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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主人怕赵宁如今岁数不大,任凭一腔热血届时真不知会闹出啥来,也规劝赵当家的好好管教管教赵宁。可赵当家的大手一挥,答道:“任他闹、老子倒要瞧瞧他能耐多大,还能在老子掌心闹翻天不成!”
赵宁摊上这样的爹,农舍主人很是无奈,他哼声:“儿子是你赵家的,我薛红也少管闲事!”
赵当家的笑了:“瞧你这鸡肠小肚!若他日小子当真有本事,我赵家也算后继有人;便是闹翻天了、又如何!”
耍猴耍的
徐全十三岁,已经是家中劳力。徐家大嫂身体不中用,家里苦力活几乎都压在徐全身上,赵宁若是回家便到徐家搭把手;徐家大嫂一直在观察他,赵宁心无旁骛地给徐全推磨,徐全则在一旁加水加豆,两人配合得挺好。
徐家大嫂似是无奈叹息、又似松口气般回房歇息,图个眼不见为净。
徐全懵懵懂懂的,只会对赵宁傻笑;赵宁一边推磨一边说道学堂里头的趣闻,徐全若是搭话就跑到赵宁背后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一边在他背后描字。
待一筐豆子都磨好,赵宁还得帮徐全煮豆浆。忙完活儿,徐全这才取好衣物与赵宁到赵家小院子冲澡。
赵老爷子在井口旁竖上四根柱子,平时四面拉上布,方便徐全过来冲澡。为了避嫌,赵老爷子特意给后院安了一扇门,让徐全过来冲澡就行锁好门,再拉上帘子。
徐家大嫂没反对,但也有些膈应,可是徐家一来取水不方便,二来家中狭窄,若是功夫活儿忙完确实没地方好好冲澡,夏日炎炎,一身是汗也不自在,只得吩咐徐全记得锁好门锁。
可惜她忘了叮嘱徐全不许与他人共浴。
赵宁拉好帘子进去时,徐全已经脱光衣裳等赵宁打水了。在徐全催促的眼神下,赵宁只好先打一桶水给他玩玩,才开始脱衣裳。刚过十五的赵宁已经是个小大人,有着宽阔的肩膀架子以及精壮的肌肉。
徐全给赵宁擦澡时还特意戳戳他的胸口,问赵宁为啥他胸口的肉都硬硬的。
赵宁说:“耍猴耍的。”
徐全撅起嘴,在赵宁胸口戳出诳语二字。赵宁按住他不安分的指头,识得□□的年轻躯体经不起撩拨,任何苗头都得捻灭。
两人相互擦拭身体,把该摸的不该摸的都摸个透彻。一桶桶井水浇灌而下,徐全很是快活地任赵宁冲了好几桶水,凉爽凉爽的滋味特别吸引人,他用手示意赵宁继续。
赵宁不纵容他:“洗好就穿衣裳,担心着凉。”
穿好衣裳的两人回到房间读书,徐全已经可以读书,只是许多都认字不得意思而已。赵宁给他捎来一些浅显的小文章,算不上大道理大智慧,也是通熟易懂,图认字而已。
徐全靠着赵宁看书,看着看着就趴在他大腿上睡过去。赵宁一面看着手中医经,一面轻轻抚摸徐全的发丝,竟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
徐全舍不得赵宁回城里,赵宁说等他十六了,他就在家不上学。徐全就想着,这一年好长好长。
事实上,这一年何止好长好长,他徐全可是用了近十年时间去等赵宁度过这一年的光阴。
鬼手
那天夜里,赵宁因为帮徐全打下手误了牛车的时间,赵当家的不高兴,让他自个上路。赵宁也没当回事,收拾东西就徒步走回城里。
赵宁脚程快,耐力好,月上半空时分就赶到城外不远。与他一样赶路的还有一男人,两人在前头一个分岔路上碰上,相互打量打量便继续赶路。
只是这民间小路似乎没了往日的平静,男人侧耳听听,冷冷地发笑。赵宁自然发觉不对劲,抬眼看着冷静得男人,也不赶路了,那神情倒像等待好戏开锣。果不其然,阴暗处慢慢走出一个佝偻的老人,模样不清,只发出阴森的笑声。
男人啧声:“妄先生亲自来了、还真稀罕。”
妄先生桀桀桀笑着:“送抚花笑上路,荣幸荣幸。”说着看看赵宁,似是认定这两人是一伙的,“想必你黄泉路上也不孤独。”
赵宁不慌反笑:“你可以试试。”
男人对赵宁口出狂言挑挑眉,妄先生不屑地冷哼:“无知小徒!速速受死!”说罢就往男人袭来!
妄先生擅长使钩,一双银钩使得出神入化。特别是近战时,如有不慎,便让一对利钩勾去血肉一块。男人徒手对战妄先生,竟在双钩纠缠下毫发无损,可见功力之深。
缠斗的两人没注意一旁的赵宁,赵宁看着抚花笑与妄先生的打法,竟比往日与农舍主人比试更来得振奋人心。
霍地,妄先生一只银钩被男人打飞,男人也没讨喜,让妄先生另一只钩戳进血肉。妄先生桀桀桀地发笑,翻身要求拣掉落的银钩,却发现赵宁已经把他脱手的钩子从地上□□。
“小子不识好歹!”妄先生不喜自己武器落入他人之手,箭步上前就要索命!
赵宁斜步一退,手中银钩就顺势封喉而上!
妄先生大惊,侧身避开赵宁的攻势!待站定,抚花笑在那头就笑了:“妄先生,刚刚那招似乎似曾相识呐!”
妄先生这才大骇:那招斜步封喉名叫“鹤啄影”,确实是与抚花笑对打时使上的招式!这小子不是常人!
赵宁退到一旁试试银钩,确实不称手。
妄先生厉声喊道:“小子是何来历!速报名来!”
赵宁没回答,只是扔掉不称手的银钩,摆出迎招姿势。
仅是一个姿势就让妄先生脸色发白,联想刚刚赵宁从他那儿信手拈来的招式,顿时让妄先生悟出一个名儿。
“鬼手——”
赵宁尚未明白妄先生这话含义,便见妄先生冲过来,他才要迎敌,却见妄先生错身撩起地上银钩,脚上几下垫步,竟施轻功快速奔走!
男人捂住伤处大笑:“唐唐妄真知竟被区区一个姿势吓跑!哈哈哈!”边笑边席地而坐,他看着赵宁茫然立在原地,招手示意他过来:“想不到你竟是鬼手传人。”
赵宁问:“什么鬼手?”
男人咧嘴笑了。
赵宁回到农舍已经是天蒙蒙亮了。农舍主人刚练完拳,见他施施然回来就示意他放下东西就去劈柴。赵宁站在那头盯着农舍主人,再看看那堆干柴不做声。
农舍主人嚷:“傻愣愣干啥、快去!”
赵宁放下东西跑去劈柴,见农舍主人扛起锄头要去农作,他低头看看手中柴刀,咻地一下,刀下干柴顿时四分五裂。
当夜里赵宁突然问起他娘的事儿。
农舍主人很奇怪,赵宁这么多年都没说起他亲娘,怎么兴起要问这话了?不过这事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操心,仅仅回答不知二字就把这事揭过去。
那天起农舍主人对赵宁留了个心眼,总觉得有事儿发生。江湖人忒信任这种直觉,因为常常便是这直觉救了自己的命。
但是赵宁自此后就没再反常,还是日起而作日落而息,上学堂干农活,没一样落下的。唯一让人奇怪的,是他许久都没回去镇上。
反常即为妖。农舍主人把这事与赵当家的说了,赵当家的哈哈哈大笑,然后敛下笑容后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他自个选的路就得自个儿走下去。”
于是农舍主人也不再替他们父子操心,该吃的吃该睡的睡。
只是有一天赵宁终于说回家一趟,当日就赶路回去。而他却自睡梦中让人捏着脖子,来者对着他笑:“自从归隐江湖,便连大名鼎鼎的鬼脸薛红,连这般警觉都没了?”
薛红仰着头让他掐着脖子,问:“抚花笑莫仁么?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莫仁磨牙笑笑:“在下想请你重操旧业,给人换个脸而已。”
薛红颇为难:“多年不干,手艺生疏,另请高——”话音刚落就让对方一手掐紧咽喉打断他的话,薛红依旧面不改色地闭上眼,继续睡。
莫仁道:“说起来‘双鬼’退隐多年,原来是在这偏僻之地安家落户。鬼手赵同还真当郭艳亭是回事!可惜呀、赵同儿子却是个傻小子,我不过假装被套话,告诉他郭艳亭的事儿,他就按捺不住了。”
薛红皱眉骂道:“扰人清梦、有屁快放!”
莫仁说:“鬼脸薛红,当年你给一个脸上有桃花痣的女人换脸,我要你把她的脸给换回来!”
薛红冷笑:“莫仁莫仁,当真不仁!换脸如削骨、换一次就如去黄泉一趟,你这是要害命!”
莫仁哈哈大笑:“我何时是好人来着?嗯?”
家
说好的一年,徐全等呀等,却发觉日子过得更漫长了。加之这一年赵宁都没回来,他受不住寂寞跑去问赵老爷子,赵老爷子开始还说着快回来了,后来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赵宁那娃啊、自个有想法。”
有一回赵当家的见徐全来问,他替赵老爷子回答:“该回来自然回来。”徐全有些怕这位不言苟笑的长辈,后来就不敢再过问。
徐家大嫂的身体越来越差,卧床的时间越来越多。徐全为了生计与药钱奔波忙碌,也没多少心思去问,只想着满一年,等赵宁十六岁,他就不用去城里上学了。
徐全还是觉得学学问这事抢走赵宁太多时日。
他早上去市集摆摊卖豆腐,回来还得忙活;午后挑着系上小铃铛的扁担去卖豆腐脑,前脚刚走,赵宁后脚就回来了。
赵当家的不在家,赵老爷子拿着水烟筒坐在厅中看着赵宁。这孩子已经长大,颇有点赵当家的年轻时的风范,只可惜这些年性子再沉稳,浑身锋芒却不知收敛。
赵宁问起郭艳亭的事,赵老爷子如实回答。
赵宁笑话:“她生我、就为了让爹退隐江湖?这算啥屁事!”从抚花笑那里听来时他还不信,现下却不得不信。那个女人仅仅为了让双鬼退隐江湖,做了趟交易,生下他。
赵老爷子问:“啥事不算屁事?”
赵宁不作答。沉默良久,他问:“我就问一句,这么些年,我学武是为了啥?”
赵当家的刚好回来,踏进门就给他回答:“就为了当个杀猪的屠夫,怎么?不甘愿?”
“我不甘!”赵宁磨牙,回头看向他亲爹。
赵老爷子抽一口水烟筒,慢慢说:“这么说、你倒是有自个儿的想法,老头子倒想听听。”
赵宁静静地站着,环视这屋子,一寸土一片瓦,以前高高的梁子都变得低矮,遥不可及的老父亲已经与他平起平坐。
这个家,太小了。
赵宁陈述这一句,赵老爷子狠狠抽一口烟,呼出的烟气模糊了赵宁的身影。
“家太小了,江湖大着,是这意思么?”
赵宁
徐全在外头听说赵宁回来了,兴奋得不行,连豆腐脑都不卖了,三步并两步跑回家搁下担子就要去赵家。
徐家大嫂拦住他,“蹦蹦跳跳的、闹啥呢。”
徐全指着赵家露着牙齿笑得眼都眯成一条缝。
“哦、赵宁回来了?得得得、甭只会点头!”担心徐全把脖子扭到,徐家大嫂制止他,“去罢去罢!”徐全如获大赦地蹦了出去,徐家大嫂喃喃儿大不中留,认命摇头。
赵家大门敞开着,徐全才跑过去迎面差点撞到冲出来的赵宁。
赵宁脸上带着不少瘀伤,似乎挨了一顿揍,斜眼冷冷睨了眼徐全,默不作声地继续走着。浑身煞气的赵宁吓得徐全打了个颤,回过神追上去才拉住赵宁的衣角却让赵宁猛的一扯,徐全站不稳噗通趴到地上。
徐全赶紧爬起身,又要去追时让赶来的赵当家的拦腰阻止,只听见赵当家的说:“有本事甭回来!”
赵宁猛一顿,拔脚就跑!
赵宁、赵宁!徐全挣脱不开,张嘴喊不出声,只能看着赵宁跑得越来越远。
赵宁!赵宁!赵宁!
你要去哪?不要走!
徐哑巴张嘴大哭。
可赵宁就是一直没回头,最后连一丝踪影都没了。
他才发现,哪怕徐全两字写得多好看,他到底也只是个哑巴。
日子
赵宁走了,一年、两年、三年……当真没再回来。
小小的镇上,日子还是慢慢过着。徐全长大成人,依旧是个哑巴;徐家大嫂几年前因病走了,走之前把徐全托付给赵家,最后拉着徐全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好好过日子。
徐全一直都好好过日子。他辛勤劳作,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温饱自然不成问题。他虽然没住进赵家,但一日两餐都到赵家用饭,俨然成了赵家半子;他赚了银子就添些柴米油盐顺道给赵老爷子捎点水烟,而赵当家的时常提一条猪肉回来加菜。
日子平平淡淡,挺好的。
徐家大嫂没走之前,徐全还会想着赵宁;可自从亲娘走了,似乎疼自己的人一下子都没了,心里特虚的,一想到赵宁就更难受,他就不去想了。
有时候梦到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徐全醒来,淌了一脸泪水。
可日子都是这样的,苦涩而难以下咽,却为了生活拼命吞咽着。于是徐全擦擦脸,翻过身继续睡过去。
他想着,就这样,好好过日子就是。
☆、2
江湖
江湖很大,江湖很小。
这是与那几个猪朋狗友胡闹时,祁鹏拉着嗓子叫出来的。在场唯一一个女的名叫夏唯唯,她掩嘴取笑她表哥:“江湖可深可浅,你这鲤鱼跃过了么?”
祁鹏啧声:“一边玩儿去!”说着拉着赵宁喝酒。
赵宁笑笑,一杯又一杯地被这群人灌酒。夏唯唯看不过去就劝酒,祁鹏起哄道:“区区女流之辈,怎会懂男人的豪情、阿宁来!干了!”
夏唯唯怒叱:“还豪情呢!为贪杯连脸皮都不要了是不?要喝你喝!甭拉徐大哥蹚浑水!要是醉死,我给大姨告状去!”
秦飞嘲讽:“祁鹏你日子真是越过越回去、让女人拿捏过活!”
祁鹏拍案而起,指名道姓点了秦飞去切磋切磋。
周邦合与越九趁着祁鹏与秦飞折腾,又给赵宁灌了几杯。周邦合边喝边问赵宁最近走镖的事,赵宁说走完这趟就歇息。
越九笑:“认识你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要歇息。”
赵宁确实拼命,往日不是走镖赚钱就是走南闯北地去比武,哪见过他歇过。毕竟赵宁与他们不同,除了越九,其他几人家族在江湖上都是有点名堂的。越九虽说出身不好,但胜在跟对了人,起码报个名儿还是有人知道。他赵宁来路不明,一身武艺虽然实打实的,却说不出个招式来,刚开始比武的时候还让人笑话是狗窝里滚出来的耗子。
还没认识这群好友之前,他赵宁是苦过来的。越九隐约知道,但赵宁不说他也不开口问;他两出身相似,有缘当了兄弟,也算是这辈子的福分,凡事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而周邦合是走镖时与赵宁结识的,刚开始觉得这小子整日带这个铁皮面具很寒碜人,有了过命交情后才知道这小子闷里骚得很,就拉攒着他去喝酒天南地北地聊。
赵宁在外赚的第一笔银子就用来打了这一张铁皮面具,如不是覆了□□,私下就这么盖着一张铁皮,秦飞曾问过原因,赵宁说:“丢脸了也没人知道是我。”
祁鹏在一旁听了捧腹大笑:“就你这一张铁脸,谁不知道你徐宁!”
越九倒是听出赵宁的意思,打圆场道:“知不知道又如何、还不是人一个。”此后就没人再打听这面具的事儿了。
除了夏唯唯。她对这张面具的好奇就跟她对赵宁的好奇一样,从来没断过。
夏唯唯今年十八,已到适婚年龄。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早在十四那年夏唯唯就向赵宁摊开心事说了非君不嫁。赵宁没当回事,只说自己已娶亲便不了了之。
祁鹏认识赵宁最久,已有七年多,早早就听他说娶亲。那时赵宁才刚满十八,祁鹏不信——哪有人年纪轻轻娶亲了却把娇妻扔在他地异乡而自己独自跑来混江湖?而且七年多,也没见赵宁回乡探亲;哪怕说赵宁真的娶亲了,那也是门不甘不愿的亲事罢。
祁鹏对赵宁与夏唯唯的亲事可是乐见其成的,跟兄弟亲上加亲也是件好事不是?可惜这些年甭说对夏唯唯,哪怕是其他女人,赵宁也是无动于衷。反倒是前年赵宁从窑子里救了个哑巴女,频频嘘寒问暖的,若不是最后赵宁把她安顿好就离开,祁鹏还以为这柳下惠动了贼心。
这日酒会后,赵宁如常走镖。一走便是三个多月,刚回来就风尘仆仆地找到祁鹏,让他帮忙将名下的小庄子变卖,换好的银票存平福钱庄里。
祁鹏吃惊:“你这是要逃命啊?”只卖不买,这可是连住的地儿都没了。
赵宁笑了,对他说:“我要回乡呢。”
祁鹏平日大咧咧的,这下也听出赵宁话里有话,“这么突然?”
赵宁没接话,交代好事情就走了。他刚走,祁鹏就让人快马去找越九过来。越九糊里糊涂让祁鹏叫来,听了这事就沉默。
祁鹏道:“你与阿宁交心更深,他没跟你说过啥么?”
越九还真没听赵宁提过,只得摇头。忽的记起当日赵宁说过走镖后就歇息一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就已经有了主意。
越九道:“阿宁这人心思重,怕是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