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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商市并不很长,一会儿便到了尽头,而看看不远处的城门,依旧是紧紧地关闭着,护城河里的水在晨风里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城墙上,是一展用小篆绣了“秦”字的玄色大旗,威风凌凌的在风中飘扬,就如同这个国家拥有的震慑人的力量一样。
初夏多雨,关中盆地自然也不例外,商橒又感觉到肩上针扎一样的疼痛,她在心里暗自叫苦,这阴阳家的功夫怎会如此逆天,都过去这么久了一到阴雨天还是会痛,该不会真伤到骨头了罢?商橒放慢了脚步,额头上已有冷汗沁出。
颜路将她拉到一旁的松树下, 安抚道:“再忍忍,等进了城,我再替你疗伤。”
商橒闻言脸不由自主地就红了,连连摆手,无奈牵动肩上旧伤,疼得她龇牙咧嘴,缓了好一阵子才说:“没事……没事,不用疗了,就、就这样罢……”
谁料颜路弯下腰对她揶揄一笑:“怎么,阿橒也会害羞?”
商橒真想找一个地缝钻下去,或者学学鸵鸟把头埋土里。她负气似的将脸别在一边,不去看颜路分外清明的眼,他的眼深若桃花潭水,有时让人猜不透温润如他,到底会想些什么,是不是也有放不下的执念,是不是也有挥不去的思念?
每日卯时都会听见屋外剑舞的声音,商橒偷偷看过,颜路的剑法极为凌厉,舞剑的他白衣飞扬,同这碧色的竹子融为一体,商橒甚至看不清他出手的每一个招式,只是觉得四周的气息都肃穆了起来。当她关上木窗时,心里却闪过一个疑问,人说手中执剑,方能保护自己想保护之人。如此剑法,是不是在颜路心底,也是这样认为?
有好几次她都想问他,偏偏话到了嘴边又被自己憋了回去。
东方的太阳一直躲在厚厚的云层背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空气里渐渐闷湿了起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这样的天气最是磨人,穿少了会冷,穿多了会热。城墙上已有人打起了令旗,三声悠长的牛角号缓缓而起,城墙下方的城门在无声的令旗下发出沉重的声音,护城河上的吊桥哗啦啦地一点点往下滑落,商橒被咸阳城内宽阔的街道和严密整洁的布局吸引了目光,若不是颜路拉着她往前走,还不知她还会发呆到几时。
颜路本来是打算先去客栈为商橒疗伤的,可是商橒坚持不愿,一是不愿他的家人为此而等候,二则是她真的不好意思……在商橒的反对下,颜路也就没再坚持,她向来是一个很能忍耐的姑娘,大司命的那一掌即便是男子也不一定能忍下,那样钻心的疼,她却只是微微蹙了一下眉,不哭也不闹。有时颜路会想,这个总是给他惊喜的商橒,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她总是有些浮躁不安,起初颜路以为或许是天气的原因,绵绵雨季的确容易让人心绪烦躁。但即便是晴空万里,商橒脸上还是甚少见到笑意,还在赵地的时候,颜路找了一个黄昏,约她散步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商橒眸光暗淡,及其地无精打采,她说:“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如今我去了这样远的地方,他们都不知道,连我要……他们,也不知道。”
心下漏了半拍,差点将“我要嫁人”说出来,虽然颜路早就表达了他要娶她,可是这句话由她自己说出还是会觉得有些奇怪,不管外表表现得有多么的镇定,终究还是一个女孩子。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也会像大多数女孩子一样,想让他看自己最美好的一面。然而这个愿望对于商橒来说,似乎有那么一点勉强,因为她总会时不时地自揭老底。等她觉得应该闭嘴的时候,通常是她已经差不多说完的时候,再看颜路,他嘴角已挂上了淡淡的笑意。
其实颜路很喜欢这样的商橒,不刻意的相处方式,没有任何的隐藏与顾忌,她会跟他说所有的喜悦与悲伤,也许连商橒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对颜路的依赖在一天天的加深,深到等有一天明白时,她早已离不开他。
颜府坐落在离咸阳王城区最近的一条街道,那里住的都是六国显贵,对于周公一支,显贵们还是有一些敬意的,动辄便是昔日周朝如何如何,周公铁腕手段镇压三监之乱,大封诸侯是何等威风。而这些话听在颜氏一族的族长颜桓耳里,显然没有那么开心,毕竟这里是秦都咸阳,赵政心性猜忌,在这六国显贵云集的地方必定安插了不少眼线。
鲜衣怒马时代的他还血气方刚,想要颜氏一族在他的手中重新振作。天下一统之后,于平静的背后,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时局的波橘云诡,似乎一场大阴谋在慢慢地酝酿。面对着那些恭维,他只拱手笑笑,不置可否,或索性装作没有听见。
颜桓平日极少出门,一来是因为他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二来则是不愿再听那些恭维言词。任谁都知道周王室早已在东迁洛阳时便已没落,王族大宗①尚且如此,何况他这小宗一支?无非有人蓄意挑起事端罢了。
一月前他接到颜路从小圣贤庄发来的书信,信中还说他会带一名女子前来。当颜桓放下竹简时,心里便已猜到了七八分,但他还是不动声色,静候颜路的归来。看看天色,卯时已过,倘若他们在路上不耽搁,那么今晨便可进咸阳。
颜桓已于昨日交代了家老,只要颜路回来,立刻带来见他。
天还是暗沉沉的,不见晴朗。商橒的额头上已沁出细细的汗,颜路牵着她,路过繁华的街道,这里的大多数人皆衣着华美,许多东西都是其他地方买不到或看不到。她一双清澈的眼眸还是忍不住被道边玲琅满目的商品吸引,颜路对她笑笑:“等见了伯父,我再带你四处走走看看。”
商橒点头,又觉不对,她问:“伯父?”
颜路温言道:“我从小是跟着伯父长大的,后来去小圣贤庄求学就极少回家了,呵,那时还不住咸阳,在鲁地……这些事我会慢慢跟你说,只是阿橒,伯父一生恪守礼制,你……”
商橒知道他要说什么,摆摆手打断颜路的话:“我知道,你放心好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会生气,也不会难过。这样……可以罢?”
颜路微微一笑:“阿橒,委屈你了。”
商橒摇头,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早在认清自己来到什么时代的时候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会遇上这个问题。这也是商橒一直不敢正面回答颜路愿不愿意嫁他的原因所在,这里虽然不是魏晋南北朝,没有那么强烈的士庶观念,可是在这个礼制社会里,每一类人都有着看不见的边界,生活在各自的圈子里。就连农民都还分自耕农和佃农呢,遑论她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转过一个拐角,颜府便映入了眼帘。那是一幢修葺得极为内敛的房子,从外看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以商橒以前看过的书来衡量这幢宅院,若放在战国时期,不过是一个中大夫居住的规格。两鬓斑白的家老早已站在门口相迎,此时他已快步走了上来,颜路怕老人走急步子不稳,也快步迎了上去,家老对着他深深一躬,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颜路早在家老躬下身子时扶住了他,脸上是温润的笑意:“陈伯,伯父可有交代什么?”
家老打量了颜路许久,若他没有记错,上次见颜路时已是十年前,岁月匆匆,他是老了,可眼前的公子已然气质高华,那一身的儒雅气息又怎是“风华”一词所能概述?当他的目光对准颜路身后的商橒时,布满皱纹的脸深深笑了起来。
商橒对着这个和蔼的老人深深一礼,这礼数还是成衣店老板桓猗的夫人教她的,她学了很久才让那位气质华贵的夫人满意。后来一直在小圣贤庄,行礼都是士子礼,是以对着辛苦学来的礼数又有些生疏了。好在老人并未在意,叠手说着:“想必这位便是公子信中说的商橒姑娘罢?来来,快请进!”
老人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在前引路,一边回头对颜路说:“公子,族老请您回来之后与商橒姑娘一同前去见他。”
一幢四进的庭院,院内靠墙的那一面种满了紫藤萝,院中有一颗合抱的大榕树,此时藤萝花期已过,只余一片盎然绿意,榕树端地如华盖一般,茂密的枝叶里似乎有鸟的鸣叫。在家老的指引下,最里面的那一间房屋便是族老所在之地,颜路说那是族中议事堂,凡有大事皆要在那里商议。
商橒心里觉得很紧张,就像是第一次见伏念的那种感觉,或者说比那次还要令她忐忑。一路上听颜路说了不少有关于他伯父的事迹,商橒觉得颜桓无论如何都是一位值得人用心去尊敬的人。这让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外公,觉得他们都是一样执着且固执的人。
政事堂的门是开着的,门前竖了一幅刻了兰草的木质屏风,颜路朝商橒点点头,示意她不要紧张,商橒只是看了他一眼,让她不紧张简直比在伏念面前背书不结巴还要难。此时家老已进去通报,没一会儿便出来了,接着颜路领着商橒步入了政事堂。
其实商橒也不知道后来她是怎么出来的,总之觉得自己心里满委屈,而这样的委屈又不能对颜路说,忽然间她就想到了萧子倩,想到了萧子倩提到的莫逸轩,倘若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让她畅所欲言无所顾忌,那么这两个人一定是不二人选。
在出了政事堂之后,她说心里闷便跑出了门,丝毫不顾及颜路还有话要对她讲。咸阳她不熟,街上繁花似锦,车水马龙,比之齐地临淄更有过之而无不至之处,商橒抬手拭去在跑出门的那一刹那便涌上来的泪水,勉强自己静下心来去想别的事情。
此时已快接近黄昏,而人流却在朝另一个方向涌动,商橒一时好奇便也跟着去了,前方是一座修缮得极好的亭子,亭子里坐了一名杏衣女子,姿容秀美,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她一定不为过。她此时正跪坐在一张长案上,手上正抚着一曲更古的乐章,不管懂不懂琴,人人皆在为她而喝彩,当一曲终了时,她却幽幽在叹息,行了一礼之后在人流散去之时收琴准备离开。
商橒被她风华所吸引,忍不住地就上前对着这位杏衫女子行礼说:“姑娘一曲已算是高绝,为何曲终却又叹息?”
杏衫女子对着商橒微微一笑,她的笑里带了一股莫名的亲切,她的语声更是温柔得如出谷黄莺,将琴负于背上之后,她对商橒说:“一言难尽……”又是一声叹息,朝着商橒背后看了看,一袭白衣的颜路正朝这边走来,商橒只回头看了一眼,又面无表情地转回了头,女子揶揄一笑,“姑娘……莫不是和自己夫君置气?”
商橒“啊”了一声,脸先红了,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我……我还没成亲呢!”
女子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颜路此时已走到了商橒的身边,对着杏衣的女子叠手,女子亦福身,两人皆没有说话。商橒出言问:“姑娘……恕我冒昧,方才瞥见你的琴,似乎……是纯阳琴?”这琴颜路也有,她经常听他弹奏,是以认得。
杏衣女子有一瞬间的怔愣,世间能识得纯阳琴的人少之又少,眸中似有千万般的感情流出,却又在一瞬间收回。她依旧是微微一笑:“姑娘好眼力,那是我夫君的琴。”
“你夫君?”商橒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没见着人,心中不禁摇头——放这么大一美人在外边弹琴,也不怕被挖墙脚。
女子像是猜透了面前这位姑娘的心思,她眸色有一瞬间的暗淡,脸上却依旧笑着:“莫要找了,他不再这儿。”似乎是不想再多谈及,她对着面前的两人行礼,也没有留下姓名便告辞而去,她去的方向正是城门的去处,商橒一直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久久也不能回神。按说雪女已经是她心里女神级别的人物了,没想到在咸阳居然还能让她再遇见一位。啧啧,这真是不嫉妒不行啊……
“阿橒,该跟我回去了。”颜路在商橒的耳边说。
商橒摇摇头,仿佛完全没有听见颜路方才的话,自话自说道:“如果我是男人,一定娶这样的姑娘啊啊,太美了,又会弹琴,没事儿的时候还可以听小曲儿,讲话又温柔,啧啧,这生活多滋润……也不知道那男的怎么想的,这样的美人应该寸步不离的跟着啊,不然被别人抢了可怎么办,唉唉!”
“……”
颜路苦笑,商橒的脾气他最为了解,看来伯父的那一席话还是让她生气了。他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阿橒。”
商橒这次终于抬眼看他,这是她的心上人,她说:“让我自己静静罢,虽然我早就知道结果一定会这样的,可是……心理不够强大。”这一整日都没有太阳,厚厚的白云铺满了整个苍穹,像随时都可能压下来,压到她的心里去,再狠狠地痛上一回。
“‘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看来这些年我白写这句话了,写了那么多遍,却从没有写进自己的心里。”商橒低垂了眸子,颜路还是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姑娘是看不出悲喜的,她的语调平平的,失去了往日的那一股活力,微微一叹,手指天边,“你看,快要下雨了……”
“阿橒……你——”颜路牵住她抬起的那只手,发现是入骨的冰凉,她说快下雨了,是天,还是心?三年前的端午祭祀之前,他拿了一把竹骨伞带着她出小圣贤庄,她很开心,在下山的路上她又有些忧郁地唱着“若问闲愁都几许”……她一直这样,时喜时忧,心里藏了许多的秘密。
商橒打断了颜路的话,她知道他是一个温柔的人,不管说出什么话都是能暖人肺腑的。商橒觉得自己是被他的这些话给宠坏了,宠得连明明有心理准备的事都无法接受,宠得此刻的她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
“天子脚下,咸阳的治安想必绝佳。”她笑笑,露出了一半的真心与一半的假意,“先生回去罢,让我自己好好想想,我就是太久没有想了,以至于忘记了太多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①大宗小宗:西周时期,是以宗法制、井田制、分封制来巩固其统治,其中宗法制尤为重要,周天子为嫡长子所继承,为大宗,可祭祀远祖及先祖,与嫡长子相对的,为庶子,是为小宗,周天子将庶兄弟分封到地方建立诸侯国,如燕国初封为召公姡В谥詈罟冢詈钗粘ぷ蛹坛校笞冢游∽冢馕浯蠓颍浯蠓蛴屑遥辔粘ぷ蛹坛校游浚坑幸欢ㄍ恋兀辔粘ぷ蛹坛校釉蛭恕9耸枪笞褰撞愕淖钅┮坏龋钟胍叭讼喽裕幸欢ㄌ厝ǎ恰爸锤筛暌晕郎琊ⅰ保α坎豢尚£铮缰芾魍跏逼诘墓吮┒仁侨绱恕R蚨纬商熳印詈睢浯蠓颉康耐持谓撞悖攵苤螅跞ㄊ轿ⅲ孀判滦说刂鹘撞愕男似穑鞴浞ǖ雌鸱孕∽诖鄞笞谡卟患破涫缃坠笊惫澹晕喝曳纸锸洗氲取#�
☆、二十五、芳华如梦
咸阳有夜半静街的律令,这也是自古便流传下来的约定俗成。当苍穹里仅剩的一点白退去的时候,商橒还独自在清冷的街道上游走,与其等着卫兵来赶,还不如想个去处。咸阳城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光是找个客栈就找了许久,还好有先见之明把篆文学了,不然真有可能被巡夜的秦兵抓起来去吃几天牢饭。
客栈有秦酒苦菜——是老秦人最喜欢的吃法,秦人已不再穷苦,可他们依旧还是保留了先祖的菜肴以及“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那一句血誓。如果历史没有那么多的偶然与必然,或许秦朝会延续得更久一些,或许……商橒忽然打住了自己心里的这些怪异想法,如果真有或许,那么她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推开客栈的门,一股浓烈的酒香便蔓延开来,店里的伙计热情地迎上来,笑着问:“姑娘是要住店么?要不要先来点吃的?”
商橒点头,沉吟有顷道:“就点……秦酒苦菜,如何?”
伙计闻言双眸发亮,他将商橒引到长案上后利落地一边小跑着一边报菜,商橒此时无心再顾其他,只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其实她不知道,颜路一直在她的身边,倘若她的头能往楼上的一个角落看,或许就能看见那一袭白衣。
秦酒先被伙计端了上来,大大的土陶装着,再配上大大的陶碗,无处不尽显着秦人的开放与彪悍。这在山东地区,是历来为士人所不齿的,他们认为,喝酒不用觞觚,是大大的有失风雅,更不是待客之道。可秦人不一样,他们是从西戎的部族里拼杀出来的,最讲实际。
正当商橒举碗欲饮时,忽被一只手按住,她抬头,心中释然,那人笑道:“秦酒甘冽,你一个姑娘如何能喝?”
商橒将陶碗放下,也不问那人是谁,微笑着反问:“秦酒我不能喝,难道要喝宋酒?”
“宋酒醇厚,如何不能喝?”
那人一袭蓝衣,剑眉星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腰间别了一把做工极为精湛的弯刀,也没征询商橒同意,便把自己案几上的东西全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