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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吗不吃?”我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忽然问。
“秀色可餐啊,我什么都不用吃。”祁树礼笑。
我瞪了他一眼,放下了刀叉,冷冷地说:“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晚餐。”
“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了话?”祁树礼察觉出了我的不快。
“没什么!”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跟那天看起来很不一样,”祁树礼终于触到正题,目光灼灼闪闪,上下左右追着我的脸:“真的很抱歉,我的家人让你受那么大的委屈,你受伤害的样子让我很难过,我离家这么多年,没想到除了弟弟已不在人世,别的居然一点都没变,你让我想起来了年轻时候的我,冲动、叛逆、绝望、不顾一切、太像了……我没想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跟我一样可以忍着伤害站在刀口上舞蹈的人。当然,我现在已经没了当年的勇气,我都四十出头的人了,而你那么年轻,年轻得让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曾离开过这个城市这个国家,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从前的影子,所以你让我感觉很亲切,我们好像认识了很多年,突然见面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别笑话我,我知道我说得太多了点,别介意,OK?”
我看着祁树礼,似懂非懂,但我感觉到了他的真诚,淡淡地说,“我不介意,至于你说的在我身上看到了你的从前,我就不太能接受,我不晓得我跟你的过去会有什么相似。也许你说的是真的,但我不想跟你们祁家的人有任何的关联,所以我们以后最好也不要再见面,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对不起,我知道是他们让你……”祁树礼诚恳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代他们向你道歉,我是很真诚的,今天约你吃饭也有这个意思,能接受吗?”
“我不接受!对不起!”我像个燃着的爆竹,“嘣”的一下就炸了,“我所受的伤害不是你或你的家人一句简单的道歉就可以弥补的,你们弥补不了什么,我也不稀罕,也许你可能跟他们不一样,可惜你姓祁,对不起,我对这个姓很敏感,请谅解我的苦衷,谢谢你的晚餐,再见!”说完我抓起手袋起身离座,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祁树礼忙买单追了出去,在门口拦住我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很难接受,我不勉强……可是很晚了,让我送送你好吗?”
“不必了!谢谢!”我转过脸,决然地说,“我自己能回去,我习惯了一个人!”
这顿饭后,我就差不多把这个男人忘了,因为我对这个男人虽谈不上什么恶感,但绝无好感,因为他姓祁,我对这个姓氏很抗拒。所以我不打算再理他,尽管此后他又多次打电话约我吃饭,我都拒绝了,拒绝得很轻松,我根本没把这么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放在眼里,更没想过这个男人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至于他即将给我带来的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我更是没了从前对某种事物的先知先觉,甚至连一丁点的预感都没有。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8)
促使我再次跟祁树礼打交道的是冯客这个瘟神,他捣腾的名著系列广播剧又一次大获成功,可能是被胜利冲昏了头,他很快又瞄上了另一部新剧,是他在网上花了2000元淘来的,连最严肃的艺术作品都可以在虚无的网络上达成交易,这时代真是进步得让人瞠目结舌。而且本子我也看了,写得还真不错,我想如果那个作者不是穷疯了,断不会把如此荡气回肠的心血之作2000元就卖掉。
“怎么样?”冯客把剧本给我看后满怀期待地问我。
“真的只卖2000元?”我怀疑地问。
“是只卖2000元啊,你不信哪?”冯客瞅着我呵呵地笑了,“你以为可以卖多少,如果我不出这2000元,这本子烂在网上也没人要……”见我闷闷的不吭声,他又说,“现如今写东西的人多了,有几个可以把铅字换成钱的,何况还是网络上的东西,你上出版社报社杂志社去瞧瞧,每天都有无数的稿件被扔进垃圾桶……实不相瞒,那个作者家里很困难,我除了付这2000元,还多给了他1800元,算借他的,他一年内还得写另一个本子还债……”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半天才说:“我觉得你是黄世仁……他爹!”
“别这么说我好不好,就算我是黄世仁他爹,也要人家肯卖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公平哪……”冯客笑嘻嘻的一点也不生气。
“呸!还公平呢!”
“不跟你说这个了,像你这么菩萨心肠的人,是永远成不了黄世仁的。”瞧这死猴子说的,难道黄世仁是什么好东西?“考儿,”冯客忽然话题一转,小眼睛里直冒鬼火,神经兮兮地说,“告诉你,我这次要大干一场……”
“你干什么我都不拦着。”我不屑地说。
“可是你得帮我。”
“我帮你?怎么帮?”
“帮我把这剧本改成小说。”
我当时瞅着他,以为他是吃错了药还是怎么着,好好的剧本突然要改成小说!“为什么?”我反复问着同样的问题。他并不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我写?”
“这还用问吗,你是我们广电系统出了名的才女,写小说一直是你的强项,前年你的一个中篇小说不就在全国获过奖吗?”冯客说起来很轻松的样子,“现在只是要你根据这个剧本改小说,这对你根本就不是问题嘛。”
“我哪有这么多时间?”
“帮帮忙,帮帮忙……”
冯客使出他死缠烂打的特长。
我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其实从内心来说我还是很愿意帮他改小说的,因为写作一直是我多年的爱好,闲暇的时候写点东西,偶尔还拿到报刊见见光,那种小小的成就感胜过任何物质的东西,没有写过东西的人是体会不到的。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个作家,也为此努力过,可天意弄人,很多事情根本不是在人的控制之内的。不过我并不遗憾,虽然我没有从文,但我并没有离文学太远,我在做节目时播的很多散文其实都是自己写的,内心的东西通过电波与人分享,这就不仅仅是成就感了,而是一种莫大的精神慰藉!我想我如此热爱电台工作,喜欢写作,可能都是与此有关。
小说写得很顺利,接近尾声的时候,新的问题出来了,台里不肯拨经费,原因是冯客对现有的录音条件很不满意,要拉上一大帮人到外地去录。这死猴子真是名气大了心也大了!对此台长老崔的态度很明确,录可以,经费自筹。也不怪老崔不肯拨银子,这两年冯客先后录了好几部广播剧,反响虽然都不错,尤其是名著系列广播剧更是在听众中形成了一个文化品牌,可录这种广播剧是稳赔不赚的事,录一部赔一部,赔得老崔的脸越拉越长,这次本来就是很勉强地上了马,谁知冯猴子在本地折腾不够还要跑到外地去折腾,老崔坚决不同意了,说什么都不行。
其实老崔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通情达理的,虽然在台里他资格最老,但他不守旧,思想有时候比年轻人还前卫。只是广播这行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纵然老崔使出浑身解数,节目推陈出新,还是抵挡不住越来越发达的现代化信息的冲击,电台如今只能是屈于电视和纸媒之后了,场面没人家热闹,广告没人家多,经费更不能跟人家比,入不敷出的尴尬境地已不是持续了一年两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想录什么广播剧简直是异想天开,老崔赔不起,再赔下去他这个台长脸上实在挂不住。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9)
可冯客不死心,整天跟在老崔屁股后面转,上班如此,下了班也准时到台长家报到,老崔也是大好脾气,好烟好茶地招待他,跟他拉家常讲形势,就是只字不提经费的事。冯客是光棍,横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把的时间无处挥霍,日子久了就把到老崔家串门当成了每天的必修课,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可冯客万没料到此举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作用,老崔的闺女麦子看上他了。麦子是老崔的独生女,在银行上班,标准的模特身材,脸蛋更是没得说,也许是条件太好了,挑花了眼,二十五六了婆家还没着落。冯客论条件跟麦子没得比,但他会侃哪,死的能侃活,活的能侃晕菜,那次跟他去武汉去出差,又被警察叔叔逮着验身份证,这已经是他第N次被拎出来查身份证了,你说那么多人不查凭什么就逮着他?可邪乎的是,他硬是在人流如织的火车站把那两警察侃晕了,到临别的时候竟让那两警察送我们去饭店,这可是我第一次坐警车,本来感觉还不错,结果到了预定饭店接待单位一瞅这情形,全都目瞪口呆给我们行注目礼,不知道我们犯了什么事被警察送到饭店。
你说就这德性,居然也把如花似玉的麦子给糊弄住了。而麦子也不害羞,直截了当地跟她老爸说喜欢上冯客了,要嫁给他云云。老崔开明得很,表示不反对(其实他一直就很喜欢冯客这小子),他跟女儿相处得也不像传统的父女那样,麦子从不管他叫爸爸,而是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那天上班我在电梯里就听见他父女俩很有意思的对话,麦子说:“老崔啊,你答应冯客的事没有?”
老崔说:“这是我工作上的事,你插什么手?”
麦子说:“这是我的终身大事,我怎么能不插手?”
老崔说:“可人家看不上你呀。”
麦子答:“还不是要老崔你多费心了。”
“我帮不了。”
“你帮得了。”
“怎么帮?”
“多制造机会让我跟冯客相处啊,”麦子贼笑着说,“我的意思是你千万别轻易给冯客拨广播剧的经费,至少在我没搞定他之前别答应,你要不答应,他不就天天上我们家来嘛,只要他来搞定他是迟早的事。”
老崔转过脸,颇为欣赏地看着他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啊,你怎么就学到了我这招呢,想当年你妈就是这么被我搞定的。”
“所以我才是你女儿呀,”麦子拍拍老崔的肩膀,冲他挤挤眼,“只要你肯拖着冯客,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这样啊?”麦子非常失望,随即又转了个弯说,“看样子只能实施第二个步骤了。”
“什么步骤?”
“以身相许啊,土老冒!”
“胡闹!”老崔立即严辞训道,“我崔秉生的女儿怎么能做这种事?”
“恐怕已经晚了,我许都许了。”
“什么?”
“别发火,老头,我这不都跟你学的嘛,想当年你就是这么泡上我妈的啊。”
“……”
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办公室,一进门就笑得趴在了桌子上,冯客刚好在跟阿庆说事,见我笑得这么凄惨忙问出了什么事,我就把麦子跟老崔说的话一五一时地兜了出来,一直自称脸皮比城墙厚的冯客差点没栽倒。阿庆和另外两个同事则跟我一样,笑得快抽筋。
“白考儿同志,”冯客憋着气看着我,正色道,“现在是办公时间,只许谈工作!”
“好,好,谈工作,你要谈什么?”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
“看样子这回是甭指望老崔了,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
“拉赞助啊,”冯客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小眼睛眯成了一线天,“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关系到我们这个剧能不能达到质的飞跃,所以一定要交给一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去做。”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0)
“谁?”
“你啊!”冯客呵呵笑道,“你刚才笑得那么喜庆,看得我心花怒放,就那么几秒钟,我就决定把拉赞助这个光荣的使命交给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冯客马上又抢着说,“别发火,听我把话说完,这几天我又仔细听了前阵子录下来的配音,说真的……”这猴子摇摇头,很惋惜的样子,“你的声音实在是好听,可是咱们那设备……啧,啧,比我还老,再好的声音也录不出理想的效果……”
我瞪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我考虑了很久,还是决定把录音的地点挪个窝……”
“你想挪到哪去?”
“上海。”
“哪?”
“上海。”
“……”
我一宿没睡。
“我实在是不想走以前的老套路,否则这次我们肯定还是赔,我想来想去,决定换个模式操作,前提就是把录音地点选择在上海,因为那里不仅有一流的设备和最专业的录音人才,还有就是我的一个老同学在上海话剧演艺中心,那边看了我们的剧本,很感兴趣,说如果我们的广播剧市场反应好,他们就准备买下这个剧本的舞台改编权……”
冯客的话在我脑海里盘旋了一宿。
他平常吊儿郎当惯了,很少见他这么认真诚恳地跟人说过话,但我知道他一直就是个很有抱负的人,只是在录广播剧的事情上他承受的压力不小,很多人背后说三道四,说他拿公家的钱打水漂,哗众取宠,但我知道他不是,也欣赏他这一次破釜沉舟的勇气,这么多年的同事和朋友,我没有理由不帮他。可是他为什么偏偏选择去上海录音呢?
上海,上海……两年前的那次叛逃让我对那座城市充满着向往和感伤,而我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现在就生活在那座城市,也许走在外滩的晨风里,或是漫步静安寺的夕阳下,我会和那个人擦肩而过,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他是否还是原来的他呢?
他真是够狠的,两年来音讯全无,他在长沙不是还有个工作室吗,他一定也会时常来往长沙,可是他居然连一点音讯也不给我,这个世界居然还有比我更冷漠和自以为是的人!两个极端的疯子走到一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结果的,唯一的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这样简单的道理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想明白!
算了,不想这么多了,当务之急还是帮冯猴子筹措粮饷。他这次如果真想咸鱼翻身,彻底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窝在长沙肯定是不行的,我赞成他走出去(虽然并不赞成他去上海)。第二天一到办公室我就给米兰打了个电话,她路子多,应该有办法。
“找周由己。”米兰说。
“他……行吗?”
“试试看啊,我们这帮同学里不就他混得最好吗?”
米兰说的是实话,周由己是我们的中学同学,在H大读的土木工程,毕业后自己弄了个工作室,生意火得不得了,他做的生意五花八门,不仅设计建筑,还做建材、装饰、房产,所以他的名片上总是排得满满的,什么公司总经理、设计总监、什么策划师、预算师、项目经理等等。而这一大串的头衔后面始终只有三个字:周由己。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百变不离其宗,孙猴子变来变去还是孙猴子。他这人活得潇洒,钱是赚了不少,不过消耗也大,其中很大一部分花在了女人身上,他生平最大的爱好就是换女人。据他自己讲,除了初恋,从没一个女人跟他在一起超过半年,最短的有时候只有一个星期,米兰就常拿他开玩笑,说他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到年底还没有女朋友过年。而他就有一点好,重色不轻友,始终把朋友放在第一位,从不轻看朋友,朋友请他上五星级酒店吃饭他去,拉他上大排档他也去,所以他的朋友遍天下,这一点跟米兰倒很相像。所以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米兰隔三差五地就宰他一顿,《笑傲江湖》里有个淫贼田伯光,米兰就把“天下第一淫贼”的封号给了他,对此他也照单全收。两人见面打招呼也很有趣,米兰每次见面总要问:“喂,淫贼,最近又上了几个?”周由己当仁不让地回答:“我才从床上下来”。
NO。3 我对这姓氏很抗拒(11)
虽然我估计他没多少钱可以赞助,但我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给他打了通电话,说明情况,他犹豫了下,最后说可以给我赞助2万,多的没有了,因为最近他惹上了一桩官司,正缺钱。我知道2万肯定不够,但有总比没有好,就连声向他致谢。第二天我们约了地方见面,他最近刚出了趟国,才回来,几次打电话约我,我都回绝了,所以一见面他就抱怨道:“真是的,怎么约你都不出来,要立牌坊啊?”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对他是知根知底,所以无论他说什么荤话,我都处变不惊。
“我是很真诚的,干吗拒人千里之外?”周由己嘻皮笑脸的。
“谢了,我不需要同情。”
“谁同情你了?”周由己一脸委屈,“我只是想找机会接近你,从前祁树杰霸着,下不了手,现在我还会袖手旁观?”
“那你就死了这条心,天下男人死光了也轮不到你。”
“考儿啊,我不明白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呢,当年你一进校园,我就开始追你,可你挑来挑去就不挑我,说真的,我对你可是一片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