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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麦听到了,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想要擦擦脸,被张小柳拦住了。
他看了一眼哥哥平静的脸,不知道怎么就感觉其实现在哥哥是非常愤怒的。
“我没关系的,哥哥,对不起。”如果他带着小松在家里玩,就不会碰上那两个人,更不会把小松伤着了。
“我们家里也没有药,只能等到了镇上大夫看了以后再敷药了。”张小柳深吸了一口气,把胸口盘着的戾气压下去。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是个崇尚暴力的人,但是看到赵家兄弟这般无耻地以大欺小,还弄得两个弟弟一个手腕骨折,一个几乎毁容,真的让人难以忍耐。
幸亏五叔家就在这附近,赵正则跑着去很快就赶到了,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个看起来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
“五叔在套牛车,阿强叔公懂些医术,先来看看。”看到张小柳着急的眼神,赵正则轻声解释。
阿强叔公便是五叔的爹爹,因为年纪大身体硬朗,在村里也算小有威望,小辈见了都会乖乖打招呼。张小柳也见过他几次,多数是看到他撑着拐杖坐在院门口的板凳上,腰身挺直不知道在想什么。
“麻烦阿强叔公了,小松他这只手一动就疼,好像是骨折了。”虽然阿强叔公看起来走路还很稳当,张小柳还是上前扶了一把,把小松旁边的位置让开给他。
阿强叔公“嗯”了一声,眯起眼睛打量了小松许久,然后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在小松左手手腕往上一拳头的地方摸,一直到手背。
小松哇哇大叫着,连张小柳都不忍心听了。
阿强叔公却点点头,把拐杖夹在腋下,左手平托着小松的手,右手趁其不备一拉一送,只听得咔嚓一声,方才软垂的手腕已经接好了,小松高昂的哭声也缓了缓。
“好了,小子,别哭了。这么多人看你的哭戏,臊不臊啊?”阿强叔公把拐杖拿在手上,握着下半截,平伸出去用拐杖头碰了碰小松的手。
拐杖头是一个有圆弧的握手,上面雕着一个像似龟又似蛇的图案,小松看到了,十分感兴趣地伸手去抓。
“好了,他不是骨折,是手腕脱臼了,不用去镇上,接下来小心点就行,不要经常拉他这只手。”
张小柳一直专心地看着,听到他的话大喜过望:“原来是脱臼了,谢谢阿强叔公了。”
也是他太着急,压根没有细想。
见这边没有大事,赵伯么又不服气地大声嚷嚷起来:“就知道是装的,明明什么事儿都没有,还一副了不得的模样!我家正清被你砸了这么一下,还不知道脑子有什么问题,我这回一定要让大叔公评评理!”
大叔公自然是他们赵姓一家如今在村里最有威望的老人。平日里除了非要村长做见证办手续的事情,他们都不乐意找村长。
☆、舌战
张小柳气得一肚子火,差点就呛他一句让他把人叫来。后来想起自己毕竟姓张,赵家的长辈即使公正,也不会为了他为难赵家人,才咬着牙把话咽了下去。
“那就把禾水大哥找来说说,怎么地赵家两个大人了,还要欺负没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孩子?”阿强叔公哼了一声,掰开小松的手拿回拐杖,在地下敲了敲,不紧不慢地说。
张小柳听到阿强叔公的话,心头略松了松。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强硬地说话就算事情占理,也会被人非议,有人能为他说话是最好不过。
“阿强叔公说得哪儿话?阿广阿清可都是与他们平辈的孩子,肯定这两个小的仗着没人管教过在这里惹事生非……”
“你也方才刚到这里,凭什么就认为是我弟弟的错?小松走路都不稳当,小麦也从不惹事,他们做了什么让你儿子非得下这么重的手?”张小柳冷笑,打死他也不相信会是小麦和小松先去招惹那两个瘟神。
“好了,是非对错不能光凭一张嘴。阿忠,你去喊禾水大哥来,大牛,你们几个孩子也别走,一会儿好好说说是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们张家没人了,连还穿开裆裤的孩子也能欺负。”阿强叔公扫了周围的人一圈,径自吩咐道。
被叫做阿忠的男人大概三十多岁,刚从田里回来看到自家哥儿在这里看热闹,正想拉着他走,就被阿强叔公使唤了。不过他是村长的侄子,平日里也是村里的热心人,既然点名让他去叫人,便点了点头走了。
听到还要叫人来评理,几个围观的人更是被挑起了好奇心,只是有威严的长辈在在,又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看下去,都装作散开三三两两坐在不远处的树下假装乘凉,一边静待事情发展。
那头张五叔已经套好牛车赶过来,远远看到就明白了,跳下来问道:“怎么样,还要到镇上去吗?哟,小麦脸上还在流血呢,快用这个药膏抹一抹,留下伤疤可就不好了。”
去镇上毕竟山长路远又花钱,如果不是病情严重且情况紧迫,村里的人轻易不会到镇上去。若真是伤势严重,要撑过一个多时辰也不容易,所以张五叔来的时候就做足了准备,身上带着家里能搜罗出来的各种止血止痒止痛的药膏。
“小松是脱臼了,阿强叔公帮他接了回去,不好意思,还麻烦五叔跑过来。”张小柳眼睛涩涩地,他一点都不想再听到赵伯么再说出什么话来。尤其是看到小麦脸上的伤他就暴躁,以他多年见识,小麦简直乖巧得是所有同龄孩子的典范,此刻受了这种无妄之灾,他简直想往赵家兄弟头上再砸两板砖。
“脱臼也够他受的了,可怜他这么小的年纪。”张五叔怜惜地看了小松一眼,又瞥了两眼站在赵伯么身后的两兄弟,转身跟自家爹爹打招呼。
阿强叔公虽然拄着拐杖,站着时却依旧身体笔直,“嗯”了一声说:“你回去干活吧,我在这里等等把事情问清楚自己回去。当年柳哥儿出生,我还抱过不少呢!现在他们爹么不在了,这事儿也得有人为他们理一理。”
牛车就停在不远处,平日里张五叔除了赶集,都不太舍得把自家耕地的牛套上板车,这时也只好把手中一个瓷瓶塞给张小柳,先去把牛车赶回家。虽然也只是自家磨的药粉,但用了总比不用强。
赵伯么口中的大叔公大名叫赵禾水,除了个别已经常年卧床需要儿孙伺候的老人家,他也算是赵家现今辈分里最高的了,甚至村里一半以上的赵家人都是他五服以内的后辈。说起来五六十年前赵姓在下坝村也算不上大姓,对于为赵家开枝散叶,赵禾水的么么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他连生了十二个儿子。除了中间不幸夭折的两个,当他十个儿子长大再娶亲生子,单他们一家已经有将近一百口人。
赵大田便是他六弟的孙子,他自己的重孙子都娶亲生子了,平日里也只在门外晒晒太阳,连饭菜都有独一份送入他屋里。只是他底下的几个兄弟却没他好福气,早几年就陆续离世。他一辈子在兄弟间发号施令做惯了大哥,平日里家族中有什么不能定夺的纠纷都会让他决断,所以方才赵伯么才会脱口说出让他来评理。
也许他只是想借着长辈的威严吓吓赵正则,却没想到阿强叔公会为了张家几个孩子留下来,还凭着他一句话就让人把大叔公叫来。
阿忠的速度很快,一会儿就扶着赵禾水来了。张小柳是第一次近看他,年纪显然很大了,精神也看得出比较虚弱,但是行动还算能够自理,旁边扶着他的人也只是尽晚辈的本分做做样子。
“禾水大哥,麻烦你过来了。”阿强叔公往前两步,赵禾水也露出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们是平辈,虽说赵禾水要年长将近十岁,但小时候常常因为几个弟弟到处追跑,相互之间也可说是一起长大的了。
“麻烦什么,就是出来走走。以前你可从来不爱管这些杂事,现在一把年纪了倒是不嫌烦,让他们爹么带回去管教就行了。”赵禾水在路上大概听阿忠说了几句,对于这种小事早就没什么心力理会,还是听人家说阿强叔公请他过去才来的。
“是打架,不过可是大田家的先说要让你来评评理。他家两个小子管教不管教我不知道,张家这几个孩子没有爹么为他们出头,这回我既然来了,就当是像老哥说的管管闲事吧。”
他指了指小松:“我原本不是为他们打架来的,这孩子原本以为被打得骨折了要送到镇上去,我才过来看看。”
“骨折?”赵禾水眯着眼睛看向小松,不哭不闹,不太像的样子。
“已经接上了。小孩子吓坏了,也分辨不出,幸好只是脱臼了。”
“怎么回事?”赵禾水知道既然特意把自己叫了过来,又把这孩子的伤势说得这么严重,肯定不会只为了说几句话。
“我也不清楚,来到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孩子手腕脱臼了在这里哇哇大哭,另一个满脸血。赵大田家的既然说要让大哥你做主,还是你问清楚吧。只是这么大的两个小子和两个孩子打做一团,还说是自己被欺负了,我也想听听是怎么一回事。”
“刚才就没有人在这里?出来说说。”赵禾水年纪毕竟大了,也已经很少出来行走,这样久站也觉得没意思,沉声问。
“我,我们和小麦小松两兄弟在这里玩,是他们先过来惹事的。”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被大牛推了出来,交握的双手还沾着泥污,神情有些紧张地说。
“胡说!他们明明才从田里回来,鬼才闲得理你们!”赵伯么一听就不服气了,用手指着他大声说。
“别吵,既然你没有看到,就让别人说。”赵禾水眉头一动扫过去,已经不耐烦了。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到处操心着自己弟弟的大哥,对于处理这种事没什么耐心了。
赵伯么悻悻收了口,瞪了那孩子一眼。
“他们怎么招惹你们?”
“我们在捉迷藏,小麦和小松在树下等我们藏好,他们两个人就把小麦他们围着大声骂,我们觉得不对就都跑出来了。”
“小麦,他们骂你什么了?”张小柳一直认真听着,这时候才出声问道。
小麦低着头不做声。
“他们说你们要阿正哥的地儿,不让他跟自家大伯好,让他帮你们干活,让他们兄弟要建新房子的地都没有了……”
高瘦的孩子见赵伯么被勒令住了口,胆子大了些,抢着说出来。
“小麦就跟我们说不玩了,抱着小松要回家。他们见小麦不理他,就把小松抢过去,说要送给村口的拐子带走,小麦才和他们打起来。后来不知道怎么地小松的手就断了,他们拿路边的臭棘花甩在小麦的脸上,小麦就流血了。”
他年纪比大牛要大些,说得也更清晰。一番话下来,众人面色各异。张小柳眼神阴冷,赵正则憋红了脸,赵伯么也是满脸恼怒。
“孩子说的话作什么数?他们不长心眼,听了别人嘴碎才说的,就值得你们打起来?”赵伯么恼怒的是自家儿子口无遮拦,更没想到自己和赵大田在屋里吵的事也被他们听得清楚,还当着人家面说出来了。但是尽管这样也不肯让他们被别人教训了去,只说是不知道听谁说的。
“孩子?果然是好大的孩子。”张小柳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语带嘲讽:“只是不知道嘴碎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口中的那块地儿,又与我们何关?他们要把我弟弟带走,难道小麦就要把弟弟送给他?”
方才那孩子只提到村口的拐子,许多人就已经变了脸色。这时候听他这么说,倒没有人再说什么。虽然现在想来也许赵家小子只是吓吓孩子,但是哪有做哥哥的会轻易放手?
☆、对错
“这些话可是你们说的?”赵禾水皱眉问道。
“我只是吓唬吓唬他们,谁知道他们会疯了一样?现在村口哪里还有什么拐子呢……哎哟!”赵正清还在低声嘀咕,手臂就被赵伯么狠掐了一下。
“地又是怎么回事?”
赵伯么不太想回答,但在赵禾水严厉的眼神下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说:“几年前大田和弟弟准备分家时去村长那里把建房子的地划分了,但后来一直都没有分出去,地也闲置着。因为阿清和阿广都要说哥儿了,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我们就想问问正则能不能先把那块地换给我们用。可是他大伯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愿意,两个孩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听了闲言碎语呢,见人家说堂弟与他们不亲,心里也不好过,才会一时冲动。大叔公千万别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会把他们好好打一顿!”
赵禾水盯着他看了半晌,才说:“小六身后如今也只得两家,怎地还闹成这样,不怕人笑话吗?”
“大叔公说得是,都是孩子不懂事。”赵伯么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挖出想要与侄子换地的事,房子还没建呢就引得议论纷纷可不是什么好事。
“好像前些日子听说大田弟弟的孩子也出去立户了?我记得他也才十多岁吧?”赵禾水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赵正则身上:“是你吧?过来让我看看。”
“太叔公。”赵正则走过来低声喊了一句,脸色微红,大概是因为从未这样被人围观的窘迫,更是因为自己给张小柳兄弟几个带来的麻烦。
“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初还是秉文给你起的名。”赵禾水难得摸了摸他的头,除了早夭的两个,六弟算是过得最不顺遂的了。中年丧子,过了天命之年还自己下田养活孙子。可惜孙子也壮年而亡,最后留下两个儿子,便是赵大田兄弟俩。好不容易他们都成亲生子了,小的那个又出了意外。
若非三代之内都没有直系血亲,赵正则当初又怎么会沦落到被赶出门的地步。
“既然是你爹爹留给你的地,就好好干活挣了钱把房子盖起来,到时候娶个能干的哥儿,这辈子也就值了。既然你不想换,就别理会他们说什么。”
“是。”赵正则也只年纪还小时在爹么的带领下去过这个太叔公家里问安,对他还是望而生畏。
“口出不逊,以大欺小,一会儿去祠堂里跪半天。”赵禾水咳了几声,又转头点了点赵家兄弟。
“大叔公!他与自己兄弟动手,欺负同族,怎么不罚?”跪半天祠堂算不上什么重罚,平日里不少孩子做错事都会被爹么扔去祠堂跪着,但这么众目睽睽之下只罚了自己两个孩子,赵伯么怎么也不服气。
“哦,他们没有说,你怎么也跟自家哥哥打架?”
“我只是经过,看到他们两个打小麦,才上去拦住他们。”赵正则这会儿真是讨厌上了赵伯么,咬牙说。
“胡说!我明明看到你打了阿广!你倒是好手段,才两个月就把他教唆得跟自家兄弟反目!”他最后一句话是朝着张小柳说的,原来那个呆呆傻傻的孩子,挨打也只敢站着不动,哪里会与自家儿子动手?偏偏只去了张家两个月,连谎话都会说了,竟敢说只是拦着!
“好了!”赵禾水原本懒得细分究竟,只想一起罚了,后来看到赵正则年纪小,毕竟都是六弟的重孙子,才罚轻了。谁知赵伯么分毫不饶,还要拉着别人的事说,更是不耐烦了:“要是三十年前,我会直接拿扁担抽一顿再说。”
“是啊,禾水哥当年把□□个弟弟管教得服服帖帖,我们都是极佩服的。”眼见赵禾水这样轻轻料理完了就要走,阿强叔公可不满意。他们跪再久的祠堂也是跪的赵家,与张家可没关系。
“不过他们把张家兄弟都打伤了,怎么也要表示一下吧?”
“凭什么,他们也打了我儿子!张小柳还敢抡着那么大的石头上来砸人……”他一出声,赵伯么又激动了。表示一下,意味着他们要上人家家里道歉,还想要赔偿!
“你让我把你儿子的手腕卸下来,再在脸上划几道,我就站在这里让你砸回来。”张小柳冷声打断他的话。
“晚上让大田亲自去赔礼道歉。”赵禾水没有再给赵伯么说话的机会,当众吩咐道。
“大叔公,当年大田可是与弟弟没有分家的,地方却划走了。现在就算要留给他,也得重新划分才公平!”事已至此,赵伯么也管不上什么脸面了。何况他一直也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他一个小孩子也独占这么大块地方?既然都是分,以前没有分家,现在就该大家平分!
“怎么平分?”赵禾水对他们的事也不太清楚,直接问。
“既然当时没有分家,划的地方就不作数。都是爹爹的孙子,他们三个该一人占一份才是。”现在老屋子占地大,哪怕赵正则手里的地划回来一半,也够他重新打算了。
“既然已经分好了,还提它作甚?一家一份怎么不公平?除了那块地,你就不念着大田与他兄弟的情分吗?”
“怎么不念情分?我们养了他四五年,现在他与自己哥儿住在一起有那么多地方,把我们那块还回来正好解决我们的问题……”
“赵伯么口口声声都说他现在住在我家,要在我家的地上建房子。不知道赵伯么是准备帮他买下地来,还是当初把他送过来就是做上门夫郎?要是他上门做我张家人,不如就趁大叔公在今日把他的姓也改了。”
张小柳这话一出,四周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