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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微微一笑，压低声音说：“要是平常我也就带了，今天陶副主席来了，崔副司令也在，被抓住可不是好玩的。”
资料员立刻吓出了一身汗，心想还真是这个理，光顾着吃饭都忘记这是表现的时候了。邱中尉人真不错，也不像其他军校出身的军官，一个二个人模狗样鼻子都顶上天，看别动队底层队员常常一脸蔑视。
“我能把桌子往那边搬一下吗？”邱非指着靠近门的一堵墙问，资料员感觉承了邱非的情，态度就好了不少。一看那儿光线挺好，也知道地下资料室的环境确实憋闷，就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合力把桌子挪好，邱非谢过他，坐下蘸了墨开始一笔一画认真抄写。资料员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担心上司们路过，干脆去找了几叠资料，作出一副忙忙碌碌工作状。
资料员没有注意到，在他背过身的同时，邱非目光微闪，掏出一块银色的怀表打开看了看时间。然后悄无声息地，他站起来打乱了桌上的资料，手腕随之高抬，却是把打开的怀表仰到了背面——那里黏着一面暗色的小镜子。邱非此刻和资料室观察窗齐高，眼角余光留意资料员的举动，按照记忆中的方位调整了一下照射的位置，后者在阴暗的长走廊上数个持枪的别动队员身上扫过，很快映出了两米开外一扇带有观察玻璃的铁门。
再调整之后，邱非松了一口气，他在镜子里看到了陶轩和崔立的脸。
国防军对林敬言法官探视叶修这件事十分迫切，陈夜辉前往谈妥后不到一小时，林敬言就坐在了别动队司令部接待室里。别动队从来都是只管抓人审人杀人，自成立来就没有过隔离探视这回事。想要当场推掉林敬言，又担心激怒国防军，安全局一个电话就把监视的人撤光了，诚意十足，不能反手就打人脸啊。让叶修和林敬言面对面接触，他们更加不敢，一时间竟为找不到适合的探视室坐蜡了。
关键时刻，邱非提出来在地下一层资料室对面有一间旧休息室，由两个互通的房间构成。只要拆掉连通的门，换个带观察玻璃的门再装个电话，砌死门边就是一个简易探视室。林法官要嫌看得不清楚，可以让他站着和叶修说话。崔立一听大喜，连连夸邱非脑子活，一边稳住林敬言一边就派人去搞装修。要说这做起来还真不是个事，不到半个小时，林法官就被带进了还飘着水泥气味的探视室。
叶修被关押在地下二层，有一个班的人二十四小时轮值，只有持手令才能进入，进入时还要电话崔立确认。其他人一旦试图接近，会被立刻击毙，这是将叶修蒙面带入的时候崔立黑着脸宣布的铁规矩。所以当别动队为找不到探视室烦恼时，邱非知道自己唯一的机会来了。作为深受器重的军官，他经常受崔立命令进行一些专案，没少来资料室，非常熟悉地下一层的构造。建议一被接受，邱非抢先一步拿着崔立批准的条子来了资料室伺机行事。
不知是自信还是自大，抑或崔立等人就在等着一个叶修逃跑，可以当场击毙的机会，他们并没有提前清场。别动队员们搞恐吓抓捕有一套，秘密工作的水平实在够呛。看了下资料室只有两个人就觉得安全，让久候的邱非成功坐在了死角位置，正好能观察到斜线休息室的另一扇门。
如他所料，因为时间仓促，细节马虎的崔立没有遮上原有室门的观察窗。可惜经过两层观察窗的反光，只能隐约认出人的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
邱非深吸口气，他忍耐着不去想，老师就在距离自己两堵墙的地方——自从押送之后，他们相隔最近的一次。“好的指挥官善于捕捉机会，要成功捕捉机会，先要学会不停地创造机会。”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叶修的教导，邱非告诉自己不能做傻事，必须耐心等待。他装作找到了其中一份资料，又坐了下来安静抄写，耳朵则捕捉着门后的动静，思考自己该做的应对。
又过了近二十分钟，短短的探视结束了。邱非听见远离一些的休息室门打开，应该是林敬言被送了出来。那是当然的，大法官必须先离开。他们不会让林敬言或是其他人看见叶修怎么被带进来，又怎么被带走。地下层另一端有个通往审讯室专用楼梯，以沉重铁门隔离，需要三把钥匙才能打开，还有专人看守。在带叶修进出的时候，黑洞洞的枪口们会看住走廊，没人有机会从窗口张望。
邱非能读懂这些防备背后的恐惧：他们一定对老师做了一些很可怕的事，他们害怕有人知道一名陆军元帅被动了酷刑，他们害怕受害者的惨况会激起心存良知者的愤怒，尤其是在别动队改编吸纳了不少军校新血的现在。
年轻的中尉一脸严肃地收拾着资料，没人知晓他的上下牙正猛烈地挤压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翻腾的狂怒紧紧关在胸腔。把文件袋交还给资料员，后者一脸如蒙大赦，赶紧让他签字归档。这时另一扇门也打开了，脚镣和人体在地板上拖曳的沉闷金属声，和军皮靴的走动混杂在一起，听来那么地清晰，让邱非第一次为自己出众的听力感到痛苦。他猛地握紧了水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重重的拉横。很快，邱非克制住了情绪，微笑着为拖时到现在诚恳道歉，并邀请资料员去餐馆吃一顿。
所以十分巧合地，押送叶修消失在铁门楼梯后，准备离开的陶轩和崔立碰见了相谈甚欢，准备去吃饭的邱非和资料员。
难得见到两位最高长官，资料员激动地敬着礼好久没放下来。可惜陶轩只注意到了邱非一个人——国民革命军成功整编的时候，他从军校亲自挑选的少尉。陶轩不傻，只有名头的国民革命军依然只是流氓团伙，唯有真正的军人才能让它名副其实。挑选邱非的一个原因是他军校成绩优异，另一个理由则是邱非父亲身为国大党的狂热信徒和死忠党员，背景审查十分可靠。邱非加入别动队果然表现出色，很快将负责的第九分队拉拔得像模像样，让陶轩很是陶醉了一番自己的慧眼识人。
这次抓捕叶修，他特意点了邱非同行，就是想让这名军校出来的中尉和国防军断绝关系，了解昔日军神卖国贼的真面目以后，死心塌地站到国大党这边来。谁知崔立会错了意，还以为陶轩对邱非格外信任，善于揣摩上意的他就把押送的事交给了后者。一方面和叶修呆在一起他怕气到中风，一方面如果叶修出点什么事，邱非中尉也肯定要跟着一起完蛋。
打着小算盘的崔立当然不会知道，叶修给邱非开过多少小灶，借过多少私人笔记和藏书。就像陶轩也不会知道，让一个大农场主的儿子放弃优渥生活，毅然走上职业军人道路的理由是什么。——因为他们不懂得理想与追求，卑劣的人总是忍不住将世界上的人看得和自己一样卑劣，仿佛这样就能为一切无耻行径开出通行证。
陶轩乐呵呵地嘉勉了邱非和资料员几句，让他们赶紧去吃饭。崔立对后者的突然出现心觉怪异，但没敢多话。毕竟就在刚刚，他才把临时探视室的功劳据为己有，并以少见的急智赢得了陶委员长的夸赞。在邱非两人行礼转身离开后，陶轩收起了笑容，对崔立说：“这里恐怕不安全了，准备转移叶修。”
崔立一怔，叶修亲口承认了冒名，林敬言当时的震惊无奈他们都看在眼里，难道国防军还会冲击别动队司令部不成？“委员长您的意思是……”
陶轩也晓得崔立水平就这样了，只好说得更明白：“你以为动刑的手脚能瞒过林敬言那样的老法官？这件事传出去，保不齐就会有几个头脑发热的，那群国防军的兵痞子有什么做不出来？别问了，今晚就把叶修转移到第三监狱重监室，派三个连去守着，蚊子都别给我放进去一只！”
“是！”崔立立正敬礼。
不远处楼梯拐角，假装蹲下系鞋带的邱非顺势地收了怀表起身，将读唇语的结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新联盟历 446年 9月』
“他们到底有完没完？我想打瞌睡。”黄少天低低地抱怨。
“想想张新杰你就清醒了。”叶修说。
“他不干军纪纠察都多少年啦，老叶你越老记性越差，能整点有用的吗？”黄少天鄙视。
“那想想老韩。”
“……提神醒脑，这下完全睡不着了！”
国会军部年度预算会议上，坐在陆军这方后排的叶修和黄少天两个人叽叽咕咕地开着小会，不端正的态度引来前排韩文清扭头警告地瞪了一眼。叶修和韩文清认识十几年，战斗经验无比丰富，冲后者露出个极度没正形的笑容。在韩文清怒气升高预备削他之前，又马上一拉黄少天低头做洗耳恭听状。
财政部长坐在首席，预算圆桌的几边，各个军种工业发展部门首脑旁边分列着三军将官——海军元帅肖时钦及其参谋将军们，空军元帅王杰希及其参谋将军们，最为壮观的当然是高级将官众多的陆军。冯总统爱重有加的周泽楷元帅坐在首席，他在这种场合向来展示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负责发言的都是旁边的总参谋长喻文州。韩文清及其参谋长张佳乐则坐在另一边，张佳乐的旁边是中央军参谋长江波涛。在他们的后一排，是有资格列席却连参谋都没带，完全国会一日游状态的叶修和黄少天。
和叶修这个被放逐的元帅不同，三军最大的一个战斗单位机械师向来是吃预算的能手，师长黄少天绝对有权在预算会议发言。结果第一次列席就接连说晕两位财政部长，并差点把自己说昏头以后，黄少天就被喻文州和韩文清发配到了边缘第二排，并勒令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使劲儿偷懒的叶修看好他不许捣乱。
如果要问铁板一块的国防军什么时候最不团结，毫无疑问就是现在——每年一度的军费预算审核季里。
冯总统曾见识过一次三军抡着膀子互掐抢预算的盛况，并第一次深恨自己不够有钱，无法把航母战列舰轰炸机战斗机坦克重炮拼命砸出去买忠心。说句大实话，若是老冯治国的能耐大到可以把国民总产值翻个几十番，让全体陆军全换装成机械化部队，说不定军神本人立刻就要主动出卖信仰和灵魂。
“这100吨铬矿石陆军都要了。”喻文州微笑着说。此话一出，在场的海空同僚们没一个觉得他的笑容文质彬彬——傻子才会因为狮子在吃掉你之前说了声谢谢而心怀感激呢！
“空军轰炸机的机载武器已经六年没有更新了，不要忘记你们陆军前年才新配备了二十万支新型枪械，你们难道想以后都靠打不响的火炮机枪为陆军扫平进攻路线吗？”空军元帅王杰希天生异相，一只眼睛特别大，在这种场合瞪起来就分外有魄力。
海军元帅肖时钦那是公认的好说话——只除了这个时候，他推了推眼镜：“海军已经十年没有制造新舰，这没关系；海军原本每年两次的全舰保养只有一次，这也没关系；但是让海军还用着二十年的老炮，我觉得这真的很有关系。”
喻文州摊手：“谁让陆军人多，口子太大呢。这样吧，我们退一步，按三军人数比例来分配怎么样？”
对面空海两军的将官们听得恨不得扑上来掐他，按人数比例来分配是什么见鬼的规矩！你知道培养一个飞行员要多少钱，你知道海军才有几条常规军舰，你知道一架战斗机一条驱逐舰要多少钱！
被禁止说话难不倒黄少天，他拿着会议记录本唰唰唰写得飞快：『每一次参加预算会议都让我认识到三军的真正下限是有多么无下限，真不想承认我竟然跟文州是同一期毕业的！』
“以为空海两军有大眼小肖说的那么惨？天真。”叶修耸肩。
“喂，老韩不是不许我们说话吗！”黄少天一看有人犯禁，笔一丢就低声唠叨上了，“我说肖时钦看着浓眉大眼的一脸正气，怎么也扯淡不带打嗝，二十年的海军炮还能打响我都可以叫他一声爷了。”
“哥不在噪音管制范围内。”叶修很神气地说，重新把纸笔递给他。
黄少天恼怒地靠了一声，悲愤地拿着纸继续狂写。那边三军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喻文州被海空军围攻，己方参谋们拍案而起，陈述没有这100吨铬矿石会给陆军战斗力造成什么样的致命打击。海空军参谋们也不甘示弱，摆事实讲道理说数据仿佛少了这100吨铬矿石明天军舰飞机就不能动了。正吵得不可开交，韩文清忽地插话，直接就放了杀器——“陆军准备明年给国防安全局换装。”
丢手帕决斗的时候，你突然回头放个800mm重炮这还没有道德！一时间被超大炮弹直接轰成平地的海空两军将帅们在心里愤怒地咆哮。想到不在场的情报之王眼镜下犀利的目光，他们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连王杰希和肖时钦两位元帅都没了语言，要知道安全局负责的可不止是陆军，只要是吃够了十年前情报瞎战苦头的将领，就不会试图去得罪19号楼的张局长。
“下一个。”就在冷场当口，许久不发言的周泽楷用一脚精准的补射把资源踢进了陆军大门，成功证明了他不是来摆好看的。
另外两军将领们只得捶胸顿足地看着100吨铬矿石离自己远去，实在大家相互斗惯了默契不够，竟让陆军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组合过人。当然在场最憋屈的远不是他们，而是刚改编为别动队的崔立副司令——作为和国防军平起平坐的军队系统半个掌门人，他和心腹们在场上毫无存在感，连球都没摸到就输了这局。
『周泽楷这个小白脸还是有点用嘛，我还以为他开会时候就只会装木头人让江波涛演双簧，你说他这么闷蛋到底怎么指挥战斗，用手语吗？』黄少天不能参与如此精彩的战斗心中不爽，只好在纸上发奋图强。
“他可是元帅。”叶修陈述性地表示，并不委婉地明示你就是嫉妒。
『多个权杖有什么了不起！他不过是运气好遇上的敌人比我多一点！！如果不是我每次摧枯拉朽地摧毁敌人第一道防线他有机会抢功吗！！！』从这句话感叹号的数量可以想象说话人心中愤怒的程度。
“不是哥你们谁都没机会，快谢恩。”叶修继续打击。不过这话可一点没说错，十年来他不是各大战役的总司令就是总参谋长，在什么战场选用哪只部队哪名将领都由他领头决断。
『风水轮流转，现在可是你要向那个小白脸谢恩了哈哈哈哈哈……』
你就不想想自己也是，笑话我的时候不反省下吗，叶修无语：“你真这么讨厌周泽楷？”
黄少天收起纸笔冲他一笑，意味深长地说：“有红脸就要有白脸，有捧哏就要有逗哏，戏才演的真……顺便，我确实讨厌周泽楷。”
前一秒叶修还在想真不愧是把握机会的专家，观察力深远，配合态度一流；后一秒就立刻恨不得把刚刚的夸奖撕碎丢掉，此人分明是本色演出而且十分乐在其中！
熊孩子将军不好带啊，军神心头一瞬间升起了多年前吴雪峰的感慨，看看人家小周，多省心多好说话多不废话……？
『——现在。』
两个月前炸得他找不着北好久，直到现在还时不时响在耳边的回答，突然间再度不请自来。叶修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斜前方周泽楷的侧脸，很快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右手却不自觉地按住心口——那里有一颗不听话的心，跳得好快。
『新联盟历 446年 12月』
冯宪君连任后第一个新年安安静静地到来了。
在民众眼里，国家高层的斗争是那么遥远，独裁政治？战争的阴影？这些都没有政府承诺新年发放的福利券要来的真实。446年的年末，联盟最死硬的反冯派也必须承认，这个国家的民众生活得远比去年前年好。虽然粮食还在进行配给，虽然市场上轻工业品还是有些匮乏，虽然很多人只能在政府指派的工厂干活领一点微薄薪水，可是今年有95％的联盟人不再挨饿受冻。只是这样，就让朴实单纯的国民们对冯宪君和国大党充满了感激。
国防军每年一度的长假来临了，从12月24日圣诞节到1月1日新年，通过轮换值班制，士兵们可以得到约5到7天的假期。军校在10号就早早都放了假，让很多还是孩子的学生回家和亲人团聚。这导致了无所事事的叶修只能十分不情愿地去司令部上班，并因为奇迹般地连续三天在司令部露面，遭到同僚们络绎不绝地参观……
安文逸抱进来一大摞信件：“元帅，这都是给您的。”
“又不是小学生，扎堆送什么新年卡片！每人送我一张钞票，我说不定还会记得还。”叶修烦恼地抓头。所谓内行看门道，在大众眼里已经被周泽楷光芒逼得找不到的军神，依然是一些人心知肚明的国防军掌控者。叶修很少在公众面前露面，不喜欢交际更不出席社交宴会，平时别人想接触也找不到机会，自然是趁着新年来表达一下亲近之情。其实他们不是不想送钞票，不过据说楼氏化工集团的继承人曾经因为送了辆车给叶修，被他拉下脸损了一顿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