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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国公虽在府中不管事,但却是极有威严的,向来没什么人会来打扰他。他这时还沉浸在一团自己搅出来的乱麻中,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了敲门声,看着一贯跟在自己身旁的老管家也不在,便亲自开口,“何人?”
“祖父,孙女芷仪。”
芷仪?卫国公想了好一番,才记起似乎是世平的女儿,便又开口,“进来吧。”
顾芷仪朝身后的小侍女点了点头,便怀着满心的忐忑,独自进了卫国公的书房。一进屋,便看见自己的祖父手中捧着金黄色的圣旨,她立即猜到了那该是册封大伯为世子的圣旨。
心中绕了千百个来回,岁从母亲那里听闻,祖父是应了奶奶的要求,请立父亲为世子,但她还是不敢确定这个自小便不甚亲近的祖父心中的想法,于是还是谨慎着语气询问道,“祖父,您现在可有空闲?”
自来都说抱孙不抱子,卫国公却是别说儿子们,连自己的孙辈都没怎么亲近过,现在看着自己鲜活的小孙女,倒还觉得有些意思,于是稍稍松懈了脸色,语气也温和不少,“芷仪啊,爷爷无啥紧要事,你是有什么事吗?”
“……爷爷。”顾芷仪紧张地不行,她的决定,父亲和母亲铁定不能同意,她也只得来求一求祖父,成败在此一举。她张张口,想着鼓足勇气一口气说了,却被突然的敲门声直接打断了。
卫国公抬手示意顾芷仪暂停一下,“何人?”
“爷爷,孙媳妇东安。”门外安西郡主还算恭谨的声音传了进来。
听到是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嫂子声音,顾芷仪的脸色一下子都臭了。
自己那撞了大运的孙子娶了东安郡主,卫国公还是记得的,他也摸不着今天这些小辈扎堆来寻自己的原因,便让东安郡主也进来了。
东安郡主可不是顾芷仪那种做些事唯恐别人发现的人,她大摇大摆带着几个婢女就进来了,一进来业不等卫国公问,直接就开口交代了,“爷爷,我称您一句爷爷,这府里头我敬佩的人不多,您算得一个。东安向来最羡慕如您这般的看客性情,奈何自己却是忍不得的脾气,若出了些许干系,便要亲自下场,实在当不得看客。”
她说得干脆,让场上的人都完全没猜到她接下来的举动。只见东安郡主将一张纸直接拍到了卫国公的书桌上,“爷爷,这大概是东安最后一次唤您爷爷了。定亲之前,我便与顾瑀、顾二夫人都有过君子协定,婚后即便无子,五年之内也不得纳妾,五年之后再观究竟。如今我与顾瑀成婚尚不到五载,顾瑀和顾二夫人便寻来了一红尘女子,且怀有五甲。”
“东安虽非男子,却也愿有君子之姿态。和离书在此,家父已同意。现今顾瑀仍在牢中,生死之际,这等小事便不去惹他旁加心烦了。再有老夫人和顾二老爷顾二夫人,实难沟通,只得与爷爷谈起,爷爷且劳烦您,若顾瑀还能出来,让他签了和离便是。”
东安郡主这一番话劈头下来,说得爽快,却差点没让顾家祖孙傻了眼。这东安郡主,竟是要和顾瑀和离!
顾芷仪经了这些日子的人情冷暖,也懂得了身份地位不同带来的天差地别,还想着若祖父这边行不通,便去求一求这位高贵的嫂嫂!
杜妃大权已去,若是再没了西南王府,卫国公二房还有何翻身的机会!
但东安郡主明显不是来征询二人意见,她话撂下了,完全都不给人开口反驳或者争执的机会,一个转身,干脆利落地出了书房。
卫国公慢慢地拿起那和离书,突然直接又摔回了书桌上,“顾瑀怎么了!”他这些日子正在跟户部周旋军费的事,完全没注意家中又闹挺出了什么事情,难得回一趟府中,这东安郡主竟要求和离!
顾芷仪看到祖父似乎是发怒了,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讷讷开口,“哥哥……哥哥被人污蔑,现在进了内务府大牢。”
“何人污蔑?还是内务府的大牢?”卫国公都想好了去刑部捞人了,没想到竟是去了内务府的大牢,莫非被污蔑的是由头是动了皇帝的东西?
顾芷仪便挑挑拣拣,选了些模棱两可的话跟卫国公交代了。“……是那赌坊老板作的孽……还有通政司里那些贪得无厌的中书舍人从内务府多抠到了物件,积小成大,这些人又是赌瘾重的,去了赌坊就把钱都败光了。五哥将此事添油加醋抖露给陛下,才惹得兄长无辜入了狱。”
“顾淮?”卫国公如何也不会忘了自己这个一直被同僚夸赞才华的孙子,他皱眉,“他为何要陷害顾瑀?”
“爷爷,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顾芷仪想到了正在倍受牢狱之苦的兄长,又想到这瞬间溃败的二房,顿时悲从中来,直接就朝卫国公跪下了,“爷爷,孙女求您一件事,您答应我好吗?”
卫国公吓了一遭,“芷仪你这是何故?地上凉快起来,有什么事,爷爷应了就是!”
“爷爷您答应了是吧?”顾芷仪没想到这么轻易,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您可不许反悔!”
“自然,您起来,与我说说何事?”
“爷爷,过些日子,太后是不是要举行寿宴?”
卫国公点点头,突然想起来此事陛下还未下旨由谁操办。
顾芷仪接着说,“爷爷,您到时带我进宫参加寿宴可好,孙女还未去过宫里头,想去见一见。”
“这有何难。”卫国公没想到不过是这样的小小要求,十分利落地答应了。顾芷仪立刻乐得方才眼角的泪又兜回去了,和卫国公又寻着话头说了一通,才欢欢喜喜地蹦着离开了卫国公的书房。
留下卫国公在书房内,却是又重新拿起那圣旨反复看了几遍,再拿起东安郡主的和离书,神色十分复杂。
☆、 第61章
东安郡主要跟顾瑀和离的消息在卫国公府掀起了轩然大波,而其中的两位当事人一个还在大牢里头,一个却已包袱款款回了西南王府,完全当自己的婆母不存在一般。
当年讨来这桩婚事的时候老夫人和杜璃玉二人有多欢喜,此时尽数化为懊恼落肚。因着顾瑀的事儿,一个教子不严的罪名下来,顾世平也挨了罚俸一年,帝王虽未动他脑袋上的官帽,却也没因为以往杜妃的情分轻轻放下此事。
这意味着,杜妃为杜家人带来的高人一等的待遇,很可能将一一失去。
杜璃玉彻底慌了,但是此时的她没有任何反击的着力点,没了后宫之主的撑腰,她甚至都无法到以往踩到脚底的杜月面前耀武扬威,而顾世平在皇上面前受了厌弃,也失了直接为自己孩子申诉的机会。
杜妃受宠十年,扎下的根底却基本全部攀附在帝王的恩宠之上,实在过于薄弱。而这些日子里,如李纲、包知先等三皇子一派中实权官员的一一失足,直接给予了他们一次撞击,剩下的许多杜家中人,却掌握在齐氏手中。杜璃玉哪里不曾想过让齐氏帮忙运作一番,却只求得了几枚白眼!
何其嚣张!杜璃玉恨得眼睛疼,四处求助无门的她不过寥寥数日内便如同苍老了十岁一般。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太后千秋上。
历年来,太后皇帝寿辰皆有大赦,顾瑀所犯,或有转机。
与此同时翘首以盼太后千秋到来的不止杜璃玉一人。顾淮此时却是没想那么多,只是直接就将帝王的命令传到了通政司,消息一到,整个通政司都沸腾了。
这些人虽然都砸钱进了官场,但说实在的朝中没人把通政司当回事,看他们的眼神跟看国库填充来源没什么太大的不同。他们进了官场,却完全感受不到当官什么感觉。你说要是下乡当个小县令,偏居一隅,带个三五村民的也还能摆点官谱耍点官腔。这进了通政司就一个抄抄东西的活,还基本都有中书舍人们包揽了,这些人简直闲得快发霉。
这下好了,活儿来啦!还是大买卖,给太后办寿宴啊!
通政使搓了搓双手,直接对顾淮拍拍胸脯,“顾小兄弟,这事通政司肯定能办好!咱们都是熟这套路的老行家了,办个宴会能难得到我们?说罢,要多少钱!”
左通政也凑热闹,“依我看啊,这地儿一般不都是御花园吗?咱们就去拿些金子融些花儿,摆在御花园中,这月光一照,绝对美不胜收!”
顾淮并没有跟顾世安提及让左通政的儿子进国子监的事,而是去询问了自己当年在国子监的恩师,知道了进国子监的具体要求,得知进士拥有推荐朝中官员之子进国子监的名额后,便给左通政儿子写了封推荐信,送入了国子监。
因此左通政特别感激顾淮,具体表现在每天送个小东西,比如小金稞,玉佩之类的。顾淮接这些东西都快接得麻木,差点忘记这事是违法的受贿行为了。
为此系统还特地给了他奖励,【完成任务:逐步熟悉为官之道。奖励:50成就点。】
通政司这么积极的响应让顾淮心中顿生了一个想法,只是还得稍稍观察后方能确定是否可以实施。当然,关于在御花园摆金子的想法,顾淮直接无情地否决了,并直接使唤起中书舍人们开始抄写寿宴名帖。
至于从杜璃玉手中平白套来的一万两,顾淮自然不会跟中书舍人们分享。
通政司和内务府两头一起忙活了起来,将这个没有后妃参与操办的太后寿宴红红火火地炒了起来。
秋日到了末儿的时候,金粉案还未查出头绪,顾瑀仍关在内务府没出来。在杜璃玉到处为自己的儿子奔波时,太后的千秋盛宴终于到了。
是夜,皇宫大院内灯火通明。由于陛下开恩,准许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携家眷参加,是而这注定是个热闹非凡的夜晚。
顾淮在这之前已经搬出了卫国公府,自然也顺利躲开了顾芷礼的纠缠,本以为自己这位庶妹会就此死心,却没想到在举行宴会的御花园中,顾淮又看到了自己这位庶妹,竟是娇羞着站在顾淮十分眼熟的一人身后。
他眼神一闪,并没有走过去问候,而是收回了眼神,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太后六十大寿,皇帝指令朝中之人操办已是破例,宴会的主持自然不能再让外臣负责,这差使便落在了新掌任后宫的德妃身上。
只见内务总管高声宣布了宴会开始后,建元帝便一副孝子模样地扶着太后出来了,由于今天是太后的主场,故三皇子也得了个上头的主要位置,就在建元帝旁。这对皇家父子互相乜斜了对方一眼,转过头对着太后又是满脸和气地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接着自然便是后宫嫔妃的出场。大尚皇帝的后宫比起前朝那是再简单不过,仅仅是皇后、皇贵妃、妃、贵嫔、嫔、贵人、美人七个品级,至建元一朝,由于帝王专宠杜妃多年,这后宫却是倍加冷清,这些年愿意送家女进宫的大臣着实少,现有的妃嫔不是杜妃进宫前便已伴在帝王身侧的,就是那些这些年不死心硬要进宫挑衅杜妃权威的贵人美人了。
不过这下眼看着杜妃失了宠,诸多惯会投机取巧的大臣们不由心动起来,又逢太后寿宴这历来默认相看皇家儿媳的日子,便都纷纷带上了自己家中闺秀。
德妃如今成为了后宫实际的掌权人,今年便由她牵头带着诸妃嫔入座。德妃是宫里头的老人了,帝王初初登记便进了宫。如今在后宫之中,也只有淑妃能堪与其一较资历,偏那淑妃又是个怕事的,这些年也没诞下一子半女的,在后宫里的存在感比之前的德妃还薄弱。
德妃此人,容貌上并无多少可取之处,既无杜妃此等天资绝色,又无年轻妃嫔们的娇俏,若真要评个一二,也只能取得端庄二字。与身旁的花容月貌的妃嫔们相较,她着实太过素净。
然而在场上所有人的眼光都停留在这位新任后宫掌权人的身上时,顾淮却注意到了皇子席位上的一位年青人。
众所周知,如今后宫仅有三位皇子,分别是二皇子尚玄之,三皇子尚玄褚和五皇子尚玄桓。五皇子年纪尚幼,那么这位年青人应当便是那二皇子了。说道顾淮为什么会注意到此人,完全是因为这二皇子实在是太其貌不扬了,在满眼琳琅中着实显眼,简直像是一株野草突然闯进了一副花团锦簇的画面中。
顾淮正暗暗地观察二皇子呢,对方却忽然转过头来,二人的视线立即直直地撞上了。顾淮微顿,正想回以一记微笑以缓解尴尬,却见对方先冲着自己笑了,笑容中简直——
——简直憨厚老实纯朴,如一个看到了庄稼收成不错而傻乎乎地乐着的老农民。
顾淮有种自己出现了幻觉的错觉,不由地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对方还是在冲着自己憨笑。顾淮竟一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端起了酒杯,遥遥地敬了对方一杯,反馈回来的便是对方笑得更傻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视线,但内心却隐隐有种怪异感,总觉得这位二皇子有些违和感。正巧身旁便是沈麟这位皇亲国戚,他便跟这位皇家百事通打听起二皇子来。
沈麟方才显然也注意到顾淮和二皇子的互动了,他稍稍沉吟一番,“其实说实在的,朝中传言皆是皇上不喜三皇子,当然陛下的确跟玄褚相看两相厌,但说实在的,陛下也没多喜欢二皇子。五皇子倒是占了母妃受宠和年纪小的便宜,皇上颇为宠爱,但这下……啧啧,真是一场好戏。”
沈麟敢这么直接说这是场好戏自然是建立在建元帝正当壮年的情况下。本来朝中几乎都是一片倒想着扶持五皇子了,这杜妃一下去,可能性简直无限放大,特别上台的也是位生有皇子的妃嫔。
“我曾听闻,二皇子文韬武略……”顾淮接下来的话并未出口,但是沈麟却意会了,给顾淮一个眼神,顾淮立即附耳过去。只听沈麟低声说道,“就是看起来有点傻是吧?他的文学武功确实不差,为皇子们教书的翰林大儒们都是各种赞不绝口啊!不过傻也是真傻,我就跟你说一个,其实你还得感谢这位二皇子。”他说着还顿了顿卖个小关子,“你家二哥现在这境况都是你搞的鬼吧?你不觉得有点太顺利了?”
对于沈麟,顾淮也没有太多需要遮掩的,他坦言,“其中确实有一环我无法控制。我事先从我大哥那里得到了内务府实际记录的数目,确定了这笔账存在于内务府账本之上后,方在朝上提及回收通政司金粉之事。但我无法确保皇上会亲自查阅账簿。若只是听内务总管一言蔽之,我也只能再另作他法了。”
“陛下本来的确不曾查阅账簿,是被二皇子给太后准备的寿礼气到了,然后拿账簿去砸二皇子,结果把通政司的账目给砸出来了。”
“竟是如此?”顾淮暗感自己真心幸运。
沈麟却再卖关子,“你不好奇二皇子准备了什么寿礼?”
顾淮可不是沈麟这种年过而立好奇心还无比旺盛的人,斜了他一眼,“稍候自然能知晓。”
“无趣。”
同向来端着高冷形象的杜妃一样的是,德妃主持太后寿宴时同样言简意赅,简单几句送上祝福后,便由皇室众人为太后献寿礼。
自然又是德妃牵头,她的寿礼在众人看来着实轻薄得很,却是一份手抄的佛经。她眉目平凡,语气也十分平平,“愿太后娘娘长寿安康。”
建元帝眯了眯眼,有些不喜,却听到太后十分温和地回了,“竟是《华严经》,哀家甚是欣慰。”
德妃面色不变,荣辱不惊,“得太后欢颜,乃臣妾荣幸。”言罢便缓缓退回了原位。
建元帝硬生生憋回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则是淑妃,也不过是中规中矩的玩物罢了。这牵头的寿礼不出奇,自然给了后头人的机会。众人的视线立即凝聚在杜妃身上,这位主儿每年的寿礼可都是别出心裁的很。
却见杜妃还是秉持着那副高傲的姿态,只是失了贵妃的桂冠后整个人似乎同时失去了遗世独立的那种气质,变成了普通的美人尔尔。却见她捧着一个盒子往前一站,声音清冷,“祝愿母后寿比南山。”
自有宫人接过礼盒呈予太后,太后微微打开了盒盖,便看见里面赫然摆着一本《华严经》,看那字迹,却是一位前朝大儒的手笔。
建元帝自然也看见了那本《华严经》,他这次更加不虞了,倒是一个个不带半分诚意,敬献母后的寿礼这般寒碜!他此时连多看杜妃一眼都生厌,正想借此呵斥一句让杜妃退下,却见太后摆了摆手,并微微一笑,“杜妃有心了。”
杜妃没有多看建元帝一眼,谢了礼便转身下去了。
几位后宫的大腕送的礼都这般不起眼,这下后头的人完全懵了,莫非帝王现在崇尚起简朴来了?那他们带来的各种珍稀物件当如何处理?现在也没时间再重新准备啊!
这时候倒是三皇子拯救了众大臣们,尤其是通政司那些财大气粗差点没搬了大玉石来的家伙们。只见他挥挥手,下方便有几名内侍抬上来一个大家伙,竟是一尊半人高的玉佛!只见这玉佛通体清透,佛面圆润,却是尊笑口佛,寓意自然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