的尊严,我努力辩驳的身份,都不重要了。“同性恋”和“碰巧爱上同性的异性恋者”有什么区别呢?不都是自我的认知吗?我爱过你,并且无法停止思念你,现在的我根本容纳不了别的恋情,勿论性别;那我便是持续的爱着一个同性。所以痛快承认了又有什么?
我跟她说,我是一个同性恋者,不管看起来像不像。我曾经有一个男朋友,我很爱他,现在也没有打算走出来。
我就这么说出来。拒绝更多辩解,拒绝更多的解释,这种几乎自暴自弃的快感一下子冲晕了我,让我有些发泄之后的空落。我站在那儿,像等待审判,尽管她不是我的法官。我试图把那个时刻的她当成一个树洞,让她知晓我的秘密,让我不再沉重。
我能听到她抽了一口气。然后我想把这个秘密也告诉别人,告诉孟盛,告诉郝长仁,让他们都认可我们。
如果你还愿意听见,“我们”。
她和我在吧台坐了一会儿,她弹了支曲子,我分辨不出是什么。然后她问我能不能请她喝一杯酒,我同意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抖得厉害,坦白之前那种一往无悔的勇气都蒸发不见了,嘴里很酸涩,连牙根都觉得紧压得酸胀。陈峻,你不要嘲笑我,原来对外面的世界出柜是这种感觉;我可能没有你当时那么勇敢,但我确实试图对自己真实。
然后她开始分蛋糕,递给我的时候,问我,“那还可不可以做朋友”。
我觉得自己解脱了,从身到心。我说好,我说谢谢,那一刻,我差点感激得掉泪。
也许是因为这种坦白消耗了我的勇气,我想早点离开。她说开车送我,被我婉拒;我不想打断人家的生日会,也不愿意让这个算是主动向我示好的姑娘送我——这一点上,我仍然有着顽固的自尊心。我一个人沿着上次离开酒吧的路走着,叶子都黄了,但还没掉下来,只有风吹到脸上,想到离开你的时光,这又是一度春秋。
七
华朝达看着大盘,一片愁云惨雾;换到自选股,K线仍然惨不忍睹。连续六七天这个走势,简直让人怀疑国外唱空中国论调得逞,国家经济要崩盘了。
他站起来,从窗子里看楼下开得无法无天的玉兰花,然后去楼道里给几个熟络的卖方打电话,又和认识的买方联系,了解一下大家的仓位和看法;然后他长出一口气,踱步到紧急通道里吸烟。
路过前台时,美丽的前台小姐朝他一笑,“恭喜拿奖。”
“多谢。”华朝达笑得很温和。
刚进入二季度时,公司揭晓民主投票优秀员工选举结果,华朝达拿了个“最佳新人奖”——通知他获奖的那天,他还稍稍诧异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从实习到入职,到公司快两年了,还在入围新人奖项。此时此刻,新人奖的奖金对华朝达而言已经不算很大数额,相比而言,他更看重这份荣誉。同一个部门的金融地产研究员是个年纪相仿的小男生,刚入职不久,和华朝达关系不错,上来老气横秋地拍拍肩,调侃道,“你一定是靠脸拿奖的。”
“啊?”华朝达眼睛离开屏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哈。”地产研究员徐磊笑着耸肩,自从大盘狂跌,近日大家工作热情都不高。他作痛心疾首状,“人生最幸运的事情,就是生下来就是偶像派,然后自己努力当实力派——因为反过来多是死路,勉强不得啊。你看那些办公室、财务、人力部门的小姑娘,她们认识你么?不认识怎么投票?看脸啊!我对这个残酷的世界都绝望了。”
“这样。”换做两年前,华朝达根本没法接这种对话,但现在,他可以似是而非轻车熟路,“唉,如果是这样,她们审美就有点不走寻常路了——我可是把票都投给了你,青年才俊。”
“唉……可惜像你这样识货的人太少了。”徐磊貌似真的有点郁闷,因为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人,被华朝达掠美实在不爽,不过好在他生性开朗,“下班后怎么安排?”
“关灯吃面(注1)。”华朝达对着屏幕上的阴线,没好气。
“别啊,开灯把妹不好吗?”徐磊乐了,“约了女朋友?”
“没有。”华朝达最头痛这种问题。
“那不就结了,走,去国贸装逼吧。”虽然搞着庸俗的职业,但徐磊仍然是个文艺青年,“新开了家艺术餐厅,下周我女朋友从广州过来,我带她去,今天去踩踩点。”
“你请客么?”
“滚你……”徐磊笑,“算了,便宜你小子。”
屏幕下方提示收到新邮件,是金工将月末模拟组合结果发到邮箱里公示,华朝达点开看看,又迅速关上。
“这月有正收益率的人吗?”徐磊好奇。
“有俩。”华朝达回答。
“包括你吗?”徐磊自知自己的板块受宏观影响太大,不可能是正收益。
“没……”华朝达无奈,他的收益率负得不多,绝对值很小,但在比拼绝对收益率的环境里仍然没有胜算,“都是看天吃饭啊。”
回到办公室,华朝达自问对工作非常上心,加上自己并没有股票投资,大盘涨跌都能相对客观并且问心无愧。他喝了一口浓咖啡,稍微掩盖了身上的烟味,在这个投资的垃圾时点上,索性在邮箱里翻找了一会儿券商发来的调研纪要。
说起来也是缘分,因为公司里“一个萝卜一个坑”的研究岗位划分,华朝达一直不怎么插手同事的板块。但出于对陈峻那种说不清的挂心,他仍然时不时浏览一下油气行业的报告。他信手点着邮件,然后匆匆扫过,再分类放入不同文件夹。忽而眼睛一亮,翻到一个让他诧异的字眼,“余星”。
华朝达连忙又翻回去,在大段的文字中寻找这个字眼。
那是一封关于中X油的调研纪要,调研地点在四川油田,在调研对象那一栏里,除了董秘和证代之外,有一行小字,“工程师:余星”。
华朝达无心去阅读调研内容;他匆匆扫了一眼发件机构,然后打了机构销售人员的电话,要到了对应研究员的联系方式。
“喂,你好,我是XX基金研究员华朝达。”他拨通电话,清清嗓子,按捺下心跳,“刚看了您在四川油田的纪要……”
确认无误。对方研究员虽然没理解这位不认识的买方研究员究竟为什么对一个被调研的工程师那么感兴趣,却也和他确认了,确实是个刚被中X油从美国挖到国内的,搞压裂的女工程师。华朝达没好意思问长相,但心已经脱离了死气沉沉的大盘。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激动,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该怎么做。迅速扫了一遍近期所有券商机械和节能环保类调研计划,然后订了去四川的机票,更在调研计划之外,请了两天年假,以便在调研之余,能够去一趟油田。
注1:”关灯吃面“为中国股市里著名典故,来自一次大跌之后,股民在网上表示(大意)”回家煮了碗面,关了灯吃,没说一句话,泪水都流在面里“,后广泛用于指大跌后悲伤烦躁的心情。
(八)
陈峻:
见信好!
又到盛夏了,北京开始热得不行;你还好吗?无论你处身何地,都希望你一切平安。
我见到余星了,是不是有点意外?
余星被中X油的人挖到了四川油田,我还觉得有点诧异,毕竟我一直以为她是美国籍,完全没有想过她会回到国家战略部门。不过,无论如何,抛开各种“我如何找到余星”的巧合机缘和繁琐过程,我在油田区见到了她。
或者准确的说,我在离油田区不远的页岩气压裂实验区见到了她。
我到的那天刚好是个庆祝气田出气的庆功宴,她不用去气田现场,因此穿得十分职业,和上次见到时那种率性又不羁的样子大相庭径:原来在体制内工作,有人管着的时候,她也可以规规矩矩地把自己包在黑色通勤套装里面,黑色的中跟鞋,头发一丝不苟,膝盖并拢了听人说话。看得出同事对她很尊重,领导也很重视她——我们谈话中,每一次有人敲门打扰她,都十分客气。
想起来,人还真是奇怪啊。没人管着的时候,肆意嚣张为所欲为,个性都满溢出来了,把我们孟盛给震得不轻;突然在工作里见到,又觉得规规矩矩工工整整。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professional(专业)了吧?
她还是我原来看到的样子——可能只稍微多了一些疲惫。她语速很快,直来直往,几乎杜绝了一切冗余信息从自己嘴里说出——说实话,这真的和我的工作太不一样了,毕竟,我每天都在处理信号杂音和冗余信息。
她说她刚到国内不久,但正式回国之前曾经接触过中X油的海外项目,对公司氛围不算陌生;她又说这两年曾经见过你几次,最后一次是一起在拉斯维加斯参加别人的婚礼。
那些问询的话就卡在我喉头,说不出来。我很想问她,你现在在哪儿,你好不好……以及,你是不是,会不会,可不可能,找到了别的恋情?
想到这个问题,我心里很紧,像被什么钝重的东西击打,说不上有多痛彻心扉,但是整个人都像被摁到黑暗里,被某种停摆一样的沉重感勒住脖子,难以呼吸。
这不是说,我不希望你幸福——不是的,陈峻,我是世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但时至今日,我仍然抱着连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期待——我希望能给你幸福的人是我。
我设想过你离开我之后的生活。说真的,陈峻,我相信你对我的感情很深,但我确实也认为,我所认识的陈峻,是一个可以带着过去,努力生活在现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