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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走了。”再抬头,清晨阳光下的灵台山,还是从前宁静的模样。
只是…这地方,已然和他没了半分关系。
“俺真的走了!”他站起来,声音洪亮。
灵台山仍是宁静着,谁都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孙悟空惨笑了一声,驾着筋斗云,正欲离开,有人扑腾在结界外和他挥手。
“小猴子!是我!”
孙悟空低头去看,底下的是牛师兄。
他驾着筋斗云往下去,站在了牛师兄身边,“牛师兄,你怎会在此?”
“我倒想问你呢。”牛师兄道,“许久未见,师父说你下凡游历去了,可为什么,昨夜你独自在此?”
“因了……”孙悟空低着头笑,复又抬起头来,“没什么,从此俺和这灵台山一分关系也无了,牛师兄,你同俺走得太近,师父恐怕要生气。”
牛师兄把大手搭在了孙悟空的肩上,“理会那劳什子做什么?咱们且去吧,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孙悟空这就明了了,他点点头,指着人世问,“师兄想去哪儿呢?人世之大,不知何处才能收留俺们。”
牛师兄道,“若是无处可去,咱们便四海为家。”
孙悟空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有处可去的,咱们去花果山,那里是俺的地盘。”
牛师兄对孙悟空露出歆羡的眼神,“没想你…”
“总得有个退路。”孙悟空道,他拉了牛师兄上筋斗云,往那花果山去,“俺那花果山山清水秀,比这灵台山,不知好到哪里去。”
牛师兄问,“可有吃食?”
“有的,各样瓜果,随牛师兄挑选。”
“我不喜欢吃素。”
孙悟空看牛师兄,想了一想,“花果山下倒是有户村庄,多的是贪恋女色的穷书生,俺化作美女,许能抓他一俩个来塞塞牙缝。”
牛师兄从自己身后掏出了一个铁皮罐子,“真是太好了,我正带了咖喱!”
***
和娘亲交谈下来,蒙七七总算是明白了为何荷塘会变成一汪污水了。
这全是因为,她家的哥哥姐姐们太能生了!这一波接着一波的小青蛙精生下来,再加上她临走前灭了那吃青蛙精的鲤鱼精,所以这些小青蛙的生长起来,更是肆无忌惮。
荷塘的大小是不会变的,小青蛙精们却越来越多,到最后,原先是各样生物都有的荷塘,成了一汪黑水。
还好不是那细腰作怪,蒙七七捂自己的胸口,若是细腰,她离开以后,就愈发放心不下爹爹和娘亲了。
爹爹和娘亲年纪都大了,没聊一会儿就要沉沉睡去,底下的哥哥姐姐们为不打扰爹娘休息,又因为太久没有见到蒙七七,对她甚是想念,所以一个个都邀着她去家里喝酒吃肉。
蒙七七被逼着喝了许多酒,吃了许多蚊子苍蝇肉肉,看一眼愁眉苦脸看她吃喝的大哥,她也是体会到了当日大哥的痛苦。
身上满是脂肪的青蛙皮已经撕了一层又一层了,再撕恐怕自己都要丧命,蒙七七颠着装满了各样吃食的大肚子,从最后一个姐姐家里出来,见陆珥站在池塘边,手上停了一只鸿雁。
“师兄。”蒙七七喊他。
陆珥回头看她,“师妹,师父唤我们回灵台山。”
蒙七七霎时间清醒了许多,“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恐是师父想念。”陆珥手里拽着师父让鸿雁传来的纸条,发功让它消失了,他不敢向蒙七七露出自己的心事,对她微微笑着,“我们回去吧。”
“现在?”
“是,师父催得急。”
“好。”蒙七七提了提自己的裙子,冲池塘大喊了一声,“爹爹娘亲,哥哥姐姐,师父唤我有事,我先行回去了!”
池塘里立即唉声一片,有哥哥姐姐捧着酒出来道,“七七真的不再喝点了吗?”
蒙七七看着哥哥姐姐拿出来的美酒,有些心猿意马了,伸着手想去取酒罐,大哥一个劲儿朝她挤眼睛,“七七妹妹,想想大哥当年的遭遇!快走!”
蒙七七这才清醒了,摇头道,“不,不喝了,哥哥姐姐们,爹爹娘亲,再见。”
陆珥见她身姿不稳,于是拉了她一把,他用法力召来一片彩云,扶着蒙七七上去。
彩云往上升腾而去,蒙七七看着底下瞬间变小的山河大喊大叫,“哇!师兄,没想到你也会腾云驾雾啊!”
“嗯。”
“师父怎么从来不教我”
“许是怕你不知轻重,驾着云乱跑一气。”
“那倒也是。”蒙七七因为喝得有些醉,所以东倒西歪,“师父真好,他真关心我,他就像我的第二个父亲。”
陆珥扶着她,她原先还是拽着他的手臂的,后面不知怎么了,竟直接抱住了他的腰,他能感觉到,她热乎乎的呼吸,就在他的腰间。
“师妹…”陆珥轻声唤她,她不做回应。
“七七…”她还是不做回应,陆珥摸一把她的脸,她的脸热烫的,眼睛闭着,已经睡熟了。
陆珥这时才敢露出些担心的神色来,他回身望西天那一大片散发出金色的云彩,想起从前之事,不免有些伤感。
***
那时陆珥还只是山间的一块顽石,不知自己为何身在此处,也不知自己该去何处。
他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存在已有多少年,只知道某天自己竟从山的岩石之间,睁开了一只眼睛。
这只眼睛还在岩石间,睁得很不容易,因为岩石的挤压,每日只能在清晨太阳跃出东方的那一小会儿时间里张开。
但就是这样短的时间,也使陆珥慢慢认识了周围的世界。
他不知周围的到底是些甚么东西,只是每天看着那些黄毛的猴子们蹦来跳去,竟也幻化成了和他们一样的样子。
他和猴子相似的外貌,吸引了那些猴子。
有母猴子来了,企图和他建立一些亲密的关系;公猴子也曾嫉妒于他,可发现他只是和他们相像,无法动弹时,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日月消逝,一批又一批的猴子在这里繁衍生息,陆珥眼看着一批老猴子死去,又有一群新的猴子,在这里生长起来。
他慢慢地被这群猴子视为吉祥物,族群里但凡换猴王,都要来他面前斗争。
他看着那些意气风发的猴王,为了领地和母猴,龇牙咧嘴,即使死去,也再所不惜。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他们能够在岩石上蹦跳,能够从高大的树木上摘下果实。
他也曾对这群猴子中的一只母猴子产生过好感,可是他不能动也不能言语,只能渐渐地看着那母猴子被猴王占领,生下一只又一只小猴子,然后死去。
母猴子临死前来到了他面前,在他面前蹲着,眼角竟有泪垂下来。
直到天亮时,猴群才发现这只母猴子的逝去。
而陆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消逝。
他永远忘不了母猴子含着眼泪死去的模样,虽然卑微,却叫他羡慕。
她是有过生命经历了许多才逝去的,可是他呢,恐怕将永远被束缚在这儿。
后来山间气候变化,此处不再适合猴群生活,这群猴子开始跋山涉水,选择更加适合生存的地方。陆珥则仍然在原先的地方呆望着眼前的方寸,这一望,就是千年。
千年之后,了无生机的岩石边终于有人出现。
那是一个剃着光头,满脸慈笑的男人。
陆珥发现他在看着自己,他想问他在看什么,可是他无法开口。
然后那男人做了一件他永世无法忘记的事情。
他竟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一把刀来,将自己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喂给那天上缠着他的鹰。
他的鲜血从他手臂上流淌下来,点点滴滴落在陆珥的脸上。
陆珥闻到一大股咸腥味,然后他开口说话了,“你这是做什么?”
那男人低头看他,见他是一只石猴,不觉有些惊讶,“你分明是块石头。”
陆珥问,“石头是什么?”
那人便笑了,“石头便是石头。”
他站起来,把从自己身上割下的最后一块肉抛向空中,那候着的老鹰俯冲下来,尖嘴咬住了新鲜的肉块。
陆珥伸展了自己的身子,从石头缝里脱身出来,“你在做什么?”
“渡他,亦是渡我。”
陆珥不懂这话的意思,他知道是他的血叫他能够和其他猴子一样走出岩石间,“我不会忘了你的。”
那男人因为割了血肉而有些虚弱,但眼眸间平静一片,“你打算如何报答我?”
“若你不嫌弃,我这愚笨的身子,可以为你一用。”
“我记住了。”那人脸色虚弱,头顶却有金色的光散出来。
“我走了。”他道。
陆珥点头,便看着这个虚弱的男人,在金色光芒中身形愈来愈透明,直到消失不见。
陆珥那时还不知道他这是去哪里了,他只是直觉地觉得,这男人不是死,是去某个地方了。
……
这之后,他懵懂下山,在人世遇到师父,从此便跟随在他身边了。
陆珥将往事回忆殆尽,皱了眉头,低头看抱着自己腰呼呼大睡的蒙七七。
“七七…”他道,“可我舍不得你。”
☆、苏溦
蛙们自家酿的酒,味道甘甜,度数偏低,但蒙七七喝了那么许多的人家,喝了那么些许,再加上跟着陆珥腾云驾雾,不免有些晕乎乎了。
游云临在灵台山上,暂作歇息,便低低慢慢地往下去。蒙七七双手圈着陆珥的腰,身子随着游云位置的下降,也越发向下去了。
眼看着蒙七七的脸快贴着游云的底部了,陆珥只好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蒙七七的手臂,把她往上拽来。
一只手扶住了蒙七七还不够,她仍往地下倒去,陆珥又伸出另一只手。这手还不偏不倚的,正好扶在了蒙七七的胸口处。
没想手竟意外到了这样不该随意触碰的地方,陆珥心上一惊,脸上又是一红,他动了下手,想把手抽回去,蒙七七却在迷蒙中,睁开了一双水雾的眼。
“陆珥,你怎么了?”她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
陆珥红着脸,看着蒙七七,不知该如何作答。
蒙七七“刷”地站了起来,“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发烧了?”
陆珥还未作答,她又说,“这可不得了了,发烧了怎么办?我不会治病啊,师父让我看的一些养生治病的古书,我也未曾好好看过。”
她的语气越发地急了,“怎么办?陆珥生病了!他会不会死啊?他还这么小,这么稚嫩,他什么都不会!”
陆珥,“…啊?!”
蒙七七不管他的,身子一颤,猛地向前拥住了他,“我把你拉扯到这么大,你可不能出事啊!你若出了事,我拿什么跟师父交代?”
陆珥看着蒙七七这副似疯癫又不似疯癫的模样,便知她已然喝醉了,方才讲的都是醉话。
她已把之前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弄混了,也全然没有注意,他的手,放在了何处。
陆珥狠松了口气,脸上也不那么红了,蒙七七压着他的身子,倒方便他偷偷地把手缩回来,再扶着蒙七七,往她的房间去。
路上,蒙七七仍在说酒话。
“灵台山有什么好的?!”她道。
“师父有什么好的?!”她愤愤道。
“修仙有什么好的?!”她说话声音大极了,“我就不爱修仙,我就想做一只自由的美青蛙妖,我想过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跟着谁就跟着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自由日子!”
陆珥心上惊了一下,又听她晕乎乎地道,“羡慕哥哥姐姐们,我也想找个相公,过生一堆小蛙的快活日子!想每夜都和相公快活!”
陆珥,“……”
蒙七七道了一句快活,竟发起癫来了,连声道,“快活!快活!来呀!来过快活日子!”
这疯癫的样子,是陆珥从前从未见过的。
若不是已经到了她的房间了,陆珥真想抱着她,挖个大土坑,把他俩一起埋进去。
“我不想修仙的,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修仙。我只想开开心心,快快活活地活着。”
陆珥把蒙七七放在了床上,她躺着,仍说些胡话。
陆珥摸摸她微红的脸,叹了口气,替她掩上被子,缓缓从屋子里走出。
师父信上说事情紧急,蒙七七这边又急需人照顾,他得快去快回。
***
陆珥离去后,向来守在后院里头,化作一道栅栏的南天门,抖索着从泥土里站了起来。
他慢步挪到蒙七七身前,道,“小青蛙,你醒醒。”
蒙七七却是翻了个身,一句话也不说,也未曾露出要醒过来的样子。
南天门沉了口气,又慢步挪到她脸的另一侧,轻声道,“小青蛙,小妖怪,你倒是醒醒啊,我有很重要的事问你呢?!”
“什么事?”蒙七七这回是醒了,不过眼睛睁得不大明朗。
南天门闻着她嘴里的酒气,略迟疑了一步,心里嘟囔着真难闻,却还是凑过去问,“小青蛙,我问你,原先后院里头的那棵小桃树呢?真是奇怪,我只是睡了一觉,那桃树,竟被人连根拔起了。连那总是爱来桃树上嬉闹吵嚷的破猴子,也不再来了。”
“甚么桃树?甚么猴子?!”蒙七七仍在酒醉中,把南天门的话,听得不大真切,“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呢?”
南天门道,“我说那桃树和猴子去哪儿啦?!”
蒙七七这回听清楚了,笑道,“不正是在那后院之中吗?!”
“他们早没了!”
“放屁!我说在后院,就在后院!你且等着,再过几日,那桃树就要开出花儿,结出果子来给我吃呢!”
南天门,“……”
这小青蛙确是酒醉得不行了,她这样子半醒半醉的疯癫样子,若要从她嘴里问出些什么来,真是比上天还难。
上天?!南天门想到自己是南天门,晃了晃身子,上天还比这简单些许呢!
这小青蛙,真是个蠢的!
他怎就到现在才发现?!
下天庭时太上老君就交代与他的,要细细盯着那小青蛙,尤是那小青蛙下天庭时,偷偷带走的那一颗桃核。
那一颗桃核,许是西王母的化身,她此次偷摸着下天庭,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若是他不仔细着,让西王母把目的给实现了,在玉帝和太上老君那儿,他可都是吃不了兜着了。
南天门越想越怕,他回身看自己身后的后院,原先站在那儿的小桃树,如今是确确实实的不见了。
怎办?
怎办?!
就这样上天庭去禀报了太上老君,他这扇堂堂的南天门,可真要成永远的南天厕门了!
南天门在蒙七七床边站着,想了许多。
蒙七七睡得迷糊,一脚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一双裹着布袜子的脚,臭味熏熏然地冒出来。
南天门盯着她有些乌黑了的布袜子看,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天庭做一扇厕门了。
他想回昆仑山,那块他曾经出生的地方。
去他妈的天庭破事。
南天门这样想着,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衫的俏丽公子,摇着扇子,捂着鼻子,堂堂正正地从蒙七七屋子里走出去。
离开之前还不忘将蒙七七的屋子弄个乱七八糟,算是她间接害得他从南天门变成南天厕门的报复。
***
菩提老祖的屋子,向来是只有他一个人打坐修行的,此刻,这屋子里,却熙熙攘攘地挤了许多佛。
多位佛祖坐成了一个大圆,中间坐着如来和陆珥。
陆珥的声线淳厚,“当日之恩,我没齿难忘。当日我发下的誓言,我也没有忘记。既然佛祖要我做事,我没有推辞的道理。”
菩提老祖道,“陆珥,你可是想好了?你若只是嘴上说说,心中却是不肯的,告诉师父,师父一定为你做主,痛扁这不要脸皮的如来一顿。”
陆珥回身看菩提老祖,“师父…”
菩提老祖面色和蔼的,“怎样?是否放心不下你的小师妹?陆珥,为师不是不懂你的心,你若是放不下七七,也是可以拒绝他的。”
没想师父竟会提到蒙七七,陆珥面上一难,原先的平静之色全然消失了,只剩下窘迫和不舍。
“怎样?!”菩提老祖觉了他的难色,越发激动起来。
这陆珥是他一手养成的好徒弟,一个法力甚至快超过他的好徒弟,他怎能让一个从未教导过他,从未养育过他的西天如来,垂着手什么事都不做,就生生地拿去了?!
“老祖,你这是做什么呢?难不成是想强行留下陆珥?”
菩提老祖动作太过明显,如来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把自己有些肥硕的头转向菩提老祖,嘴角有不大善意的笑。
菩提老祖不动作也不说话了,“但凭他自己做主。”
如来这才把头转回去,陆珥道,“我不会改变自己的心志。”
语气更是坚定了。
“这便好。”如来道。
陆珥道,“不过我对此处有情,一时间不能放下。师父也需要安抚,佛祖能不能允我一些时间,留在此处,将后事悉数处理好的。”
如来笑道,“这也正是我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