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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旭条件反射地立正：“遵命！”
点滴含有镇定的药物，杨禛漆黑的目光努力集中在两人脸上，感激地笑笑，安然睡着了。
吴大主任站起身，轻手轻脚把他的被单掖好，“我还有事，科里那边交代过了，辛苦你照看他一下。”
“主任您放心。”罗旭郑重其事地回答。吴桐在他肩上拍了拍，匆匆离开了。
第6章 第 6 章
杨医生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一早便神采奕奕出现在值班室里。当然，这离不开点滴里某人加进去的两支进口氨基酸。他接班时一如既往干脆利落，吴主任靠在门边，注视他的目光满含欣慰和骄傲。
你是天生的外科大夫，远枫最好的学生，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到手术台上。这一点，吴桐从未怀疑过。
早班大夫们回到了急救室。杨禛四处一看，没见着罗旭，心里咯噔一下。昨天点滴打完都快半夜了，小青年困得连眼都睁不开，懵懂开车不会有问题吧。
他掏出手机正要拨，忽然分诊台下边砰一声，冒出个毛蓬蓬的脑袋。小护士站在旁边说：“你笨死了，放好没有？”说完看见杨禛过来，缩缩脖子，“杨医生！”
罗旭连忙爬起身，白皙的脸颊蹭了道黑，一边用脚把一包东西往台子下塞。“杨老师早！”
杨禛想不出他又整什么幺蛾子，好奇道：“你干嘛呢？这什么好东西？”
“没、没什么！”罗旭可疑地脸红了。老天，求你开眼吧……如他所愿，两秒钟后一大波病人和家属涌进急诊室，直接把杨医生卷走了。
于是罗旭继续在急诊室脚不沾地跑来跑去，一面守护着他的杨老师。
“小大夫，真谢谢你啊！”一个肠炎患者在病床上向他道谢。罗旭不好意思地笑笑，不料瞥见床下脸盆里的胆汁，忍不住扭脸出去吐了。
午餐时科里有会，召集所有大夫参加。罗旭就在分诊台后面啃汉堡，杨医生不在，他立马变得无精打采的。护士长拿了支饮料给他，关切道：“累了吧？”
罗旭轻轻摇了摇头，“不累。”林护士长心里仿佛被掐了一下，“小罗，这几天我看你，特别特别投入，比那些真来实习的学生都上心。你、你不是个记者吗？”
“我是记者。”罗旭微笑，目光澄澈如水，“虽然来的时间不长，也没能帮什么忙，但你们每一个人，让我觉得以往那种朝九晚五、在电脑前耍笔杆子的生活……有点可笑。所以你放心，我的文章……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
会议结束，杨禛和张大夫一路讨论着什么，踏进急诊室。“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主任提一下，端午节多安排两个内科大夫值班……”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桌子边上，杨禛顺手端起自己的保温杯，对张医生道：“你说呢？早点提出来比较好。”说完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水。
“扑！”干净利落的杨大夫突然变色，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咳了好几声，才按着脖领杀气腾腾地道：“这是……谁干的？！
对面张医生默默擦去了眼镜上的水珠，又在下巴上抹了两把，扭脸盯着门口一针见血：“小罗，别躲，是你吧？！敢给你杨老师下药，胆子够肥的！”果然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淡定帝眼光毒辣。
罗小旭蹭到湿淋淋的两位医生跟前，点头哈腰递上纸巾，“这个是给专门给杨老师泡的……大麦养胃茶；单加了虫草和西洋参。”
杨禛对上他小心翼翼的视线，一股火气消散大半，心里隐约觉得哪不对劲，便简洁地道：“心意我领了。不过以后别给我弄了，白浪费东西。”
罗旭顿时耷拉下两只耳朵，“哦”一声垂头丧气走开去，林护士长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
四面八方飘来数道鄙视或不赞同的视线，杨禛轻哼，心想还反了你们了，死小孩估计把盐当成白糖，差点齁死你们知道吗？
罗小旭第一次献宝，以失败告终。然而作为百折不挠的新时代好青年，他总有一天能成功的……是吧？
“大夫！护士！快来人！”走廊里传来惊叫，罗旭跟着医生们冲出来，只见一个小伙子浑身抽搐躺在地下，不住翻滚。
“是癫痫发作，快，把他抬到平车上！”大家齐心合力，刚把他抬上车，病人痉挛中猛一挥手，正好抽在毫无防备的罗旭脸上，他哎呦一声，踉跄了好几步捂住脸。
杨禛蓦地抬头，脸色都变了。“病人交给我，你看看他别伤了眼睛！”张医生冲他喊道。
罗旭上学之后就没挨过打，踏入社会虽然难免有点磕碰，但教养还是很好的。这一下挨得结结实实，正站着有点犯晕，一双手从后拥住了他。“别怕，跟我来！”杨禛一贯镇定的声音有点发颤，针尖一样从罗旭心里划过。
“来，让医生看看！”杨禛把他扶到急救室的靠背椅上，小心地拉开他的手，摸出小手电，俯身检查他右眼的反应。他的呼吸轻轻扫在罗旭脸上，眼神极黑极专注，差点把小青年整个心神都吸过去。
“这里疼吗？”他微凉的手指碰触着他的脸，“不疼？好，那这里呢？”
求你别再靠近了，行吗？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罗旭在悬崖边垂死挣扎。“我是他的病人。”这想法太致命，加上他几乎贴在医生怀里，睁眼就迎上那深邃的目光，罗旭心里的弦越绷越紧，恨不得夺路而逃。
终于杨禛检查完，松了口气，从护士手中接过一个冰袋，毛巾包好递给罗旭，“轻度软组织挫伤，应该没伤到眼睛，估计会淤青几天。”
罗旭用冰捂着脸，闷闷地道：“我没事，杨老师忙去吧！”
“如果出现头晕耳鸣，或哪里疼，马上叫我！”杨禛虽觉他有点奇怪，但一个重病人刚好送进来，只得撇下他迎了上去。
罗旭在一片繁忙杂乱中安静地坐着，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这阳光大男孩一旦静下来，就显得格外单薄，急诊室众人都看着他心疼。
“呦？没事啦？”张医生经过，顺手帮他换了毛巾。一会林护士长过来，温言抚慰，给他一瓶果汁。活泼的田护士把一个苹果塞进他口袋里：“小罗大夫破相了？可别哭哦！”至此，罗旭流下了感动的泪水：终于也有美眉往咱兜里塞吃的了。
熬到下班，杨禛交接完病人，来到罗小记面前：“我看看，怎么样了？”
小青年捂着脸躲躲闪闪，“好了，没事了！”杨禛莫名其妙，只好沉下脸：“有没有事大夫说了算，给我坐好！”
罗旭被训得小媳妇一样，委屈地放下胳膊，果然右脸红肿了一块。杨大夫检查完，随口道：“有约吗？晚上一起吃饭吧。”
某伤员霎时咧开嘴，心花怒放了。
第7章 第 7 章
初夏的夜晚，空气中氤氲着花木清香，沁人心脾。罗旭整个人都像踩在梦里，轻飘飘的十分不真实。
离开急诊楼，杨禛领着他径直向后面宿舍区走去。
“哦，咱们不是……我还以为是去门口的饭馆呢！”惊喜接踵而至，罗旭的心情简直就像高中生第一次约会。
“门口那圈饭馆我早吃腻了，都不像样。你这几天累坏了吧，想吃什么直说？”
“那就……烧烤和麻辣烫？”罗旭想了想，好吧，实在是他恶趣味，想看这个象牙塔中的男人坠入红尘，攥着一把香喷喷的烤串喝啤酒的情景，到时他身上的衬衣再解开两个扣子……
他眼神和笑容实在露骨了点，杨禛没好气地瞪他：“还有呢？”
罗旭看着他，咕噜咽了下口水：“香锅？烤鱼？我还知道一家特棒的四川火锅……纯牛油，正经二荆条的辣椒面。对了，你知道什么是二荆条吗？”
杨医生忍了又忍，终于爆发：“还四川火锅？你是伤员，油腻和麻辣一刺激，明天你的脸还能要吗？！”
“我……我怎么就不要脸了？”罗旭气急败坏地反问。
结果两人同时笑了出来。“真是个小孩！”杨禛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软软的手感很好。
罗小旭哼一声扭过脸，“才不是呢！”
夜色无声栖落，路灯亮了起来。杨禛的车停在宿舍楼下，是辆银灰色的丰田嘉美。
罗旭钻进副驾坐好，一旁的男人自然而然地伸手，替他扣上了安全带。他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混合着车里浮动的淡香，撩动着年轻人每一根细微的神经。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今晚得看着你，不许大鱼大肉。”杨禛的嗓音温和，不复工作时那么锐利果断。
车子稳稳驶上主干道。临近假期，路上车流如织，然而万千繁华，也比不上身边那人淡然一个微笑。
半小时后，罗旭目瞪口呆地站在饭馆门口，“这、这跟医院门口的铺子……有区别吗？”两人身处一条热闹的街道，诸如烤串、大盘鸡之类的招牌比比皆是，不少餐桌就支在路边，小情侣们你侬我侬吃得正欢。
面前这家铺面不大，灯火通明，挤满了学生模样的食客。一踏进去，烧烤香气混杂着喧闹扑面而来。罗旭明显发晕，杨禛带他直奔后厨。
“啊呀！杨大夫，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一个系围裙的高个大叔把铲子一扔，直接冲过来，“这都两年多了，您一点没变样。”
“客套免了吧。老刘，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实习生小罗。”
大叔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一把攥住罗旭的手：“小罗大夫……以后到我这吃饭，一律八折！”他两眼冒光，盯着罗旭脸上的红肿。“小伙子挺精神嘛！”
罗小旭讪笑几声，不自然地捂住了脸。
“还八折，黑店啊你！”杨禛一把拖过小青年，“给我们弄两个清淡的菜，再来一锅鸡粥。”
“好咧！刚进的土鸡，现宰现杀，绝对滋补。你们雅间先坐啊，一会就得！ ”
推开过道不起眼的一扇门，清幽的水汽夹杂着花香席卷而来。原来饭铺背面是个湖，所谓雅间，实际是延伸到湖面上的平台，四周木栅栏围住，头顶悬着一盏老式的暖光灯。
平台搭了两张桌子，碗筷俱全。两人坐下，同时往外看去。湖水幽暗，倒映着岸边五颜六色的灯火，嘈杂隐约可闻。
沉默片刻，杨禛不由流露怀念的神色：“这里隔两条马路，就是医科大学本部。我一共在那里念了七年书。”
“那会大家都是穷学生，一排饭馆里，就属老刘厚道，物美价廉。后来他得了病，也是我的……老师主刀救回来的。”
罗旭没有忽视他的停顿，单刀直入：“你的老师……一定很厉害吧？”
杨禛盯着漆黑的湖面，没有出声。不知为何，罗旭见不得他这副怅惘的样子，仿佛转眼就会被悲伤没顶。
罗旭自己是个记者，就算不是顶尖的，也学过如何把握一场谈话。此情此景，他索性放开了来个专访。
“杨老师，您有孩子吗？”
“呃？没有，问这干嘛？” 杨禛果然回过神，眼神锋利起来。
“那你成家了吗？”罗小记专心研究手边的空杯子。
“还没，查户口啊你？”
“要不要给你介绍一身材爆好的漂亮姑娘？”
“滚！”精神洁癖的杨医生终于爆了粗，“罗旭我告诉你啊，再胡说八道……”
“那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一瞬间年轻人的表情，是近乎绝然的认真和坚持。目中的炽热，愣是把杨禛给震住了。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你、你这孩子，说什么呢这是……”
谁知罗小旭下一句没正经地捏起嗓子，嬉皮笑脸道：“我现在一穷二白，求包养呢。唉，长得不够帅，没人往我兜里塞好吃的。”
杨医生一口气堵住，闪电般揪住了混小子的脖领，活动了一下手指：“这可是你自找的！”说完把手伸到他腋下，开始狠狠咯吱他。
罗旭天生怕痒，左躲右闪，笑得喘不过气来，扯着脖子喊：“大夫、大夫打人啦，救命啊……”
“大夫打得就是你！”杨禛气得半死，握手术刀的手指精准地戳在他软肋上。
小青年很快招架不住，“饶命啊！杨老师！我错了……”
这时门边一响，大叔端着热腾腾的粥和菜出现，“来、来，新出锅的热饭菜！”
冷面杀手杨医生这才松手，若无其事地回原位坐下。罗旭趴在桌上哼唧，“你下手也忒狠了，殴打伤员……”
大叔笑眯眯地上菜，又从变戏法般摸出一盒牛奶和一小瓶啤酒，看着他们道：“你们哥俩感情不错啊，就像过去那些年。一眨眼好日子又回来喽。”
杨禛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刘，吴主任昨天还说看你肚腩都吹起来了，再叨叨可就显老了啊。”
“吴大夫？！他、他真是这么说的？！不会吧，我上礼拜还免了他的单哩！”大叔深受打击，抓着头发摇摇晃晃下去了。
罗旭满头黑线地盯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大夫，“杨老师，你……太坏了，吴主任多疼你啊？”
杨禛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鸡粥，小块金黄的土鸡浸在粥里，配上几颗葱花和咸菜末，鲜香扑鼻。小青年立马眼睛一直，口水哗哗的，屁股也坐不住了。
“你要是看见主任，会告诉他吗？”
罗旭抬头疑惑地问：“告诉他什么？”杨大夫满意地笑了，把碗放在他面前：“小心别烫着食道……”
大叔的手艺简直是一绝。罗旭也真饿了，几乎把脸埋进了粥碗里，对面的医生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微微含笑看着他。
这时湖面飘来凉风，暖色的灯影轻轻摇曳，撒在两人身上。如果不是罗旭，他绝没想到自己还会踏足这个地方。
只是那个曾经温柔注视自己的人，那个为他忍让牺牲却从不说出口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杨禛的手慢慢滑向桌上的啤酒，醉就醉吧，偶尔……也想卸下一身重负，做回那个少年俊杰、骄傲明亮的自己。
第8章 第 8 章
罗旭发现杨禛喝醉的时候，已经迟了。年轻医生脸色发白，眼珠定定的只会跟着他的身影转，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怕风大吹着他，罗旭连忙喊来大叔帮忙。“哎呦我的祖宗，牛奶才是给你的，怎么把啤酒都喝了？”老刘跟罗旭左右扶起杨禛往外走，一边嘀咕：“这要是头几年，让江老师知道非骂死我不可。”
不过现在也好不到哪去，没多久他就被人逼得以死谢罪来着。
“江老师……是谁？”罗旭耳朵动了一下，小心地让杨禛靠着自己，装作不经意地问。
“那是真正高明的外科大夫，救了我一条命。杨医生是他亲手带出来的高徒。当年二院肝外科，他们师兄弟跟着主任梁教授，手术全国都数得上……可惜后来……唉！”老刘神色黯然，说不下去了。
九点多钟，食街还是熙熙攘攘，两人把杨禛塞进副驾驶坐好。罗旭掏出钱包，大叔却死拦着不收，花花绿绿的霓虹灯下，他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违和的伤感：“你是个好小伙，好好照看杨大夫。他这样下去不行，总得有人拉他一把。”
年轻人点了下头，忽而轻风朗月般笑了起来：“大叔你别老皱眉头行吗，看不下去了啊。”
“小子，就你嘴快是不是？稳着点开车！”老刘用力挥手。
回去的路上，罗旭觉得总有人注视着自己，便伸手轻轻抓住了副驾上杨禛的手，摩挲着他微微粗糙的指尖，再也舍不得放开，“别老看我好么，你喝醉了，再看我可要兽性大发了。”
如果平时，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跟杨禛说话。然而今夜，他觉得自己早就醉了，醉得比他还厉害。
车里明暗交错，杨医生仍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眼都不眨，看一会想一阵，像在苦苦寻求什么。明知道他看得不是自己，罗旭仍心烦意乱，一脚刹在路边，手放在方向盘上。
“你要活活逼死我吗？我他妈……喜欢你干嘛！有多少好姑娘愿意当我媳妇，怎么偏偏就就看中了你。我长这么大头一回全心全意，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了，杨老师，你也太狠了吧？！”
他大声说完，抹了把眼睛。好半天没听见动静，扭头一看，大夫头垂在一旁，呼吸绵长，竟然睡着了。
罗旭咬牙：“我、我我不要你了啊！太气人了！”这么说着，却忍不住为他把椅子放平，又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
最后，他在幽暗中低下头，无限虔诚地轻触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怎么办？”
车开回医院宿舍楼下，杨禛早已睡得人事不省，幸好楼里的保安知道他的门牌号。罗旭愣是背着他爬到三楼，将他送进卧室，才和保安一起离开。他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第二天周五，破天荒头一回，七点半早交班时杨禛没到，打手机也没人接。急诊主任吴桐沉着脸，大步流星跟进急诊室，“怎么回事？知道的说话！”
众人寒噤，连留观病人都被这位眼镜大夫的无形气焰吓住了。“主任，您别急，昨天小罗受了轻伤，晚上好像杨医生带他出去吃饭了。”护士长被他盯住，只好轻声答话。
吴桐脸色更加难看：“等杨医生来了，叫他来见我！”八点有个全院的科主任工作会，他必须参加，只好一边往会议室走，一边摸出了手机。
“吴、吴主任，这一大早的……”电话里传出大叔战战兢兢的问候。
“老刘，昨晚杨禛在你这吃饭，交钱了吗？”吴桐单刀直入。
“您这么快就知道了？俩小菜一盆粥，我哪能要钱……”
“喝的什么？”吴桐追问一句。
“啤酒呗，啊，坏了……”大叔一口咬住了舌尖。
吴主任已经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