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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坐在沙发上,明楼看着关上的房门,眼中复杂光芒流转,思绪已不知飘向何方。许久之后才轻轻起身,走到书桌前坐下,翻出元旦那天藏起来的纸张,慢慢打开。
灯光下,纸上第一行赫然显示着:1941年12月8日,日本偷袭珍珠港。
明楼仔细看着那天莫名冲动写下的记录,目光浏览到下方时停住,取下笔帽,慢慢地在两行文字下面划上线条: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
昏迷时看到的那场名为《纪录片》的“电影”,历历在目。
起初,他认为这纯是高烧引发的头脑混乱,以及内心深处的强烈渴望而带出的夜有所梦,而理智也告诉他,没有谁的梦境,细节会清晰到有明确且具体的日期。
所以,他一直抱着玩笑的心态把这张纸抛在了脑后,只在极度疲惫之时才会偶尔想起,把它当作海市蜃楼般的一点精神寄托,以此来安慰自己,给自己增加些许继续前行的力量。
直到今天。
是巧合吗?他看向第一行文字,头一次不敢斩钉截铁地给出肯定回答。而若不是——目光又移到划线处,心跳些微的加快,眼中点亮希冀:若不是巧合,抗战必将取得最后胜利,所有的牺牲都有了价值,他们四姐弟的信仰,也终将得以实现。
淡淡的笑意,在他不曾察觉前,浮上了嘴角。
当晚,明楼再次陷入梦魇。
一模一样的梦境,一模一样的结局,一模一样鲜明得让他喘不过气,不同的是,他没有再在梦中发狂。
醒来后,一身的冷汗。
窗外还是一片黝黑,他已再无睡意。
如果前面的“电影”不是巧合,那后面几个清晰的片断,又算什么?
受过高等教育的他能够接受《纪录片》将会实现的可能,却怎么也无法相信后面的梦境也会成真。
不愿,也不敢相信。
呼吸轻浅得不易察觉,他的身形分毫未动,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 ※ ※ ※ ※ ※ ※ ※ ※ ※ ※ ※
时间很快进入1942年。
1942年2月25日,中国远征军入缅甸,我军作战272次,歼敌1。1万余人;
1942年6月,中途岛战役结束,美军大反攻;
1942年8月21日,斯大林格勒战役开始,伤亡人数超200万人;
……
一连串的战争,一连串的伤亡。
初时的震惊过后,随着纸上的记录一条条被现实验证,明楼已经能够确定,在不远的将来,胜利和新希望会遍布中国大地。
若说没有被振奋鼓舞是不可能的。
长期在黑暗中行走,忠于信仰,付出的不仅仅是牺牲生命的巨大代价,盼的,不外就是一个朗朗乾坤清明世界。
如今,提前得知梦想即将成真,饶是冷静睿智如明楼,也止不住内心的激昂澎湃。而他,还必须得把这份激动强行压制在心底,连最亲的家人都不能诉说。
为什么他会梦见,为什么只有他能梦见?这诡异的情况根本无从解释也无法理解。如此的“怪力乱神”若被有心人听去,明家上下会因此遭遇到什么,他连想都不敢想。
而梦境的后半部分到底意味着什么,他却一直想不明白。
或者,他下意识地不敢去想明白。
每当记录被验证的那天晚上,他都会重复相同的噩梦,次数一多,连自己都分不清楚,那些到底算预示,还是太过担心家人而导致的夜有所梦。
※ ※ ※ ※ ※ ※ ※ ※ ※ ※ ※ ※
1943年9月8日,意大利无条件投降。
再一次的噩梦,有了确切的日期。
明楼再次打开那张纸,缓慢地在末尾落笔:
明台,1946年10月12日。
大姐,1947年元月5日。
阿诚,1969年6月22日。
愣怔地看着新旧不同的墨迹,他的脸上首次出现无措的痛苦。轻划开打火机,随着手中纸张的灰飞烟灭,心神已不知迷失在何方。
无法再欺骗自己,说这只是个梦。
自己的下场如何,其实心里有数,当初选择这样一条路的时候,他已经考虑过结局。自问无愧于天地良心,又何须在意其他?信仰得以实现已是满足,不怨亦无悔。
可是大姐呢,她何其无辜!辛苦了一辈子,艰难了一辈子,为了三兄弟牺牲了一切操碎了心,最后却不得善终,甚至被他连累到如此凄惨的地步!
而明台和阿诚,虽说他们都有随时牺牲的觉悟,可是,以那样的方式死在自己出生入死救下的同胞手中,这是何其的不公与惨绝人寰!
而他,真的能像梦中旁观的自己一样冷眼以对?!
这晚,明楼在沙发上坐了整整一夜。
从这天起,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楼的噩梦开始频繁。
从每月一次,到每周一次,后来竟然每晚都会出现。
仿佛影片在不断的重播,永远都从同一个地方开始,再在同一个地方结束,周而复始,不曾停歇。
像是预警,又像是催促。
明楼苦笑。预警也好,催促也罢,他,又能怎么样呢?!
※ ※ ※ ※ ※ ※ ※ ※ ※ ※ ※ ※
1944年8月19日,巴黎市民起义
明楼已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了。
他收到两份电报,一份来自军统,一份来自党组织。几乎同时到达的两封电报,内容几乎完全相同:“做好‘清扫’准备”。
这两份电报,彻底粉碎了他心中犹抱持着的最后一分侥幸。
其实一直都不敢真正的去面对,总是抱持着希冀:也许双方都能顾念他们的付出和牺牲,能给家人留一条活路,那么他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在乎;或者,他想办法布局让他们远离纷争?可是,世界各地都战火连绵,他又该去哪里寻找一片净土?
而今,命令的正式下达,让他清楚的知道,事态正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必然的结局走去,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和扭转的了。
那么,他到底该怎么办?
“大哥……”
阿诚一进门,就看到明楼紧闭双眼靠在沙发上,满脸的灰暗颓丧。
心里莫名的慌乱。
他的大哥,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给人以信心和勇气的;而他面对困境永远云淡风轻的态度,又不知给了自己多少的安定和力量。
可是此刻,他的刚毅果决都被消沉取代,身上满是绝望气息,仿佛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为什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阿诚毫无头绪。
他一向最懂明楼,眼神交汇中即可明白对方的心思,这种琢磨不透的状况实属首次。恐慌,无法克制的在心底蔓延。
“阿诚,”明楼没有睁眼,维持着同样的姿势,声音低沉喑哑,缓慢且疲惫,“如果有一天,你亲眼看到我被抓捕,被酷刑折磨,你……会怎么做?”
死寂一下子笼罩了房间。
许久之后,阿诚才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仿佛被人掐住喉咙:
“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楼沉默,阿诚却不打算放过,带上了些许的咄咄逼人:
“什么叫做‘我亲眼看到’?为什么会是‘我’看到?为什么出事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们’?为什么……”
“阿诚!”明楼睁开眼,平缓地打断他未竟的无数可能,“你想太多了,我从没打算违背自己的承诺。”眼光移向不知名的远方,“我只是在想,这一路走来,见了那么多的牺牲,再如何柔软的心都被磨得刚硬。我们可以冷漠面对饱受敌人折磨生不如死的战友,甚至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亲手帮助他们解脱……”
“大哥,这一切,都是为了共同的信仰……”阿诚放柔了声音。
“这我知道。可若是自己最亲爱的人呢?若早已预知他们将被折磨致死,我们又该如何选择?”明楼的声音愈加低沉,“冷眼旁观他们一步步走向死亡?还是,狠心开枪亲手杀死所爱的人?……阿诚,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阿诚垂首不语,好一会儿才又慢慢抬起,双眼看向明楼刀刻般的侧颜,语速平缓:
“大哥,你常说,走上这条路,有时不得不把自己最亲爱的人给填进来。你的痛苦无奈,我从来都感同身受。”
似乎文不对题的回答终于拉回了明楼的视线,他缓缓转头,目光正对上阿诚的眼。
“所以,”勾起一抹没有笑意的笑容,“我决不会让日本人和汉奸侮辱糟蹋了大哥。等到战争胜利曙光再现之时,他们必将受到惩处!”
“……是吗?……”
明楼的声音飘忽无力。他再次闭上双眼,遮住一切情绪:如果是在胜利之后呢?如果伤害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国家和同胞……他们又能怎么样?……
阿诚眯了眯眼。
大哥真的很不对劲。今晚的对话绝不是简单的“有感而发”,他的话里话外,处处预警了即将来临的重大变故,语句里的不安浓烈到自己都无法抑制住心底的战栗。
到底是什么样的危难被大哥得知,让他决心隐瞒自己到底?
“大哥,你……”
“阿诚,你先去休息吧……”明楼轻轻打断阿诚的话,几分安抚几分命令,“我没事,只是有点累,休息一晚就好了……”
阿诚欲言又止,看明楼半天,终于还是轻轻关门出去。
是夜,又是夜深人静,明楼轻轻走进小祠堂,整夜都没有出来。
第二天,明楼恢复了常态。
他没再出现过类似的负面情绪,也没再说过类似的消极话题,除了头疼的次数增加了一些,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反常。
阿诚观察了好几天都没发现异状,终于稍微放心,也恢复为常态,且绝口不提那个晚上,只在明楼不知道的暗处,想方设法地打探大哥那晚反常的可能原因。
不曾想,一年都快结束,他还是一无所获。
☆、情灭(四)
时序进入1945年。
1月,苏联占领沙华
2月,美军占领马尼拉
3月,芬兰向轴心国宣战
4月,希特勒自杀身亡
……
随着二战局势的越加紧张,胜利曙光也在逐渐显露,国内也跟着暗潮涌动。
明楼不再过多的关注经济,而是把工作重心逐渐转移到了抗战上。
一贯的百分百完成各个任务,细节却不再如以前完美。他不断增加了自己动手的次数,甚至有些不在乎是否会因此暴露。
就好像生命已快到尽头,而他只想趁着最后的时间来实现心愿。
不知为什么,这个想法让阿诚心里打了一个突。他也旁敲侧击地询问过原因,可明楼总是轻笑着把话题扯开,不了了之。
5月,德国无条件投降
6月,联合国成立
7月,菲律宾解放
7月25日,明镜心脏病突发,与世长辞。
明楼在明镜身边站了很久很久,不哭不笑,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眼底紧锁住一切情绪,身边却环绕着浓烈的悲恸萧索。
阿诚强忍心痛,一手包办了明镜的后事,并按明楼的要求,将骨灰安置于家中的祠堂。
从那天起,明楼不再要阿诚近身照顾。
8月2日,《波茨坦宣言》发布
8月6日,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第一颗□□
8月8日,苏联对日本宣战
8月9日,日本长崎被美投下第二颗□□
8月10日,明台突发脑溢血,猝死。
看到电报的那一刻,明楼狠狠地闭上双眼,紧紧攥住了拳头!
阿诚逼回眼中湿意,径自去处理一切。他知道,这个时候他不能倒下,否则,大哥再也无法站起。待他征得黎叔同意带回明台的骨灰盒时,已经过去了三天。
1945年8月14日,上海,明公馆
阿诚刚回到家,就看到明楼嘴角挂着极轻淡的笑靠在门边等他。
心里满是淡淡的酸楚。上次看到大哥的笑容,似乎已是很早以前,久远得几乎让他忘记,大哥也有常人的七情六欲。
大姐和明台的相继离世,带给他们致命的打击,连抗战的胜利在望也不能让他们振奋。阿诚很怕明楼从此一蹶不振,可他连开口安慰都无法做到。
是以,今日明楼的笑容虽然悲凉,却不啻于给阿诚点亮希望。
毕竟,从今以后,真的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了。
“阿诚,回来了?吃饭吧。”
“大哥,阿香呢?”
“阿香家里有点事,急着回去了。走前给我们做好饭,说是明天回来收拾。”
“哦。”阿诚试图找些轻松的话题,“大哥,日本撑不了多久了吧?”
“……应该快投降了。我们坚持了那么久的抗战,终于要胜利了……”
“那要不,我们庆祝一下?”
“……好啊,”明楼的声音,有些微的恍神,“等下你到我房间来。”
之后,阿诚依约来到明楼书房。
屋里亮着昏黄的灯光,托盘上一瓶已打开的香槟,两个杯子盛着浅黄色的液体。明楼已换上家居服,靠在窗边出神。
阿诚眼神黯了一下。
大哥近来凡事都亲力亲为,让照顾成习惯的他极度不适应,有种空落落的感觉。努力压下心中的失落,他挂上笑容走进房间。
看到人来,明楼淡淡笑了笑,端起一杯酒递过去,再拿起另外一杯,“叮”的一声轻碰下杯缘,然后才放到唇边小啜。
阿诚也啜饮一口,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皱了皱眉:又嗅到了。
他已不止一次嗅到这股极轻淡的血腥味。似乎就从大姐去世开始,总在不经意间出现,每当他想仔细辨认时,又会飘散无踪,让他以为是错觉。
正想用力深吸几口气来确认,明楼打断了他的思绪,示意他在床边坐下。
“阿诚,还记得上一次喝香槟,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提起往事,阿诚笑起来,又和明楼碰下杯,“得知明台可以回到上海,你高兴得开了香槟庆祝。”
“……而你,”明楼陷入了回忆,“画了那幅‘家园’……”
“时间过得好快,我简直不敢相信胜利真的来到眼前,”怕“明台”二字又勾起大哥心底的痛,阿诚掩饰地喝口酒,迅速转开话题,“这些年的经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是很快……”明楼的眼神有些飘渺,“我还清楚的记得,你十岁来到明家时的模样……”
阿诚脸上写着庆幸:“是大哥,给了我新生。”
“那时的你,就像一个小尾巴,紧紧跟在我身后……”眼神落在远方,明楼语气轻得不像在聊天,而是自语。
“对小时的我而言,大哥就是神,”其实现在也是,“自然是想要学习模仿大哥的一切。”
“你可知道,我一度非常担忧你会因此迷失了自我。”
两人聊着往事,不知觉中,酒杯已经见底。
“我懂。在巴黎我就明白,大哥希望我是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而不是你的附属品。”
“可你竟然背着我走上了相同的路!”
“……我不是在学你,而是恰巧,我们信仰相同。大哥,你明知道的,不是吗?”
明楼轻叹口气,就因为知道,才愈加的心疼。
“结果那天你发了好大的脾气,”阿诚揉了揉眼睛,觉得有些发困,“我害怕极了,你从没对我这么凶过。”
“……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会眼睁睁看着你受难却无能为力……”明楼的声音低沉飘忽,“而这一天,竟真的来了……”
也许是知道即将胜利,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加上灯光昏暗得太过温暖,明楼的声音又太过低沉魅惑人心,阿诚觉得自己有些昏昏欲睡,说话声也变得轻缓:
“……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明楼没有回答,轻轻拿走他手里空了的酒杯,再扶他躺下,盖好被子。
阿诚的双眼有些迷蒙混沌,他努力地撑起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想跟大哥再多说些话。鼻尖又嗅到那股血腥,近在咫尺。想一探究竟,可抑制不住的睡意阻碍了他的敏锐。
“阿诚,”明楼轻柔地抚开他额上的乱发,“跟着我走到今天,你……后悔吗?……”
“不悔……”声音渐渐变小。是他的错觉吗?他好像,看到大哥眼里闪着泪光,“如果有来生……我还要跟着大哥……”
“……我却不要你再跟着。如果真有来生,这一世的痛苦就到此为止。下一世,不要再跟着我,不要再被我所累,抛开这些沉重的包袱,放飞自己所有的精彩……”
明楼后面再说些什么,阿诚已听不到,也无法听到了。
最后的意识里,他喃喃念着:大哥,别哭……
明楼仔细地将阿诚有些散乱的头发轻轻理顺,缓缓抚摸过额头,轻捧住他的脸颊,拇指温柔地一点一点描绘过他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双唇和下巴。
然后,他收回手,慢慢地倾身向前,倾注毕生的感情,在阿诚的额头印上一吻。
一滴泪,顺着他的眼角滑下。
※ ※ ※ ※ ※ ※ ※ ※ ※ ※ ※ ※
偌大的明公馆,只剩下明楼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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