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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珠儿-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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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先出去,就输了。
    戌时三刻,细仔的徒弟阿德兴冲冲从外面跑进来,对着细仔耳朵嘀咕了几句,细仔顿时一脸兴奋的进屋,对着顾昭的房门大声说了一句:“爷!门口兰若寺的秋大家求见!”
    此时还管是谁来见?只要是个台阶,全府上下都感恩不尽了。
    没多久,那屋里先是传出赤足肉皮咚咚的踏地板的声音,接着哎呦!一声,然后顾昭打开门,鼻尖通红,眼睛有水,他对着对面的帘子大声吩咐:“去!把……昨儿我嫂子送来的那套袄子拿来……!爷要见客!”
    孙希也从外面进了屋,隔着帘子哀哀软语,什么陛下你吃两口吧,什么陛下要保重龙体……
    那后面跪了一片,地板都磕的闷响。
    两帮人马各为其主,各自为政,谁也不惧谁的忙活。
    没多久细仔带了一串人进屋,顾昭气哼哼的在屋内架开胳膊,由着细仔他们给他换上鲜亮的满花袍子,也挽了个风流发髻,还插了玉簪,腰下挂了一串儿鲜亮的饰品。
    打扮好,顾昭大声咳嗽了一声,背着手牛气哄哄的出了屋子,上了院子里的小轿子他前面间客去了。
    他走了没一会,赵淳润出了屋,一脸的乌云盖顶……
    秋大家跪在郡公府的前院客厅地板上,来了她就利落的跪了。
    她一边跪,一边想起自己的命数,哀叹不幸之外,又是百般心思上头,无论如何,她都想将自己从这一池水里捞出来。
    亦不知道跪了多久,自打她接客开始,她的膝盖就没有再受这种罪过,可如今为了活命,就是跪烂了她也忍了。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点心香气,还有衣裙在行走间,被摩擦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然后一个打扮利落的管事娘子带了一串丫头进屋,这些丫头捧着牡丹花盖盒儿,那香味儿就是那些盒儿里传出的,没多久,竟满满在对面罗汉榻的小桌上,堆满了点心。
    点心有冷有热,味道总归都是甜香甜香的,这些甜腻腻的香味儿冲的秋大家的神经都有些放松。
    她直起腰,将重量放在小腿上四下打量,还没看上几眼,有人在院里喊了句:“都退下……”
    秋大家赶紧又跪好,匍匐在地。
    身后,安静的吓人,就连才将有些细碎的对话声都听不到了……
    秋大家内心忐忑,才被点心香味壮起的胆子,又掉到了深渊里。
    没多久,一双绣着翠生生青竹的布鞋从她面前走过,她微微抬头,面前客厅的又垂下一层纱帘……
    这竟是面都看不到么?
    顾昭脱了鞋子,半躺着坐在罗汉榻上,左右已经退去,顾昭也就毫不客气的躲在纱帘后面吃了两块点心,还喝了一口甜茶,腹内这才舒服了一点。压下饥饿,顾昭这才有话没话的问下面:“这是怎么了?秋大家竟然跪着?来人啊,给看个座!”
    屋外应了一声,没多久,花蕊亲自抱了个鼓凳进屋。
    秋大家却不敢坐,只说:“奴有罪,却不敢坐,还是跪着说吧……”
    顾昭道:“哦?这话从何说起?”
    秋大家苦笑:“天承五年初春,城门口见郡公爷送众士远行,一别多年,奴……”
    顾昭眼睛瞄到这屋内隔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微微打开一条门缝,嗯……不能叫这女子多说了,不然还以为自己真跟她有什么交情呢,到时候自己就是有理的也没理了。
    “你不必说这些!我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叙旧就更不必了!你给爷下的帖子,说有要紧事情要说?又说有要紧的事物要转交,却不知道是什么?先说好,给李永吉求情,那就不必了!爷也什么都不缺……”
    顾昭这种态度多少有些迁怒,他白日也是闲得慌了,觉着去那地方无所谓,却不想,阿润十分计较这些,如今,他心亏,也想要个理直气壮的台阶。
    赵淳润在里屋用点心,他依旧也是拒绝吃饭的,那家伙吓唬谁呢,不就是不吃饭么,这种罪他又不是没受过!
    他仔细听着外面对话,却不想,那边细仔忽然捧着一个铜壶进屋,进屋之后,他竟从铜壶里一个两个的取出十个煮鸡蛋摆在桌子上。
    赵淳润一下便愣住了,低头看了一会鸡蛋,他抬眼瞄了细仔一下,低声骂道:“你这猴儿,一肚子鬼心眼儿,快滚吧!”
    说完,赵淳润伸手拾起一个发烫的鸡蛋,捂在手里,半天之后,他微微叹息,仔仔细细的开始剥皮儿,吃鸡蛋。
    细仔笑笑,弯腰倒退着出去,走到门口,他冲着院角的孙希比比大拇指,孙希松了一口气。
    饿着皇帝,他们这群人可就都该死了!
    屋子里,秋大家絮絮叨叨的说起自己不幸的命运,说到最后,又开始说李永吉的事情。
    她到也不是女表子无情,只是,如今兰若寺已经是京里数一数二的花楼,她还给李永吉生了个儿子,今年两岁,如今秘密养在外县,李永吉被秘密带回上京之前,托人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上就三字儿;保儿子。
    原本,秋大家也想利用手段,引郡公爷去她楼里,人她都预备好了,那是一位才貌双全,骨骼清奇,美玉一般的女子,秋大家这几年,花了大价钱给这女子请了名师精心培养,那姑娘今年虽只有十五,却早就已是京中百花之首,艳名远播。
    可惜啊,今儿她等了一天,营造了那么好的气氛,偏郡公爷没来,她便慌了。
    却说顾昭不客气的呵斥了秋大家,秋大家半天之后,才呜呜咽咽,一边哭,一边说起了“正事儿”。
    “……谁能想到这一天呢,那年修之他出门的时候,也是发了愿的,跟奴再三说,他们这些人,也算是学门之客,虽有文章宏传,却独缺了时运,如今蒙郡公爷赏识之恩,更要上进,好好出力才不负提携之恩……”
    顾昭咽下点心,灌了一口水,他吃相难看,倒也无所谓,反正外面看不到,听秋大家东拉西扯,他就有些不愿意:“你说正事吧,说这些作甚?”
    秋大家赶忙收了泪道:“是!正事就是,今日奴来,将修之……不,李永吉存在奴那里的一些资财,尽数交给郡公爷……”
    说到这里,她跪正了重重磕了几个头道:“还望郡公爷救命!瞧在……瞧在奴……奴……奴实在无辜,郡公爷明鉴!”
    李永吉在秋大家这里存了东西?
    顾昭眨巴下眼睛,冷声问:“东西呢?”
    秋大家赶紧从怀里取出一片纸双手捧过头顶道:“此乃李永吉存在奴家处的财务,有上京各地,奴老家吉阳,甘州的一些地方的房屋田产,并有一些金银珠宝,奇货细软,另,这些年存在奴家的一百二十万贯,奴已经收拾好,就放在兰若寺后面的仓库,今日……奴本想请了郡公爷说这些的……”
    顾昭本没有吧秋大家当一回事,甚至李永吉,他也没当一回事。
    还是小看了这些古人么?
    将手里握着的点心好没意思的丢在桌子上,顾昭自榻上坐了起来,趿拉的鞋子在屋子里转了起来。
    转了一会子,他忽然笑着跟秋大家道:“仿若记得当初,秋大家跟我们说起过,你也是个命苦的,老家那会子是路堤吧?我记得,你家那会是发大水的,那会你还唱过一首乡曲儿,还记得么?”
    秋大家满腹心事儿,那里记得当初唱了什么?她茫然的摇摇头,拼命去想那些诗词歌赋。
    顾昭却记得那曲儿的,他坐回榻上,轻轻的哼了起来:“正月里正月正,旁人过年拜祖宗,有钱老爷去吃酒,娘洗衣裳在江上,二月里二月荒,没有粒米裹饥肠,爹挑扁担拖着娘,小妹两眼泪汪汪,三月里三月黄,妹妹饿死在路上……”
    秋大家泪流满面,哀哀倒地:“大人……别唱了……”
    顾昭徐徐吐出一口气:“我这样的人,也是天生讨便宜的,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幼年孤苦,可也没有受过一日委屈,那年去陇西郡,在路上,我收了一个小徒,就是我那徒儿付季。
    你是没有见过那样的人有多苦,面瘦黄又黑,啼嚎在路旁,移民千千万,叶落不复归……
    那时候,我方知道,人不能简简单单活着,人得做点人事儿!那些流民,那些凹民,那些移民,得有口饭吃啊……
    你说,人好好的乌康郡人丁,为何要千万里的迁人家?还不就是因为,天灾人祸,赤地千里,七郡绝户,老百姓没有粮食吃,没粮食吃,你爹,你娘当初才要逃荒,才要卖了你,卖了你妹妹。
    丈量天下人口,独人家乌康郡人丁四十六万户,而后,才有了整个乌康郡割肉锥心离骨之痛!……秋大家,你花着这样的钱,竟不亏心么?你吃的是李永吉从丁民身上吸的血,你知道么!”
    秋大家大哭起来,哽哽咽咽的说:“原不是这样的,原不该这样的!奴后悔了,没有一日不是后悔的!郡公爷开恩!开恩啊!原也知道知道羞丑,只觉着如被人赎买出去,能清清白白做人,就是死了也甘愿了……”
    她抹抹眼泪,梦一般的说起了天承五年之后的事情。
    “……奴被修之赎出去之后,原也安心了,可没想到,没多久修之老家的亲戚便都来了,爷是没见过那些人,狼一般的进了屋子,个个俱是修之家的长辈,他们说修之读书上进,皆是举族出力,如今他富贵了,显扬茅庐了,更不该忘了祖宗,更要提携家族兄弟才是正理。
    奴是什么东西,亦不过是下贱人出身,奴是谁也得罪不起的,修之不在,奴无法,只得欠下高利养活他们……没多久,家里竟是买菜的铜钱儿都拿不出来了……”
    顾昭没吭气,只是端起茶盏,一边喝一边听,这亦不过是为了自己脱罪说的一些俗世无奈,人活在世上,谁有奈何?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呢?
    “……无奈之下,奴只能重操旧业,原想着,只做个陪酒吃茶的清曲先生,却不想老楼的妈妈那日却给奴带来两位贵客……”
    顾昭一愣:“贵客?”
    秋大家点点头,抽抽泣泣的道:“是,是……泗水王府与潞王府家里的两位大管事,那之后,奴与修之便越陷越深,今日奴交出来的,亦不过是那些富贵人吃剩的茶汤子而已……郡公爷,您明鉴啊!奴与修之什么出身?那些人是天潢贵胄,龙子皇孙,他们想要,还不就是一句话儿的事情……现在,现在已然到了这个地步,奴……就是说冤……奴也是没脸的,可,可奴真是被挟裹着做的这些恶事……”
    说到这里,秋大家猛的往头上一拽,竟将一整个的假发套子拉了下来,顾昭吓了一大跳!一口茶叶入错了道,都进了气管子!
    秋大家顶着一头稀疏的毛发,嚎啕大哭道:“郡公爷!郡公爷!冤枉啊!冤枉啊!!!!真的冤枉啊!您看奴的样子!奴也知道羞丑……竟是几年来没有一日好睡,提心吊胆的,奴也是恨不得就死了的好啊……”
    顾昭剧烈的咳嗽着,他觉着有一片茶叶卡在他的肺管子上,下不去,也上不来,素日听到有人呛死,他算是体会到了,他捂着胸口,咳不出来,从鼻子里乎突,乎突的往外呛着气儿,他的一只手猛捶着桌子,丝毫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多久,有人搂住了他,一下一下的帮他使劲捶背,顺气,耳边,他听到阿润骂道:“还不叉出去,谁放这么个东西进来的……都瞎了不成!”


    第一百五十三回 

    顾昭呛着了之后,秋大家被叉了出去,许她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半秃头有这样大的效果。
    吓了郡公爷一跳,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顾昭喘了好半天,赵淳润忙前忙后的侍奉,如此借坡下驴两人便和好了。
    不然呢?顾昭就是瞎了眼,也不能再去爱恋一个秃子好么。
    何况此刻,又牵连了那两个王八蛋,真真是,无论是顾昭,还是皇帝陛下,他们都是有苦说不出的。
    两人和好之后,顾昭与赵淳润在前院客厅吃了一餐饭,至于那秋大家,她见到了阿润,这便是她的罪过了,以后怕是不能再令她接触第二人了。
    吃罢饭,这二人一起在少来的前院溜达,一边溜达顾昭一边唠叨,只不过他这番唠叨并不敢去戳赵淳润的肺管子,他说写七杂八杂的家事。
    他阿兄现在到何处了?
    也该给元秀找个好妻子了。
    等等之类的家常话,慢慢抚平他二人先天的疙瘩,仿若这一场可笑的气,还令他们关系更加融合了一般,顾昭想,以后若无事,这样吵一下,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李永吉此时到了这个时候,也就该了解了,他留了后手,拼了一条命的将两个富贵人都扯了进来,顾昭此刻仿若能看到李永吉那张丑恶的嘴脸,他坐在迁丁司的黑狱里哈哈狂笑。
    他说,瞧瞧,您不是能够么?您不是有本事么?您不是无所畏惧么?
    现在好了吧,我把隐太子,我把皇子龙孙都拉了进来,有本事您就追究啊?您查下去啊?您有这个胆子么,您敢招惹未来的皇上么……
    顾昭此时变忽然产生了一种作弊的感觉,是呀,旁人不敢,这天下有两个人却是敢的,一个是阿润,另一个么……
    啊,呵呵……
    他就只能呵呵了……
    无论是赵元善,还是赵元芮,他们都是赵淳润的黑历史,尤其是古代男人,没出息的还好说,若是个太监更好说,偏这个男人还是皇帝老儿。
    这两人在明面上那都是皇后嫡出的血脉,占尽了赵淳润的便宜,因这两人的光芒,最受宠的赵元秀都退避其锋芒,并不与之碰撞。
    原本,按照顾昭那愚蠢而简单的思维,他觉着,明儿出去找个妥当人,一人一条麻袋,将这两个人蒙上,送到南方再弄出海,随意找个小岛将人丢下便百病全消了。
    事实上,真没真么简单,无论是赵元芮,还是赵元善,他们现在都不代表简单的个人,他们代表着一种精神象征,他们莫名的被消灭,竟然代表了他么的君王无道了,这他么的跟谁说理去。
    在他们后面有强大的母族,有日益强大的妻族,还有他们脑袋上占尽大义的礼法,那种看不见的力量笼罩在赵淳润的脑袋顶上绿光闪耀,偏偏赵淳润还不能说什么,他就得掐鼻子认了,只能徐徐图之。
    这个天下真的是皇帝的么?顾昭有时候想,还真的不是。
    随意走出去,全天下每年收到的税收赵淳润能为多少钱做主?这天下的土地,赵淳润能在多少田亩头上享受税率?这朝廷上的大大小小官位,赵淳润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多少?天下土地百分之五十以上是世家的,是豪族的……
    至于皇帝,他到底是什么,怕是没有他自己更清楚了。
    其实,历朝历代,皇帝与他的大臣们,始终都是在互相妥协,相互吹捧,相互妥协,讨好的一种关系,什么金口玉言的话,亦不过是那些士大夫放屁而已,他们不希望皇帝说多了,皇帝自己也知道说多了没用,于是,时间久了,也就只能用金口玉言来遮羞了。
    有时候想起来,这些事情还真悲哀呢。
    天承二年,赵淳润在皇宫为自己修了佛堂,并在其地下挖了一条贯通到郡公府的暗道之后,顾昭就发现自己成了一个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这种灵魂被侮辱的感觉,顾昭并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也不会傻了吧唧的去跟全社会,全世界去碰撞,他沉默了,也忍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有了贪欲,有了妄念。
    这也是顾昭直至现在,作为一个懒人,作为一个不想管闲事,立志做富贵闲人的闲汉,为什么要死命守住迁丁司,谁的权利也延伸不进来的主要原因之一。
    天下三十六郡,一个皇帝能扎扎实实为每一块田地做主,能随意支配每一文铜板的地儿,如今也就剩下没人口的绝户郡了。
    绝户郡的工程在慢慢延伸,慢慢发展,除了顾昭,皇帝不知道,大臣们更不知道,那里面蕴藏着多么可怕的力量,拥有着什么样子的能量。
    想想吧,李永吉才到绝户郡多少年,他亦不过是个调配,调配绝户郡轻工业相关的小吏,他可以给自己相好的整出几百万贯的私财,这就是指令性经济的力量。
    那么,赵元芮感觉到了么?惊动赵元善了么?
    现在这才是顾昭应该担心的事情,还不到时候呢,顾昭自己也在忍耐,在坚持,他要摒除一切困难在绝户绝实行霸权主义,实行高压的移民政策,实行一司条管。
    今后大江南北,无论哪里有灾有难,无论户部如何哭穷,到了某一天,皇帝跟自己的大臣与自己的国库要钱的时候,户部只要哭穷说国库没钱,他顾昭完全可以站出来说,陛下您说要多少,我这里有。
    到了那个时候,阿润才算得上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皇帝,顾昭想象过,到了那时候,也许他们真的就可以明明白白的站在人前了。
    万万不敢小看七个郡的全力支援,在历朝历代,纵观前生后世的历史,其实皇帝令出之后,百分之百配合的地方,还真的没有几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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