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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湘茹这样的人,常以檄文抒志、以杂谈明勇,他因身体所限,未能游遍大好河山;然而一本《山河谱》,却写得详细严谨,不见往日豪迈的文风,只如同一个娓娓道来的长者,许是考据花了他太多的功夫,素来提笔成文的柳郎,也没能写完这书。
黛玉知道自己纵然是提笔完成了,只怕也是见不得世人的文稿。但又如何?哪怕只有那么一两个人见到了,这样一本书也不当是残缺的。
王嬷嬷有些犯愁,同紫鹃道:“容家的聘礼都来了,日子都定下了,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她知道大爷大奶奶疼姑娘,不过新媳妇入门规矩总多,容家也不是什么随便的人家,黛玉到了他们家,难道还只如现在一般,写字看书,不管他事?
紫鹃倒是不急:“嬷嬷愁什么?姑娘现如今身份不一样呢。”便就不是公主,连荣国府的二姑娘都能在容家过得好好的,可见容太太也是个好处的。
王嬷嬷叹了口气:“要我说你们年纪小,是真不知道这些事儿。姑娘家凭她有天大本事,到了婆家,跟自己娘家也不一样啊,当然有婆婆好处,有婆婆不好处,再好处的婆婆,哪比的上自家娘家人!你不看看那府上的琏二奶奶,多精明能干的人,他们府上老太太算宠着她吧,你看她愿意跟自己婶子还是跟老太太呢!”
春纤听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嬷嬷心疼姑娘,自然这么说,只是嬷嬷又不是没见过容太太,横竖是个慈善人。她不是过一阵子就要去容老爷到任上去?难道你还担心二姑娘这个做嫂子的会为难我们姑娘?”她是荣国府里头出来的丫鬟,说话做事倒也干脆。
紫鹃却道:“你们急什么呢。”她乐滋滋地想,姑娘从昨儿起,就是公主了,若是婆家人真待她不好,自有宗人府等管束着,嬷嬷实在是杞人忧天。
只是乐了两天,却又有些忧心。静娴提醒黛玉,她若是想给丫鬟们提女官,倒不如趁着进宫和皇后提一提:“不然皇后娘娘万一心血来潮,赏她身边的人给你带去,只怕驸马爷不习惯。”黛玉却道:“还是罢了,平白的出头不好。”
“这算什么出头?”静娴自己倒没与那几位公主有多少交流,虽说是一辈儿的,她们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只是她入宫时,通常都是伴着大长公主,和一些老人儿坐一块儿。待得她嫁了,独自进宫时,与公主们便要行君臣之礼。反倒是黛玉,因着太后喜爱看年轻女孩儿们坐一块儿,花枝招展的赏心悦目,和景宜、景柔公主时常一起说话喝茶。
景柔公主的脾气——静娴皱了皱眉,道:“待我身子便利了,我去求皇后,你莫要急。”
她们说话倒没避着人,雪雁还没觉得,紫鹃却是欣喜若狂了——
若真成了女官,自然是脱了奴籍,日后前程,不过是公主的一句话罢了。
别的不说,当年的贾大姑娘,也不过是皇后宫里的一个女官罢了。
只是静娴才与黛玉商议这事,林沫便又找上了妹妹:“你那些丫头,年级也不小了。虽说不是人人都像闻歌似的,到底也是要嫁人的——”
黛玉知道哥哥是担心什么。娘家带过去陪嫁的丫鬟,若是没提前定好人家,多半是会被以为要随着姑娘一道服侍姑爷的。她有些害臊,却瞪了哥哥一眼:“难道哥哥不会替我处理好这事?”
“原来这事要归哥哥管啊。”林沫作恍然大悟状。
“横竖,一切都是哥哥做主的。”黛玉抿了抿唇。
他挑的夫婿,他备的嫁妆,他亲手将妹妹送到了那最繁华也最夺目的位置上。
林沫点头:“是哈,自然得是哥哥替你做主。”
他十八进京,而后得了这么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同空旷沉重得不像话的靖远侯府,如今二十又二,踩着多少枯骨怨恨在这个帝都牢牢地站稳了脚跟,站在大多数人的头顶上往下看的时候,不经意间,总得被自己背着的东西压弯了腰。
然而,这路是他自己选的,除了继续挺直了腰杆子,把一切都担负下来,他找不到其他让自己更高兴的方式。
当年他还是个万事只求稳妥的少年,而今,不过是吃了点甜头,便试图在捷径上奔驰而过,忘了自己当初一步一个脚印的计划。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实在是无耻。可是,想起柳湘茹到死也未能完成的手稿,便立刻又起了昂扬的斗志。
他也只是命好,被林清捡了回去,二十年来惜命得拿药汤当水喝,也不知能挣得几年好日子。每逢冬夏寒气从骨头里弥漫出去的时候,就恨不得自己手脚能更利落些,至少要跑到阎罗王前头去。
柳湘茹不惧怕死亡,所以他走得坦荡,纵有不舍,却没有哭天抢地风度全无。
而他林沫,从来信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么想着,和同样贪生怕死的北静王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裹着厚重的斗篷出了门,去见齐王。
水瀛对他挺暖和的天还穿得这般臃肿倒是挺不见外:“今年元宵,我出府去玩,有不少小姑娘跟着家里人出外赏灯,听她们议论着,说是见不着大名鼎鼎的柳郎林侯,很是遗憾。”
林沫道:“往后再也见不着柳郎绝色了。”
会出门看灯的,多半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胆子大些倒也可能,只是这般调侃,水瀛也是个会处人的。
“殿下公务繁忙。”他道,“下官也不敢浪费殿下时间,只开门见山罢了——户部有意彻查各地布税。”
水瀛些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早前他查盐税、粮税时,大家虽觉着他大胆,倒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都是国之根本,皇帝也定会全力支持他。可是布税?
管丝绸布匹的都是什么人?那都是皇上亲信,宠了又宠的才放他们做这些不用吃力就能讨好的活计。只怕他若真是要彻查,得罪的可不只是一个太上皇,连皇帝的几个亲信都要被他动一动。
不过,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瀛笑了起来:“于尚书知道的话,又要唉声叹气了。”
林沫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不过——”水瀛话锋一转,“仔细想想,于我并无坏处啊。”他大大方方地道,“我只是好奇,靖远侯为何要与我通气?”
林沫抿唇道:“不管是哪儿,一旦下定了决心彻查账务,人事调动总是免不了的,许是那时候殿下就要提前考察考察人手了。”
“难怪于大人总是抱怨,”水瀛说得似真似假,“你来这一着,我们去年年底给底下人的考核只怕又做不得准。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这是要把一块田都刨除来的样子啊。”心里却是一动,林沫提前知会他,他自然有办法多安排几个自己的人手——一旦那么多变动扑面而来的时候,谁会管那些不起眼的小职务?
不过他不是三哥的人么?这算是什么?
看着林沫的笑意,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看,交锋尚未开始,他便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看起来,是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输给那些父皇的宠臣。
便是这么自信?
那张俊秀的、与水汲有着九分相似的脸庞上,从无水汲惯有的阴郁彷徨的样子,而事实上,他也不需要有,父皇有多宠他重用他,整个京师有目共睹。更何况母后的关心也实在是多了些,都不像母后了,那么多聪明机灵的小姑娘,母后哪个不喜欢?偏就他的妹子成了公主。
想起早早去了封地的七弟,他有些高兴地笑了起来。
一个姓林的兄弟。
难怪三哥莫名其妙的。
齐王有些欣喜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他在吏部多年,其中的弯弯绕绕,虽然不如三哥知道的多,但此时却有些庆幸三哥不懂这些。单看林沫确实如日中天,无人能出其右,但事实上,这位靖远侯不养门客,不收学生,他结识、交往的,都是本就权势滔天而非需要依附于他的,所以无论他斗掉多少人,顶上的人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自然也不会因此拉拢到人,更别说得什么好处。
三哥只看到他舅舅为武将,妹夫当驸马,却不想想,正因为如此,林沫才不得不束手束脚,不敢栽培自己人。
他偏过头,笑嘻嘻地在桌上比划着“林”字。
多好的姓,还是个有龙阳之好的。
第184章
静娴是在一个落雨的早晨感觉到了腹痛。
黛玉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来;怀里的修朗被她忽然改变的力度吓得哭了起来;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声音喊,“快扶你们奶奶回房去——叫三爷来,”
静娴低下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嬷嬷;产婆;大爷。”
云夕也顾不得逾越,倒是抢在脑子一片空白的黛玉前头,“奶奶别慌——崔摸摸,张嬷嬷;你们力气大,快扶大奶奶进房去,接生的王婆呢,快找她去,她要什么赶紧备下,厨房烧水,云初,请三爷去叫大爷回来!”
黛玉这才晃过神来似的,紧紧地捏了一把身边的紫鹃,紫鹃宽慰道:“姑娘别怕。”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浑身在抖,几个嬷嬷风风火火地把静娴扶进了屋里,又推黛玉出去:“姑娘还是别看了,您还没出门呢,吓着不好。”于是她又只能愣怔着坐在外间,听着一帘相隔的嫂嫂压抑的喘息。
产婆就在府里头,来得也快。崔嬷嬷出来吩咐小丫头们烧水热剪子备参汤,见她还傻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便笑道:“姑娘又要当姑姑啦。宽心,女人都要走这一遭的,嬷嬷是过来人,奶奶这回应当不碍事的。”
雪雁正急急忙忙地找出一支老参出来,正问着人要切片还是磨粉,还是索性熬了汤,就听见崔摸摸这么问,怯生生地道:“大奶奶正疼吧?”
她比黛玉年长几岁,做丫头的人,不如小姐们娇生惯养,那些流血的事儿也不避着她们。不过她到底也是个云英未嫁的,提到生孩子,只能想起来那天云夕苦不堪言的哀嚎,还有她们曾经见过的永远温和的北静王妃。
“诶哟,丫头你怕什么!”崔嬷嬷道,“你没听嬷嬷说?奶奶这胎正,下得也快,不妨事的啊,你这参快给我。”
“哦哦。”雪雁赶紧递给她,又问,“还要些什么?”
院子里传出一阵的嘈杂声,竟然还能听见隐约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林沫裹着春日的暖寒交错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大约是太过慌乱,他竟是没注意到脚下的门槛,险些被绊了一下,好在身后的林澈及时扶住了他,想了想,林澈到底是没劲嫂子的院子:“大哥,我去书房等着,你有事叫云初喊我声。”
“好。”林沫应了一声,嗓子干得不像话,说完他自己都想咳嗽一声——事实上,弟弟说了什么,他自己又回了什么,压根都没过脑子里。
他也不能进里间,颤颤巍巍地挨着妹妹坐下了,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好在这兄妹两个怕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丫鬟们到这个时候了都还给他们备着手炉,此刻便一人塞了一个。黛玉这时竟然有了力气来安慰哥哥:“嬷嬷说嫂嫂不碍事——恭喜哥哥。紫鹃,你去找妙荷,给大爷找身干净衣裳来。”外头还飘着细雨,想来林沫不想耽搁时辰,是骑马回来的,虽说不明显,衣裳上还是有些水汽,她担忧地摸了摸,问,“哥哥不如回房去换身衣裳?”
“不,不要紧。”林沫搓了搓手,难得地全无主意,“怎么这么久?嬷嬷不是说挺顺利?”
“是啊。”黛玉也担忧了起来。
里头王婆的生意渐渐大了起来,响得兄妹两个听着简直浑身发抖。
这便是新生命的孕育罢。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天已经完全暗沉了下来,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婴儿的啼哭才如惊雷一般,叫他们俩清醒了过来。
崔摸摸喜笑颜开地抱着襁褓出来:“恭喜大爷,是个小侯爷,抱着有六七斤呢,哭得这么响亮,将来肯定是个有出息的。您看看,多漂亮的孩子啊,”
林沫轻手轻脚地接过孩子,红嘟嘟的一团,捏着小拳头,紧闭着双眼撕心裂肺地哭着,他有些眼酸,苦笑道:“这孩子怎么皱巴巴的,”又轻声问,“大奶奶怎么样?我进去看看她。”
“哎呦,里头脏,大爷进不得——奶奶也要歇着呢,今天可累着她啦。”
黛玉看了看西洋挂钟:“可不是,都五个时辰了。”这么一说,林沫也想了起来,叫了喜儿:“问问大夫,你们奶奶现在能吃什么,快叫厨房做。”又看黛玉,“你也没用午膳吧?可真是”
他自己也是到了这时候,才觉着有些饿了。
竟是一口水都没敢喝。
奶娘提前了一个多月就找寻了来,是林家的家生子,奶水足够,云夕和几个嬷嬷在里头伺候着,黛玉把侄儿抱到了手里,笑嘻嘻地点着他的小鼻子:“小孩儿生下来都是这样么。我记着修朗也是这样。快点长大啊,林家的小少爷。”
这个孩子,是林家的未来,
林沫拧过头去,一个没忍住,眼眶泛了红。
崔嬷嬷还在感慨:“我们奶奶刚生下来的时候的样儿我还记得呢,一晃,她都有了孩子了。”黛玉笑呵呵地,吩咐紫鹃几个给嬷嬷、产婆打赏,又下令阖府下人都去账房领赏:“今天高兴,大家都乐呵乐呵,红鸡蛋煮好没有?明天哥哥带户部去,也散散喜气。”
“早备下红包了。”紫鹃也笑。
姑娘的娘家有后,这是个叫人十分安心的事儿。
只是兄妹二人虽然怎么也抱不够,到底还是把孩子交给了奶娘,林沫又进去瞧了瞧静娴,他是真乏了,靠着喜儿喝粥,时不时地叫奶娘把孩子抱低些让她看一眼,见到他来也只是轻轻点点头。
林沫坐到她床头,眼底唇角止不住笑意,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搓了搓手,终于握住了妻子的手腕:“奶奶辛苦。”
静娴道:“倒也没什么。这也是我自己的孩儿。”
“只是受苦受累的却只有你一个。”林沫这话说完,旁边服侍的丫鬟嬷嬷都忍不住促狭的笑意,静娴却是眼珠子一转:“大爷说话还真是叫人舒服。”
“也救你这么说。”林沫倒也实诚,“旁人都说恨不得撕烂我这张嘴。”
“玉儿快要进宫了吧。”静娴提醒他。
林沫一愣,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妻子在这么兵荒马乱的时候还想到这件事。静娴低着头,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公主了,从宫里出嫁,也比较像样。皇后最重规矩,他们皇家的礼仪,也得由他们自己操办才放心。”
“你累了,要不先歇下吧。”林沫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晚些时候给公主、文宣公去信。”
“大爷不赏我些什么?”静娴问。
林沫有些意外,不过倒是笑了起来:“好,景宁想要什么?”
“我头一回生孩子,原来做一回母亲得受这样的苦,几乎以为自己就要下去陪周姐姐了。”静娴躺下来,生意闷闷地,“你们先出去。”
林沫一愣,才意识到是说屋里头服侍的人,便叫她们先出去布菜,自己凑近了,又道一声:“景宁辛苦。”
“以为自己快疼死的时候,忽然就觉得委屈了,凭什么我要死了,大爷还能和北静王高高兴兴的?”
林沫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无论如何,他们亏欠周荟是真。
“这么想,我就有些想见凤姐姐了。”静娴居然笑了,然后冷静地盯着林沫,等他发火。
但是出乎意料地,林沫没有动,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神色阴晴不定。
这份静谧持续了好长一阵子,持续到静娴甚至回忆起了自己刚进靖远侯府大门时对他那样的惧怕与惊恐。
这份久违的惊恐让她叹了口气。
然而林沫竟只是说了一声:“好。”
她也愣住了。
“景宁劳苦功高,”林沫笑意有些酸涩,“何况也就是见个人而已。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还能不去摘给你?”
静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睡一会儿。侯爷去用膳吧,多陪陪妹妹。”
但林沫还是多坐了一会儿,她闭上眼睛,疲惫和余痛渐渐袭来,将睡欲睡时,感到林沫又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一个暖呼呼的汤婆子就被塞到了被子里头,贴心地放在了小腹附近。她隐约听见林沫吩咐喜儿等她醒了服侍她再吃些东西,一个念头猛地冲上脑门。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到底是因为什么错开了呢?
为什么偏偏是周姐姐的夫婿呢?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真不是身份名利能解决的。孔氏嫡女、王朝郡君又如何?
什么用都没有罢了。
林家添丁,一大清早的,整个户部都沾上了侍郎大人的喜气。林沫手里抓着一把红包见人就散,身后的齐三也跟着送上红蛋,收到红包红蛋的,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会儿都得恭喜一下,说些虎父无犬子的吉利话。
倒是水溶直接颔首:“名字取好了?”
林沫笑嘻嘻地冲他咧开了嘴,他今天没有一丁点伶牙俐齿的样子。
“恭喜。”水溶道。
“同喜,我还等着双喜临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