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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素衫少爷却是出人意料的和善,只见他先冲白嘉作了揖:“白哥儿可唤我青渠”,然后又冲庞祝拱手俯身:“请问这位贤弟怎的称呼”,声音也是难得的柔和。
自来到这大陇朝后,白嘉还是头一次见这等知书达理之人,端的是赏心悦目。
庞祝紧张的理了理衣襟,回礼道:“小生姓庞名祝小名元宝,还未及冠字,青渠哥哥可唤我元宝”
“元宝,好讨巧的小名,却是与你相配的很”,青渠轻轻一笑,似那煦日罩下,暖到人心窝子里去了,却闹得庞祝结巴起来:“是,是么?”,就见他才刚下去的胖脸又变的通红起来。
两边儿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那青渠和二黑便先一步走了,庞祝还傻楞在原地瞧着,白嘉捅捅他:“人都走了,还瞧啥呢?”
只听庞祝喃喃道:“书院里鼎鼎有名的青渠公子与我说话了,他还晓得我叫元宝呢”
白嘉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他很出名?”,也不知这青渠是啥来头,竟引得小胖子在未有吃食的引诱下现出如此痴傻的表情。
“嗯,嗯!教事先生说了,今年的乡试,若无意外,青渠公子定是要得解首的”,庞祝一脸激动。
白嘉嗤笑,这莫不是学渣对学霸的景仰之情,想到这个他不由打趣道:“他人的事你这般高兴干啥,若是哪天你得了那啥解首的,再如此这般才是应该”
“……”,庞祝一下蔫巴了,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白嘉也不觉他那话太打击人,自顾扭头瞧了瞧,见近手边有个卖猪头肉的,于是便说:“有猪头肉,要吃么?”
话落,庞祝一抬头,眼睛锃亮,应道:“要!”
于是,接下来一程,主仆两个又吃又买,一个是不通物事的,一个是前世花惯了的,也不还价,把小贩们乐的不行,可劲儿的招呼,以至于临走的时候,手里的油纸包一撸串一撸串的,差点拎不过来,相对的荷包也轻了不少。这还只是个书院底下的散集,这要换了旁个,若手里银钱足够没人管束,这俩人能把人小摊全包圆了也有可能,当然,仅限于食摊。
回山的路上,庞祝一路都在掰手指头,白嘉瞧得稀奇,问:“算啥呢?”
庞祝下意识的回道:“我算一下可以有多少天不用温习功课”,说完,方才反应过来,这话他本不该说的,于是忙把手一背,站在台阶下,只留个脑壳给白嘉瞧。
白嘉:“……”,这熊孩子,早晚得饿上他个两三天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才行。
他把包裹分出一半扔了过去:“拎着”,自己三窜两窜的跑远了。
“……”,庞祝瞧着手里的纸包,再抬头看看还没走完一半的台阶,脸一皱,想哭。
13
回到书院时,时辰还早,白嘉先进的院,路过厨房时被厨娘喊住了:“白小哥儿,我这有多的热水,要沐浴么?”
“现下?”,白嘉分出几个油纸包递过去。
厨娘大方的接了:“是啊,趁今儿天好,我刚把里头打扫了下,水烧多了没用完,你若现下不用,便还得等夕食过后了”
这书院里头,哪怕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也没眼前这个勤快,昨儿个负责挑水的护院还抱怨他们这院里费水呢。
厨房里被归拢的很干净,白嘉探头看了看,见地面的水渍还未干透,被阳光打着泛着层光亮,院里六大缸的水也只下去了一半,便应下了:“行吧,给我留着,一会儿我来取”
厨房对过就是个浴房,中间用面席帘隔着,里间有个木条垒的大池子,一次能容纳十人,是供学子们使用的,外间靠墙放着好些个木桶水瓢,是书僮用的。书院对沐浴次数有规定,夏日里隔天一次,冬日里半月一次,春秋是五日一次。现下虽是早春,但山上还挺寒凉,因此还是依着冬日的规矩来,对此,白嘉表示没法忍,便日日就着刷锅水冲个战斗澡。
他这厢取了换洗衣物拎了水进了浴房,后头庞祝就喘着粗气进了院,左瞧右瞧不见自家书僮迎出来,便只得拖拉着步子往斋舍去,还未进门,就听有人喊道:“元宝,哥几个可等你老半天了,你不会是忘了今儿要去赴子涞兄的约吧?”
贰号斋舍门口,站着四人,是方习文他们,正午过后就早早来候着了,之前见着白嘉,知晓这是个硬茬子,便在夏春秋和王景年俩个的斋舍内呆着,未出来,直到庞祝来了才现了身。
王景年王景瑞兄弟两个小跑着上前:“元宝,赶紧的,别让子涞兄等急了”,说完,就把人架着往外走。
说是架着,其实是半拽着走的,以庞祝的体型,这哥俩未必弄得起来,但又得紧着时间走,便半架半拖着,跌跌撞撞间还弄掉了庞祝的一只鞋。
白嘉冲了个澡顺带洗了头涮了衣服,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待他出来,就见玖号斋舍门前落了一地的油纸包,不禁吼了一嗓子:“婶子,有人来找我家少爷了?”
他虽这么问,其实心里已有数,刚他还听见说话声来着,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出来,难得今儿宽松,总要好好泡泡才行,只是没曾想,这次那几人走的干脆,连人都带走了。
厨娘从屋里出来:“是常来找你家少爷的那几个学子,我刚扫了一眼,走的挺急”
白嘉把搁了湿衣的木盆往地上一放,收拾了纸包,便往院外走,虽不知人被带去哪儿了,但空气里隐约透着股粘糖的味儿,是逛集市的当口不小心蹭上的,好大一块全粘在庞祝的前襟上了,他便寻着这股麦芽糖的香甜味一路找过去,路上还顺手捡了只皮靴。
出了西院往东院的路上,有个挺大的花园,里头亭台楼阁水榭游廊样样不缺,其中有座八角凉亭,架在假山之上,小巧别致,那甜味儿便停在了那处,浓郁非常,凉亭三面半打着草帘,能瞧出里头有人,白嘉未直接过去,而是在底下绕着走了几圈,耳朵却支楞着。
“元宝,近日还好么?”,亭内圆桌前,坐着个锦衣青年,肥头大耳眯缝眼,这人姓乌名阙温,表字子涞。
说起来这人跟庞祝还沾着些亲,他的表姐是庞宅当宠的小奶奶,他自己年前也议了门亲,是知县老爷家的嫡出三小姐,正可谓是意气风发。
“嗯!”,庞祝缩了缩脚,白色的袜底上已然乌黑一片。
乌阙温似是没瞧见,端着茶杯小酌了一口:“我表姐儿近来可好?”
庞祝眨巴眨巴眼睛,这话问的,他原本就口拙,现下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对于自家老爹后院的事儿,他向来是不在意的,于是,愣了半会儿神,才哼哼哈哈糊弄了过去。
乌阙温脸有些黑,似是不痛快了,旁的几个忙打圆场,这次先发话的是夏春秋:“元宝,还不跟子涞兄赔个不是,你怎能这等不上心,连个话都回不了”
这通数落实在是无甚道理,要个正儿八经的嫡子对个小妾上心,简直是荒唐,如今却还因着这荒唐事跟个表了两表,算起来也不是啥亲戚的人认错,更是再荒唐也没有了。
却不想,眼前这几个少年都是五六不分的,就见那方习文紧跟着也说:“哥几个原是过来讨教学问的,你倒好,上来就给子涞兄弄了个没脸”
庞祝是被这几个说惯了的,要是以往,他便乖乖顺了,可如今,他却直愣愣的站着,并不开口,这是他家书僮交待的,说是挣不过,就甭搭理,他记住了。
假山下白嘉捣鼓来捣鼓去,捣鼓出了一窝老鼠,黑黝黝的,最大不过巴掌长,有十来只,扑腾的挺有劲儿,都用枯草锁了嘴,免得叫声大了,扰了人,他两手提溜着偷偷往上走,就听得里头有人说道:“既是要讨教学问,这束修可是不能省得,哥几个商量了下,一人一月出个十两,元宝,你看可好”
这不明摆着要钱么,十两?可真敢开口的,白嘉心里冷哼一声,解了束嘴的箍儿,把老鼠往凉亭一角一放。刹时,里头一阵鸡飞狗跳,待他下到假山下时,上头就已有人往下跑了。他便装作刚寻摸过来的样子,冲跑在最后的庞祝喊道:“少爷,可让我找着你了,你怎在这儿!”
庞祝一听他的声音,胖脸上顿时堆满了笑,也不跑了,站着挥手:“白嘉,白嘉,我在这”
“哎,少爷悠着点,别摔了!”,白嘉着急忙慌的,一路逆着人上去,把路过的几人推的险险摔倒。
方习文几个气的脸红脖子粗,一个劲的骂道:“这小厮忒的没规没矩,若是我身边的,早打了板子赶了出去”
乌阙温皱着眉问道:“这就是元宝的书僮”,之前听这几人提过,知晓庞祝身边多了个顶难缠的小厮,过年那会儿没落着好还被套去了许多银钱,现下瞧着,却是有几分心计,若无意外,那平白出现的老鼠便是这人闹出来的。
“便是他,自他到了元宝身边,我等几个就再没讨得好处,且近来,元宝似是越来越与我几个生分了”,方习文凑上去小声说,其他几人也连连点头。
乌阙温并未多言,在他看来,这人纵然有几分心思,却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不劳他费心。
另一头,白嘉却兀自嚷上了:“元宝少爷,你的靴呢,怎没了,回来时不还好好的么,怎的一个眨眼就光着了,这要冻着了可怎生是好,快快快,小七这就背你回去”
说完,不等庞祝有啥反应,直接把人往背上一扯,颠颠儿的下了石阶,路过那几人身侧时,还顿了顿,说:“几位少爷见谅,我家元宝少爷原就受不得凉,这平白少了只靴子,又没个贴心的捂着,耽搁这么会子怕是经不住了,容我先走一步”,然后就噔噔地跑了,脚程也是快,眨眼的功夫就没了影儿。
“听听,这说的是啥话?”,方习文跳将起来,指着人远去的方向叫道。
乌阙温亦是冷着脸:“还真是个没教养的”,眼角余光却见自己的书僮双眉紧锁。
“子涞兄,元宝那边该如何是好?”,夏春秋几个有些泄气,因着讨不到好,最近他们手头花销都紧了,在学子间有些失了面子。
“这事待日后再说,你等先回去吧”,乌阙温没心思再敷衍这几人,把人打发走了,待花园内再无旁人便转头问道:“是有何不妥?”
“少爷”,一直安静的呆在旁边的乌安说道:“若未看错,那书僮便是昨日在林子里偷听那人”
“是么?”,乌阙温面有惊色,眼神反复,沉思片刻后,说道:“之前的打算不作数,以防万一,那书僮和黄猴儿都是留不得的”,他招了招手,乌安便凑了过去:“你这样……”
危险正在悄然而至,白嘉却是浑然不觉,此时他背着庞祝往西院走,路过一处枯草丛时,从里头拎出只皮靴来:“喏,赶紧穿了”
他想把人放下,庞祝却勾着脖子不肯下来,手勒的死紧,还一个劲的央求:“我好累,走不动了”,在他记忆里,已有好长时间未有人背过他了,让他惦念的很。
白嘉却也是难得顺了他的意,把人往上托了托:“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哦!”,末了,还在人屁股上狠狠捏了一把,要说这一身的肉,也不是没有坏处,就这手感便是顶好的。
主仆两个回了斋舍,房内,王小二几个也都回来了,见着他们,不禁问道:“这是怎得了,哪儿伤着了?”
白嘉打趣道:“腿伤了,走不动道了”
说话间,他已把人放到了塌上,庞祝便松了手,屈了腿往被窝里钻,白嘉忙把他挖出来:“今儿的功课还未温习呢,待洗了脚去了寒还得下来”
庞祝不情愿的撇着嘴在塌边坐好,旁的几个也瞧出来了,这主仆俩是闹着玩的,便也不再打扰,自温习去了,倒是房石头说道:“白嘉,你的衣裳怎的破了”
“啊?是么?”,白嘉左右瞧了瞧,却见左下摆处缺了一处,像是被撕扯开的,棉絮都跑没了,不禁有些纳闷:“我记得原是好的”,难道是这布料太不经洗,给洗坏了不成?
房石头指指门外,提醒道:“还是赶紧换了,要被斋长瞧见了,又是一通说”
书院有规定,着装必须干净整洁无破损,所以,“石头,你会缝补么?”
房石头抓抓头发:“你没换洗衣裳了?”
“刚晾上,未干”,这冬日里的棉衣,庞宅也就发了两身,他自是没得换的。
房石头也老实,摇摇头道:“哦,那你还是找旁人吧,这缝补之事我却是不行的!”
无法,最后,白嘉还是找了厨娘,才把这口子给续上了。
14
山中无岁月一晃已月余,随着书院考校接踵而过,白嘉是越发糟心了,他这哪是当书僮来的,当爹都未必有他这么操心,难怪当初锭子一想着进学就愁眉不展的,如今他也算是体会到了。
“庞祝,你说你除了吃,脑壳里还能装点啥?”,遥想前世念书那会儿,迟到早退旷课逃学他一个没拉过,临到考试,再不济也能低空飞过,可眼前这个,好么,就未有一次不垫底的,一说起这事,白嘉就咬牙切齿,特么,合着之前都白忙活了,还带累他。
教事的戒尺比之庞宅的竹条子要宽松的多,二十下挨过来,手心既未破皮也未肿胀,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这里子面子都丢尽了,白嘉抄着手来来回回的走,他是真给撩了火了。
庞祝老老实实的站在墙根下,垂着脑袋绞着手指,刚挨了戒尺的掌心火辣辣的,还未上药,他却不敢吭声,直拿眼偷觑着瞧。
“看我也没用,今儿好好站着,药不准抹”,正所谓不疼不痒不长记性,白嘉也是无法了,若是可以,他真想跟庞老爷说一声:你家这个,还是早早领家去罢。
庞祝未进屋就在廊下站着,三月底春意浓,阳光下的胖脸白皙嫩滑,鬓角处细小的绒毛泛着金光,十四岁的少年还带着稚气,眼里一派纯净。
白嘉怔了怔,未尽的话又都吞了回去,他哼了一声,背着手往院外去了,这个时辰,按以往,学子们该还坐在学堂里,书僮们都在自找乐子,是以,院里并未有人,便连斋长和厨娘都不在,空荡荡的,只有山间的鸟叫叽喳声凭添了几分热闹。
白嘉一个人孤零零的站了会儿,听见周边没了动静便偷偷抬起头扫了一眼,见自家书僮果真是走了,才长舒了口气,之后,眼珠子转了转,贴着墙根往斋舍内挪,挪了没两步,不知想到了啥又停了,然后,往后退了退,站在了原地。白嘉趴在院外瞧得清楚,见此,莫名想笑,嘴角扯了俩下又给压了回去,冲院内咳嗽了两声,也不管里头会是个啥反应,便转身往小花园走,那是他每日必去的地儿。
走不大功夫,远远的,那处拱形的假山便露了半边儿出来,只需再拐个弯便到了,白嘉原本走的好好的却硬生生顿住了,不对劲儿,今日怎得这般安静?他悄没声的溜了过去,探头一看,却见假山后头的空地上杵着一堆儿人,分俩拨面对面站着,一边是书僮,一边是护院,正中有个脸生的老头,再远些,厨娘和斋长也都在。
“书院规定,凡博钱者,每人挞三十,扣一月份例,你们服是不服”,这事儿出了该有一会儿了,白嘉到的时候,已快了结。
“服!”,底下的书僮蔫头耷脑的应着,声音稀稀拉拉。
那老头又走到二黑跟前,沉声道:“领头之人,挞五十,扣二月份例,记过一次”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前两个还好,最后那一次记过是记在学子的功过薄上的,这事儿就大了。书院设有扬善功过俩薄,这就好比履历,是要跟着学子们进场入仕的,有功那是添益有过则是阻碍。
二黑也急了,上前一步作了个长揖,直视那老头的眼睛道:“山长大人,这不关我家少爷的事,要罚罚我一人”
山长?白嘉耳朵动了动,进书院这么多天,他还是头一次瞧见此人,只见老头个儿不高,有些干巴,蓄着把山羊胡,颧骨突起,眼角下垂,眉间三道褶子,瞧着有点刻板,有一斋长挤过去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那老头脸色却越发不好了,厉声道:“无管束之能,日后入朝为官,也难成大事”
这说的莫不是青渠公子?白嘉咂了咂嘴,心道,这山长确实是挺死板。
闻得此言,二黑越发焦急,还待要说,就见那老头挥了挥手,道:“都下去领罚吧”,他自己则不多做停留,直接甩袖离去。
护院们一拥而上,紧接着便是‘啪啪啪’的鞭挞声,白嘉躲着未敢出来,直到旁的人走后,他才现了身,此时假山后头还留有几个书僮,正叨叨着,其中一个,算是前阵子来往较多的。
“大头,这是怎得了?”
却不想,那大头见到他便跳将起来,劈头就往他身上泼脏水:“姓白的小子,是不是你告发的?”
枫华书院的山长是个不问事的,管事的斋长们多注重学子的课业,对书僮管教不是很严,是以,博钱偷玩之事是半明半暗,即便知晓也无人会特意查处。
可今儿不知怎得,那每月逢讲学才露面的山长,却突的领了十几个护院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