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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迪斯淡定道:“不会。”
就算阿波罗碰巧选在这时注意此地信徒的心声,充其量也只能发现他们的存在,而无法越界地窥探冥神的思想的。
阿多尼斯于是放心调侃道:“那我可真要说,盲目崇信者太擅长将奥林匹斯诸神的形象美化了。若不务正业的他们有那贴着金箔的浮雕上所绘的百分之一的勤勉,世人要承受的灾厄便要少去许多,你也不必日日忙碌。”
哈迪斯不自觉地也扬了扬唇角,回应道:“他们有太多需要人族的幻想力去弥补的缺陷。”
如果换做是美貌绚丽得连阿芙洛狄特都心驰神往的冥后的话,工匠需要头疼的,恐怕就是要如何把这份美丽尽可能无损地呈现于他人眼前了。
被那双墨绿色的深瞳炯炯地盯着,阿多尼斯浑然不知他早已飘远的念头,只被这直戳要害的话给逗得笑了好几声,旋即善解人意道:“我已经看够阿波罗的了,现在你愿意带我去供奉着伟大的冥王陛下的神殿吗?”
哈迪斯:“毫无疑问。”
只是他们刚走到庙门口,一位愁眉不展的年轻人也要从外面回来,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猛地转了身,迟疑地叫住了他们:“非常抱歉,请问能打扰一下吗?”
虽说可以忽略掉他径直离去,从未真正与人类对话过的阿多尼斯已经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他能感觉出这具骨肉拥有的是一个十分纯净的灵魂,甚至还带了点微乎其微的神力,又正是感到新奇的时候,便静静地选择听下去了。
这个长相清秀,穿着打扮与普通神仆无异的青年尽管正处于心绪极其混乱的时刻,也仍被他冒昧留住的这两人的惊人美貌震得失语了一阵,勉强赶在阿多尼斯即将丧失耐性的时候,结结巴巴地继续说道:“我这有一桩无比令我烦恼,却不得不立即做出抉择的要事,若是能征询到来自局外人的最中肯的意见,那是再好不过了。”
意料之中的是,听了自己这冒昧之至的请求后,即便是神色较为柔和、也拥有更令人头晕目眩的美丽——他都不敢与其对视——的夫人也委婉地表示了拒绝:“既然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那陌生人随意讲几句话,是绝无帮助的。”
“尊敬的夫人,可我自幼无亲无故,连父母究竟是谁、此时又在哪儿都不清楚,虽然幸运地被敬奉慈悲的天神的仆人抚养成人,事到如今,也没有一个可以倾吐的对象,恐怕连一根微不足道的发丝都能轻易牵着毫无头绪的我走……”浑然不知自己面对的是更强悍可怕的存在,青年虽然听出这句话里的善意,可着实无计可施的他在含糊地解释几句后,苦笑道:“若是连微不足道的困局都能当做惊扰太阳神休憩的理由,拥有神圣职务的仆人便就连拦不住河水漫溢的堤岸都远远不如了。”
夫人?
植物神温柔得体的微笑登时出现了裂纹。
怎么说都应该是目前怀有“身孕”的哈迪斯才对吧。
第四十二章
这位命运多舛的年轻人名叫伊翁,他接下来娓娓道出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常人眼光来看,他绝对是走了大运的,不过一个被神殿抚养大的弃儿,莫名得了膝下无子的雅典国王的青睐,甚至说是奉了光明神的崇高旨意,欣喜若狂地要收他做地位尊贵的养子。
从未亲眼见过血亲的他不知对天伦之乐有多艳羡,如今一个极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却蓦地嗅到了些不安的味道。似只饥肠辘辘的野兔渴慕地望着凭空冒出的鲜嫩青草,哪怕心中千肯万肯,也不敢轻易踏出一步,唯恐一时大意,踩了猎人布下的兽夹。
可又忍不住觉得这戒心来得可笑——自己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孤儿,又有什么值得那坐拥一切的贵人图谋的呢?
他也是歪打正着,倘若换了别个听众,只会当他要么有心炫耀,要么有眼无珠、不识好歹,可熟知奥林匹斯诸神本质的冥王夫妇,一得知这桩美事竟出自光明神的撮合时,立即就将凡人难以想象的真相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了。
阿多尼斯轻轻地捏了捏那冰凉的手,冲默默看过来的哈迪斯眨了眨眼,目带征询。
哈迪斯内心十分享受这默契,表面只不动声色地回捏一下,肯定了他的猜测。
阿波罗会如此热心着实不同寻常,面前这具躯体里带了几丝若隐若现的神力的青年,多半是风流成性的他所落下的私生子。
至于为什么会巧而又巧地挑中那国王,怕要问问对方那或许并不忠贞的妻子了。
他们之间的无声交流眨眼间就落上了帷幕,烦恼的倾诉者完全没来得及注意到。他兀自愁眉不展,想要补充什么,已经有了主意的阿多尼斯微微笑了笑,违心道:“既然是光明神的启示,这桩美事想必也得到了他的庇佑,你大可以抛去顾忌,敞开胸怀迎接好运的到来。”
伊翁一愣,旋即面露敬畏虔诚,又隐约掺杂了羞愧与了无,长长地向那被擦得一尘不染的神坛鞠了一躬,接着转过身来,满怀感激地向他们道谢:“多亏点醒,我竟粗心地忘了这至关紧要的一点!不怪这份沉甸甸的恩慈忽地从天而降,将我一下砸得眼冒金星,只怪这多余的疑心比清晨的浓雾还要厚重,把本该清明的脑袋都蒙蔽了……”
阿多尼斯三言两语把千恩万谢的伊翁打发走,侧过脸来看向哈迪斯,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眸微微发亮,美好的菱唇则噙了点笑意:“明日再来看看?”
哈迪斯看得目不转睛,随意嗯了一声。
两人离开神殿,植物神随意问了问路边那羞涩的郁金香,让它去往指了最近的树林的路,就不急不缓与哈迪斯一起踏着月色,朝那方向走。
冥王素来性格沉闷,即便面对的是至心爱的人,又刚为他丢下极少离手的公务,专程安排了个长假出来,怀着满腹柔情一时间也无法变得多言起来,阿多尼斯便有意无意引他说话:“他们在这方面的做派,倒是如出一辙的荒淫不羁。”
他失了记忆,不知阿波罗也曾被他外貌所惑,有过图谋,只对万神之王目光中不加掩饰的垂涎和爱与美之神无休止的强硬追求印象深刻,是以对光明神的了解不多。在见证了一笔被遗留的风流债后,他不免思及阿波罗的亲生妹妹,那赫赫有名的处女神之一的月神,也不过是较少染指男色,却是收集了许多貌美少女于宫殿中的。
哈迪斯先是嗯了一声,怕回答太简单令他不快,就多余地补了一句:“向来如此。”
阿多尼斯:“对只拥有过他们片刻迷恋的凡人,他们都是这么无情的吗?”
哈迪斯沉吟片刻,道:“要是极其合乎心意,一时间不腻味的,多半强行掳走,再赐予永生。”
只是跟诸神数不胜数的情人数目相比,哪怕有着举世罕见的好颜色,能获得这项殊荣的着实不多。
因失忆而不知道自己也曾被一本正经的对方强取豪夺过,阿多尼斯只点点头,问出了一直好奇着的问题:“只想尝几颗晶莹饱满的葡萄的旅人,是不会有心将整株藤蔓移至华美的殿堂中的。然而愿意精心照料它的大有人在,正如被神明抛弃的美貌女子也有真情实意的裙下之臣。他们难道会任由再煽不起自己情焰的旧情人们另觅良宿吗?”
哈迪斯的全副心神不知不觉就放在了那牵着自己的温软小手上,闻言稍稍一顿,和缓地解释道:“不会。若非有阿波罗从中作梗,他们不至于一直无子。”
尽管瞧不上个容貌只算不错的雅典公主,阿波罗也容忍不了她在父王安排下另嫁他人的背叛。
“自私薄情。”阿多尼斯厌恶地微皱眉头,低声道:“一个个是满口谎言的无赖,卑劣地通过欺骗、诱惑与强权的手段掠夺了女子的纯洁,得了甘美的欢愉后,还逼迫她们将终生的贞洁与幸福一同奉上。”
越发显得地位较阿波罗更为尊崇,却担得起洁身自好这一词的冥府之主难能可贵。
哈迪斯不知被他司空见惯的兄弟子侄的斑斑劣迹无形中还帮上了点忙,令他在恋人心中增色不少,见阿多尼斯面露不快,知他看不惯,立即宽慰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定叫他盘算落空。”
也只有盲目宠溺植物神的冥王会利落应下这注定要打光明神脸面,严重开罪对方的事了。
阿多尼斯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被那从深处的暖流徐徐淌过的地方则灼烫得厉害,如疲累旅人听了芦笙吹奏的悠扬曲调,一点点郁气被驱散殆尽,又像迷途的牛羊意外来到一处丰腴的原野,漂亮的眉宇也舒展开了。
他微笑道:“不用。”
他之所以没有对伊翁据实相告,倒不纯粹是为了看戏。即便再不通人情世故,他也清楚自己于这个太阳神的虔诚信徒眼中不过是身份不明的外乡人,贸然道出毫不美好的真相,远不如编织个美好谎言要来得可信。
而到底要不要干涉这件事情,就全凭心情了。
植物神从来没有悲天悯人的柔软心肠,能得他几句关心的,除了天性亲近的植物,就只有近来正式在他心里有了一席之地的冥王了。
经那次宴会上的荒唐一幕后,他对奥林匹斯一系的印象已然跌至谷底,有过相似的经验,不免隐约有些感同身受,才对那娶了一颗芳心还遗留在光明神处,又将认养光明神与妻子诞下的私生子的国王生出若有若无的怜悯。
只凭这点份量,是绝无可能与冥王于他心目中的重要性相提并论的。哪怕知道哈迪斯丝毫不惧触怒日神,阿多尼斯也不想叫他平白无故就惹上些麻烦。
“无妨。”哈迪斯说着,心里一动,难得开窍了一下,趁机握紧了他的手。
“……”阿多尼斯本能地挣了一挣,很快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一边柔顺地任他握着,一边微微歪头,温柔地凝视着他那双墨绿的深邃眼眸。
“我心爱的陛下,怎么了?”
他笑吟吟地问道,语气柔软,又恍然带点甜蜜,漆黑的瞳仁映着天上闪耀的星子,掺了亲昵的狡黠,比那轮单调的银月要更来得流光溢涣。
哈迪斯胸中骤然一窒,像是被蛊惑般俯身,倾了修长的脖颈,似点水般顺势吻了吻那皓白细软的手背,接着宛如若无其事地慢慢继续方才的话题:“他若有异议,大可亲来冥府一趟。”
可想而知,才刚付出极大的代价从那炼狱里脱身的阿波罗,不可能愚蠢到为这点意气之争去重蹈覆辙的。
他一昧板着张英俊的脸,笑眯眯的阿多尼斯就毫不客气地开口调侃了:“就不知英明可敬的冥王陛下,是否也与他的兄弟一般,也有过几段露水姻缘呢?”
哈迪斯呼吸一滞,眼中似有微光一闪而过,定定地看着他。
阿多尼斯见他的反应有趣,笑意不知不觉地就在眼底漾了开来,不由变本加厉,朝他身旁迈了一小步,足下轻踮,在那耳畔故作伤心道:“嗯?陛下一言不发,看来是真有过呢。”
第四十三章
吃饱喝足的雄狮往往选择一处趴伏,许久懒得动弹,便有懵懂无知的花鹿被这慵懒无害的假象欺骗,不仅大大方方地在其眼前晃悠,还胆大包天地想要捉弄起它来。
早已虎视眈眈的哈迪斯不等主动靠近的阿多尼斯说出下一句话,就忽地伸出一手,稳稳地握住他的后腰后微微用力,顺利将那柔韧的腰身向内一折,让他们身体从中往下的部位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紧接着俯身压下,厚软的落叶堆成了隐蔽的床褥,温柔地裹住两人,与夜幕同色的宽袍被动作带起的风掀起,落下时牢牢罩住了重叠的两人,挡去了云端月神那好奇的注视。
阿多尼斯原先以为,些许调笑的话语充其量会点燃一小簇火苗,结果却如硬上了父神的太阳马车的法厄同一般,以莽撞烤裂了葱郁的树林,放任金黄的炽兽带来了大片焦土。
他太过雷厉风行,阿多尼斯一时间没回过劲来,也松懈了心神上的控制,瞬间就被四面八方响起的震耳欲聋的尖叫声给淹没了。
这些自他们入了树林,就一边肆无忌惮地窥伺,一边热闹地交头接耳的花草树木无疑是极想亲近司掌植物的冥后。可有来自亡者国度的统治者无意中释放出的恐怖威压,哪怕再愚钝不过,也感觉得出那是危险而强大的存在,它们不敢贸贸然地凑上去,只好悻悻然地在一旁偷窥了。
根本听不见它们声音的哈迪斯纯粹是依循本能与心意行动的,尽管确定方才的举动不可能会伤到恋人,见阿多尼斯的唇因不适而微微抿着,便停了原本要沿着白皙细腻的脖颈而下的绵密亲吻,暗哑的声线里夹着关心:“夫人?”
阿多尼斯也不推开他,只揉揉眉心,定下心神,无奈地笑笑:“不是你的原因,是……”
他险些说溜了嘴,忙住口了。
植物在对胆大妄为地推倒还企图亵渎被它们放在心尖尖上的漂亮神祗的混蛋,无一不表现出极致的愤怒,连恐惧都暂时忘却了,纷纷对这一身黑袍还死气沉沉的神破口大骂起来,只恨自己根扎得太深。
最高大健壮的一棵松树灵机一动,卖力地顺着风力晃起枝桠来,很快就把几颗最饱满而沉甸甸的松果甩脱,携着忿怒地瞄准那黑色的背影投掷而去。
虽然准头不好,没能砸中,这举动却给了其他植物莫大的提示,它们迅速行动起来,有刺甩刺,有果丢果,就连实在甩不脱的都将睡熟的鸟儿们摇醒过来,让在潮湿的草窝里惊醒的它们帮上一把。
很快就轰轰烈烈地降下了一场刺果儿大雨来,倒是真有些成功命中了。
不过是几颗带刺的毛果,即便砸准了也丝毫没被哈迪斯放在眼里,倒是通过植物神的反应,他转眼间明白了突发状况的缘由,沉默地以雄浑的神力布起一道奢侈的屏障,来自花花草草的愤怒便被悉数挡下了。
从那一成不变的表情里着实窥不出半分情绪,阿多尼斯不免有些担心他会不喜植物们的冒犯,慢慢道:“他们并不知情。”
哈迪斯专心致志地褪他衣裳,闻言漫不经心地应了:“嗯。”
阿多尼斯忙一手搭在他要解自己腰带的修长手指上,一面暗骂自己自作自受,一面哭笑不得地制止道:“你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自是能维持怡然自得的模样。我却是能听见子民的诉求的,便如早通灵智的稚童,又怎能若无其事地做出赤身过闹市的举动。”
哈迪斯却已有准备,先是轻柔掰开阿多尼斯那拦着他进一步行动的手,旋即慢条斯理地轻吻着似被巧匠打磨过的玳瑁般晶莹圆润的指头,解释道:“如今的我们,他们是看不见的。”
阿多尼斯一愣,方才他被吵得太厉害的它们折腾得头痛欲裂,便迅速屏蔽了它们,这一试着撤去,果真如此,在它们眼中,随着那道冥力铸成的高墙的出现,他们就如凭空消失了一般。
这短暂的一走神,那只不合时宜地表现得分外灵巧的手,已让他衣衫落尽。
墨绿的曳地长发柔化如瀑,此时凌乱地在冥王贵重的黑袍上铺散开来,更衬得一身肌骨象牙雕就的一般皓白无暇、富有鲜活明丽的光泽。似新凿的泉眼,淌出剔透清流,潺缓绵细;又似含着雷电的翻卷黑云里自在的寒星皓月,还似黎明时分攀上昏暗柏稍的耀目旭日。
既然已经心意相通,阿多尼斯当然不会对与他亲热这一事生出强烈抵触,越是陷入热恋,对彼此的索求就越是激烈。只是本该美妙而隐秘的事情偏偏被急切的冥王选择幕天席地地完成,又被子民们团团围着,他不免感到浅浅的羞耻,自是做不到让哈迪斯就这么为所欲为的。
“哈迪斯,别在这里……”
情人间的缠绵更胜于奥林匹斯山上尝过得由酒神亲手酿造的琼浆,被吻得如微醺的酒客般,连脊髓都渐渐发软发烫,他眨了眨眼,轻轻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冥王。
见他还有想挣动的意思,哈迪斯却是毫不留情地一手按住了。跻身于那一双笔直漂亮的长腿间,顺着被薄薄的肌理裹着的优美脊骨,他缓缓地摩挲着沁凉柔化的肌肤,犹如视财如命的守财奴迷恋地以天鹅绒擦拭着晶亮的珠宝,让如从未被马蹄践踏过的初雪泛起一点蔷薇的粉色。
“果实如今在我体内,”哈迪斯暗沉的语气里,除了不容拒绝的坚定外,仿佛带了几分意味深长:“无需担心会伤到你……你若实在介意,我倒不反对你再变一回兔子模样。”
阿多尼斯那混混沌沌的神智还未意识到他话语的意思,深刻铭记着那一夜十数次激烈交合的身体便反射性地打了个寒颤。
好吧。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环着将他彻底覆住的健硕身躯,放弃负隅顽抗了。
第四十四章
林叶间漏出的一点天空不知泛白了几回,陌生的星辰来来去去,见证着时光悄然流逝。
在遥远的湖畔传来戏水天鹅的歌声,被露水打湿的嫩芽散发着草木特有的清香,宁芙们打闹的嬉笑声依稀回荡,唯一显得突兀而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