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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和鸟鸣、虫声叠在一起,叫人心底忍不住安静下来。这份静谧的享受,却是他多年未曾拥有的。
然而更叫人安静的 ,只怕还是在外头静静看书的靖远侯。
只是后来,等林沫守完了父孝,他才知道,那人并不是如他想象中那般恬静的。他只是一汪海水,尚未等到那阵风。
风起,惊涛拍案。
可即便早过去了那么些时候,也早明白这人那张清冷面容下如炽火一般的内在,二人独处时,依然叫他觉得安宁。
屋里的烛台一个个地点燃了,水溶忍不住去握住了林沫的手。他已经累极了,今日来找林沫,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图能见见人,叫自己心安一些。
林沫伸手把他揽入怀里。两人这般靠着坐了一会儿,倒都没起别的心思。
可是这般安宁注定要被大破的。
“老爷,北静王府上来了人。”聆歌在外头问了一声,“是叫去书房还是鹤年轩?”他府上和北静王府上待客的阁子都叫鹤年轩,也算是不乐意瞒人了。
水溶问道:“你这里方便么?”
林沫于是便扬声吩咐:“直接带我这儿罢。”
北静王府来的算不上水溶的心腹,因而带来的消息也不算太隐秘,想必知道的人不少,可是,却叫水溶再也睡不着了:“王爷,吴大将军到了。”
第262章
吴大将军——
水溶几乎是立时从床上弹了起来。而后又颓然地倒了下去;动静太大,已近初夏,林沫这么怕冷的人也不会把床铺得多厚,咯得他蜷了一下;问道:“大将军回来什么排场?”
他手下倒也是打听了清楚了才来的:“轻车便行;带了二十个人不到。”这是明面上的,水溶叹了一口气:“留心着城门。若有太大的异动;直接报给卫驸马。”
吴廉水来得坦荡自然,既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鬼鬼祟祟地避开人;提前叫了人给家里去信;家里人也正大光明地派几个小辈去接。回了家先拜见长辈,再跟许久未见的幼子爱妾们说说话,其乐融融。还不忘给皇帝上个折子,合规矩得很。倒让水溶等的紧张难过看起来像是小题大做。
好在林沫也没借机嘲笑他,甚至还跟着叹了一口气:“不是说他还慢悠悠的吗。也就比大长公主晚来了几天啊。倒是赶上了好些大事。”恩科开榜、茜雪国王储归国、两个公主下嫁、立太子……这要说他是凑巧赶在这个趟儿到的,水溶家养的那一群探子都得委屈啊。不过林沫也看得开:“得了吧,照我看,你千方百计地防着谁,人家正大光明地依着规矩来,反而比你更稳重些。到时候显得你一头热地跟人家闹腾,就算千机算尽,也比不上顺其自然。”
这话倒不是随便说的。这么多年来,多的是人觉得他要折腾出什么名堂,想着要先下手为强算计他,结果没一个落得好的。远的不说,就近,荣国府那就是男人不顶用,偏偏当家的女人也鼠目寸光,想的太多,总以为他占了自己家多大便宜,要讨回来。只是到头来,林沫还是优哉游哉地,她们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自然是有眼光、见解有差距,但也不得不说,若荣国府一开始厚道些,别想着那些杂七杂八的事,两家各自安生过自己家的日子,林沫倒也不一定有心思去和她们闹到现在这境地。连贾母这么些年的老脸都丢到了地上。
可是水溶能甘心?
“就像你说的,他算准了时候来的,图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就是想白了头发,也不知道人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啊?那想那么多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得掉头发了别掉我枕头上啊。”他已经自去洗漱了,几个丫头已经进来伺候着他换衣裳,水溶也不好再拿朝堂上的事情出来说。只好说:“后天放榜了啊。容仲澐的哥哥不是也是这趟?”
林沫扭头冲他笑了一笑。
当初容嘉兴致冲冲地来京里考试,才刚刚十二,所有人,包括容明谦,都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人指望他能考上,不过林沫倒是看了他的文章后,有了别的见解。后来水溶也过来通风透气过一回,果真是中了。殿试还出了一回风头。
不过当时的水溶,和林沫还没现在这般亲密的关系,他那么关照容嘉,多半还是因为这个小孩子是容明谦之子。现在容明谦比当年还升了官呢,容熹更是容明谦的嫡长子,又比当年纯粹来试水的容嘉更正式、身份更庄重些,水溶却到现在还没说什么……
罢了,熹大哥哥确实也天赋不够。至于勤奋刻苦这些是个学子都得做到的,他倒也没落下,可也算不得多好,比起林沫当年的悬梁刺股来,连看都不能看。他入学还比容嘉早好些年呢,结果容嘉被文宣公提去开小灶的时候,他还跟着孔家的那些二流夫子念书。兄弟二人就读书写文章的天赋上差得远了,但是花在念书上的时辰却差不多。容嘉天分颇高,也不过是中了同进士。真要成绩好看,非得像林沫这样的,自己聪明不说,更得不要命地拼命。
算了,情理之中的事。
“老爷,闻歌她小叔是不是也是这趟?”聆歌和闻歌打小一块儿伺候林沫,比起云初还像闻歌的亲妹子,她也是林沫身边的老人了,林沫也透了口风要给她找人家,既然要出去了,说话便更敢恣意点,“闻歌说她小叔念书可用功了呢!”林沫拿她开玩笑:“是啊,我当年说把你给古顺你还不要,要是人家考上了,你可就要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呀。”聆歌快人快语的,“也就我在老爷您身边伺候着,底下人叫声姑娘,这是讨好老爷您呢,我要是自己不知道深浅,那真是不要脸面了。那位古爷要是真考上了,那就是官老爷啦,哪能找我们这样的下人!老爷你不是给人家添堵么!”她说话又爽利,倒叫水溶笑道:“你这话说得可不对,前几年有个叫贾雨村的,你听说过没有?”
贾雨村这人不算出名,不过算是被林沫拉下来的,因为掺和了甄家的事儿。当时他还有几分犹豫,毕竟曾经教过黛玉启蒙,还是林海当年写了荐信的,送黛玉进了京里。不过后来一问,黛玉并不大记起他,和自己的女先生倒是更熟些,便全然不顾,大刀阔斧地整查了一通。他家的内宅也确实稀奇,一个丫鬟出身的小妾扶了正,还封了诰命,那些和他家交际的女眷不知道该怎么想。不过女人家的心思更奇怪,比如说静娴,关注点就在别处:“说是他家太太还是甄士隐家里头出来的呢,怎么着都算他恩公了,看看怎么判香菱那个案子的?这种人怎么不去死呢?”
虽然“这种人怎么不去死”这种话偏激一点,但林沫却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恩将仇报、见利忘义的人,还当了一方父母官?怪不得只和荣国府家的下人关系好,天生就是奴才命,官帽戴头上也像是要随时跪地上去的种。
显然聆歌就算是个丫鬟也看不惯贾雨村的,听到水溶这句话就皱了皱眉,不过水溶是贵客,还是她们眼里的“娇客”,她也就手脚麻利地给林沫换好衣裳,然后就抱着那盆水出去了,还是隔了一会儿,妙荷才带着水溶的衣裳过来。
“诶哟,你的这丫头!”水溶等妙荷走了才嚷嚷道,“这我可不能忍了啊!我跟你说,亏得我是北静王,身份贵重些,这要是搁个寻常的你养在屋里的小的,肯定要把她往死里弄了。”
“现在不想着想吴大将军究竟是怎么想的了?”林沫推了他一把,“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是小的么?”
水溶本来是要调戏他一通的,谁知被这一句话给堵了回来,悄悄地红了脸,转头又和林沫嬉皮笑脸了几句,把这一行打岔过去,倒是真一觉睡得香甜,也没梦到吴廉水带着人围了北京城,弄得硝烟四起,他的北静王府也烧得干净之类的残忍景象。
即使知道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这也算他这几日来睡得最舒坦的一夜。
不过等到第二天两人醒了,就要各自去操心吴大将军了。
但他们到底只是底下吃俸禄的人,发皇粮的那个才是真的焦头烂额。
不过皇帝到底是皇帝,底气足,至少面上看着,他是一点也不着急,反而有空和内阁的人商议林沫送来的那个大木匣子。毫无疑问,这里头的手稿、数据都是方检的心血,也是他本来计划用来扬名立万的东西。然而在这时候,他给了林沫。这算是什么呢?
曹尚书道:“到小林大人手上,也不算辱没方相的良苦用心啊。”林沫是他的手下,他也没有别人所猜想的嫉恨、打压之情,替他说几句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良苦用心”四字,实在是一语双关,说得好像方检要把林沫抬到跟自己一样的高度上去。
“呵。”皇帝倒没有说别的,只是略提了一提,“方大人一生勤勉,如今还想着为朝廷出力,有这样的太傅,是朕之幸。”但也没说要把牌匾还给人家、减轻对人家儿子发落之类的话。轻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明儿个就放榜了,殿试的事儿礼部准备好了?”
玉征文连忙回话:“回陛下话,俱已准备妥当。”
“还有茜雪国的那位,仪驾都合规矩?”礼部最近要忙的事情太多,连一向以闲王著称的赵王都念苦了,皇帝自然也不会真弄到他们怨天尤人。两个公主下嫁的事情到底还是内务府操办的居多,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礼部斟酌着看有无违制的就好。只是少了这一份准备,扶摇翁主回去的规格,礼部心里也就缺个杆秤了,摸着石头过河,当皇帝的忍不住要多问几句。
玉征文虽然教孙子不大妥帖,好在也是几十年的老臣了,连忙应道:“都妥当了。”
“那行,今儿个没什么事就散了吧,今天的折子一会儿叫戴权给朕。”
一堆重臣面面相觑,有些觉得过分平静了。
吴大将军不是回京了吗?皇上真的一点表示也没有?
还有这回,多好的嘉奖林沫的机会,依旧什么动静也没有,难不成靖远侯失宠了?
第263章
林沫在皇上那儿失宠;不过是大家开玩笑似的猜测;但至少在吸引了满朝文武目光的吴大将军那里,他却是十分地新鲜。吴廉水家里设宴,请的都是些有交情的旧友;一大摞请帖发下去;一群武将里头混了个户部侍郎;连户部尚书都没这么个待遇。他拿了请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吩咐静娴去备礼;而后去请教和惠公主。大长公主道:“吴将军和你舅舅有旧,如今白家没有什么人在京里,你就算过继给了人,好赖充个人头也好。北静王不是也去?没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仔细些,看看他和那些武将说什么。”
林沫心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精?能正大光明地讨论得叫他这个公认的天子近臣听到?还不如指望水溶派影卫潜进他们家床底下听墙根呢。不过他和白骞有旧倒确实听说过,白骞曾借吴廉水之名称自己已过了巅峰之年,如今不过是老将挣扎。吴廉水也夸过白骞后继有人,很给当时年纪轻轻名不见经传、没几个人服的白时越长了些面子。
静娴大家子出身,处理内务上很有一套,礼单林沫先过了目:“哟,这四个琉璃瓶子你也舍得送人?”家里头玉器、珊瑚、珠宝不少,偏静娴只爱琉璃、玻璃之类的,只是打听出来吴廉水也好这口,静娴一咬牙:“拿走罢!今天不是放榜?我叫了人去看榜,怎么还没回来。”
林沫叹了一声:“可惜。”
林可过了晌午才回来,只说:“古二爷中了,二甲第一百八十名。”
林沫一口茶险些喷出来:“二甲录了几名?”心里也明白,既然不提容熹,那肯定是没戏了。
“回老爷话,二甲录了一百八十四人。”
这运气。林沫笑道:“给他道喜回来了?”
“是。”林可今儿个是带了两份礼出去的,本想着若是都中了,叫底下人去给古顺贺喜,自己亲自去容府,还要给老爷报信,叫老爷、夫人也来——这也是夫人吩咐好的。谁知道两份礼全送去了古家,还被闻歌拉着问了声“这么多,不合规矩吧”,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怎么锦衣玉食、拜了名师的公子哥儿考不上,在药堂里一边打下手一边自己啃书的却中了?林可也有些咋舌。
静娴听了这结果,也愣了一愣,听到说已经给古家道了贺,说道:“很好。”心里又想,算了,以容熹他媳妇的那种水平,若真的能封诰命,带出去交际,容家的脸面也别要了。只是容熹本来就打小不如弟弟,不知道现在心情如何。
恩科放榜,本来就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不过学子失意的岁多,那三百多个幸运儿的狂欢也足以叫整个京城沸腾了。这样的喧嚣里头,把早已准备了两个月的行礼、聘礼往扶摇翁主的船上运载的荣国府,就显得格外的凄凉了。
贾琏骑着马立在码头,监督着下人搬东西,听得满城满街的鞭炮声,心里也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想起了贾珠当年中举时候的模样,那时候府上来道贺的人不比现在冲宝玉婚事来贺的人多,可是全家人脸上有光。何至于像现在……
林沫却没空管这个,折腾出了一身衣裳,去吴家赴宴了。
吴廉水大将军身高八尺有余,面色黑中带红,留一把极刚劲的小胡子,鹰鼻豹目,远远地看了一眼,林沫有些心虚地把自己腰上的荷包摘了。他虽然也被人夸过脸好看,但和柳湘茹那样的“艳若好女”还是有区别的,然而看着吴廉水,就莫名其妙地生出一份不自信来,活跟自己成了小白脸似的。心里暗暗不满道“难道这就是那什么英雄气概”,又觉得不能涨他人威风,于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外公、舅舅走路的姿势,立即决定还是照自己原来的样子就好。
他年纪小,虽然三品官也不算小了,不过一堆老友在,吴廉水也不会撇下人特特地去接他,不过听到说靖远侯来了,还是站起来迎了一下,不等他行完礼就先扶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使了些力气拍拍他的肩膀:“还真是一表人才啊!”
林沫被他拍得几乎要踉跄后退,好赖稳住了下盘,酝酿了一会儿平复了气息才道:“将军过奖。”
“哟,底子不错,荒废了啊。”吴廉水倒是很意外,瞧他一副斯文俊秀的模样,竟挨得住这一下,也不容易了,伸手揽着他对兵部尚书道,“老马,你瞧瞧白骞这外孙子,腰腿都不赖啊。可惜了,考什么文状元呢?听说脑子也不差啊。”
马尚书和林沫倒是熟识,打圆场道:“他已经有了那样的儿子,要是外孙子也是继承衣钵的,咱们该哭了。”他们都是黄沙场上经历下来的人,一身好本事,却只能看着子孙叹气。也不是没有习武的好苗子,只是会武功和会打仗完全是两码事。白时越论起身手来并不算上流,奈何眼光独到,常常出奇制胜,比起他们家那些或只能逞勇、或读了几本兵书就自以为精通结果只能纸上谈兵的子孙像话得多。幸好白时越没生儿子,不过白骞的几个外孙,说起来也都不差,有个姓林的不就去了北边?
但林沫没从武道,还是叫他们庆幸了一番。
戏台子上正演着《长坂坡》,那武生是京里有名的角儿,果真水平了得,身段不赖,难得的是一身气派也像赵子龙,正演到他一番血战杀出重围,满堂喝彩。里头却忽然转出一个人来:“呀,林老弟也来了。”
林沫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抿唇作揖:“北静王。”
“大将军可真是偏袒,我送的礼不如林老弟多?也不见你夸我几句。”水溶笑道,“听说西宁王到了,我出去接一下?”西宁王难得出来应酬,然而四王虽然早貌合神离,该有的面子还是要有,几个人里头水溶最年轻最活络,出去接一下也不算什么。吴廉水笑道:“一起去一起去。”好赖叫了个人来带林沫进席。
林沫松了一口气,暗暗打量了一圈,只见隔了一段水廊,对头便是大戏台子,屋里头摆了十几张大桌子,连外头廊下也铺满了席面,这就是在他们这样的勋贵人家,也非得是逢年过节才有的排场。他这一桌的人倒也有认识的,还有个是前几年的武举探花,和他们是同乡,尤其与容嘉关系不赖,满桌子的人见了礼后还单独与他抱了抱拳。除此之外,就真的是叫人目不暇接的阵容了。
别的不说,四大异姓王齐聚一堂,其中还有足不出户多年的西宁王、告病许久的南安王。这样大的面子,也就皇家才有了。
戏台上还在叮叮当当地唱着,他不爱听戏,仍旧四处打量着,只是转了一圈,忽然觉得自己也被人盯上了,扭过头去,却见隔了两张桌子,东平王正笑吟吟地看着他,是不是还扭头和卫驸马说些什么。
他有些意外地学着那武探花冲那儿抱了抱拳,果真见东平王也笑着点点头,只是却似乎没有要他去那桌的意思,让他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武探花已经凑了过来,说到自己今年要轮换去云南,还叹了一句,离家里越来越远了。两个人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