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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的洞明,我手下留情,何其自人类转为我的同类。
他变身的时候很美,似有一道天上的霞光披洒在身上,肌肤光泽紧实,红唇明眸乌发,水浸般滋润生华,他本来就是个漂亮的男孩子,有着男女共有的一种美貌。
我有些发呆,在这一刻,他几乎像个陌生人,又令我燃起情愫翩迁,可是我并没有多少时间看他变化,迅速用一根绳子把他绑在了神龛旁,我动身去为他寻找血液。
我从街上胡乱抓了个年轻人,赶回庙时,何其已经将近枯竭,他满身青筋红血丝的模样吓得我手里早已惊骇到疲惫的猎物又一次嘶哑狂叫,我立刻将那人迎到他唇上,他恶狠狠地咬了过来,急不可待的几乎一口咬断了那人的脖子,鲜血溅了一身,我松下口气。
是夜,我把他带到郊外的藏身之地,在一个棺材里,我们相拥而卧,他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四肢紧紧缠绕住母亲,仿佛一松手我便会隐身而去。这样的依恋令我顿生怜惜,这一晚,我的身边包裹着何其,孤独在远处觊觎,无法近得身来。
之后的日子里,我要做的事情很多,长夜一下子变得短暂而忙碌,何其是个好学生,而且,他喜欢自己的新模样。多么可笑,我所鄙视厌恶的,却使他甘之如饴,只经历了极短的一段不适应期,他迅速地在猎食中游刃有余。
他尤其喜爱雪肤浓鬓的娇艳女子,常在街边默默凝视她们,每一次诱到猎物,总会抚摸亲呢良久,才去低头索取。
很快,他开始向我发脾气。
第 10 章
那一夜,我正坐在房顶望月,这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小小习惯,尤其在与何其共处后,这个习惯开始变得有些珍贵,他突然跃身过来,将一条污迹斑斑的衣裳丢到我面前。
我看了一眼,那是条玫红色的女人裙子,上面湿漉漉的一层仿佛是鲜血,“怎么?”我淡淡道:“你去找张丽丽了?”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已认出那是张丽丽穿的裙子。
“不是。”他恶声恶气:“开始我也以为是,但追上去才发现认错了人。”
“你这是在怪我么?”我好笑,转过头去眯起眼看他恼怒的表情:“别忘记了,当初我令你加入,是以长生为条件,而不是爱情,如果你是在责怪我拆散了你们两个,这个理由是不是太过于牵强无理?”
他顿时怔住,不过是凭着一时的火气,他本来就没有什么道理。
“来,坐过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拍了拍身边,柔软下口气,在某一程度上,何其算是个好男人,不过同大多数的好男人一样,他有时候更像是个需要哄哄的孩子。
“她很漂亮,比张丽丽漂亮得多。”他坐在我身边喃喃地,低声像是自言自语。
“那不是很好,你向来喜欢美丽的女孩子。”
“可是我并不想要她死,这样的美貌,而且,她也很喜欢我。”
“哦。”我微微笑了,在经过了最初的新鲜感与兴奋后,可怜的孩子遇到了当年如我一样的情况,他在依恋他的猎物,回首往事,当初我比他更为狂热执着。
“你想怎么对她呢?”我声音淡淡如同一条江水,流畅而无情:“你可以亲吻她,抚摸她每一寸肌肤,但你毕竟不是人类,无法做人类对她做的事情。”
“不错。”他立刻愤愤起来:“为什么我不能这样,我不想喝她的血,所有的血是一样的,我只想留住她,多亲近她一些,但是只一贴近她,我的牙……。”他突然狠狠以拳击打自己的面颊。
“可怜的孩子。”我伸手制止他,说:“我以为你已经学得很快,可是,你到底还是有问题的。”
等他安静下来,我伸手过去抚摸他的头发,他还是没有彻底转变过来,如同我一样,我们都有问题。
如果是笙在,他会怎么做?我默默想象,笙一定会把张丽丽拖到何其的面前,让他亲手杀了她,以做出与人世的决裂,但我不会,我自己也过不了这一关。
“为什么我会这样?”他仍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觉得心里空荡荡,什么东西也填补不进去?”
“那是寂寞。”我说:“何其,我早知道,所以,我才找来了你。”
“为什么我们会寂寞。”他继续追问,是个性急的孩子。
“我不知道。”我被他问得烦恼,一把推开他:“你已经拥有了不死和魔力,不要奢望太多,要知道真正的人类永远不可能长生,得到任何东西都必须付出相应代价。”
他被我骂得呆住,眼里仍旧不服,但没办法反驳我,半天,他还是忍不住,问:“现在你有了我,还感到寂寞么?”
啊,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轮到我自己一口气噎住,我还寂寞么?在同何其相处的日子里,我很忙碌,他并不是个爱人或好伙伴,对于我,他只是个孩子,什么都要教会他,任何事都要向他说明,那一刻,我并不感到寂寞,可是当我一个人独处时,我的心里还会空荡荡,原来所有的问题并不因为有了何其而遁去不见。
“还好。”我不想告诉他真相,既然他现在站在我面前,总会有存在的价值:“有了你以后,我不再寂寞。”
“真的?”他半信半疑:“可是我们能做的事这么少,除了搏食和躲避,所有的事情屈指可数,不象以前……。”
他突然顿住。
我当然他在说什么,人类能做的事真是太多,一日三餐,生计奔波,男女之情,家庭之义,就算闲到无聊,他们还会耍弄计谋或是干脆放纵轻浮,原来他们短短的一生,所有的繁琐纠葛竟是多过我们这些拥有长生的异物。
“你可以去看书。”我干涩着嗓子,勉强挣扎:“你不是很喜欢看书么?还有那个什么将军,如果你真是那么恨他,现在完全可以随心所欲,杀了他呈现给你的信念。”
“看书?信念?”他茫然,“可是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做,既然永远不会死,什么事都是不着急的,朱姬,自你让我变身那日起,我便不再与任何事情有关系,所有的事情也一下子将我置之度外,现在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的话语听起来非常迷惑,我忍不住又去看他,月光下显得苍白而无助,在万众污浊中呈现异常的干净,这种干净是如此彻彻底底,无牵无挂,恍若隔岸看花,终非红尘人间。我收回目光,叹气,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原本就是一个模样。
手指摸到那件血衣,我将它提了起来:“何其,你真的那么想张丽丽?”我突然有些担心,将来他学会了变身之术后,会不会离开我去寻找新的伙伴。
“我不是想她。”他歪了头,仔细地想:“她并不是最美,而且现在她同所有别的女人已没有区别,可是,我一看到与她相似的女子便忍不住要跟上去,好像在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不断吸引着我,让我感到特别神往。”
那是与前世的联系,我点头,他对张丽丽如同当初我对章岩与杰一样,就是因为这种奇怪的宿命感,使我得到了何其,但是它却始终存在,无论我如何努力,它将永远霸住记忆,令我怅惘若失。
“你可曾去见过你的父母?”我问:“在他们身上可有什么吸引你的东西。”
“见过。”他不好意思,“我在房顶上偷偷看他们,夜很深了,但他们却还没睡,不住唉声叹气,母亲在流泪,他们一直没有放弃寻找我。”
“你没有去找张丽丽,只去看了父母?”
“是,我先去看了他们,看到母亲的眼泪,我很是迷惑,所以不想再去找其他人了。”
“迷惑?”这话可听得我迷惑不解,询问地盯着他。
“对,迷惑,母亲的眼泪让我感到陌生,我并不觉得痛苦或伤心,我只是喜欢看她流泪,那些眼泪像是会自己变成绳子,一路连接到藏在暗处的我身上,令我突然觉得很安心又很排斥,真正想不通。”
“你去看张丽丽,她也会为你落眼泪的。”
“不会。”他脱口否定。
“为什么?”我更奇怪,何其的心思竟然有我到达不了的地方。
“张丽丽不会为我落眼泪,她只会为自己哭,我不是笨蛋,论外表才干,我胜过吴启宪,而家产实力,我比不上他,她一直在我们中徘徊做不了决定,如果不是你的出现,她会永远拿不定主意。”
“哈哈哈。”我仰天大笑了起来,谁敢说老实人是傻子,他们完全洞悉实情,原来,我不过是他们这一场爱情戏里的筹码,何其有了我,才能得到张丽丽。
我服了,多么聪明的人类,他玩弄我的感情,转而又得到了长生,可是,我得到了什么。
“你笑什么?”他不解。
“没什么。”我好不容易停下来,抚着长发向他嫣然而笑:“何其,你有慧根,我担保你一定会学得很快,马上,你就会摆脱这些烦恼的。”
“哦,为什么?”他很高兴。
“只是因为我知道。”我向他眨眨眼,这个男人天性自私,永远为自己考虑更多,这样的人,原本就没有真心,变身不过是令他胸膛里跳跃的心脏停止,在本质上他与笙相同,如果笙会快乐,他也会快乐的。
只是我不同。我突然悲哀,为什么我还会这样缠缠绕绕不休无止,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又说:“朱姬,我不想再去面对以前熟悉的场面,当我看到母亲哭的时候,真是很安心,马上又觉得很排斥,这样的感觉不好受,我不喜欢。”
“好。”我仍未从思绪里解脱出来,随口应声。
“我们去法国吧,我一直想去那里。”
“没问题。”
“还有,今晚,我们最好换个地方,那个女孩子……,她……。”
“她怎么了?”我蓦然清醒过来,瞪住他。
“她没有死,刚才最后一刻,我让她逃脱了。”
“什么?!”我跳了起来,指着地上那件血衣:“这是什么,你怎么会让她逃走的?”
“在遇到她时我已经喝饱了。”他低下头,“可是她在街那头引诱我,我很好奇,想看看……。”
“想看看满足了口腹之欲以后,她是不是能让你满足情欲。”我冷冷替他说下去,“等发现这样也不行后,你就傻了眼,让她光着身子逃脱了,再跑到我面前来责难!”我大怒:“何其,你这个惯会先发制人的小人,到死也改不了自己下等无耻的阴险脾气。”
何其苍白的皮肤开始泛出青色,完全被我骂得呆住。
一瞬间,他忘了辩解与躲避,只傻傻地看着我,月光下,他更像是一个受了惊的孩子,睁大双眼不知如何应对。我突然停止发怒,看他,到底还是无奈。
他是什么人,便是什么人,我既从未对他有过奢望,不过是得了一个伴,又何必愤慨怨言争端。
我安静下来,终于,长长叹口气:“何其,我们明天就走,去法国。”
法国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纵然何其一心向往,他也说不出个大概。
“那是国外,很遥远的地方,那里的人是不同的,一切都是不同。”
这些描述与我丝毫没有帮助,那些金发高大的人种,面目沉遂模样,于我,只是个模糊的轮廓,在何其激烈兴奋的话句中,我依稀有些明白了过来,将要面对的是片完全新天地。
第二日,街上行人少了许多,那逃脱的女子将消息散布到各处,人人都知道有一种嗜血的怪物在门外寻食,家家闭户不出,军队组织出搜捕组,在每一条巷子里寻找那‘面目妖艳’的男子。
而此刻,我们已在码头,打听到正巧有一班航轮要跑国外。
“船是开往哪里的?”
“美国。”
“那又是什么地方?”我皱眉,又问:“我们现在在哪一‘国’。”
“中华民国。”何其也不见怪,他知道我是个封闭落后的孤魂野鬼,除了觅食,向来不与外人交流。
“现在有这么多‘国’了吗?”我有些发怔:“他们如何划分百姓土地?”
“世界之大,自然要分出若干国。”何其不以为然:“你是什么时候变身的?唐宋元明清,不会更老吧?”
“不会。”我淡淡,知道又如何,何其说得对,自变身那一刻起,世上的一切都不再有意义。
我们在暗处劫持了两名欲要上船的男女,他们衣着华丽简捷,仿佛是一对年轻夫妇。
我制住那雪白娇嫩的女子脖颈,男子穿着整齐的料子套装,领口的礼结被何其捏得团皱。
“求求你们,放了我。箱子里有钱,有金条。你们都拿去吧。”他结结巴巴,奋力从嘴里挤出声音。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听清楚了,他是在说‘放了我。’一个人而已。
“可是我们不要钱,只要人。”何其紧紧捉住他,像捏着只软软的虫子,他向来喜欢这样对待猎物,雄性的征服感令他满足自豪,这点不同于笙,笙只要求食物美味,他总是想着法子哄得人类欢喜,在不自觉的时候去掠夺养份。
那男子的脸色眼睁睁地灰败下去,真奇怪,人还没有死,却已形同枯木状,我皱了皱眉,这时候的鲜血凝结而略苦,像杯贮藏不当的酒,入口好不涩硬感。
我轻咳一声,提醒何其不要太纵情,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不无可惜地一口咬了上去,因为有些犹豫,红汗从创口出淌出些,溅在雪白的麻布衬衫上,他的女伴看得呆住,一时忘记了叫喊,怔了半天,她流下泪来。
我也呆住,手中猎物无数,什么样的反应都有,第一次,看到有人流泪,却是为了他人。
细细打量她,不过二十岁左右年纪,秀雅端庄,杏眼中泪光粼粼,只是看着那垂死的男人,她已不再害怕,只是绝望无奈。
这一瞬间,我居然感染到她的无奈,舍不得痛下杀手。
唇角动了动,我是想对她说:“那男人贪生怕死,如有机会,他不会带你走。”可是,我毕竟没有说出来,她听不进去的,可是我却入了进退两难的境界,不知是不是该杀她。
“快动手呀。”何其已经解决掉手中的猎物,顺手从死者的胸袋里抽出同样雪白干净的麻纱手帕,在嘴角轻擦。
“你在想什么?”他不耐烦。
我不理她,只是看着手中的女子,她是那么纤细柔弱,但她不怕死,痴痴地凝视着地下的男人,她应该是听清楚刚才他说的话,虽然他不屑渺小,可她仍是痴情一片,至死不渝。
“你不动手,我来。”何其大步踏过来,要夺她。
我一个转身,轻飘飘避开一边,手里的女体如一片树叶般轻盈,她毫无动静,任我所为。
“难道你要放过她?”何其吃惊:“昨天你还在怪我放走了人,今天你自己也要这么做?”他生气起来。
我瞪他一眼,他又怎能理解我的感受,怀里的女子本来不过是猎物,可现在,我竟然感到些许同情,于某一处暗地,我们同病相连。
慢慢的,我松了手,她软在地上,马上又以手代足,爬过去抱起爱人的尸体,默默的流泪。
“我们走。”我同何其说:“拿上箱子行李,马上离开,不许你碰她。”
他不服气,愤愤地取了东西,仍不忘记转头看她:“朱姬,你在做什么?你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叫我如何相信你。”
“不用你相信。”我冷冷地,眼里仍在看地上的女子,黑暗的背景前,她紧紧拥着他,泪流满面,旁若无人。
这一幕,已浓成一个影子,牢牢刻入我脑海中,永远不会再忘记。
第 11 章
何其同我别手别脚,赌着气一同登了船,好在外表相配,所有人只当我们是对闹情绪的小夫妻。我们不大在公共场合露面,几步方圆的狭小轮舱里,四目相对,他初时依赖婉承的态度已经荡然无存。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淡淡地告诉他:“现在对于这一族的规矩与手段,你学得并不多,自觉仍不能脱离我独自生活,所以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可是,何其,我不在乎。”
靠在舱壁上,我颇有一些沧桑,什么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说出原由,对于令何其变身,我不后悔,也不会抱什么希望,他曾是一个梦想,现在沦落为同类,可是,始终不是我内心渴望那个人。今天在码头上见到那个女子,令我忽然明白了些事情。
“你是什么意思?”他警惕地看我,眼中神色游移不定。
“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微笑:“我同你说过,这一族最大禁忌是什么,对于此,你我都不可能逾越分毫,若有一天你自觉羽翼丰满,大可离我而去,但,何其,我提醒你,无论怎样,我都不在乎。”
他耸了耸肩,不置可否,我们就像一对貌合神离的人类夫妻,虽然不满意,却仍为了种种原因生活在一起,这种情况不是不奇怪的,我不由有些好笑,又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不对,这些日子,什么事情我都想得通。
只是想不到,冷漠的关系竟成了我们猎食的好借口,每当我于夜色中接近一个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