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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安慰道:“姐姐又何尝不是?不若请个太医,早早地开始调养罢?”景宜却是一脸难以启齿:“我便是再不害臊,也得给你们姐妹留面子呢。”
黛玉心里一动:“姐姐若是担忧,又不好意思请太医,我们家里倒是有专通此道的大夫。只怕姐姐嫌弃。”
景宜静默良久,忽的苦笑起来:“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不懂这些。”
黛玉哪里还有不懂的。
景宜公主过得不如意!她是另开了公主府的,婆家自然管束不到她,到底谁能叫她不如意?她明白景宜这是自己不好意思,敲打着要她去替她告状了。只是两人向来交好,她也的确不愿见到姐姐受委屈。便道:“我有什么不懂的?姐姐安心罢。”
只是这么说着,却又感慨金枝玉叶的公主过得也不易。甚至还不若自己,哥哥嫂嫂,甚至三弟,都动不动喊着要去踢容嘉一脚。
又能如何呢。
景宜打量着那些正在笑着讨论该怎么接待茜雪国使者的命妇们,忽然笑道:“人啊,都是贪心不足死的。”
第201章
短短数日;元春已经瘦脱了形。
她躺在宽大又柔软的床上,仿佛一支枯萎得连片黄叶子都留不住的报春花;还没等到春风吹拂,便死在了苦寒之冬。兰春宫里头充斥着一股浓郁得让人心生畏惧的药味儿,来来回回地走着板着脸、仿佛是面具人一样的下人,别说贾母同王夫人,就是元春都不认得。贾母抱着一丝侥幸;问为首的那个嬷嬷抱琴去了那里;嬷嬷也一声不吭。
贾母这把年纪了,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见了这样的景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待得那传话的女官来学了皇后的话,便是驽钝如王夫人,都几乎要嚎啕大哭起来。到底母女连心,元春是她唯一亲生的女儿,从前多少荣光都寄托在这女儿身上,哪有不心疼的。
因元春是头一个孙女,生得日子又好,贾母打小也是疼爱异常,自贾敏出嫁后,便把她接来自己身边亲自教养,她后来果真有大造化,连带着全家人都脸上有光,彼时贾母也是听着众人的奉承沾沾自喜的,哪里料得到如今。便是她久经风霜,此刻都要哭出声来:“娘娘,都是我们连累了你啊——”
元春使了个眼色叫她噤声,先叫人下去。
几个嬷嬷道:“娘娘这儿可离不得人。”
“出去吧,我真告到了皇后娘娘那儿,她罚我还是罚你们呢?”元春说话已经有气无力了,她伸了伸手,王夫人忙亲自上前去扶她做起来,又给她身后垫了个枕头,那传话的女官还没走,听了这话骂道:“你们就是这般伺候贵妃娘娘的?娘娘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她们才唯唯诺诺地出去。
“怎就到了这种境况。”贾母泣道。
元春沉默了一阵子。
上一任的北静王死在而立之年后的没几天,急病身亡,不过数日便断了气,多少名医看过,只道药石无医,如今,也轮到她了。
皇家多得是让人死得悄无声息的法子。
“我活不久了。”元春拦住贾母的“娘娘怎么可以这么说”之类的话,吃力地说道,“家里诸事,全靠老夫人操心,务必劝导弟弟、侄儿用功读书,方有前程。父亲如今在外当差,务必劝他勤勉小心,不负圣恩。”喘了口气,方才继续说道,“靖远侯、吴国公主,本是老夫人外孙,理当亲近。除却吴国公主之母外,老夫人尚有两女,亲家也须得多走动。至于二妹妹的夫家,亦要时常往来的好。”
贾代善是有两个庶女的,贾母从来一直瞧那两个丫头不太顺眼,远远地嫁了,此时听得元春这么说,想到这个丫头,都到这份上了,还要操心娘家的事,不觉悲从中来,道:“都听娘娘的。”
“老夫人上次所求之事,许是能成了。”元春阖目道,“也算我终于替娘家做件事罢。”
贾母同王夫人一听,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皇帝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东瀛使者的和亲之意,还加固水师防线,却答应了茜雪国的和亲。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这事当初本来也没有瞒着谁。实在是因为东瀛贪心不足,定要宗室女前往,且狮子大开口,要了没兵打仗才可能应允的嫁妆。而茜雪国态度就恭敬多了,为王储求正妃,并保证了按汉人礼仪举行婚礼。如此一来,皇帝自然可从大臣的女儿中挑选一二。
若谁家女儿真成了茜雪王妃,一来算是为国效力,二来,倒也是家里头的依仗了。贾母有心求一求,只是听说南安王府也在求,只得动了元春这儿的心思。元春当时也在犹豫,一来她自顾不暇,二来,别说妹妹嫁的远,娘家照顾不到,若是哪回茜雪国真是养不熟的狼,再次兵戎相见,荣国府作为王妃的娘家,处境又当如何?
只是现在,她自己命不久矣,娘家子弟皆不成器,倒也不妨拼着这条油尽灯枯的命去赌一赌。太上皇想要堵住她的嘴,皇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二圣虽未明着答应,倒也没拒绝。女人孝顺娘家的心是生来就有的,她也带着宽慰的笑意挣扎着道:“等正式的信儿到了,请鸿威将军上折子罢。”又道,“三丫头若真要求这个前程,不若记到宜人名下,再过给她伯父鸿威将军,方才像样。”
王夫人虽不愿,此刻也只得应了。
“抱琴伺候我一场,我也不知能再见她否,老夫人替我善待她家人罢。”
贾母心知,她这是在交代后事了,连声应下。
远处的大殿灯火辉煌,皇后公主,后妃贵妇,不管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一个个地都笑得比花漂亮,而这堂堂的兰春宫,却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哭泣。
“时候不早了,夫人与宜人该回去了,免得落下话柄。我今日所说,你们记得就是。”
直到出了宫,贾母才缓过神来,七八十岁的人了,竟也嚎啕大哭:“咱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王夫人虽平日与婆婆总有分歧,此刻也只能搂着老夫人哀嚎,也顾不得劝她注意身子,切莫悲伤过度了。倒是贾母是有主意的,哭了阵子道:“咱们可不能慌了手脚,辜负了娘娘的一片心意。回去好好地,把日子过好。”
“是。”
回了府,闻说薛蟠的日子定下来了,就在秋后,薛姨妈一病不起,薛蝌再能干也是个男的,宝钗回了娘家,打发了莺儿来荣国府,求王夫人出面叫个太医。
贾母忙道:“这丫头也过得苦,明明是郡王府的人,偏偏连个太医也叫不动,你叫个人去看看,姨太太没事方好。”
王夫人也应下了,回了屋便叫玉钏亲自走了一趟,刚要叫太医,听说宝玉已经拿她的名帖请过了,心里又不禁多想了。
贾母去年的时候倒也给宝玉寻了门亲事,在王夫人看来是最好不过的——江南余家的姑娘。只是这林沫,像是逮着贾家寻不痛快似的,竟把手千里迢迢地伸到织造头上去了。虽说余家并未因此祸及,但看林沫在京城里更是过得风生水起,贾母也心里发憷,说着算命的说宝玉晚几年娶妻方好,并未把婚事完全定下来。那余家也是个傲的,加上元春在宫里头日子过得不行了,他们闻了风声,竟是把嫡女许了人,荣国府人去问,竟只有两三个庶女待字闺中了。
想想姨侄女儿带着那些嫁妆去了郡王府,如今也不过苦哈哈地磨日子,她又如何不去与薛姨妈说说“早知道”。
她唯一的女儿在宫里头过得水深火热,薛姨妈唯一的女儿在郡王府亦没得到什么好脸色。不过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水溶笑着对林沫说:“北狄兵败求和,茜雪亦来示弱,现下只余东瀛,虽说归顺,心却野得很,不过也就那样,白小将军此番功劳甚大,想是圣上要有所褒奖了。”
“还能赏他什么。”林沫心不在焉的。
“说是怜他一心为国,竟未成家,要赏他门好亲事。”水溶笑道。
林沫的脸色却有些不好,过了半晌才道:“人家姑娘在家里好好的,这么折腾做什么。”他是知道他舅舅的,这人虽然行为有些随性,却绝不会违背君令的,陛下真正儿八经地赐婚,他当然会八抬大轿把新娘子接回家去,可是席贺才走了多久?那姑娘想是要求夫妻和睦,西窗画眉是绝不得了,最多得个相敬如宾的木头人夫婿。
只是想到那儿,又想起家里头的静娴,低头苦笑。
“你听说了没有?你外家——好好好,荣国府想同茜雪国结亲家呢。”
林沫道:“他们家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呢。不过轮得到他们?虽然我瞧着南安王府的小世子也很不像话,很不得去参他一本,但抡起家世来,自然是王府胜过一等奖军府吧?”
“贾家有个好女儿呢。”水溶道,“你妹妹的嫁妆乃是内务府操办的,我同内务府倒是能说上话,你有什么药交代的?”
“王爷这是要当我的”他斟酌着语句,“贤内助”三个字到底没能说得出口,只得倒,“这些门路我倒是也有一些,你呀,能不求人也少求些,能不动就好好呆着,多活两年是正经。”
“不过是个内务府当差的,我就得‘求’了。”水溶笑嘻嘻地,脸上却高兴得很,“我母亲宫里头回来,说吴国公主很是会说话,滴水不漏的,想是没受得了委屈?”
“也是得有人问她,她才能答得滴水不漏呢。”林沫倒是心疼,却也只得叹了口气,“仲澐莽撞,我却不忍责备他,也只得这样了。”
“你倒是心疼弟弟。”水溶想起这人平时对自己的冷嘲热讽,觉得牙都要被酸掉了,“他还得罪过荣国府吧?等人真成了茜雪国的老丈人,看怎么收拾你弟弟呢。”
林沫哈哈大笑:“荣国府真要动人,难道不是从我开始?”又道,“如果他们真能成那偏远小国的国丈,就来找我好呗。”
结果没几日,事儿还真的成了。
皇帝很是褒奖了一番贾赦为国效力的高风亮节,特意赏了柄玉如意。一等将军的女儿,又是邢夫人名下的,还是贵妃的亲妹妹,身份倒也说得过去,配茜雪国的王储,应当绰绰有余。何况元春最后的表现实在是聪明又乖顺,他也乐意卖她个面子。
只是等茜雪国的使者来了,大家才大跌眼镜。
“我国素来是女子当权,此番女王派我前来,自是替王世女求一王夫啊。”
王世女?当年来访的那位心思活络、雄心壮志的王子殿下呢?
一时间,贾赦,贾珍,甚至王子腾,都面如死灰。
第202章
皇帝金口玉牙答应下来的事;没有反悔的道理。 何况人茜雪国传承了两百多年了都是女王登基;凭什么因为人家生了个还算出挑活络的儿子;你们就以为他们要改老祖宗的传统呢?之前的那些女王不也生了不少儿子?最后还是女人当家。
就是皇帝自己;也觉得女子易心软优柔;当政实在不是个什么好举措。不过这些年来茜雪国一直牙尖嘴利;磨刀霍霍的;更让人觉得他们人少地薄;跟没了爪子的狼犬似的,一个劲地嚎叫,生怕别人看出他们的软弱。
但答应了的和亲;总是要应允的。
皇帝跟几个儿子在上书房喝茶。
“你们说说吧。”皇帝喝了口茶,倒是没多说什么。
虽是嫡子为尊;不过尚未立太子;自然是韩王先开口:“儿臣以为,王世女既然能把她来势汹汹的王兄给打压下去,不动声色地来我朝和亲,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和亲人选,需得慎重。”
韩王素来是这个性子,他在皇子中年岁最长,平时也是广交群贤的主儿,只是为人却恪守中庸之道,遇到什么事儿,就跟现在似的,说些谁都知道的废话,倒也不得罪人。皇帝早知道长子的行事作风,倒也没说什么。倒是紧跟在他身后也想含混过去的赵王有些泄气话被人抢了,随口道:“该找个尚未有官职的闲人去才是。”
皇帝点头,要汉人栋梁去边陲小国和亲,的确贻笑大方。
“儿臣以为,茜雪国虽是女王当权,但宰相等重臣却皆是男子,可见臣民心里也是接受男子当政的,毕竟,不管是见识还是性子,就算只比力气,总是男人更适合待在高位的。这倒是个机会。”水浮倒有别的见解。
的确是个机会,女王不会,也不能阻止王夫干政,就如同秦王所说,有些事情,也的确男人比女人更心狠更果决,不过倒也有个问题,女人倒是大多天生向着娘家的,男子却反而多有心思诡谲者,年前处置的席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魏王尚未开口,齐王便抢先道:“三哥深谋远虑,只是一点,那茜雪国的王世女,咱们虽没见着,但是如今照这个情形看,也是不咱们寻常能见到的那些宜室宜家,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姐姐妹妹,唐朝不还出了个武周。咱们既然想着要去拿捏她,那自然得叫个谋略胆识都不低的,这样的人才只怕更愿意报效家国?何况,若真有人一心为国,自愿前往,他若是轻视了王世女,了无功绩,对我朝倒也是损失,若是他足智多谋,真把持了茜雪朝政,”齐王压低了声音,“咱们又如何保证,他的心是向着汉人的”
“他父母兄弟皆在我朝。”水浮虽是欲同他争辩,却也放低了声音,多少叛徒不独父母,连妻儿都在,照样昧了良心。何况去和亲的男子,妻子儿女却都是茜雪国人?若真的有一朝大权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会愿意听命于人?
皇帝也不说话,只在一边听着,只要不动刀动枪,使些下三滥的招数,他并不介意几个儿子明着争出个高下来。只是瞄了眼在一边笑微微地听着的韩王,他心里却对这个长子有些失望。韩王如同当年的忠顺王一般,在笼络人心方面是一个好手,每逢皇帝甚至皇后大寿,他送的礼物虽然不是罪出彩的,但绝对是最合寿星心意的。只是他却又不想想,光是讨得皇帝喜欢又有什么用?皇帝会放心把江山交给一个对政事几乎不发表任何自己意见的人?
老三倒是不错,看起来是肯干事的,为人也勤勉,虽说看着有点像容不得自己兄弟的,但儿子的前程和整个江山社稷的命运,皇帝虽然心疼,但要他选,趁着头脑子还清醒,肯定是后者。
只是不知老五是何时忽然冒出来的。
齐王起初与韩王的做派并无什差异,也是求贤若渴,什么才子能人,他都亲自结交,只是政事上倒也低调。皇帝自己也是这么上位的,如何不明白他们的心思?可是他又不是太上皇那个疑神疑鬼的,他倒是巴不得自己的儿子更长进些,只要手段干净。像是今年开始,老五倒像是开了窍似的,知道他真正欣赏什么样的儿子,在政事上也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让皇帝也颇是欣慰。
无论如何,皇后给他生了两个好儿子。
不,其实是三个。
他不是傻子,何况林沫的动向他从来也是密切关注的。老三不独是容不下兄弟,他是连林沫也有些容不得的。不过林沫也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准确的说,水浮的刀还没抽出来呢,他自己就撤走了。
说实话,作为父亲,他是既心酸又难过。也不知道老七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就算一个臣子再出色,能抢他三哥的风头?出了那么个滥招数,不过,按老三的性子,早晚也是要和林沫闹起来的,那时候,若是他死了,林沫不知还有没有还手之力。横竖看现在,他是靠了老五。只是这兄弟两个倒也不怕老三看了生气,明目张胆地就勾搭到了一块儿。
连曾经对水浮言听计从的北静王都开始频频地跟着林沫进出水瀛的府邸,这两人倒也是真不忌讳。
不过在容人方面,水瀛倒是比水浮有肚量的多。不管是真和气还是假善意,横竖,大概他以为一个姓林的,又有龙阳之好,也实在威胁不得他。
可惜老五虽然心胸宽广,但在处理政事的时候,过分优柔寡断了。
每到这个时候,他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属于他的末子,感叹一声林清一个行医卖药的竟然这么会教孩子。把个原来病怏怏的不知道能活到几岁的弃子,此时竟长成了个让人觉得后悔,心生“如果”之意的年轻人了。他甚至看着在场的六个儿子想,若是林沫坐他们中间,以他的能力魄力,足以监国了。
下一个出声的,竟然是从来唯唯诺诺,一声不吭的老六。
“五哥的‘若是’仅仅还是假设。”水淯虽然张了口,但一张脸却涨红了,“因为这些如果就畏手畏脚,竟不像是五哥了。”
是了,水淯背后除了宋家,如今还多了个水汲。
不过这孩子,跟谁混着不好,竟招来了那个没脑子的。
水浮竟是赞同水瀛:“儿臣方才莽撞,五弟说得很有道理。咱们既不能委屈了朝廷栋梁,叫世家寒心,茜雪虽是邻国,咱们也不宜太过大方,活生生地割肉喂之。”
“本朝自太祖皇帝起就广纳贤才。千金易得,良将难求。的确不该。”水瀛附和。
水淯却大着胆子问道:“难道就能派个歪瓜裂枣的去?这不是损咱们天朝上国的名声?”
他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