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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短军刀,那刀就像一把海军用的短剑,不过却有它的两倍大。在那帽檐下,他那
鹰隼似的脸显出热切的神情,不仅因为它刮得干干净净,而且因为他连眉毛也没有,
看起来就好像是他脸上所有的毛发都已脱落,也好像是那些毛发被强行在一大堆东
西里给挤擦掉了。他的眼睛突出,眼神犀利。他的脸色很引人注目,同时又很有点
热情的样子,让人模模糊糊想起血橙的颜色。换句话说,它不但红润,而且有一种
并非病态的黄色,像霍斯珀里得斯的金苹果般闪着光芒。布朗神父觉得从未见过像
他那种脸如此充分地表达出了阳光下的乡村风情的。
范肖把他的两位朋友介绍给这位主人后,便又想到那毁坏的栅栏,以及主人那
充满咒骂的愤怒了。船长最初谈到花园里的这工作是必要的,恼人的,但后来便大
笑起来,并以一种掺杂着急躁而幽默的口气说道:
“是啊,或许干这活时我的确有点狂暴,不过破坏真让我感到痛快。你难道不
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如果你唯一的快乐便是遨游大海,去发现一些新的野蛮的岛屿,
而事实上你却只能呆在这乡村海湾里的犹如池塘中泥泞的小假山一样的小岛上。当
我想到我已用比这钝一半的短剑砍倒了一片五英里长的绿色有毒丛林,随后又想到
我得到这儿来,把这块栅栏劈作柴火,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古老而可恶的家族内的
规定时,啊,我就——”
他重又举起了那把厚重的军刀;这次他只一刀就把一处栅栏从顶劈到底了。
“我就感到痛快!”他说完便笑起来,一面愤怒地把碎块扔到了小道下面几码
的地方去了。“走,咱们到屋子里去,你们得吃点东西才是。”主人邀请道。
船长的房屋前面是一块半圆形的草坪,草坪上劈出了三块圆形的花坛,一块种
着红色的郁金香,一块种着蓝色的郁金香,另一块是某种白色的、看起来像白蜡的
花,几位来者都不知道那是什么花,但是想那一定是很奇特的花。一个身材敦实,
头发很多而且看起来有点闷闷不乐的园工此刻正在把一卷厚重的浇水用的管子挂起
来。日暮的余辉就好像定在了房屋的角落里似的,照着满地的花坛里各色的花朵。
在靠近那条河流的大门一边的空地上,放着一个高高的黄铜做成的三角架,架子上
放着一把也是黄铜做成的大望远镜。在门厅前的台阶旁边,放着一张漆成了绿色的
小桌,仿佛有人刚在那儿饮过茶似的。屋子入口处的两侧分列着两个半人形的石礅,
眼睛被构成了两个小洞,据说那是南海岛屿上人们的崇拜之物。门口的棕色橡木大
柱上雕刻着一些看来奇怪而野蛮的图案。
当他们正准备进门的时候,神父突然跳上了台阶旁的那张小桌子,站在那儿,
从他那眼镜后面若无其事地看着橡木柱上的那些凹凸不平的图案。佩龙船长看来非
常的惊讶,尽管不是特别的恼火。而范肖则被这一幕逗乐了,就像看到一个皮格米
人站在台子上表演一般,于是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但是布朗神父可能既没有注意
到范肖的笑声,也没有留意到船长的惊奇。
他正凝视着木柱上的三处雕刻图案,尽管那些图案已遭损毁而显得模糊不清,
但在他看来似乎仍蕴含着某种深意似的。第一个图案刻的好像是某种塔式建筑物的
轮廓,上方刻着某种看起来像是有尖角的彩带的东西。第二个图案要清楚些:那是
一条伊丽莎白式的大划艇,底部刻着装饰性的波浪线,然而它的中部却被一块怪异
的嶙峋的岩石所切断,那岩石看上去有点像是柱子本身的节疤,抑或是某种表现水
涌进来的传统象征。第三个图案刻的是人的上半身,下部刻着像是波浪的线条,他
的脸部已经磨光,看来没有什么特别,他的两只手臂僵硬地伸向空中。
“啊,”布朗神父眨了眨眼,低声说道,“这就是那个关于西班牙人的传说,
不过刻得很简单。这是他站在海水里,举着双臂在咒骂;而另外两个则是他的两个
诅咒:轮船遇难以及塔楼起火。”
佩龙带着一种傲慢的神色摇了摇头:“但是它们何尝又不像许多别的东西呢?”
他说道,“难道你不知道那种半身像——比如狮子或者牡鹿的半身像——在纹章学
里是很常见的吗?难道横穿那条船的线条不像是他们所说的那种锯齿状的线条吗?
虽然第三个图案不是很像纹章的,但假如把它看作是顶上盖着月桂树而不是火焰的
塔楼,那就更像是纹章了。实际上它看起来就像那个。”
“但看来奇怪的是,”弗兰博说道,“这些图案确实有点反映出那个古老传说
的样子。”
“是啊,”充满疑虑的船长说道,“但是你们不知道那个古老传说里究竟有多
少是真正涉及到那些人的。而且,关于那个传说,说法还不一致。这位范肖先生,
他喜欢这类事情,他会告诉你这个故事还有其它几种说法,而且恐怖多了。其中一
种说法是:我那不幸的父亲把那位西班牙人砍成了两半,而这也可以从那些图案上
看出来。另一种说法是:我们家有一座满是蛇的塔楼,而且还进而细致地对那些蠕
动的小东西进行说明。第三种说法认为:图案上船中间的那条曲线是按照传统方法
刻的雷电的样子。但如果加以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单就最后一条来看,巧合的可能
性也是非常小的。”
“是吗,这话怎么讲?”范肖问道。
“因为,事实上,”船长冷冷地说道,“据我所知,我们家那两三条船遇难时
根本就没有闪电。”
“哦!”神父说道,从小桌上跳了下来。
接着有一会儿沉默,他们只听见河水静静流动的声音。然后范肖以一种疑惑的
甚至有点失望的语气说道,“那你认为根本就没有火烧塔楼这回事了?”
“当然,传闻是那么说的。”将军说道,耸了耸肩,“我不否认,其中有些故
事还有目击者提供的佐证。曾有人在这一带看见了火光,那是某个人穿过树林准备
回家时看到的情景,难道你不知道?也曾有一位在山坡上放羊的在把羊群赶回家时
认为他看到了萦绕在塔楼上的火焰。可是,像这种潮湿而泥泞的小岛看来最不可能
让人想到火焰的。”
“那个火光是怎么回事?”布朗神父突然轻轻地问道,指着河流左岸上的树林
子。大家于是都紧张起来,更为好奇的范肖甚至一时惊讶得回不过神来。这时他们
看见一条长而淡的蓝色烟云缓缓上升,融入到依稀的暮色里。
佩龙突然轻蔑地笑了起来。“吉普赛人!”他说道,“他们已经在这儿宿营达
一周之久了。先生们,我们该吃晚饭了。”说着他转过身,就像要进屋的样子。
但是那图案蕴含的神秘阴影还在范肖心里徘徊着,他突然问道:“但是,船长,
小岛附近那嘶嘶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呢?那很像是火燃烧的声音啊。”
“的确很像,”将军说道,一边走一边笑着,“那只是某条独木舟路过而已。”
船长说话的当儿,一个主管膳食的男仆出现在门口,那人穿着黑色衣服,蓄着
黑色头发,一张长而蜡黄的脸。他告诉船长说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饭厅看起来像是船舱的样子,不过不是像伊丽莎白时代的而是像现代的船长的
船舱。饭厅的壁炉上挂着三把作为战利品纪念的老式短剑;一张棕色的十六世纪的
地图上画着半人半鱼的海神以及碧波荡漾的海里点缀着的小船。不过镶板上的这些
东西比起那几个箱子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箱子里装着一些颜色奇异、填充得活灵
活现的鸟类标本,来自太平洋的奇形怪状的贝壳以及一些形状粗糙怪异的器械——
让你怀疑野蛮人是否真用它们来刺杀或者烹煮过敌人的。然而说到颜色的怪异,莫
过于船长的那两个仅有的黑人奴仆了——当然除了那个掌管伙食的仆人而外。他们
一律穿着紧身黄色制服。神父善于分析的习惯告诉他,他们衣服那颜色以及他们上
衣的小后摆让他想到金丝雀的模样。而且进而联想到它们的南部迁移。晚餐快要结
束时,这两个仆人走出屋去了,连同他们那黄色的衣服和黑色的脸。只剩下那个负
责伙食的仆人以及他那黑色的衣服和蜡黄色的脸。
“很遗憾你并不怎么看重那传说,”范肖说道,“实际上,我带了这些朋友来
是想要帮助你的,他们对你们家那些事情都知之颇多。难道你们不相信那些关于你
们家的传说?”
“我什么也不信。”佩龙轻快地说道,一只闪亮的眼睛对着一只红色的热带鸟
的标本眨了眨,“我是一个相信科学的人。”
令弗兰博吃惊的是,他的这位教士朋友似乎已完全恢复了精力似的;他接过船
长的话头,便和他饶有兴致地谈起了博物学,言语中充满了连珠的妙语以及很多让
人意想不到的信息,这样一直谈到甜点心和茶水都已吃光,连那最后一个仆人也已
出去了。然后神父不动声色地说道:“请不要以为我离题万里,佩龙船长。我刚才
之所以谈那些并非是由于好奇,而是出于想要控制我们的谈话以求你的方便。因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想让你那位掌管伙食的仆人听见我们谈论你们家族的那些
事情。”
船长抬起了光秃秃的眉头,大声说道:“是啊,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了解
到这一点的。但事实是我不能容忍这家伙,尽管我还找不出合适的理由要辞退他。
范肖对这些很了解,他会告诉你,对那些长着西班牙人的黑头发的人是有多厌恶。”
弗兰博突然重重地往桌子上捶了一拳。“天啊!”他叫起来,“那姑娘不也是
长着那种头发吗?”
“我希望今晚当我侄子安然返航归来时,”船长继续说道,“这一切都会结束
的。你们看来很惊讶。我想如果我不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会理解的。我
父亲有两个儿子,这你们是知道的。我现在仍然是条光棍,但是我那哥哥结了婚,
并生了个儿子,就像我们家其他人一样做了水手,并且将继承他应有的财产。说到
我父亲,他是个怪人,不管怎么说,他综合了范肖那种迷信以及我的这种怀疑,这
对矛盾一直在他身上斗争着。在我最初的几次航海之后,我父亲产生了一种想法,
他想这种想法不管怎么说将会证明那西班牙人的诅咒是否会实现。按照他的想法,
如果所有佩龙家的人都出去航海的话,遇到自然灾难的可能性就会太大了以致不能
证明什么东西;但如果我们按照财产继承的先后顺序一次去一个的话,那就会表明
是否真会有什么神秘的灾难跟随着这个家族了。那是个愚蠢的想法,所以我和父亲
还因为这个吵了架,吵得很凶;因为我是一个雄心勃勃的人,一心想去航海,而现
在却被留了下来,按顺序排在了我侄子之后。”
“你父亲和哥哥,”神父很有礼貌地说道,“就死于海中了,我想。”
“是的。”船长喃喃道,“至于那些不幸的意外事故,人们有着各种不同的说
法,而实际上他们是遇到了海难。我父亲在沿着大西洋的这道海岸线航行时,不幸
撞到了康沃尔郡的这些岩石上。我哥哥的那艘船在从塔斯马尼亚岛返航时沉了船,
但没有人知道那是发生在何处。他的尸体一直没有找到。我告诉你这完全是由于自
然灾难所致,不但佩龙家的人,其他许多人也同样淹死了。航海者在谈到这两起事
故时也觉得那很正常,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但是,这片神奇的森林不知怎么却燃
了起来,到处都有人看到塔楼也燃了起来。所以我的沃尔特回来时,一切就都明了
了。和他定了婚的那位姑娘本来今天说是要来的,但是我担心有什么可能的耽误让
她受惊,所以我打了电报告诉她听到我的消息再来。但是沃尔特今晚某个时候肯定
会到的,然后升起烟——我是说烟草的烟——迎接他的。当我们打开这瓶酒庆贺他
的凯旋归来时,那古老的谎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确实是好酒,”神父一本正经地举起酒杯说道,“但是,正如你所看见的,
我是个十足的酒鬼。我真诚地乞求你的原谅。”因为他刚才溅了一点酒在桌布上了。
他举杯而饮,然后泰然自若地放下杯子,但是他即刻惊跳了一下,因为他留意到船
长身后的窗外,在那花园里,一张脸正朝里面望着——那是一张女人的脸,她的皮
肤黝黑,具有南方人的那种头发和眼睛,年纪很轻,然而看起来像是有点悲伤的样
子。
神父停了一下,便又以他那柔和的语气说话了。“船长,”他说道,“你能答
应我一个请求吗?请让我,以及我的朋友今晚在你的塔楼里过夜吧,如果他们也愿
意的话。你知道吗,只要有你在,我们什么也不用怕的。”
佩龙突然站了起来,来回地在窗前不安地走着。窗外的那张脸已即刻消失了。
“我告诉你那里面没有什么的,”他大声地说道,“关于这事我倒知道一点。你或
许可以称我为无神论者。我是个无神论者的。”说着,他转过身,可怕地盯着布朗
神父,“这件事是完全正常的。根本没有什么咒语显灵之类的东西。”
布朗神父笑了笑。“既然如此,”他说道,“你该不会再反对我在你那‘凉亭’
里睡觉吧?”
“你的想法真是荒谬之极。”船长回答道,一只手不停地轻敲着椅背。
“请原谅我的一切,”布朗神父以其最惹人喜爱的腔调说道,“包括我弄溅了
这酒。但是在我看来,你好像一听说那‘燃烧的塔楼’就很不自在似的。”
佩龙船长突然又坐了下来,就像他当初站起来一样。但是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
儿,即使当他说话时,那声音也是很低沉。“你想怎么样随你便吧,不过后果自负。”
他说道,“但是,难道你不能不搞那些恶作剧,而像一个无神论者那样保持理智吗?”
大约三小时以后,范肖、弗兰博以及神父就已在黑暗中的花园里游荡了。其余
两位开始明白:布朗神父既无心到塔楼里睡觉,也无心到屋里睡觉。
“我想这草坪需要除草了,”他恍惚地说道,“要是我能找到一把小锄或者其
它什么东西,我自己来给它锄锄草就好了。”
他们跟在神父后面,一边笑着一边劝着他;然而他的回应极为严肃,并且以一
种让人恼火的喋喋不休的训诫口吻解释说,一个人总能找到某种对别人有帮助的事
情来做的。但是他没有找到小锄,不过却找到了一把用嫩树枝作成的破旧的扫帚,
他于是拿起那把扫帚,煞有介事地把草地上的那些落叶拂了出去。
“总有什么小事可以做的,”他傻愣愣地欢快地说道。然后他扔掉扫帚,补充
道,“咱们去浇浇那些花吧。”
他们带着困惑的神情看他取下那根卷起的浇水管子。神父拖着那截大管子,带
着若有所思的口吻说道,“那些黄色郁金香前面的红色郁金香,我想,看起来有一
点干瘪瘪的,你们觉得呢?”
他拧开水管上的开关,水便喷射出来。那水喷得如此之直,之猛,仿佛就是射
出的一长截钢棒似的。
“小心点,大力士。”弗兰博叫了起来,“啊,你把那朵郁金香的脑袋都冲掉
了。”
布朗神父站在那儿,满心懊悔地注视着那棵已被冲断头颅的郁金香。
“确实我这种浇花法毋宁说是杀戮或者摧残。”他搔了搔脑袋说道,“我想,
真遗憾我没有找到那把小锄,你们本该看见我用小锄的!说到工具,你有把内藏刀
剑的手杖的,弗兰博,你随时都把它带在身上?那就对了;塞西尔爵士可以去拿船
长扔在栅栏边的那把剑。怎么一切都显得这么灰濛濛的?”
“是河上起雾了。”弗兰博瞪着眼说道。
几乎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一个毛发长长的园工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四周都挖了堑
沟的突起的草坪埂上,挥舞着草耙,以恐怖的声音冲他吼道:“快把那水管子放下!”
他叫嚷道,“放下那根水管子然后回到你们的——”
“我太笨拙了,”神父语气微弱地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我吃晚饭时还弄泼
了一些酒的?”他摇晃着微微转过身来,歉意地对着园工。他的手里,水管仍在喷
着水。那冰冷的水柱不巧正喷射到园工的脸上,立时水花四溅,就像爆开了一个炸
弹似的。园工摇晃着后退了两步便两脚朝天跌倒在地了。
“噫,太霸道了!”布朗神父说道,满脸困惑地四处张望了一下,“啊,我冲
倒人了!”
他站在那儿,脑袋向前倾着,像是在看什么或者听什么似的。然后就快步朝塔
楼走去,身后仍然拖着那根水管。塔楼已经很近了,然而它的轮廓显得奇怪而黯淡。
“你说的那河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