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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隆威,小的没敢问。”赖大讷讷道。
“下去吧。”贾母挥了挥手,鸳鸯跟着送赖大出去,“赖大哥也是的,平日里多机敏的人,今天怎么就什么都说不好了?明知道老祖宗看重这个的,便是壮着胆子问一声能怎么的?林大爷还能当着王爷的面骂我们荣国府的人不成?”
赖大抹汗道:“实在是不敢,你没看到今天林大爷和北静王的样子,莫要说我,便是容二爷也不曾插上一句话。”
贾母不放心地等了几日,听闻到林家的下人给宁国府去了礼,贺了蓉大爷的生辰,这才放下心来,听尤氏形容那些人的话:“是三个婆子送来的,我把她们带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那三个婆子长得倒是不惹眼,穿着主子赏下的锦纹衣裳,语气恭谨,就是人有些木讷,说一句回一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尤氏旁敲侧击了许久,她们才肯说:“大爷说,天时又冷,奶奶姑娘们身子又不好,就不来了。”
“前些时候不是说要来的么?”贾母急道,“莫非玉儿的身子又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宝玉本在一旁急着要知道林妹妹的情况,此时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般:“老祖宗,我们快去把林妹妹接回来吧,这才回家几天,时不时便要病上一病。”
为首的那个婆子磕了磕头:“贾爷,可不敢这么咒我们姑娘,大爷知道了要来同您拼命的。”
宝玉也意识到了自己说得不对,急得直跺脚。
“我们奶奶说,她活了这么些年,没有走这么大老远的路给侄儿过生日的礼数。姑娘说,她原来在家里住了这么些年,也没听太太多提东府。倒是蓉大爷,林大爷过生日的时候也不曾瞧见礼上门,如今他过生日,要是东府的人不追问,就说她身子不好,乏了出门要是追问了,就先管蓉大爷要当年林大爷同她自己生辰的贺礼。”那个婆子木着张脸,一字一句地学着静娴和黛玉说的话,偏偏形容十分僵硬,学不来黛玉等的半分灵气,这话说出来便有些咄咄逼人了,便是探春尤氏等都皱了眉。
宝玉却放下心来:“林妹妹没事就好。”
宝钗笑道:“林妹妹这张嘴是越发地伶俐了,我是学不来半分这气度。”湘云道:“人家如今是侯府贵女啦,当然不是我们这种笨嘴拙舌的能比的,老太太天天想着林姐姐这个灵巧的,也分点心给我们这些笨拙的吧!”贾母喜得把她揽进了怀里:“这就吃醋了?”
尤氏奉承道:“老祖宗偏心林丫头凤丫头,我们见了都忍不住想要在嘴上抹点蜜,灵巧些,讨老祖宗喜欢呢。”
薛姨妈道:“别的不说,就是没有蓉儿生日的事,也该请请林哥儿一家的。老太太是知道的,先头为了蟠儿那个不争气的,林哥儿做了回说客给柳大人说了我们蟠儿,如今蟠儿不在,我们该替他道给谢才是。”薛姨妈着急要见林沫也是有原因的,明年就是大选,前几年宝钗的小选被薛蟠杀人的事儿给弄没了秀女的名额,如今这大选,薛家不过区区皇商,根本没有资格。前些时候贾珍请宫里的太监喝酒,薛姨妈求了他打听,太监酒足饭饱的时候说道:“贵府上有靖远侯这么近的贵戚,不去求他们家,倒来我这儿绕远路了?”
薛姨妈起初也不相信林沫有这等本事,别的不说,连他们家的贵妃娘娘都明说了帮不了忙,林沫再得宠,能管这档子事?那太监大概是酒喝多了,竟胡言乱语道:“大选是皇后娘娘的事,贵妃娘娘能插手,也得看她愿不愿意在宫里多放几个年轻姑娘呢。”贾珍听得不像话,忙借着敬酒把这茬给岔过去了。
薛姨妈托了自己店铺的掌柜的去打听,打听出来的也跟那个太监说得差不离,回来说给宝钗听:“说是林哥儿的媳妇很得皇后娘娘喜欢,毕竟是孔家出来的,便是皇家也爱她那分贤淑端庄,也有和惠公主和端亲王府的脸面在,宗室里头对于公主从来都是厚待的,皇后娘娘也乐得疼爱林哥儿的媳妇来讨好太上皇。”
宝钗捏紧了帕子:“当初林妹妹住在姨妈家里的时候,我看她没了母亲,还可怜她,谁能料想她如今是这样的景况。有了给出息的哥哥,又有了这么样一个嫂子,真同我们不在一层了。”心里却暗暗发苦,痛恨薛蟠不争气,若是他也如林沫这般,自己又何尝比不过黛玉?
如今听闻得林沫一家子不来给贾蓉过生日,薛姨妈也急了;道:“就为了蟠儿的事,老太太,我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那天琏儿回来了跟我说了柳大人告诉他的话,我急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要是不跟人把话说开了,我实在是不安心。可是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跟柳大人说,老太太,你看,若是请林哥儿家媳妇过来赏赏花喝喝茶,行得通么?这不是,她们女孩儿不是还说要趁着下雪来做一回诗么?早就说了要请林丫头来。”
这话倒是说到了贾母心里,甄家的事她心里委实没底,再过几日便是地方上进京述职的时候了,甄应嘉虽说是无罪释放了,但到底元气大伤。虽说甄家势大,可如今的样子,竟是几个皇子揪着甄家不放了。林沫的话说得不清不楚的,总要再敲打敲打才好,她仍是笑道:“下了雪天冷,路上又滑,怕是林丫头不乐意来呢。我也不敢她这么着来。”
史湘云听了道:“现在不还是没下雪呢吗?老太太,我们现在就去把林姐姐接过来住吧,作诗少了她有什么意思?一起热闹热闹。林嫂子也还能和大嫂子做个伴呢。”
史家一门双侯,比之林沫来也不差多少,贾母含笑道:“既然如此,你去给玉儿下帖子如何,你叔叔是保龄侯忠靖侯,她哥哥是靖远侯,也差不太多,请玉儿同她嫂子过门赏雪做事,岂不是自在。”
林家的那几个婆子闻言给湘云磕了个头:“实在不知姑娘是史家的,竟忘了礼数,求姑娘恕罪。”
湘云素来直爽,最受不得这些人的行礼,忙道:“又有什么要紧,难道你们知道对侯门女儿要行礼,对着公府的女儿就不知道了?”
为首的婆子道:“倒也不是这个缘故,我们侯妃就是公府里头出来的,便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胆大妄为。只是我们侯妃前些日子收了忠靖侯妃的拜帖,说是保龄侯的意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侯妃嘱咐我们,日后碰到史家的姑娘要多注意礼数。”
事实上,静娴的原话是:“外祖母年纪再长,她一个出嫁的姑奶奶管得了史家的事?保龄侯外迁,忠靖侯难道不在京里?他们家的侄女不住在自己亲叔叔家,倒跑去姑奶奶家住去了,你们若是在荣国府瞧见了史家的姑娘,可别跟她多搭话,我看史家的两个侯妃脑子都还算清醒。”林沫的靖远侯是一等侯,同保龄侯这种五代便不得袭的爵位略有不同,她自己也是做姑娘时便有爵位,虽说年纪轻,但若真论起来,同保龄侯妃、忠靖侯妃也是要平辈论交的。
薛姨妈道:“虽说云儿请更合适些,但到底是为了我那孽障的事,不如就我下个帖子不。”
贾母亦道:“如此甚好。”
第72章
静娴接到薛姨妈的帖子;倒也没急;打发几个婆子领了钱去喝茶,然后略扫了一眼:“字还说得上圆润大气。”黛玉正巧在她旁边握着一支羊毫笔细细描摹园子里的假山石,闻言凑过来看了一眼;笑道:“是宝姐姐的字。”静娴提着笔问:“如何回她?”
“嫂嫂做主就是了。”黛玉把颜料碟子往火炉旁边又挪了一些,接过紫鹃递上来的手炉捂了捂手指,却忽然发现宝钗的帖子后头有几个字,笔迹不像是宝钗的,不过是写了煮酒以待之类的话,她冷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倒是静娴眼睛尖;看出了最后一行字不像;见小姑不乐意提;也就招呼黛玉身后的丫鬟春纤:“你去看看三爷在做什么呢?就说我说的,好容易休个假,也别整天拘在书房里,帮我来看看这帖子该是如何回。”
“嫂嫂想去?”黛玉奇道。
“你哥哥是打算过去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不过嘱咐我要凉荣国府一遭,如今凉也凉了,他们家还有帖子来。”静娴道,“回头咱们家还得应酬三弟在太医院的两个师傅呢,谁有空理他们。”
春纤办事素来伶俐,很快就回话来:“大奶奶,三爷说一会儿就来。”
因为哥哥不在家,虽说年纪小,林澈也不敢多跟年轻嫂子多处的,是以低着头闷声不说话,还带着云初。
林白氏给儿子挑丫头从来都是挑选年纪大一些又稳重的,如林沫一开始身边的闻歌同这会儿林澈旁边的云初,都是伶俐又温和的性子,嘴讨巧又知道进退,才敢千挑万选了出来搁在儿子身边。云初比闻歌又有些不同,她原来是跟在林涵身边的做个二等丫头,但是林涵订了亲的那年,她自己去求林白氏跟了三爷。林澈那会儿还小,她悉心服侍着,渐渐成了他屋里的头一人。
此刻林澈带了她来,她也不说话,笑盈盈地立在桌子另一头给三爷研墨,等着三爷的吩咐。
静娴道:“我差人去问过了,宋太医明儿个不用当值,你在太医院一直是跟着他学本事的,咱们家请他吃吃饭喝喝酒看看戏。“
“师傅恐怕不爱看戏,倒是家里的好酒要摆出来了。“林澈恭恭敬敬地写上帖子,呈给嫂子与姐姐看。
黛玉见一张锦梅纹杏花笺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忍不住含笑道:”看来三弟的师傅也是个妙人。“
“岐黄之术,讲的是一个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学得再多也不如看的病人多有用。我们虽说是世家子,不过家父去的早,虽然在军营里磨练了几年,到底见过的病人病例还不多,师傅们从小就在太医院里做学徒,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能闻声辨人,本事很大,我跟着他们也能学到些什么。“林家在山西那场灾疫之中到底损伤惨重,有不少人就说,圣手林家现如今老的老,小的小,那些本事怕是也失传了,能否辉煌如前,还得看水字辈的。
林沫从了仕途,林涵要打点家业,对医理也有些欠缺天赋,倒是林澈,虽说性子急躁了些,然而心性纯良,平日里又爱钻研方子,家里人也心里有数,林清这一房继承手艺的约莫就是老三了。故而林沫对于弟弟在太医院的师傅也是颇是用心。
“薛家的帖子怎么回?”静娴依旧问。
“薛家?哪个薛家?”
“那个商贾人家。“静娴道,”我看他们家的帖子,他们家女孩儿同妹妹处得不错“黛玉回道:”说是处得不错也谈不上,她住到舅舅家没多久,我就被哥哥接回家里来了。印象里是个爱说教的,贾家的主子下人们都喜欢她。“
林澈心直口快,听了便道:“既然是商贾人家的女儿,那同谁都能摆出一副处的好来的模样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给几吊小钱,便说是自己体贴下人,身边跟着那么一两个人,就恨不得把自己给吹到天上去。我最看不惯他们这些人的,就是明明是自己舔着脸各种讨好谋利,偏偏还要做出一副是为你好的样子来,二哥打理善仁堂,时不时便要碰上这么些小人,我真替他难过。“
黛玉笑道:“不过就是说声薛家,倒惹出你这通话来。商人重利,难免有些叫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你理了他们,岂不是跌份。“
林澈想了想,道:“嫂子若是想去,要我看,也不用回了,叫人去说一声吧。别回头论起来,嫂子一个正经超品的侯妃,回一个商贾人家的帖子,叫人家听了多不好。“轻声又加了一句,”若非当年他们家祖宗捐献银钱助太祖成大事,就是叫堂子的掌柜的回他的帖子都是抬举了。“
提到堂子的掌柜,黛玉也有了心思:“也不知道闻歌如今怎么样了,她服侍了我两年,我也没给她什么好东西。“
云初闻言福了福身子:“谢姑娘关心,姐姐应当是一切都好的,夏掌柜的一家我们先前也见过,最是和气,姐姐嫁过去了什么都不缺,也有体面,还得多谢姑娘呢。“
黛玉奇道:“咦,你同闻歌?“
“她原本就是我的亲姐姐。“云初笑了笑,敛下眉眼,轻声问静娴,”大奶奶,我去叫人给薛家回话?“
“去吧。“便是静娴也觉着有些奇怪,家生子一家子姐妹服侍爷们也不少见,但是闻歌和云初也算是下人里有头有脸的了,居然到如今才知道她们俩是亲姐妹。倒是黛玉闻言细细地看了一眼云初,见她颜色俏丽,虽收敛了不少灵气,却依旧显得伶俐俏皮,眉眼同闻歌倒真有几分相似,不过一个温和,一个轻灵,若非说出来,是看不出有什么关联来。
“那奶奶同姑娘都去?大爷同我们三爷呢,去不去?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给薛家听?”云初又问。
“都去,他们爷们也都去。”静娴点头。
云初于是走到了廊外,伸手招来一个小厮:”去找申宝家的,叫她安排个伶俐些的人去荣国府,给薛家的太太回话,我们大爷、大奶奶、姑娘、三爷都去,薛太太有什么话要问,知道的就回,不知道的别多嘴。快去。回头叫申宝家的赏你果子吃。“
“这丫头不简单呢。“静娴看她在廊下婷婷的身姿,对林澈道,”三弟运气格外好。“她心里道,就是不知道日后三弟妹的运气好不好了。
云初在廊下等了一会儿,听到小厮回复:“李姐姐叫田婶子去了。便笑盈盈地问:“田婶子?是你姐姐的干妈吧。那我进去回奶奶,你辛苦一趟了。”正要往里走,却忽的看到林沫慢腾腾地往园子里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撑着伞的小厮,不觉笑道:“大爷回来啦!”又看了看天时。
“没下雪,只是风大,叫他们撑着伞挡挡风罢了。”林沫越过她,也不要人服侍,自己进了屋就脱了外头的披风,扔给随后跟进来的云初挂好伸出自己的手指,伸进了林澈的衣领里去了。
林澈被冻得冷不丁缩起了脖子:“哥,你干嘛!”
“哈,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身上暖和。”林沫又捂了捂手,这才把手缩回来,笑嘻嘻地坐下来,“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人去给宋太医送帖子了?约的是明天吧?”
林澈回道:“是。”
黛玉看着他们兄弟两个亲近,心里微微发酸,把自己的手炉递给林沫,林沫笑道:“你自己捂着,我没事。”然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还在画画呢?我前几天就好奇了,你们两个怎么天天在一处画起画来了。”又指着一处道,“此处留白方好。”
静娴撇嘴道:“此处两片闲云,最是洒脱闲逸,若是空了,岂不是显得过宽?”
林沫倒是不在意,只是继续揉了揉黛玉的头:“大冷的天,也不怕手指冷着,可惜你不能吃辣,水溶今天刚给了我一个湖南厨子,说是做得一手好菜,这大冷的天,吃个锅子也是好的。”
“其实我上次给姐姐把脉看过,这几年肠胃调理得不错,不过姐姐既然有咳症,确实吃不得太辣,不过涮一涮再吃应该也没有妨碍的,锅子里头加点温补的东西,一起吃着很是热闹。”林澈插嘴道,“方子我前几天给你看过的。”
林沫道:“君子远庖厨,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自己研究这些东西。”说是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责备的意思。他又看了眼静娴:“北静王妃还好?”
“一切都好。”静娴应道。
“我要多一份的牛肉。”林沫接着吩咐道,“好好地腌过,没了腥气就好。”
第73章
宋太医自从收了林澈这个徒弟;心里也是高兴的,他早年与林清共事过;知道林清的本事;悄悄林澈,也是勤奋聪明的。何况,靖远侯亲自带着弟弟来跟他磕头拜了师,也是个体面。不管怎么说,林澈这么个世家子弟跟着他;也是上面对自己医术的肯定。只是元妃不动声色地透露出要拉拢林澈的心思时;他也一时想着;要明哲保身。
太医院的太医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和后妃有任何的牵扯。谁知道那深宫大院里头人是怎么想的?谁知道那些美丽的女人什么时候会露出狰狞的表情来?但是林澈不一样,他出身林家,精通医理,也熟知毒物。当年林家先祖凭肉眼看出太祖被前朝公主下了毒,救了太祖皇帝的命,转而辞官回乡。而曹源、曹演兄弟二人当年立下战功,也有不少传言,说是这兄弟二人毒杀前朝炀帝,甚至太祖为了安抚前朝人立下的幼弟听说也是这二人谨遵圣意动的手。
宋太医向来谨言慎行,如今后宫并不像太上皇那时候一样的血雨腥风,元妃也算得上是份位高了,何况抱琴也没说错,靖远侯都是元妃的表弟,何况是林澈。
林澈什么也没有应下,他转身就请了假回家,过了几天,靖远侯府的下人送了一张请帖来他这儿。
他原本以为是靖远侯要请他,谁知到了侯府,却只有林澈一人,坐在园子中的梅林小亭上,一身二色金百花暗红箭袖,外罩大红双排褂,束着镶玉紫金冠,远远地看着,同园子里白的黄的红的梅花几乎融于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