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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澈几乎半个身子压了过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
林沫侧过头来,睡在他身边的、他的幼弟,身条已经不弱于他了,过了年,也是要去黄沙场生死关去打拼的人了,于是也就苦笑了下:“明儿个,老爷督察院的旧友邀我去喝茶。”
“老爷?”林澈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是说林海,紧张了起来,“叔叔在督察院有什么不妥当么?”
“我也不知道,睡吧,不早了。”
林沫说着不知道,其实心里敞亮。他是为什么揪着多年前的账本子不放,从来也没瞒过谁,谁不知道当年山西那批莫名消失的赈灾银两是他心里头的一根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山西巡抚都换了几茬了,当年的贪官污吏该死的死,该撤的撤了,也没个人出来说一声,那一大批银两究竟去了哪里。
若是弄不清楚,他怎么对得起林家那满祠堂的灵位。
若真是都察院有什么线索甚至是说,林海知道什么
第149章
六部之外;都察院算是整个朝堂之中另一个肥沃所;王子腾也是都察院起的家;如今谁都得叫一声王相。景瑞年说起来;资历比王子腾还要老些;他是那年的状元,只是却一直没能外放,京官做久了,脉关系那是没的说,要升;却也难。
林沫去拜访他之前;一直不明白;景瑞年这个,究竟是什么样。
大抵御史言官;尤其是这种一朝状元出身的言官,总是有些刚正不阿直言进谏的名声的,景瑞年却低调得很,这么些年,别说什么死谏血谏,他的折子,竟是些温和的言论。但是要说他什么也没说没做,倒也不竟然,这也是写过些针砭时弊的东西的,不过他也就写一写,皇帝听进去了,那挺好,皇帝不听,他也不会像别一样嗦几遍。
都察院做官,能做到他这么安稳又中庸的,实不多。
林沫哑然失笑,要是水溶有这老叔叔的本事,也用不着被嘲是墙头草了。不过景瑞年的本事虽然大,这些年官却做得没什么起色,不如北静王府风生水起,看样子,如今连王子腾都能压他一头。他自过继给了,对当年的旧友同年也是尊敬有加,年年逢年过节的礼不会少,得了假还时不时地登门拜访一阵。横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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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结交的都是些饱读诗书的清贵之,他多与他们相处,也不算掉份。
景瑞年这几年就一直不温不火地同他处着,他送礼也回,他登门拜访也好好地接待,陪着下棋说话,倒也颇是有长辈姿仪,只是林沫遇到什么麻烦,也没见这位长辈出来说句什么。
不过本来,也没指望这些非亲非故的能帮什么忙。林沫心里有数,这些能不落井下石,就算是对他最好的了,毕竟,文爱惜羽毛,他林沫京里这几年,杂七杂八的事儿也多,不好的名声也有,指望给他说情,那非得有过命的交情不可。不过事儿过去了,他该送的礼还接着送,家也气定神闲地收,明面上的交情一点也不改,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帮助了。
也所以,当水溶真的站出来替他说项,还摆出一副一个阵营同生共死的姿态的时候,他还是喜大过惊,只感觉飘摇沉浮了许久,真有一艘小舟能与他共行一样。
谁知道景瑞年会神秘兮兮地来个帖子邀他去饮茶呢?
林沫捏紧手心,觉得自己简直兴奋得浑身战栗。却又觉得自己好笑,像那样的老狐狸,真敢告诉他什么吗?
穿靴子的时候,林澈翻了个身,嘟哝了声:“大哥怎么这么早。”
如今入了冬,这小子就越发起得晚了,黛玉疼惜他年纪小,不久又要去边关吃苦,自然不会管他。林沫扭头看着三弟惺忪的睡眼,也没忍心叫他早起,反而伸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嗯,再睡会儿。”
“大哥去都察院?”林澈声音越来越小,“不用去户部?”
“早晨去户部,去了就能走了。”时值年关,便是查出什么账本有误来,当着那些个外国使臣的面也不能有什么动作。林沫的担子也轻松了不少。
“哥哥不用去问问北静王?”林澈已然是半睡半醒,“自己一个去。”
林沫一怔,揉了揉弟弟的头发:“说什么胡话?”
如今户部也是当值的上午,曹尚书上了早朝回来,觉得衙门有些冷清,不见当日彻夜秉烛看账本子的热闹景象,倒是有些暗自庆幸。外国使臣面前露脸毫无疑问是几个皇子争着要做的事儿,故而水浮也一早领了差事去陪,丝毫没觉得自己抢了赵王的风头。
曹尚书转悠了一圈,惊异地发现靖远侯还好端端地坐案前核对账务,不觉也有些感慨,倒是进去了说:“最近倒也不必如此勤奋。”林沫放下账本子行礼:“大。”曹尚书呵呵笑道:“如今都说,年轻里头,是打头的一份,真该叫嫉妒的瞧瞧这拼命的样儿,天道酬勤,这话果真不假。”他自己家里也是有子孙的,虽然也觉得林沫上得太快,不够稳,倒也是羡慕林家有子如斯的。
这世上哪有什么捷径,虽说豪门子弟生来就比别顺畅,但是真要走到高处,还得靠自己。
“下官吃着皇上的俸禄,可不敢躲懒。”林沫笑着奉茶,“大用茶。”
曹尚书也不过过来看两眼,这就打算回去了,故而接过茶,倒是一口没喝,就端手上问了问:“快过年了,家里准备得怎么样?前两天内子还问,家里头都还年轻,景宁郡君如今嗯,一个小妹子,也还是闺中,过年的事儿繁琐,可忙得过来?”
“家里口简单,年么,一家子凑一块儿,高高兴兴地喝喝酒看看戏,们家不像那些全族都京里头的,他们多热闹,只是事儿也多,们家简单。”林沫倒像是拉家常似的,看不出平日里清冷的气质了,“便是算上修朗,也才两代。”
曹尚书又说了几句闲话,叫他得了空去自家玩,也就回家去了。
如今除了礼部与鸿胪寺,其他地方倒是越来越清闲了林沫也知道是为什么,他自己都觉得这几天过得有些松懈了,不过照旧卡着点才放下账本子,衙门用过午膳,今儿个不是他值班,于是倒也没留下来,同留值的同僚说了几句话,便踱出了衙门。
谁知道刚一出门,竟撞上了北静王的马车。
水溶是有几天没来衙门了,一来,他家的两个小姑娘确实需要照顾,二来,如今几国使臣都京里头,他户部,到底只是应承着皇帝的吩咐帮忙的,真正要做的,还是游走京里权贵之中,玩弄姓水的该谋的权术。
故而林沫也愣了一愣。他们自打那天把话说清楚了,就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同僚关系,流言蜚语倒是少了不少,只是说起话来,刻意隔着些距离,很是别扭。林沫虽然同迂回惯了,却是一来京城时便初生牛犊不怕虎地一直与水溶没上没下的,现生疏客气了,很是不习惯。他也不怕别说他有龙阳之好,那些道貌岸然却家里养了不少戏子的,给他们再十个胆子也不敢说得过分。林沫也算是爱惜名誉的了,只是这方面的小道,却也不算意。
只是既然有那么一阵子动了点心思,就该避讳些,免得想起那天悄悄发烫的耳根,同知道他最后还是选站水浮那边时候的心惊肉跳。
林沫后退了两步,笑得满面春风:“下官见过北静王。”
水溶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先是被迎面而来的寒风吹了个寒颤,又见到林沫直挺挺地站风里头,背后一个小厮打着伞给他遮风,倒是问了一声:“穿这么点不冷?”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多管闲事了,林沫这,就吃的穿的用的不会委屈自己,这种天哪会穿得少,只怕是又瘦了。有小厮躬身上前,他稳当当地踩着背下了车,感叹了一声:“也有准点回家的时候。”
林沫急着去找景瑞年,也不想同他多扯,面上却是不显,笑得仿若要补足这西北风里头的鸟语花香:“却是难得见王爷一回――侄女儿可好?”
“好的很,多谢林三爷的方子。”水溶干咳了一声。
“他哪里当得起王爷的一声‘爷’,不过是个小孩子,开几个方子,倒还是听太医院的法子好,澈儿到底见识浅薄些,侄女儿身子娇贵,可不敢由着澈儿胡来的。”林沫搓了搓手,“天也冷,看王爷来户部也是有事,就不拉着风口说话了?”
水溶垂下眼睫,他生得很是英气,只是难得这般,倒也透出几分斯文秀气模样,便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沫自然没那怜香惜玉的兴致,不过客气了两下,便匆匆上了自家的马车。
水溶的马车里头忽然响起了一阵咳嗽声,水溶探头看了一眼:“王大,没事罢?”
他竟不是独自前来的,车里头,还坐着个叫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的王子腾。
王子腾也不过是看水溶与林沫两个客客气气地说话觉得不对劲,虽然流言多,这两是该避讳避讳,只是他也算是湖了,什么是客气,什么是互相提防,倒也能分得清。那两个,看起来远没有传言中的关系要好啊。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许是受了风,幸好王爷刚刚不车上,过了病气给王爷,可是要折老臣的命。”
“王相分明是折小王的寿。”水溶抿唇一笑,伸手叫了个暗卫,“宋襄,跟着靖远侯,看看他去哪儿,被发现了就大方跟着去。”
他这般光明正大,叫王子腾大开眼界:“王爷这是――”
“靖远侯光明磊落,不怵这些。”水溶笑了笑,“倒是王相可能要白来一趟,今儿个曹尚书是不的,看林大又走了――若是左侍郎也不,便是王相您亲自来,又是内阁急要查看的账本子,也没敢调的。”
王子腾皱了皱眉,内阁虽为决议之所,他倒确实没权利越位调,早知如此,刚刚不该贪图便宜,坐里头不拦着林沫的,又看了一眼水溶:“不是有王爷?”
“小王户部,不过是搭把手,可不敢越位管事。”水溶的“越位管事”几个字咬得倒挺清楚,“王相,走,们去看看左侍郎不。”
第150章
“爷;后头有人跟着。”齐三早前一直跟着白时越;虽然没见识过多少帝都的勾心斗角;倒是真的对生生死死的事儿保持着警觉;他被白爷留下来跟着林小爷;就是因为他在大白天的被人堵路上给一通血雨腥风,还折了申宝。
其他的几个小厮也紧张了起来,勒住了马等吩咐,但林沫本来坐在车里假寐的,听了这话;也就随口说了声:“你朝后头张望张望;动作大些;让他知道你晓得了就行。”
齐三奇道:“爷知道是谁?”
“我知道如今这时候,京里头什么人都有;是有多想不开才在大街上动我。”林沫扶了扶眉心。真要对他动手的人不会这么蠢,更多的还是朝堂上下个套子,真动刀动枪的,要么是薛蟠那样的蠢货,要么就是只是想出口气,吓唬吓唬,本来也没存心真要折他。不过刚那么巧在户部门口遇上了水溶,一回头后头就跟上了人,他倒也不用猜。
他跟水溶,本来就不需要这么猜来猜去的,互相提防、斗智斗勇不是这么用的。
他拜访景瑞年,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谁的事儿,早前黛玉就帮他备好了好茶做礼,又翻出了一本林海的古本来:“父亲在的时候我还小,不太记得什么事儿,就只记得他说过,他那班同僚,若不是爱钱爱权,就是爱这些风雅之物,孔孟之谈,唯有景瑞年,是爱老庄的,这书哥哥带着去。”林沫拒道:“这本是老爷留给妹妹的,我虽是儒生,倒也不至于一本两本老庄古本都找不出来。”黛玉却执意道:“我虽不知哥哥去找景大人做什么,也知道他是父亲的旧友,不过是我做小辈的心意。”
只是进了景家大门,林沫却哑然失笑,只怕妹妹当年确实年纪小,误会了林海的意思。景瑞年倒确实是向道的,只怕不一定是读老庄之言,而是和贾敬一样,喜欢修仙炼丹之术。林沫是医药之家出来的,一向视这些为邪门歪道,不过倒不会说出来,甚至还敛了气息步伐,显出十二分地恭敬来。
不过景瑞年到底是湖,这么细微的动作要讨好他,也不算容易,倒是叫他面色更是和蔼:“我与令尊共事多年,他高风亮节,颇是叫我辈钦佩,早年与他通信,一直说着江南盐政,不改不行,只是如何改,改成什么样,却是得从上到下,谨慎小心的。老夫本以为,至少得有斩妖除垢之勇,大刀阔斧之势,如今看贤侄的样儿,竟像是要实现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多年夙愿的样子啊。”
林沫心里冷笑,这些人位高权重,人脉广阔,若真有心改一改朝堂上的风气,比他可要轻松多了,不过说是这么说,人家不愿意做出头的,想着混日子,他也说不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只能把“世伯谬赞”之类的话又颠来倒去地说了几遍。他的沉稳是整个帝都公认的,在年轻一辈里头算是出挑,故而景瑞年喝了一口茶,也就缓缓道:“老夫每常听人提起你们这些年轻人,都是说林侯柳郎,其实你们哪里一样!都是张狂的性子,他就狂得外放,一篇文章就叫别国都知道他的暴脾气!你么――”
林沫笑道:“小侄倒也不是想这样。只是我们吃着皇上的俸禄,也算是少年得志了,要是一点朝气也没有,皇上又何苦养着我?当年文章比我好的又不是没有,偏偏是我加官进爵,若我真的什么都不懂,那也就太蠢笨了。”当今喜欢用年轻人不是个秘密,林沫这话虽有自谦之意,却是个大实话,他当年的文章,翰林院的几个老先生读完,都只有“锐不可当”一个评价。只从遣词造句,就看得出来是个桀骜不驯的性子,以至于殿试时,还有不少人不信这个温文尔雅,说话都轻声细语叫人如沐春风的年轻人便是那个恨不得啼血纸上的少年。
景瑞年叹了口气:“这路不容易啊。”
“若是因为这个就不敢走这条路,我的子孙当如何?便就是我的子孙能够锦衣玉食,高枕无忧,这世上那么多无爵无禄的平民百姓当如何?”林沫一拱手,神态端敬,“父亲生前,也必是有此宏愿,他已经铺好了路,做儿子的跟着走,也算不上辛苦。”
林沫被过继给林海,那是皇帝的主意,只怕原先的打算也不是真替林海传宗接代,而是想着林家的爵位,捧着这个谁都看得出来有些皇室血脉的年轻状元。林沫说实话,压根就没见过林海,心里是不是真的拿他当亲爹尊敬也难说,至少面上从来都是恭谨有加的,景瑞年道:“只是看贤侄的意思,如今多是管着江南那块儿的账,还记得你七岁那会儿写的诗吗?”
林沫知道景瑞年这趟来不是找他吃饭喝茶的,却没料到他这么直切主题。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山西当年那批不翼而飞的巨额赈灾银款,却是林家上下老小心里头的一道疤。这么多年来,林沫每每觉得不够疼了,就自己撕开那疤,重新体会一趟鲜血淋漓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兴奋地哆嗦了起来,死死地捏紧了手炉,甚至烫着了手指也毫不在意。
景瑞年道:“贤侄当真是大勇毅,大丈夫。”
“只求无愧天地。”
“当年的事,也没多少人记得了,便是记得的,也不敢说什么。”景瑞年沉默了片刻,缓声道,“我们这些人,知道的多的,都走得早。如海兄过半百而亡,都是因为积劳成疾,忧心过度。老夫此刻也觉得,贤侄过继给了如海,如今又与北静王相交,仿佛是老天爷开得玩笑。”
林沫半瘫坐在椅子上:“还请世伯明示。”
“贤侄呐,我就是个糟老头子啦,平时溜溜鸟,逗逗孙子,我也就高兴了,这些事,本来我打定了主意不掺和的,可是总是成天成夜地做梦,我当年的那些老伙计,一个个地跑来问我,记不记得那年山西死了多少人,不是被震死的,就是没吃的没穿的活活冻死饿死的,我的心啊,不踏实。”
这种感觉,林沫尝了十几年,怎么会不懂。
“多谢世伯。”他讷讷地说。
“贤侄觉得,谁手上的钱最多?又流得最快,最叫人不容易察觉?”景瑞年怕他想歪了,忍不住又提点了一句。林沫低下头,声音抖动得不像他自己的:“商人。”他一直觉得,这样一比巨款,放在任何一家钱庄都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何况是众目睽睽,户部拨款、举国之税凑齐,兵部拨人亲自派送的?就算有人贪了去,除非他熔了重铸,否则这么一大笔的银款,真没哪家票号敢收。却从未想过,自古官与商,就不是能分得开的。
景瑞年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林沫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他却一直没缓过神来,本来以为能了却一桩心事的,现在却又在怀疑,自己告诉他,是不是对的,将来自己的子孙怎么办。小了他整整两轮的姨娘扭着腰上来给他捶肩,他也没给任何反应。过了片刻终是苦笑:“罢了罢了,庄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