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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雨落在静悄悄的八宝街上,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了一汪汪的积水,雨水落在积水里面发出细微的声音。突然一阵破铜烂铁丁玲桄榔的碰撞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这股杂音还伴随着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女孩子开心的笑声。程涛骑着那辆惊世骇俗的自行车载着梁九凤拐进了八宝街,快散架的车子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晃个不停,车轮偶尔压过一汪积水就会激起一丛水花溅湿两个人的裤脚,他们本来撑着的那柄荷叶早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两个人身上都被淋得湿漉漉的。
“程涛程涛,前面那个贴门神的就是我家。”梁九凤坐在后座上指着前面欢快的喊道。
“你坐稳了,我们冲过这个水坑去。”程涛猛蹬了两下然后抬起脚架在车把上,自行车摇摇晃晃的就从一个大水坑中间滑行了过去,车轮溅起巨大的水花,梁九凤坐在晃个不停的后座上不由尖叫着抱紧了程涛的腰。
好歹自行车很给面子的没有倒在水坑里,程涛在梁九凤的家门前把脚撑在地上煞住了自行车:“到了,下车。”
九凤跳下车打量着程涛捂着嘴笑着说:“程涛,你现在的样子好洋气哦。”
程涛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天哪,看看我都成什么样了。”他抬起胳膊随意的擦着自己脸上的雨水,他被雨水淋湿的结实的胳膊看上去闪闪发光。
梁九凤听着程涛爽朗的笑声心中突然有种迷醉的感觉,这个总板着脸不爱笑的人一笑起来原来那么的好听,从他胸腔深处发出的浑厚的笑声听上去亲切又让人踏实,隔着这样的距离她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微笑嘴唇的温度和触感,那里散发着男人特有的性感,陌生却又令人陶醉,她不由扬起脸微微张开嘴唇,带着些许期待的等待着他。
程涛注意到了梁九凤的表情,他俯□子把手肘撑在自行车车座上说道:“梁九凤,你是想让我亲你么?”
“我、我才没有呢!”梁九凤被他说中了心思脸红的争辩道。
“哦?”程涛挑了下眉毛扳过了她的下巴,“那你干嘛一副准备好了的样子? ”
“谁准备好了!”梁九凤恼羞成怒的喊着,“与其亲你我宁愿亲头猪!”
“我又没问你的个人爱好,这么急着回答干嘛,”程涛忍着笑说,“不过我听说四川人很喜欢猪,有些地方的吊脚楼二楼住人,一楼就全都给猪住。”
“程涛!你讨厌死了!”梁九凤举起拳头就往程涛身上砸去却被他一把握住了手腕,他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嘴唇,他贴在她唇上含糊不清的说:“既然你都准备好了,不如就亲一下吧。”
梁九凤微微怔了下就丢盔弃甲的迎合着他,她用自己的唇细细描绘着他嘴唇的形状,仿佛要记住他嘴唇所有的细节,她吻得那么陶醉,连落在身上的细密的雨珠都忘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程涛注视着梁九凤被夜雨濡湿的脸庞,她微微喘息的嘴唇如玫瑰花蕾一样娇嫩,她的眼睛不像他们初见时如溪水般清澈,而是蒙上了一层春天雾里的娇娆。程涛拍了拍她的脸说:“我该走了,你进去吧。”
梁九凤依依不舍的扯着他的袖子想和他吻别,程涛笑着按住她说:“好了,不然我真该回不去了。”他临走前温柔的帮她把脸上粘着的一缕湿发掖到耳朵后面。
程涛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梁九凤在身后唤他:“程涛,你能不能再告诉我一遍,你到底是喜欢还是爱?”
程涛转过身来看着站在雨中的梁九凤,她依旧一脸的偏执,仿佛一个不把敌人逼近死角不罢休的敢死队队员般,程涛有些认输的叹了口气说:“梁九凤,你应该知道我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是你问我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回答,你觉得这说明什么呢?”他隔着雨雾打量了她片刻后,轻轻笑了一下走入了蒙蒙的细雨中。
程涛迈着大步在雨中一路疾走着,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激动。当梁九凤最后一次叫住他问他爱不爱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困惑了。女人,他不是没交往过,他一直以为这世界上的女人都没有什么区别,他要做的不过是从里面挑一个做老婆,他需要的是一个安分守己,贤良淑德能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比如他在上海和广州接触过的那些小家碧玉名门淑媛,比如刘湘那小乖小乖的女儿刘月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最后居然是被梁九凤这样与他理想中的女性形象相去十万八千里的女人给收拾了。他觉得整件事情简直不可理喻,这件事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理智可以解释的范围,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很享受和梁九凤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陶醉于与她的肌肤相亲,他愿意跟着她去做一些他以前打死也不会做的事情,难道这就算爱上了吗?
程涛跨着大步上了九眼桥,在桥面上有个撑着把油纸伞的女人正站在桥栏边凭栏远眺着夜色中的江面,她背对着程涛,油纸伞遮住了她的脸,当程涛走过她身边时,他听见那个女人低低的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而今。。。”女人吟到这里重复了好几遍,好像忘记了后面的词。
若是在平时程涛是绝不会管这样的事的,但是今天他的心情不同往常,他忍不住停住脚步接道:“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原来后面是这样的啊。”女人的脸埋在伞下说道,“可是是谁写的呢? ”
“南宋蒋捷,听雨。”说罢他继续迈着大步离开了。
女人从伞下抬起头来望着身边说道:“这下想起来了?”
在她身边与她一起凭栏而立的正是满身腐肉的行瘟使者,但是程涛是看不见他的,他点了点头口中吐着硫黄样的瘴气说道:“原来叫蒋捷啊,我都忘记是哪朝哪代了,曾听见有人站在这座桥上吟这首词,当时就觉得非常喜欢,但是却没有记全,隔了这么久,现在总算全都找回来了。”他向那女人抱拳欠了欠身子,就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渐渐远去了。
桥上的女人低头看着漆黑的江面,九眼桥下九个桥孔最中间的那个桥孔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滚动,她能清晰的看见有水鬼的影子在那里挣扎扭动,仿佛想挣脱束缚进入人间,女人望着河水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么急着出来,该是有什么东西要被放出来了吧。”她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笑了,与她的笑容相比,她鬓边插着的那朵怒放的白牡丹瞬间黯然失色了。
☆、恶鬼再现
蓝蓝的天上飘着几团丝线团一样发亮的云彩,空气里氤氲着一层淡淡的暑气,这样灿烂的天气在成都真的是不多见,大部分成都人碰上这样的天气都会找个地方喝茶纳凉,而程涛却像一只困兽一样在办公室里烦躁的踱着步。
红军徐向前的部队强渡嘉陵江后开始一路向川北挺进,广元的中央“剿匪” 部队被打的丢盔弃甲,蒋介石只得向刘湘求助,刘湘表面上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接下了战事,但他真正跟红军开战后才发现这仗并不好打,他在重庆建立了“四川剿匪总司令部”,包括他本人在内的川内高级军官全部到重庆去了,独独程涛被留在了成都,美其名曰处理政务。
程涛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豹子一样狂躁的在办公室里来回走着,他宁愿被打死在前线也不愿意待在这里,刘湘果然很懂得折磨人的方法,他把程涛困在距离战场并不远的鸟语花香的成都,用这种方式慢慢逼疯他,他充满耐心的一点点教会程涛如果不跟他站在一起,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慢慢的折磨他。
程涛盯着墙上的地图,红军的行军路线看上去没有任何章法,似乎在恣意妄为,但他隐隐觉得这看似随意的行军路线后面似乎隐藏着一场重要的战略转移,如果让他们越过江西的边境,到时候就什么都晚了。他迫不及待的想冲到重庆去告诉那些人自己的想法,可是他不能,他没有参与这场战争的资格,他甚至连去送死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窗外一声乌鸦的怪叫打断了他的思路,他抬头一看窗外的梧桐枝上正停着那只血红色眼睛的乌鸦,他眨着眼睛问他:有阴差的消息吗?
程涛当然有阴差的消息,他现在不仅知道阴差是什么,他甚至明确的知道这个城内谁是阴差,这已经不是这只乌鸦第一次来打探消息了,但是他每次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讲真话。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蒋介石让他打探这些到底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那个和他联系的神秘人究竟是谁,他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天大的秘密中,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深入下去。况且他现在的身份实在是尴尬,他身为刘湘的副官刘湘却在为蒋介石办事,军人的天职无疑是服从命令,但是程涛现在都有些困惑他的长官到底是谁了。而且他的心底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他不想再一次背弃对梁九凤的承诺,他答应她不把阴差的事情说出去。
想到梁九凤程涛心里更烦躁了,现在最佳的处理办法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娶刘湘的女儿,坚定的站在刘湘这一边,把自己从蒋介石那个神神鬼鬼的阴谋里摘出来,该打仗打仗,该杀敌杀敌,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可是他却觉得有些说服不了自己。
阴差是谁?乌鸦再一次发问。
程涛的眼前又一次闪过了梁九凤的脸庞,他有些恼怒的闭上眼睛晃了晃脑袋,一把掏出手齤枪打在了乌鸦站着的那枝梧桐枝上,乌鸦受了惊吓尖叫一声展翅飞走了。
“学长,火气这么大?”
办公室门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姚汉宁。
程涛脸色阴沉的收起枪来说道:“他们都去重庆了,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这个人走路都要睡着的懒洋洋的成都,我真想给自己一枪。”
姚汉宁笑了笑走到程涛身边说道:“学长,不过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这样的仗不打也罢,现在东三省已经不叫东三省了,而是叫伪满洲国,华北的局势也不太好,可是我们的当局现在不开战反而在极力避免和日本产生正面摩擦,比起这种危机的情况,你就会明白我们和共齤产党之间的战争多么没有意义。”
“战争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军人的责任也不是探讨战争的意义。”程涛答道。
姚汉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学长,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区别,你做事只问该不该而不去考虑自己想不想,但我更重视的是自己想不想。做军人我没有你出色,但单纯作为一个男人而言,我觉得你不如我,你的性格太偏执了。”
程涛听了他的评价不由笑了:“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的身份决定我的所作所为。不说我了,你呢,参谋团的人全去前线了,就把你一个人留在成都,你难道没有什么不满么?”
“我倒是乐得留在这里,”姚汉宁两手撑在窗台上答道,“每天能看见自己爱的女人,难道不好吗?”
程涛挑了下眉毛问道:“你是说罗琳?”
姚汉宁点了点头毫不避讳的说:“从见她第一面起我就为她的学识和气质所倾倒。”
程涛笑了下开玩笑的说:“你这么天天跟着她是你自愿的还是上面有命令?”
姚汉宁微微沉默了下,但他紧接着说道:“当然是自愿的。”
程涛敏锐的捕捉到了姚汉宁那片刻的沉默,他当即判断姚汉宁留在成都是有任务的,那就是看住罗琳。罗琳在南京的时候就与蒋介石过从甚密,而且她的身份是预言家,专门研究那些神神秘秘的东西,据程涛所知与蒋介石有来往的人中除了罗琳恐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和鬼神扯上关系,难道通过那只神秘乌鸦和他联系的人就是罗琳?可是她来成都究竟要干什么呢?
“罗琳平常都去什么地方?”程涛问道。
“她最常去的是南河上的九眼桥一带,她经常一个人在那里不知在眺望什么,有一次下雨了她现在那儿连伞都没打。”
“九眼桥?”程涛疑惑的说道,“那里有什么可看的?”
“不知道,她可能在看河水那只石牛吧。”姚汉宁耸耸肩回答道。
“石牛?”
“你没听说过吗?在九眼桥下有个大石牛,成都有句歌谣好像说的是什么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谁人识的破,买尽成都府,这首歌谣和张献忠埋在成都的一笔宝藏有关系,据说歌谣里所说的石牛就是九眼桥下那只石牛。”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眯起了眸子,姚汉宁看来还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着罗琳,但程涛觉得自己有点猜到罗琳究竟是来找什么的了。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月钱是多么重要的东西,而目前中央政府的总收入中军事支出和债务偿还占到了70%,银子万万五,这是多么诱人的一个数字啊。罗琳能说服蒋介石,这说明她一定掌握了什么可靠的证据,但是她如果真有可靠的证据的话她可以说服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其实她都不必真的找到那笔宝藏,凭借那个证据她就能办成许多事情,细想下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但是程涛不明白张献忠的宝藏是怎么和阴差扯上关系的,虽然蒋介石给他的那张纸条上也提到了冥银万两,地点也指明了是锦官城,但是总的说来和张献忠没有任何的关系。程涛突然想到上次梁九凤抓住的那个外来的鬼,那个鬼有可能也是罗琳带来的,他想罗琳来找的一定不仅仅是一笔宝藏那么简单,她真正在找的东西也许连蒋介石都不知道。想到这里,程涛突然后悔将有关阴长生的事情告诉了那只乌鸦。
“学长,你在想什么?”姚汉宁打断了程涛的思绪。
程涛掩饰的笑了一下说:“没什么,但是我想告诉你,你最好还是离罗琳远一点,我是指从感情上而言,我觉得她是个很古怪的女人,你应该对她保持警惕。”
姚汉宁平静的说:“学长,已经晚了,不管她来自深渊还是她身上长着刺我都不在乎,我确实是爱上她了。”
程涛听了他的话不由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姚汉宁在感情上竟如此执着,他问道:“那如果她是我们的敌人呢?”
“她与谁为敌,我就与谁为敌,我不在乎。”姚汉宁坚定的答道。
程涛听了他的话简直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姚汉宁在他的眼中倏然变得陌生起来。
“程、程、程、程长官大事不好了!”此时突然有个人闯进了办公室,原来是前段时间破获连环奸杀少女案的警齤察局长刘子密,虽然他的案子破的有些让人莫名其妙,但毕竟是结案了,报纸上把他好一顿吹捧,可是现在他却没了报纸上那副得意样,他脸色苍白两腿打颤一副活见鬼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慢慢说。”程涛冷静的问道。
刘子密哆哆嗦嗦语无伦次的说道:“哎呦,程长官哪,这世上怪事千千万,要属今天最奇怪,真是山崩地裂水倒流,吓倒政府办公楼,农民不吃窝窝头,委座不打毛老头,日月无光鬼神愁,人类发展到尽头。。。”
“说重点。”程涛冷冷的打断了刘子密的诗性大发。
“对,对,重点,重点,”刘子密擦了擦汗说道,“程长官,那个鬼又出来了,而且这次比上回还凶。”
“鬼?”程涛听了他的话疑惑的挑起了眉毛。
“哎呦,就是那个强口奸杀人然后还有放血特殊爱好的那个嘛!”刘子密说道
程涛听了刘子密的话立刻厉声问道:“哪里又出事了?”
刘子密结结巴巴的说:“望江楼,有个店里打杂的小妹儿被。。。”
程涛见刘子密不说话着急的接道:“又是奸杀放血?”
刘子密想了想说:“这个被杀了是肯定的,血嘛也差不多是放干了,但至于奸没奸,从现场剩下的那些个零部件里已经是判断不出来咯。”
“尸体不完整了吗?”
刘子密咽了下口水脸色惨白的说:“再来两下直接能送去当饺子馅咯。”
程涛眼神一暗说道:“我们现在马上去现场。”
大楼外车子已经备好了,程涛上车前朝自己的小警卫焦阳招了下手把他叫到近前说道:“你现在马上去八宝街找梁九凤,让她立刻来望江楼,就说又有东西出来了。”
“找哪个?”焦阳不解的睁大眼睛问道。
程涛请客下嗓子压低声音凑近他耳边说:“找我堂客。”
“晓得!”焦阳眉开眼笑的一拍胸脯就往八宝街的方向跑去。
程涛坐进汽车里眸色晦暗的望着窗外的街景,上次他明明亲眼看见那个怪物被咬成了两半,现在城里居然又出现了类似的事情,他猜这件事很可能和罗琳有关系,他决心不再和她合作,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他绝不允许这种血腥的杀戮。他突然有点担心阴长生有没有被卷进这件事情里,如果他已经被卷进来了,那程涛没有办法再去面对梁九凤了,他现在只能希望事情还没有完全脱离控制。
外面的阳光灿烂如许,但从那明媚的阳光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