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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of our times-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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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工程师,幸会。”华朝达执意伸出手。他心突突直跳,但面上仍然沉静如水。

  “幸会……华总。”陈峻措手不及,有些尴尬。

  “陈工?”经理稍停了下,眼尖注意到陈峻的反应。

  “没事。”陈峻笑,把手抽出来,轻微眯了眯眼,“被太阳晃得有点晕。”

  “那就好。”经理转过身,面对这些投资者,“油田离市里远,如果各位不嫌弃,就在公司酒楼找间屋子,点几个菜,大家边吃边聊?远道而来都辛苦了,我们这位陈工是刚从美国Devon公司挖来的,虽然年轻,但技术强,经验很丰富的,各位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他,比问我要强多了。”

  大型的石化、钢铁企业不比民营小厂,在生产区几乎是自成社会的。他们离市区远,工作枯燥,因此生产区往往应有尽有——职工楼、家属区、幼儿园、小学、中学、食堂、超市、招待所、医院甚至小生态公园。公司酒楼虽然说不上豪奢,但在李经理的招待下也应有尽有;在小包间里,5人围坐一桌,点了十几个菜,席间你来我往,问的都是生产情况、出气状况、政策预期,间或地问一些可能涉及公司机密的内容,陈峻侧头请示领导,并不贸然回答。华朝达对这一套已经非常熟悉,他话不多,不时看向斜对角的陈峻,对他的话不时点头。

  吃得差不多了,各位研究员拿出电脑,把重点重复一遍,落实一下,以便回去发纪要和报告,摩拳擦掌找出猛票,给领导交差。华朝达敲了几行字,合上电脑,问李经理,“我第一次覆盖这个公司,想住一天,明天去油田好好看看,您看可以吗?”

  李经理尚未说话,陈峻差点把茶水噎出来。

  “这……”经理犹豫。

  “没关系,我就住这边招待所,明天也不用李总陪我,如果有空的话,和这位陈工程师聊聊就最好不过。”华朝达直视着经理,表情友善,又一笑,“总想了解得彻底一点,觉得行业存在很多超预期的可能性。”

  “那好,明天我还有会,也不便陪你,就让陈工陪你吧。”李经理点点头,对剩下两个研究员说,“我找个车,把你们送到火车站去。有事就直接联系我,打名片上的电话就好。”

  把人送上车,陈峻回过身,仍然完全摸不清状况。

  要说他一点都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他到油田不足一月,对周围环境并不了解,今天被人叫出来陪机构投资者本来也是第一遭,却遇到了华朝达。陈峻这几年多在项目第一线打拼,本来就极为繁忙,加上华朝达的事情对他影响不小,把感情暂时看得淡薄了很多。辗转几次,留恋几回,都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结交过一任说得上是“男朋友”的,也完全说不上“relationship”。他做人明晰,过去就是过去;又因着不是过错方,没有华朝达那么多九转回肠的心事,虽说是不甘断掉,却也不愿回头朝思暮想,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归根到底,终究是感情观和做人的原则问题。

  而此刻回了国,时过境迁,情知生活已经发生了诸多改变,昔日那些阻碍也可能有了变化,华朝达骤然出现在眼前,而自己却措手不及,十分被动。吃惊之后细想想,不仅心绪如潮。

  日落之后,人群集中到了生活区,油田区十分空落。经理已经离开,之前安排了秘书领华朝达去招待所,却迟迟也不见秘书踪影。陈峻在夕阳下抄着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陈峻……”华朝达沉吟一会儿,终于还是开口。

  “我领华总去宾馆吧。”陈峻决定主动化解尴尬。

  “嗯。”华朝达点头,他其实比陈峻紧张多了,几乎是紧张得全身无一处自在。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华朝达下意识地伸手在裤兜里掏出烟。

  “油田区严谨明火。”陈峻回过神来,站住。他有很多突然涌上来的话要说,末了却也只这一句。

  “抱歉,疏忽了。”华朝达又把烟揣回去,闷声,”别叫我华总。“

  “那个方向就是招待所。”陈峻远远指了指;完全没有应对措施,也不知道该如何表现,更不知道华朝达所来为何,决定先不纠缠。“秘书应该已经给你留好房了,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明天华总到生产区了再联系我吧。”

  “好。”华朝达又点头,但并不移步。他看着陈峻背过脸去,突然间又重温了昔日离开陈峻的痛感。这种席卷而来的痛苦一下让他冲动起来,“陈峻……”

  “嗯?”陈峻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回过头。

  “你现在有在交往的人吗?”华朝达手在兜里,因紧张而过力,将手中的烟掐断。

  “啊?”陈峻忍着没回头;他被华朝达突如其来的单刀直入吓了一跳。

  “有么?”华朝达咬咬牙,接着问,末了又十分凶恶地补了一句,“就事论事。”

  “没……”陈峻一下有点迷惘起来。

  “我想得很清楚了。”华朝达吞了口唾沫,“以前……我们没法在一起的那些因素,基本上已经消除或者缓解了。过去都是我的错,你愿意给我个机会补偿你吗?”

  两个人都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两厢对峙着。华朝达紧张得指间发白。半晌,没有听见回复,他脑中猜测着陈峻沉默的理由,又不愿放过这个兴许是唯一的机会,又补充,“虽说那些因素没有完全消除,但就算是异性恋也难以一帆风顺,对么。我有信心……”

  “不是。”陈峻也仰了仰头,看不到表情。“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也完全不了解你现在的生活。”

  “我给你时间。”华朝达立马补上,“你想要了解什么,直接问我就行。”

  “明天再说吧。”陈峻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实事求是,“我现在有点……摸不着北。”

  “好。”没有被直接拒绝,华朝达像被大赦一般,几乎要在原地敬个礼。“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吧。”

  陈峻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华朝达有很多话想说,他看到陈峻的第一眼就想说,陈峻,你又黑了,好像还瘦了点;他想说三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他想说既往不咎,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然而当时他都没说,他只是伸手说了幸会。

  幸而还能再见,幸而……你还愿意说,明天。

  (十二)

  回到宿舍,洗澡换衣之后,陈峻破天荒地没有开电脑加班,也没有打电话或是放松。他躺在床上,发现自己光荣地失眠了。

  名为宿舍,其实居住条件相当好。中Y油把陈峻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来,给他在油田生活区配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就他一个人,使用到他离职为止。油田生活枯燥,陈峻又没有举家迁来,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个把月以来,他已经习惯了下班之后去食堂吃饭,然后宅着在家整理点材料,偶尔和同事出去打球,每天被工作占据,几乎没有娱乐生活。

  好在他在美国的生活也相差仿佛,加上他人比较随遇而安,并不过分执着于生活环境,因此也并没有觉得这样单调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然而华朝达的出现,彻底打乱了这种单调。

  两人分手已经近三年;三年前那次分手,尤其是那种邮寄分手信、不多一句解释的方式,确实让陈峻极感受创——他自问投入极大,并在这段感情中问心无愧,这样分手,要说不受伤,那是不可能的。但陈峻性格比较体贴,他知道对华朝达来说,这个选择更加无奈,因此也并没有真的责怪他——何况感情已矣,无谓指责也没有意义。

  陈峻被那种挫败和受伤的情绪困扰了近一个月,每天几乎都用加班来挤占一切时间,回家沾床就睡。再然后,他决定放下包袱,重新开始人生——他也许需要很长时间来慢慢开导自己,但同时不会放弃好好生活。

  在Devon工作这两年,白天他守在现场,全身投入,事必躬亲;晚上他重审材料,分析报告,策划方案。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以上,全神贯注,不计其余,不光是因为性格认真,更是为了多学一点技术,多掌握一些经验。油气行业属于国家战略重点,“外国人”并不多,陈峻从一入职或多或少受到隐性的轻视到后来同事交口称赞,只花了半年时间。顶头上司老头提起陈峻来,不用上一连串的“fabulous(极其优秀的)”“best I ve ever seen(我见过最好的)”绝不罢休。

  在极度高强度的工作节奏之下,陈峻也dating(约会,注1)过几个人,还和其中一人短暂交往过两个月。那是个西班牙裔美国人,有金棕色的头发、开朗阳光的笑容和极为匀称的身体;他就职于Devon公司的公关部门,说话夸张而富有感染力。两人在公司年会上遇见,他便热情洋溢地追起了陈峻。两人交往的短暂时间内,陈峻颇感愉快,但却没有更进一步关乎情爱的感受,加上同属一个公司,来往多有不便,陈峻便满怀着负罪感先提了分手。出乎陈峻意料,对方也答应得很痛快,只说不是陈峻的Mr。Right(真命天子)觉得很是遗憾,但多交一个朋友总是件好事。陈峻离开美国之前,这位小哥还帮着陈峻搬运过东西,然后在陈峻再三感激时耸耸肩,说后悔了吧,我已经又有男朋友了。

  陈峻觉得自己运气相当好,一路上遇到的人大凡真诚,而事大凡努力就能做成。往回看时他会真心地怀念和华朝达共处的时光,然后继续奔自己的生活。

  直到华朝达再次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跟他说,还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这个事发突然的相遇和这个开门见山的问题让陈峻失眠了。他捂着被子想了很久,然后突然觉得——其实我没有怪过他,现在用这个问题来反复困扰自己,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蓦地撑起身子,摸出手机,又拿出华朝达的名片,将华朝达的手机号、邮箱、工作座机以至于传真一一录入手机通讯录。他按了“发短信”,没有编辑好内容,又撤销。他想自己也没有想好,不能断然给他“是”或者“否”的回复,何必再让他休息不好呢?一切等明天再说吧。

  然而华朝达是不可能安稳睡着了。他坐在床沿上,发现自己大腿像抽筋似的轻颤。他溜下床,去卫生间里抽烟,一根接一根,每次都点燃,吸几口,摁灭。他想这样不好,陈峻会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心里却根本不敢想陈峻还愿不愿意再见到自己。他心里默默想着陈峻的每种反应和自己的对策,像下棋一样,一步一步,步步为营;想到最终,又忘了之前的假设。华朝达一个人在厕所里走,无法安定,无法禁止。他靠在门背后,仰起头,闭上眼睛,任指缝间的烟头燃烧殆尽。

  来之前,他所策划的一切,都有一个共同的底线,“我内心的想法是……我希望……”。而见到陈峻之后,这一切倏然坍塌了——他一下觉得自己内心的想法不足为道,而陈峻的愿望才是最重要的。陈峻愿意原谅他吗?陈峻愿意现在的生活被他打扰吗?陈峻愿意在这么长时间的失望之后,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如果陈峻不愿意,自己又要怎么做?

  华朝达心里紧张,越夜越是兴奋,索性抱着电脑加起了班。直到凌晨两点时,他仍然醒着,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略显粗糙的胡根,觉得无论结果如何,自己明天不能这么面青皮白地去见陈峻,便躺下来,强迫自己慢慢入睡。

  而这微凉的春夜里星光熹微。

  第二天一早,华朝达醒来,去二楼吃了个简单的早晨,豆浆油条、猪肉大葱包子。他想起陈峻可能每天都吃着类似的早晨,不禁露出了些温柔的笑意。接下来便是刮胡子,整理头发,从行李箱中拿出干净衣服换上。他对着镜子深呼吸,然后强自镇定,为自己打气,去接受命运的审判。

  走到西门,给经理秘书打电话,然后被门卫放进去。华朝达掏出手机,拨了陈峻的号码。

  “陈……工程师,我到了,能不能麻烦你……”

  “站在西门,我马上过来接你。”

  注1:两个人以互相了解为目的,单独约喝个咖啡就叫dating……灰常常见。

  (十三)

  应该说,工作上的进展顺利得让华朝达惊讶。整个上午,陈峻带他参观,给他讲解,然后为他解答疑问。不知道是因为曾经太过熟悉的两个人之间默契使然,还是因为华朝达做了足够多的工作,以至于两人思路衔接很快,进程顺利。华朝达不打断陈峻介绍,然后在他介绍完之后发问,问题切中要害,回答简明扼要,甚至连华朝达都能感觉到陈峻看他的眼光有种对他专业性的欣赏,这让华朝达很受鼓舞。

  李经理没在,却特意让秘书把午餐安排在食堂二楼一个比较私密的小卡座,让两人可以边吃边聊。换做往常,华朝达会对这种“股价诉求”报以一笑,而此时他却是真诚感谢着这位经理的。

  菜品是当天中午食堂菜,只不过单独给他们炒了一遍,以显得精致些。华朝达喝着去年的陈茶,没有洗过的熟茶让他微微不惯。他放下茶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喝不惯吗?”陈峻坐在卡座对面,问。

  “不会。”华朝达安安静静坐正,“我在国内时间比你长多了,你都能习惯,我怎么会不能。”

  “嗯。”陈峻点头,莫名感慨,“也快三年了……”

  “是。”华朝达顿了顿,鼓起勇气,“我昨天说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说不上吧。”陈峻低头,喝了口茶。

  “啊?”华朝达蓦地抬头,紧张到僵硬,“什么意思?”

  “这个啊……”,陈峻放下茶杯,杯中水面映出他些微笑意。然后他转而严肃,直视着华朝达,问,“你确定你还是喜欢我?”

  “对。”华朝达连忙表忠,“三年了,我连这个都确定不了,就不来见你了。”

  “你家里人呢,能接受吗?你自己能接受吗?”

  “我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华朝达皱皱眉,交叠手指,开诚布公,“我家里人——除了我妈,其他人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妈最终会同意,顶多过程漫长一点,这个我有信心。”

  “哦。”陈峻点点头,沉默。过了一会儿,突然插入一句,“so never again; right (再也不会重蹈覆辙,对么)?”

  “……”华朝达保持着没掉线,迅速跟上了陈峻的思维。他定了神,一字一顿,说得缓慢而吃力,“当然不会,我不会再允许……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了。”

  华朝达闭上眼睛,等待审判来临。然后他睁开眼,见陈峻略带着笑,坐在他对面。正午的日光洒在他被晒成浅古铜色的皮肤上,因此暖和得无以复加。华朝达觉得值了,无论结果如何,无论两人能走到哪一步,是不是在这里就终结,就离别,就忘却,就回到各自朝九晚五庸庸碌碌的生活里带着过去的回忆直至死去,他都值了,肝脑涂地一塌糊涂。

  “那我们谈点别的吧。”陈峻仍然带着笑,突然切换了话题。

  “啊?”华朝达一时又跟不上。

  “国内页岩气的分布比较扯淡,总体而言,跟其他能源一样,需求和供应在地理上是倒挂的——集中在需求较少的西部地区,而不是需求集中的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陈峻叠起了二郎腿,将刚上的菜摆在华朝达面前,一脸正色。

  “……”华朝达懵了,“你说什么?”

  “所以,”陈峻绷不住,又笑了,“I am talking about long distance problem(我在说异地的问题)。我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内留在西南地区,即使调动,也多半是去西北。你呢,工作性质离不开繁华发达地区吧?也就北上广深。”

  “陈峻?”华朝达体会过来,措手不及又心花怒放,毫无防备又喜出望外,“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陈峻依旧是华朝达记忆中熟悉的笑意,“你说怎么办?”

  “好办,好办。”华朝达牙关轻轻颤抖,手也如是,不是害怕,而是极度快乐——他就这样被大赦了,最好的结果,甚至没有一丝纠结痛苦。他太感激陈峻的从心所欲了,逾矩不逾矩又有什么要紧呢?兀自不敢置信,要强调一遍,落实一下,“好办,只要你愿意……你好好在这边工作,我过来看你。”

  “还挺远的,飞机也得两三个小时吧,加上机场路上来回倒腾,你平时还要上班……”

  “不要紧。”华朝达急忙打断陈峻,“不要紧,我来看你,不敢说频率,但只要时间允许就一定过来,每个月至少能过来两次吧。”

  “不如……”

  “没什么不如。”华朝达怕陈峻反悔,“只要……你愿意重给我一个机会。”

  “嗯,”陈峻的鼻息轻不可闻,他表情很有些玩笑,声音也轻易,“虽然不完全归纳一下,感觉到还有点担心,但——不完全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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