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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羞红了脸,恼道:“哥哥同我说这些干什么。”
看来还算安全,林沫笑道:“我前儿个,在妹妹房里倒出来的碎纸里头看到了一本西厢。”
黛玉愕然地看着他。
“别这样,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学好的,当年这些本子,也是偷偷地度过一些,可不比四书五经有意思得多。西厢是元稹写的,这人不是什么好人,当日高娶了豪门贵女,助自己仕途顺畅,妻子没了还弄出来几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可惜悼亡诗才写了没个把月就纳了妾,十足的伪君子,后来还同薛涛牵扯不清,你不要看他的书。”
黛玉那日里偷偷看了一眼闲书,读来觉得辞藻华美,唇齿留香,倒也没有多想,然而看了那莺莺为了情郎不顾父母,叫老母亲痛苦,便放下没看,撕碎了叫人扔了。如今还怕哥哥要怪他,谁知林沫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林沫低头笑道:“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你还小呢。不过记着吧,多少人,说的比做的好听,觉得妹妹是自己的心肝,姐姐是自个儿的脾肾,哪个都舍不得丢,这些人,多半就是写这些杂书本子的。”
黛玉被他说得笑起来:“哥哥教训的是,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林沫忽然道:“也没什么。那些闲书,罢罢,你日后莫要看西厢,我有原本的莺莺传,你且看一看。”
黛玉不肯。
“看吧,我小时候这些闲书不知道看了多少,你看我可曾误入歧途?不过是心正罢了。”
黛玉又臊又恼,却也有好奇,只得跟着林沫看了他找来的珍本莺莺传。
这西厢虽是由元稹的本子改来的,结局却大不相同。莺莺传里头讲的却是书生始乱终弃的故事。而莺莺,自打自抱枕席后,也明白自己再难觅得良人,孤苦终老,书生却是平步青云,不知道功成名就,怀抱娇妻美妾时,可还记得那年少糊涂时。
黛玉看了,泪流满面,低头不语。
“以后莫要看闲书了。”林沫轻声道。
黛玉点头称是。
“规矩这东西虽然苛刻,然而它存在了这么久,总是有道理有好处的。儿女私情,不可为之!”林沫又嘱咐了两句,唤嬷嬷进来给黛玉倒茶,这才走了。
堵不如疏,这道理,十几年前先生教给了他,他如今教一教妹妹吧。
第15章 短更一章
林沫来得路上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心里想得周到,如果贾母要提黛玉的婚事,他就说孝中不论嫁娶。若是说黛玉渐渐大了现在就该考虑,他就回妹妹还小。如果她还敢再置喙,干脆就说妹妹不一定要嫁王公贵族,但妹夫一定得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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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仪周全吧。他一个状元郎,希望妹妹嫁个读书人,很过分么?
及至了贾府,先去拜见老太君,林沫行了个虚礼,冷眼瞧着史太君竟然毫不推辞地受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分宾主坐下,迎春等给他行了礼,便由李纨领着,要往园子里去。林沫瞅着宝玉也要跟着的样子,忙道:“说起来,听闻府上修了园子,都是表弟亲自提的字?我心向往久矣,奈何在孝中,不敢冲撞贵妃,如今,可否请表弟作陪,带我游赏一番?”
贾母见宝玉不甚乐意的样子,知道他的心思,又想同林沫说些话,便道:“既然这样,不若我老婆子也去凑回热闹,咱去园子里逛逛,回头就在那儿摆席。”
宝玉这才高兴起来。林沫揉揉眼角,他忽然觉得,贾家不愧是武将之后啊,这不依不饶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精神劲儿,要是放到战场上去不定多折磨对手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搞不好说的就是这情况呢。
大观园风景着实精妙,一进去,先是一座假山挡住了风景,不叫人一眼瞧了去,宝玉题之:曲径通幽处。林沫点头道:“常闻表弟于诗词上最是精通,果真如此。妙用典故,大气自得。”
贾母等自是得意,口上仍说着:“你不要夸他,越发上脸了。”
再往前走,便到了沁芳亭。林沫瞧着那对子,只冲黛玉微微一笑,黛玉低头巧笑不语。原来他家园子里也有这么一处,于溪上高石上的亭子,林沫对这些吟诗作对的是真的不精通,看见这亭子四周皆是梅树,冬天时在那儿赏梅看雪最是适宜,便要取名叫梅雪,叫黛玉一通好笑,最后取名晚照。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往前,瞧过了稻香村等处,便至一处清静幽雅的居所,翠竹丛丛,梨花娇杏,青翠中露出一处三间房舍来,极是雅静。林沫点头道:“若能夏夜在此读书,也不枉了。”说得宝玉皱起眉来:“老爷当初也这么说。”
贾母笑道:“可见是个好地方。”又道,“这里是潇湘馆,前些时候她们姐妹几个分院子,宝玉问黛玉要哪个,听说黛玉是喜爱这个的?这几天就住在这里罢。”
黛玉虽喜爱此处清净,比别处更幽然些,但这里与宝玉的怡红院到底太近了,门户相对,着实不宜,正想着推辞呢,林沫笑道:“妹妹生来便有咳症,只敢拣那宽敞明亮,日头足的屋子给她住,她爱竹子,我也只敢在她屋后头种些,这里虽好,到底有些凉意,实在不敢叫她住着。”
贾母虽是不喜,然而他说得俱是。宝玉听了只觉得失望,又听说是为了林妹妹的身子好,也只得忍了。
探春笑道:“林哥哥虽说是管着林妹妹,倒是真心地对林妹妹好。”
黛玉笑而不语,倒是贾母来了兴致,偷偷打量林沫,见林沫只顾着看风景,并不多瞧探春一眼,不禁泄气。
然到底是不肯放弃的,席间倒是提过几次黛玉的教养问题,林沫只当没听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就是那么一回事,姑娘们都在面前,她居然就被林沫的插科打诨气得直截了当地问道:“林哥儿的婚事有什么打算呢?”
不光林沫,满座都有些愕然了。几个女孩们羞得连声要告退,林沫抓抓头发,笑道:“定了人家了,原是打算中了进士就成婚的,现如今在孝中,便耽搁了,待出了孝,便要去迎亲了。”
贾母瞪大眼睛:“你定了人家了?”
“挺早就定了。”
王夫人失望道:“怎么不听你提起过?”
“我在孝中呢。”哪有人在孝里同亲戚主动提起婚事的?
贾母不悦道:“是哪家的姑娘,规矩怎么样?同姐妹们处得如何?”她言谈里对那林沫未过门的妻子已然很不耐烦,竟不顾那未出门的姑娘,林沫怎么会知道她在闺中如何,怎么会同外人议论他的未来媳妇。
是以不光林沫,连黛玉李纨等看贾母的表情都变了。
但林沫到底不愿对一个老人家如何,只淡淡道:“父母之命,我又不是宝兄弟,如何知道外姓姑娘如何?”
凤姐不在,王夫人素来笨嘴咋舌的,这事也由不得姑娘们开口,李纨只得站出来打圆场:“老太太也是心疼林兄弟,怕林兄弟家里头没个尊长的,耽误了大事。既定了就好。”又问;“是哪家的姑娘?不知道我们认不认识。”
“原是在山东的时候,我本家大伯做得媒。”言下之意,你们不认识。
贾母等这才不言语,林沫又说了孝中不听戏,宝玉越发觉得他没兴致,还给林妹妹找了那么些个坏婆子,实在可恶。
不过略吃了一顿饭,靖远侯府来了个新管事,说是北静王在侯府里头等大爷回去呢。贾母等吓得不行,倒是林沫笑道:“也不递个帖子来,活该他等。”不过到底不能叫他干等着,因而对黛玉道,“妹妹,咱们麻烦了老太君一遭,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回去吧。”
贾母道:“何苦来着,叫你妹妹在我这儿住着,也省得她一番车马操劳。”
林沫还未说话,黛玉便道:“外祖母爱惜我,本不当辞,只是明儿个还要上学,实不敢叨扰。”再三辞过,且随了林沫要走。
宝玉忙道:“我送妹妹。”
他心里想同黛玉亲近,又听说北静王在林沫府上,心里只觉得痒痒,自可卿丧事那日见了水溶,便惊为天人敬仰有加,如何肯不去看?
林沫觉得自己越发地头痛了。
什么叫蹬鼻子上脸?不对,什么叫给脸不要脸?只是贾母等都是笑盈盈地看着,他也只好道:“还是不用了,回头天黑,夜路不好走,宝兄弟回来多不方便。”竟是一点要留宝玉在府里过夜的意思都没有。
这下可把贾母王夫人等气得倒仰,便是探春,也觉得林家哥哥实在是不知礼,就是薛蟠那样不长进的,可曾怠慢过宝玉,亏得林哥哥还是读书人。迎春素来木讷,并不知这其中汹涌,倒是惜春,低头冷笑了一声。宝钗初时是有些愤恨,然而到后头却有些幸灾乐祸了。
黛玉瞧见宝玉那样子,想起林沫同他说的“便有那种男人,妹妹是心肝姐姐是脾肾的”,可不是宝玉这样的么?起先在薛姨妈那里看宝姐姐的金锁,说的是什么?还道他是真心为姐姐妹妹好,便是不顾男女规矩,也是年幼不知事呢。
原先她年纪小,内闱中又只得见宝玉一个年级相仿的,自然是亲近,如今林沫珠玉在前,这宝玉可就真成了假玉了,实在不堪琢磨。
先叫丫鬟婆子们伺候黛玉上了小轿子,十分确信她不会被外男瞧见,林沫这才去会客。
不请自来不是水溶的习惯,他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林妹妹看闲书,我是这么想的,虽然看闲书虽然在古代是很不应该的事,但是,到底于情爱一事过于偏颇了。林妹妹在贾家,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多,贾宝玉算是一个,她眼睛里头又只有宝玉一个男丁,再有贾母凤姐等平日里的挑唆,所以很是倾心,而这闲书,只是一个引子对不对?其实我们小时候不也偷偷看了很多小说么,真有多少人就去早恋了?如果有个人能好好地引导她,这看闲书也不是什么大碍,至少叫她明白嘴上说的动听的男人也有薄幸的,是不是?
再有,本文的林哥哥是要成亲的,而本文的林哥哥,也不是别的文里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好人,他可能是要主动出击的,甚至他们家的小受受,也会被他踩着往上走,不能接受的,可以无视了……
第16章 一二三四五六七
水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除却奴役仆从,他还带着那日宜德殿外的年轻人。
林沫冷眼瞧着那人,一身黑色箭袖祥云暗纹袍,束着暗金绣银缀玉带,腰间除了一块玉佩外空空荡荡,并无一般世家公子哥儿的香囊荷包等物,遂心生好感,上前一步,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殿下。”
那年轻人瞪圆了眼睛,瞥了水溶一眼,水溶叫冤:“我可没告诉他!”
林沫笑道:“确实不关王爷的事,只是微臣想着,这世界上能让北静王爷恭敬又亲昵的人着实不多了。”
那人这才笑起来:“他也就仗着辈分比我高一些罢了。”又道,“泰隐既然猜得到我的身份,那可猜得出我是哪一个?”
林沫道:“这个,微臣便不知了。”太医院里有不少林家的学生,因而他对宫廷内事也略有耳闻,不过,他资历过浅,打听得太多也没好处,因而并不愿意多说些什么。
那人笑道:“我在家里排行第三。”
原来是三皇子。林沫低头浅笑。说起来,今上还真是有些可怜,上头太上皇身体还算康泰,尽力要给几个自己喜欢的儿子谋权势,下面几个皇子也都催命似的长大了,争着表现自己拉拢势力,这皇帝当得还真是不自在呀。难怪他这么多年都没多生几个儿子出来,实在是生不起。
这个三皇子,比起他的兄弟们来有些不起眼。他不如大皇子左右逢源门客众多,没有二皇子才情出众,习武骑射比不上四皇子,甚至同五皇子一道当差时,人人交口称赞五皇子仁义宽厚,却抱怨他不讲情面冷血无情。然而对于一个皇子来说,他符合作为储君的一切条件——中宫嫡长,果决能断。
就是不如兄弟们会造势罢了。
水溶这么个一门心思重利之人,居然会同三皇子交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冷眼瞅着水溶看三皇子的眼神,在心里冷笑了几分。
三皇子又道:“我几年前去过太原,看到有人为林公立的祠堂,一块方碑,二十二民,林家为国为民至此,着实可叹可赞。”
林沫忙起身道谢。
“后头似乎是泰隐写的悼词?那年泰隐还小吧?”
林沫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已经七岁了。”他年幼时并不比宝玉好多少,虽然天资聪颖,也读过些书,然而能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后来经此巨变,发奋图强,才算上进。
水溶感兴趣道:“他写得如何?”
“词藻空乏,典故不通。”三皇子闭上眼睛,“然而情真意切,发自肺腑。别人家悼念亡夫,多得是述其生平,表达哀恸,你能求天公作美,求当官做宰的开仓放粮,求商户莫要囤货居奇,着实不易。”
林沫苦笑道:“只是当时人单力薄,这三求一样也没求到。”
三皇子冷笑一声,那会儿是皇祖父当权,眼皮子底下只有京城的一亩三分地,朝中大员们议论纷纷的只有皇位同自家前途,谁去管那偏远之地的一场天灾?及至父皇登基,撤了山西巡抚,开了国库去赈灾,那地方也没能缓过来,更有欺上瞒下克扣赈灾银两的,皇帝大怒,派了大理寺卿去彻查,并叫三皇子同五皇子去见识一下。
他就是那会儿见到了百姓为林家儿郎们立的祠堂,简单的三间土房子,连个破庙都比不上,土屋子前面树了快石碑,不是什么好石头,但是叫当地人擦得干干净净。上面二十二个名字,触目惊心。
这二十二个人,为了不将病疫扩散开来,自愿不要入土为安。
而林沫的悼文,更像是一把尖刀,把皇祖父晚年宠幸的那些大臣,施展的那些“仁政”刺了个遍。
三皇子那时候还很年轻,刚刚十四岁的他驳斥了大理寺卿同五帝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狠狠地发作了山西大小官员,凡涉及贪污赈灾银两者,都亲自上场骂了个遍,事后回京,他被皇祖父发作了一通,然而“至孝纯仁”的父皇却没有说什么。他是个聪慧的,立刻找到了方向。
所以,听说了林沫中了状元,父皇重用,他并不觉得稀奇,反而结交之意更甚。水溶虽然也是个郡王,真论起辈分来还是他叔叔,但是向来对他有求必应,带他来看看林沫,简直是轻而易举。
然而水溶也警告过他,林沫其人,心机颇深,喜怒无常,心狠手辣。但是三皇子并不在意,一个人大处好的,小处有些瑕疵有何不可?这世上哪里会真有那样子完美无瑕的人?早被小人踩着到泥泞里去了。
他不在意,可把水溶气得鼻子差点弯了。
正说着话呢,外头自己府上一个小厮低低地打窗台下躬身而过,那奴才一向是有眼力劲儿的,三皇子心里晓得,又不舍得离了林沫,正犹豫呢,水溶推了他一把:“你且走吧,别耽误了事儿。泰隐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林沫也道:“殿下正事要紧,横竖我整日里在家也是闲着,殿下有了闲暇再聚不迟。”
他这才匆匆地回去了。
水溶道:“三殿下如今管着江南贪污案子的差事,颇是辛劳。”算是替三皇子说明一下。林沫点头,并不在意。江南贪污的案子他们林家颇有涉及,算是摘不干净了,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就愿意亲自涉足进去。
水溶被他瞧得发毛:“泰隐可是有话要说?”
“弥子分桃色衰亡,龙阳绝丽献魏王,汉帝断袖糟王莽,新人凤冠与成双。”他对于诗词歌赋一事确实没什么研究,随口胡诌了一首打油诗,叫水溶吓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哪里比得上王爷的意思。”林沫小声笑道。
水溶神色冷峻:“林沫,你真当本王不敢杀你?”
“第三回了。”林沫伸出手来,“王爷第三回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了。理由一趟比一趟上不了台面。看来我早晚能沾沾王爷的光,在史册上留个名字的。”
水溶喝道:“林沫,你太嚣张!”
林沫却笑嘻嘻地不说话。水溶虽说还有点权势在手上,到底已经失了祖上的兵权,况且树大招风,他同各家交好,虽然看着无害,然而皇帝不可能不忌讳他,如今林沫也是个一等侯爷,他北静郡王再怎么高高在上,也得掂量掂量分寸。
何苦,这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低下头,笑意越发地深沉,怪道人家说北静王已经二十有余却未立正妃呢,原来好的是这口。只是三皇子,虽说只有两个侧妃,但是同王妃关系不差,已经给皇帝生下了嫡孙的么!
怪道北静王这么个趋炎附势的人会同三皇子这样如今不算显眼的打交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