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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宫小心翼翼地坐着,只敢坐三分之一的凳子,然后静等着牛岛先生发威。
牛岛先生发起威来果然很吓人,有当庭论辩的气势。他对资料泄露的事情很生气,一再逼问是不是二宫行事不慎。
二宫唯唯诺诺地一口咬定,不是自己的责任,但再这么否认下去就相当于在指证牛岛先生。
所以,当他否认了第十八遍之后,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继续否认下去。
而森下晟一则摆出皮笑禸不笑的脸,一副总得有人负责的悠闲模样。
逼到最后,二宫头皮发麻,主动请辞。
但牛岛先生不同意,坚持这件事要调查清楚,言下之意就是二宫无论如何也要背这个黑锅。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悠闲的森下晟一发话了。
“我想请二宫先生到本公司工作。”
两分钟的沉默之后,牛岛先生抹了把头上的汗水,长吁一口气坐回沙发上。
他松了口气,大概以为森下晟一要亲自追究了。
但还没等牛岛先生说同意不同意,二宫就没好气地回绝了,“我现在还在离职审察期间,只能辞职,不能人职。”
“可以先去本公司熟悉一下环境,”森下晟一礼貌地笑着说:“我们公司的行政事务也复杂得很,新人培训还要半年时间呢。”
二宫咬着牙强装客气:“但我现在还没洗清嫌疑,就这样到贵公司,岂不是给贵公司抹黑?”
“我们公司看中的是一个人的能力,而不在乎他的背景。”森下晟一说得很官腔,但不容拒绝。
“那么即使没有任何从业资格,甚至无法当律师的人,也能轻松进人贵公司?”二宫在他的不容拒绝话里挑刺儿。
“我们相信二宫先生的职业道德没有问题。”森下晟一敢为他打的包票比他自己还要坚信不移。
牛岛先生咳嗽了一声,示意这是三方对话。
即使他不咳嗽,二宫也知道,他绝对是巴不得自己直接和森下晟一对峙,省得把祸水引向TMI事务所。
“二宫啊……”牛岛先生大概是被空调吹得冷静下来,又换了个语气,说得格外语重心长:“人有的时候,也需要换个环境……你现在还年轻。”
二宫温顺地点点头,但说出来的话足以令牛岛先生第二次心脏病发:“所以我想辞职,然后重新规划一下自己的人生。”
但姜毕竟还是老的辣,“森下先生能看中你,说明你还蕴藏着未被TMI挖掘的潜能。”
这句话怎么听着格外煽情?二宫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
“这样吧,后天晚上,给我个答复。”森下晟一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后天晚上,我请全部事务所的人,还是去上次银座那个老地方……吃吃饭,唱唱歌,娱乐一下……这件案子,无论成败我都能体会到贵事务所的竭心尽力。况且牛岛先生的住院,我们也有责任……希望我们能继续保持愉快的合作。”
牛岛先生听到这句话,算是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一边恭维森下晟一大人大量,公司也气度不凡,一边保证给这件事一个圆满的答复,复庭的时候也一定竭心尽力。
二宫听着这话是死活要把自己往森下晟一那边赶。他皱着眉头,连送森下晟一出门的时候,也把不爽挂在了脸上。
森下晟一倒是风轻云淡的样子,似乎官司不再是他的主题。
临上车的时候,森下晟一有意无意地握了一下二宫帮他打开车门的手,眼睛也一直看着他。
二宫心中警铃大作,暗叫这家伙绝对是假公济私。
但他越看越觉得森下晟一的态度也太淡定了,淡定得好像官司输赢无所谓,公司盈亏也不负责一样。
其实资料是森下晟一有意泄露的?这个念头在二宫的脑中一闪而过。
☆、第三十九、四十章
39
但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
二宫搜寻了一下所有的线索,组织起来也找不到犯罪动机。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就看见满屋子的人都扎在牛岛先生办公室门口,伸着脑袋,惦着脚尖,扎堆儿看什么似的。
然后只听见“砰”地关门一声巨响,扎堆的小律师们怏怏地各回各位,像从门框上震落下来的一堆灰。
“樱井翔正和牛岛先生吵呢。”美奈子在休息室对二宫小声说。
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她说完就匆忙走了出去。
其实二宫也能察觉到他回来了之后,事务所全员古怪的目光。
探究的,鄙视的,猜测的,看好戏的……各种各样的含义纠缠在一起,要把他作为一个另类排挤在外。
端着咖啡回办公室的时候,樱井翔正好从牛岛先生办公室出来。
开门势头之猛,走路速度之快,像是急着要飞到外太空一样。
这位超人先生绕过一张张办公桌,走到二宫身边:“我有话给你说。”
“咖啡……烫……”二宫甚至来不及把咖啡放到桌子上,就被樱井翔拽出了办公室。
“只要再给我一个星期,我绝对能拿到证据。”一向注重仪表的樱井翔居然从口袋里摸出了烟。好在楼顶的空地也鲜有人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模样。
“那个资料是小堺先生泄露出去的,我就职于AMTIC公司的朋友曾目睹小堺先生和他们老板接触过。”樱井翔深吸了一口烟,但烟雾却掩不住他的急躁与不安:“上次AZEL的事情也是,还有这次的事也是……小堺先生真是惹了一屁股麻烦。”
二宫听着,转着手里的咖啡杯,突然问:“喝咖啡么?”
樱井翔的脸上是上下不连贯的错愕,他愣了两秒钟,然后说:“不用,谢谢。”
“事实的真相就是……”二宫的眼睛从咖啡杯上抬起来,迎上刺眼的阳光,有些睁不开:“我辞职,万事大吉。”
“我不许。”樱井翔这句话接得倒快:“凭什么要你走。”
二宫眯了眯眼睛,不知道是触碰阳光的反应,还是在想着什么:“事情不是谁做了或是谁没做……而是牛岛先生要让我承担全部责任,最好我能带着嫌疑去森下晟一的公司,这件事和TMI就没有任何关系。”
“但不是你做的,凭什么要你承认。”樱井翔一脸正直。
二宫倒望了望天,再望了望樱井翔严肃的表情,突然笑起来:“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黑色和白色,很多事,说不清楚的。危机关头,人人都想自保而已……”
“不能去!”樱井翔说得斩钉截铁:“我这几天一直在找小堺先生的证据……可是你知道,这需要时间……”
“明天……明天……森下晟一等我的答复。”二宫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别答应。”樱井翔看着他,像要逼他发誓一样。
二宫转身靠在栏杆上,和樱井翔拉开距离。他的头低下,又抬起,犹豫又思考着。
“我不知道。”思考了一圈,也没任何结论,二宫坦率地说。
“你知道过去了会怎么样?”樱井翔进一步施加压力:“现在是事务所在承担责任,如果比不在事务所了……你要独自面对吗?”
“我不是害怕。”二宫的语调辩解似的略微抬高了:“我不怕,我没做过,我也不相信森下晟一会把我怎么样,只是……我也没有不去的理由,况且……牛岛先生也是这么打算的。”
“所以我刚才和牛岛先生说了很多。”樱井翔也有些气闷了:“我说了我会找到证据,澄清一切……我会……”
二宫笑了笑,却是牵动嘴角勉强挂出来的一抹苦涩的笑容:“别为我做这么多……不值得……也没用的……”
樱井翔站在原地,连烟头即将烧到手指,也忘了熄灭。
秋季干爽的风,吹燥了头发,也吹燥了内心。
隔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久久不语。
他后退几步,感觉到烫手了,才把烟头丢掉,然后抱头转身,把手指揷进头发里。
他想大叫,大喘气,所以张大嘴大口呼吸。
声带的震动被卡在喉咙里,咳嗽般的声音响在胸腔。
许久才回过神来,转过身,缓缓地走向二宫。
“我知道了……这就是所谓的不用为你的后路担心。”他的表情突然放松了:“我真傻,还一直跑东跑西……收集他妈个鬼证据。”
这个笑容过于放肆,以至于看着像是嘲讽。
他嘲笑自己总是过于热心,他嘲笑自己居然忘了二宫曾对自己说的话,他嘲笑自己居然没把在法国餐厅看到的那一幕放到心里去。
去他妈的为难,去他妈的辞职,去他妈的装无辜……其实根本就是计划好的。
什么退路,什么后路……根本就是出路,那对鸳鸯早这么打算了。
他冷冷地笑着:“我都忘了,你是Gay……你在尽心尽力地为他做事,早就得到了他的赏识……所以你什么都不怕。”
他一步一步逼近二宫,背光的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害怕。
二宫抵着栏杆,不敢移动,也无法逃避。
有人说过,撒一个谎,就要撒一百个谎去圆它。
虽然二宫曾经撒过很多谎,包括对他自己都是用一百个谎言去催眠,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
但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不能对樱井翔撒谎。
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是个直肠子,即使再拙劣的谎话,也会当真。
樱井翔长舒一口气,笑得很鲜明,仿佛放下了重担一般。
“我真是多此一举。”他又摸出烟点上,歪头看着二宫的样子一股痞气:“那就祝你,跳槽顺利!”
他转身走了,头也不回。
二宫想喊住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样不是挺好么?省得樱井翔那个笨蛋做这么些无用功。二宫想。
其实不是天大的事……不是吗?只是辞职换一份工作而已。
律师职业资格的话,只要过了审察期,还是能申请恢复。
没有证据的话,律师职业联合会就无法提出诉讼,谁也不能证明是他做的。
只有樱井翔那个笨蛋,看起来比他还着急的样子。但着急了半天也没帮上半点忙。
他还是做他的精英比较好。
为别人操心这种事,他干不来。
二宫转身把两只手撑在栏杆上,下巴也抵在胳膊上,仰头望着天空。
飞机划过云层,留下长长的一抹白色的尾痕。
小润,分别已经半个月了。
在欧洲适应吗?
我们很好哟。
相叶准备开他的料理店,店名叫“Merry June”。
天知道是不是想你。
40
夜里的时候,二宫莫名地会被惊醒。
总觉得有电话打来,但摸着手机,来电显示是零。
实在很怪。他搔了搔头又睡下。
然后想到相叶所说的鬼压床,又想到相叶用手电筒在下巴打出个怪诞的面孔,就再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起来打游戏。
对于二宫来说,消磨一个失眠的夜晚的方式有很多,况且睡眠对他来说并不是要紧的事。
但游戏也打不进去,睡也睡不着。
真是着了魔了。
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就有些奇怪。
小堺先生先是帮着AZEL公司执意要减少征地补偿金额,后又是帮着AMTIC公司盗取资料。
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有什么能耐调动首都律师界鼎鼎大名的小堺辉先生用来维护他们的利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莫非又是和那个背后的大人物有关?
AZEL要用那块地作为政治献金还能说得通,但AMTIC又和那位大人物有什么关系?
二宫还是爬起来,打开电脑搜索资料去打发一下时间。
AMTIC,一个生产水泥的小厂。
建于1987年,产量20万吨,不算很多。
森下晟一的公司则是生产数控机床的巨擘,产量排名在全国前三,在世界范围内也算屈指可数的知名公司。
而双方诉讼的焦点是在于一项线切割技术的知识产权。
二宫拖动着网页向下翻。
森下晟一的公司于1989年转型主攻数控机床技术,不到二十年的时间便成了行业中的翘楚,不能不说是管理有方。
而在1989年之前,这家公司一直在做建材。
以前也不叫这个复杂的名字……公司以前的名字是……
二宫顺着一个个链接找着线索。
往前追溯三年,公司似乎经历了一次大的拆分重组,也是这个行业的大势所趋。
但再往前的资料就找不到了。
线索停在1986年踌躇不前,似乎1986年之前的资料全部消失殆尽了一样。
“有些奇怪呢……”二宫摸着下巴把所有线索重新理了一遍,缺了很多重要的环节,以至于情节不完整。
二宫离开笔记本,又滚到被子上。
窗外的月光澄澈,碧碧地洒在被子上,镀了毛毛的一层绒边。
二宫想到可能有一个人能帮他查出些线索,于是又爬到枕头边去摸手机。
电话通了,有人接,那个狂人果然还没睡。
“股票秦博士。”二宫先开口。
那边传来闷闷的一声抱怨:“KAZU……你这个死小鬼。”
“我知道你还没睡。”二宫知道他的作息遵循的是美国时间。
“我肯定没睡啦……我的时间是和纽约证券交易所同步的。”电话那边的声音还是有气无力:“说吧,这么晚打来,让我帮你干什么?”
二宫笑了起来,真不愧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帮我查下1986年停牌的股票都有哪些?”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接着有气无力地开始抱怨:“这不行……太多了……”
“建材板块,”二宫瞟了一眼显示器又补充条件:“因为企业拆分重组而停牌的,东京证券交易所的股票。大盘股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哦。行。”那边是一贯的软绵绵的声音,答应得倒是没有犹豫:“明天给你消息。”
“谢了,帮大忙了。”二宫准备结束通话。
但那边却突然来了很大声的一句抗议:“你上次也说帮大忙了,但什么时候请吃饭啊?”
☆、第四十一、四十二章
41
又是银座那家高级的club,二宫有些头疼。
门口的waiter接过他的外套,然后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种卑躬屈膝的姿势使他想到了自己。
其实一样的卑微的角色,只是穿着西装和礼服的区别而已。
进去的时候,事务所的人都到齐了。
森下晟一坐在中间,一手揽着陪酒的小姐,一手和二宫打招呼。
牛岛先生坐在旁边,小堺先生坐在牛岛先生的旁边,都卸下了平常冷峻的表情,变得和善起来,大概已经喝过一轮了。
唯一没有笑容的,大概只有……难得赏光的樱井翔先生。
和森下晟一保持着一段距离,却也没有离开众人的视线。
酥胸半果的女郎扭扭娜娜地迎上前来,挽着二宫手臂。
森下晟一招了招手,女郎们乖巧地腾出最靠近森下晟一的位置,把二宫塞了进去。
左边,右边,挤挤挪挪的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几乎挤住了他的骨头。
各色香水味儿扑面而来,萦绕着他的鼻子,总觉得要打喷嚏。
其实这种醉生梦死的感觉并不讨厌,作为男人来说。
但如果只是单纯来玩玩,倒更好一些。
“你的答复呢?”隔着音乐的喧嚣,二宫听见了森下晟一的问话。
二宫张了张嘴,却不发声,转着眼珠装听不清。
森下晟一推开正准备敬酒的小姐,走到二宫身边坐下。
本来就挤的位置,此刻简直密不透风。
二宫索性站起来了,但森下晟一却把他拉到自己的腿上坐下。
当森下晟一的手揽上他的腰的时候,二宫觉得浑身都僵硬了。他的脸从耳根一直红到面颊,然后触电似的跳起来。
森下晟一也不再勉强,示意陪酒小姐往旁边靠靠,挪出些地方。
“你怎么想的?”森下晟一又问。
这回不能装听不清……二宫正想拒绝,却正迎上牛岛先生的目光。
刚才那些举动,有心的人自然会看在眼里。
此时此刻,牛岛先生看着他的目光更多了一分意味深长。
“我想冷静……一段时间。”二宫还是妥协了,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
“那我请牛岛先生把你的档案调到我公司……”森下晟一自说自话地点了支烟:“法律顾问的位置,给你留着。”
“我的意思是……”二宫皱着眉头想解释,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牛岛先生打断了。
“明天就送过去。我让小堺辉亲自去办。”牛岛先生一脸讨好的笑容。
豪华的香槟塔端了上来。
森下晟一站起身,接过香槟向下倾倒。
流金的液体泛着香甜的气息,和璀璨的灯光融为一体,连陪酒小姐的耳饰都泛着华丽而昂贵的色彩。
事务所全员都起来喝彩着,叫好着,众星捧月搬地将森下晟一围在中间。
这种讨好的感觉,使二宫觉得,夜店也失去了本来的游乐味道。
他看向樱井翔,樱井翔看了一眼香槟塔,又漫不经心地看向身边的陪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