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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高澎,除了感动,还能说什么呢?我也笑了,笑着朝他点点头。后来我才知道,高澎通过电脑将照片传给长沙工作室的朋友后,他的那帮哥们就连夜加班加点制作成了这幅广告牌,并无偿地换下了火车站原来那幅旧广告,他的用心良苦让我吃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的事很快传遍了电台,不传遍都不行,那么一幅巨大的广告牌坚在那里谁会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拿我开涮,说我的湘西之行实在物超所值,而高澎又老是到电台晃悠,于是就少不了被那帮家伙宰,又是吃饭,又是玩,那阵子没少让高澎破费,除了上班就是应酬,我忙得不可开交。但我感觉得出来高澎很兴奋,不仅应酬我的同事和朋友,也隔三差五地带着我到他那帮狐朋狗友面前显摆,因为在他的朋友们中只有他的“女朋友”是良家女子,这让他觉得很骄傲。
“总算找了个正经女人过日子了……”这是他对朋友见面必说的话。
每当这时我只会静静地微笑,不否认也不承认他对外界所宣称的我们的关系,说不清为什么,我觉得高澎看上去没心没肺,实则很敏感自卑,让我很不忍心打击他跟我在一起时真心流露出来的兴奋。我很清楚高澎兴奋的原因,他是真的想改变了,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了。他对正常生活的渴望超乎我的想象,有一种拥有后又患得患失的惊喜和迷茫,其实我跟他在一起并没有多么的不同寻常,也就是一起吃吃饭、逛逛街、看看电影、或者到南门口吃一顿辛辣无比的口味虾等等,当然也喝酒,有时候喝醉了也谈谈心,不过第二天一睁眼什么都忘了,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4)
我知道我过得很麻醉,什么事情都懒得想了,人反而轻松了许多。虽然我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解脱了,但我可以肯定我过得很快活,高澎天生就是个玩乐的高手,一周内他总能想到不同的方式去消遣,郊游、钓鱼、滑冰、游泳、去乡下度周末等等,顺便说一下,他在乡下也有个工作室,是租的一个农民的房子,土墙泥瓦,高澎很喜欢那里,房子里挂满了他的作品。他在摄影上确实很有天赋,拍出来的东西总能捕捉到画面的灵魂,我喜欢他的作品,也很欣赏他对艺术的洒脱,他从不为拍东西而拍东西,他可以一周内甚至一个月内不拍一张照片,也可以在一天内的某个时刻拍完整卷胶卷。他真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候甚至像个孩子,透明得不带一点杂质。跟他在一起根本不用费劲去想事情,他也根本不让我有时间去想,每天我都感觉被他抬在云上,轻飘飘的,无所牵挂得仿佛已将整个世界遗忘。
高澎还很喜欢泡吧,一周有三四个晚上都在酒吧里度过,我当然也跟着他泡,使我感兴趣的是周围每个人对他的阐述都不一样,有说他破过产的,有说他进过号子的,有人说他吸过毒,还有人说他贩过盗版书,甚至还有人说他开过地下赌场……就是没有一个人说他是搞艺术的,在那些人的描述里高澎简直就是五毒俱全无恶不作,对此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半信半疑。只有一样东西可以确认,那就是他的调情手段的确名不虚传,可以断定,他确实是从女人堆里爬过来的,但在湘西时跟我说的那些话一点也没有夸张。这也使我理解到他为什么如此渴望过正常人的生活,而我居然成为了将他从混乱中解救出来的女人,我真是诚惶诚恐,一点也不介意他过去做过什么样的荒唐事了。
而让我欣慰的是高澎也不介意我的过去,他知道我跟耿墨池的事,也认识耿墨池,都是文艺圈的名人,不可能不认识。我感觉得出来,他好像还很欣赏耿墨池,对他的艺术造诣赞叹有加,但也直言不太喜欢他的个性,说他有点傲,不好接近。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有话就说,不兜圈子。至于我们在一起时有没有爱情,有没有结果,我想都没想那回事,他肯定也没想,爱不爱又有什么关系,没爱岂不更好,即使分手也不会有肝肠寸断的痛苦。
我好像什么都放开了,都无所谓了,以至于对米兰的自杀和祁树礼可能在9·11中遇难的事都表现得很淡泊,生死有命,世界本来就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自己的下一秒会遭遇什么,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呢。
米兰自杀的事还是樱之透露给我的,好像是耿墨池不知为什么事跟她提出分手,米兰不肯,受了很大的刺激,就吞了整瓶安眠药,但吞下去后又后悔,自己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她本以为耿墨池会因此而放弃分手的想法,没想到他只去医院看了下她就整个消失了,米兰还没出院他就搬出了自己的公寓,现在人在哪,是在长沙还是上海,连米兰都不知道。
我觉得好笑,米兰太不了解耿墨池了,他可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如果用自杀就可以让他臣服,我恐怕死了一百次都不止。听樱之说,耿墨池还给了米兰一大笔钱,可她就是不愿分手,到现在还在到处找耿墨池的人呢。
樱之试探性地问我知不知道耿墨池住哪。我莫名其妙,说我怎么知道他住哪,我跟他已没任何关系。樱之只好说,是米兰要她打听的。我冷笑着说,自己的男人没看住,还好意思找别人。我真是看不起米兰。樱之也说看不起,人家都不要你了,还死缠着对方,真没骨气。不过她也挺可怜的。樱之又补充说。
可怜的人多了,还轮不到她。我当时是这么回击樱之的。
我说的是实话,这个世界比她可怜的人一大把,比如祁树礼。他至今杳无音信,这边的人也大都对他不抱希望了,他在国内的这家公司也已基本停止运转,国庆长假的时候我碰到小林,问起她公司的事,她说现在公司只留了几个骨干,其他的员工都暂时回家等候消息了,说等候消息其实差不多就是解散了,只是美国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来,祁树礼是死是活没人能确定。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5)
他在彼岸春天的那栋近水楼台也差不多是空着的,两个保姆都跑了,每天晚上我站在书房的窗口看那边的阳台,黑灯瞎火的,感觉不到一点活的气息,有点凄凉,也有点恐怖。想想曾经那么呼风唤雨的人转瞬间就生死不明,不由得感叹人世的变化无常。我觉得自己很奇怪,平常在身边的时候总想避开他,当他真的消失了,又忍不住念起他,这也可以理解,毕竟他是祁树杰的哥哥,对我也一直很客气,虽然从一开始他就对我居心叵测,但我也没有理由完全否定一个人,何况他的见地、他的魄力和他的睿智也都是否定不了的。
我又想,如果他真的在那场旷世的灾难中遭遇不测,他的身后事谁来处理呢?他的母亲吗?还是他的手下?
其实到了这份上,我才真的理解祁树礼是有些可怜,正如他自己说的,除了一个不愿面对的母亲,他没有一个可以留恋的亲人。纵然家财万贯又如何呢,那些财富都带不走的,他在另一个世界又恢复了从前的一无所有。所以那些天我的情绪很低落,我同情他,尽管我同情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真正的魔鬼。尤其去了一趟祁树杰的墓地后,想到他们祁家两年间就去了两个人,我更做不到无动于衷,为祁树礼的突遭不测伤怀不已。
从墓地回来的那天,高澎约我到火宫殿吃闻名遐尔的臭豆腐,我吃过很多次了,觉得没什么胃口。吃完后,我没有跟高澎去酒吧,也拒绝他到我这边来,我说我想单独待会儿,高澎问为什么,我说心情不太好。
“你总是太忧郁,我已经很努力地要医治你的忧郁了,可你自己不努力,我也没办法。”高澎对于我反复无常的情绪很有意见。他一直就说我太忧郁,说我这个样子迟早会把自己困死。我说任何事情总有一个过程,我希望他能给我时间。高澎对此不置可否,只说他不喜欢忧郁的女人,他也没有太多的精力去改造一个人,他试过了,太吃力,自己都改造不了自己更没有办法去改造别人。
高澎这阵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显得很急躁,讲话办事也没以前耐烦了,我问他是不是已经烦我了,他又不承认,还说我神经过敏。我知道我没有走入他的内心,也知道他在有意识地拉开彼此的距离,他不愿告诉我他为什么烦恼就是证明。其实我是很想对他好一点的,因为总觉得他像个孩子似的茫然无助,需要别人的关怀和拯救,可是他好像有点排斥别人对他深入的探究,显然是他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或多或少地影响了他在人前的自尊,只是过分的自尊反而让他变得自卑,他的自卑深入骨髓,无时无刻不影射到周围的人。这是一直以来我对他的感觉。
跟高澎道别后我一个人回到家,小四照例给我泡了杯菊花茶,她是个很灵泛的小姑娘,什么事一点就通,虽然自幼生长在山村,来城里也没几个月,但在我的调教下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城市的生活。她年轻,像块海绵,接受新事物很快。
“姐,对面搬来了新邻居呢。”小四很亲热地管我叫姐,刚来时叫我姨,被我拒绝了,女人是很忌讳被人叫老的,我也不例外。
“对面吗,什么时候?”我喝了口茶问。显得漫不经心。对面这阵子一直在搞装修,前几天才停工。
“下午,抬了好多东西进去了呢,”小四满脸放光地说,“我还见到了主人,年纪不大,长得挺帅的。”
我觉得好笑,她来城里没几天也学会用“帅”来形容一个人了,想想她也挺不容易,年纪轻轻就整天守着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以前还有隔壁祁树礼的保姆同她说说话,那两人跑了后,就只剩她一个人,有什么事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难怪她对周围的一切事情都充满好奇了。
“那人还挺和气呢,知道我是这边做事的,还一个劲的要我上他家去玩,”小四喋喋不休地跟我讲她今天的遭遇,“我就进去看了一下,好漂亮哦,他的房子真是漂亮,屋子里摆了好多好看的东西,听那位叔叔说,那都是古董,很贵的,对了,他还会弹琴呢,他弹了一首给我听,好好听……”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6)
“弹琴?”我心里一动,“什么琴?”
“我哪晓得叫什么琴,是个很大的家伙,黑色的,三角形的,摆在客厅里,气派得很呢。”小四越说越兴奋。
“钢琴!”我叫了起来,“你有没有问他叫什么名字?”
小四摇头,“我忘问了,不过明天我就帮你问问。”
“算了,别问了,人家叫什么跟咱们有什么关系。”我打断她,觉得累了,没兴趣再听她唠叨就上楼进了卧室。屋里有点闷,我就到露台上透透气,看看对面,果然搬进了人,灯全亮着。在水一方,对面那栋楼叫“在水一方”,名字取得还真不错,水草飘摇,碧波荡漾,很是形象。
我洗完澡就直接睡了,睡得很辛苦,老是做梦。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我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随便套上一件羊毛衫就冲出了门。秋天说来就来,几场雨下过后,气温明显地降了许多,早上的寒气尤为重,我感觉穿少了点,可又没时间回去换,只好缩着身子快步走在彼岸春天的花园小径上。
“早上好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问候。
我一回头,以为看见了鬼。
“怎么,不认识了?”
耿墨池靠在一棵梧桐树下笑容满面地看着我。
“你……你怎么在这?”我张着嘴语无伦次。他看着我笑,“我住在这啊,昨天才搬过来的呢。”
“住……住这?”
“是啊,就住你对面,那栋在水一方。”
高澎对我的迟到忍无可忍,他说这已经是N次了,他问我知不知道他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嘻皮笑脸地说知道,但没办法,女人迟到是天经地义的。“怕了你了。”高澎又爱又恨地瞪了我一眼。
今天又得跟高澎去应酬,电话里说是他的一哥们聚会。对于他的那帮狐朋狗友,我谈不上喜欢,因为他的朋友三教九流干什么的都有,在一起吃饭或者聊天,从没见他们说过几句干净的话,粗话带荤话,也不管在场有没有女士,他们从不收敛自己的放纵,可高澎很喜欢跟他们混在一起,甚至希望我也能加入他们的行列。对此我没有明确表过态,因为我不太习惯他们的这种有点腐朽有点糜烂的生活作派,我觉得我还没堕落到那种程度。高澎就这点好,他从不勉强我做任何事,我不喜欢的事情他从不勉强我。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有什么事吗?”在车上高澎问心事重重的我。
“我哪有不对劲啊?”我不承认。
“你一上车就没说过话,平常可不是这样的,”高澎边开车边看看我说,“我就是不喜欢你这点,老是莫名其妙地就忧郁起来,干吗呢,人活着图个什么呀,还不是图个开心,能开心就开心呗,一天到晚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不愿看你就别看!”我没好气地说。
“又来了,神经!”
“我是神经,你才发现啊!”
“想吵架怎么着,如果吵架能让你心情好起来,我陪你吵!”高澎有点火了,“大清早的就拉着脸,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我不吭声了。心虚。也没心情跟他吵,早上突然见到耿墨池的事让我无法平静。亏他想得出来,搬到我对面住,他到底想干什么?我的心里乱极了,到了高澎的哥们那,根本心不在焉,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完全没印象。高澎见我这样,就要我自己先回去,免得影响他的心情。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和一个黄头发的女人笑成一团,那女人听说是个什么作家,写过两本小说,我记得其中一本叫《你性什么》,她对我简直视若无睹,对高澎浪笑着说:“我用身体写作,你用什么拍照啊?”
“我用我赤裸的灵魂拍照。”高澎也笑。
“桑娜干脆用高澎的身体写作算了,节约成本。”一个叫梁子的画家说。
“那高澎也可以要求给桑娜拍人体,”另一个叫老冒的搞雕塑的中年男人说,“这样才叫公平,等价交换嘛。”
NO。11 谁比谁更可怜呢(7)
全堂爆笑。我觉得很无聊,站起身连招呼也懒得打就自顾出了门。高澎追了出来,跟我吵,说我没给他面子。我说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高澎骂了句你有病啊,玩得起就玩玩不起就拉倒。拉倒就拉倒,我头也不回的打了辆车绝尘而去。
我不想回家,就独自进了家酒吧,这家酒吧还是高澎带我去过的,里面空气很差,灯光暧昧,烟雾弥漫中男男女女或窃窃私语或高声浪笑,我坐到巴台前叫了杯酒自顾喝了起来。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打了辆车回彼岸春天,开始还不觉得怎么样,在车上一颠簸,我的头就昏得连路都看不清了。我摇摇晃晃地往莫愁居去,来到湖边的岔路口,头更昏了,根本搞不清哪栋是莫愁居,因为湖边的三栋房子样子都差不多,我凭着记忆摸索着朝一栋亮着灯的小楼走过去,摸到门口,边按门铃边大声的喊:“小四,小四,快点开门!”
门开了,我却扑倒在门口吐了起来,吐得我黄胆水都倒出来了。背上有一双大手给我轻轻地拍,边拍边说:“又喝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堕落的?”
我抬头,一脸的眼泪鼻涕,竟是他,耿墨池,我怎么跑他这来了。我站起身,昏头昏脑地问:“我怎么这在?”
“这得问你自己。”耿墨池扶住我说。
“拜托,送……送我回家,我看不清路。”
“你这个样子能回家吗?”
耿墨池不由分说就把我拽进屋,我踉跄几步一头栽倒在客厅柔软的沙发上,我记得我当时是睁眼看了看他的,他朝我走过来,温柔地抚着我的脸,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我推了推他,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满室的阳光,揉了揉眼睛,陌生的房间。耿墨池坐在窗口的沙发上看报纸,见我醒来,就合上报纸说:“你醒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我怎么在这?”我有气无力地问。
“你老是问这样的问题,”耿墨池正色道,“你连自己怎么睡在这的都不知道,我不晓得你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挣扎着想起床,但刚坐起来头就一阵猛烈的疼痛,我“哎呀”一声又倒在了床上,但我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摸了摸身上,还好,穿了衣服。
“放心,我没碰你,”耿墨池扫我一眼,“好像我没跟女人睡过觉似的。”
我瞪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我已经给你的保姆打过电话了,昨晚也是她给你换的衣服。”耿墨池看着我,声音又恢复了温柔。
“对不起,我……”我扭过头,不敢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要搬过来吗?”他继续说,“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在我最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