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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侦探长的刁难,杨克陈述了理由,几乎是断断续续的,就像强奸案庭审时候原告的陈述一样,时常会被不怀好意的辩方律师近乎羞辱地插嘴打断。
但是,杨克。拉尔夫得到的回复是三条结论:第一,他的年龄推断波动太大;第二,警方最重要的职责是追查凶手,而不是预防犯罪!这虽然与法律规定大行径庭,却是一句实话,警方无法有效地制止各式各样的犯罪行为(如果硬说有的话,那也就只能是刑法起到的威慑作用。但是,那些笨得出奇的和精明过人的罪犯却不以为然,前者在冲动的欲望面前忘记了一切后果,而后者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被人抓到),所以,警察的作用常常是在看到尸体之后追溯前源;第三,作为一只“菜鸟”,杨克根本不懂他的指派给警局突增了多么巨大的工作量,而这些工作竟然只是出于一些估测——这句话把琳达也带进去了,应该庆幸女法医接到电话去处理别的尸体而不在“争执”现场。明眼人一下边看穿了汉考克的用心——太少的线索,太长的时间,需要太繁琐的调查——追查这个案子是得不偿失的。每周,杨克的桌子上都会摆上一大堆案子,而这些案子的破解与否,是和某些人的破案率挂钩的。
侦探长紧紧捏住了杨克不甚了解调查的小辫子,中止了这一次的调查行动,并从职责中得到了快感。当杨克出去之后,他又有一些后悔,倒不是担心杨克会甩手不干,而是别人的看法。自己下午遭到那个婊子的侮辱而冲昏了头脑,他可不应该在上任的第一天就给别人留下太坏的印象。可过一会儿,他就不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了,套用一句话就是“债多了不愁”。
必要的安抚还是要有的,毕竟“菜鸟”存在很大的利用价值。汉考克便亲自买了一杯咖啡(他的慷慨也就到这儿了)找到了杨克,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说是自己的压力一下子变得大了(这在其他同事的眼里无异于又一次职权的炫耀),脾气也难免有点儿……在许多国家,绝大多数人的眼里,职位和脾气这两者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杨克一如既往地好脾气,他表示都是为了工作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汉考克“大度”地表示,杨克可以早一点儿回家休息(这时候离下班也不到一小时了),看到那么骇人的尸体,应该用充足的睡眠来补偿对神经造成的伤害。
结果,因为杨克还是一门心思地翻查卷宗,那杯咖啡被汉考克侦探长自己喝掉了……
当那一对看上去很不搭配的两人走进这个不大的咖啡馆的时候,引起了人们一阵小小的骚动。男人正值中年,可能因为丢掉工作而颓废不堪,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他步履蹒跚,头也不抬地走向一张桌子,然后一屁股坐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女人则看起来漂亮整洁,她一定有个体面的工作,这从她的职业着装和纤细手腕看得出来。她拉开他对面的椅子,款款坐下,透出礼貌和文雅。人们看到她的眼圈有些红润,有人开始小声争论她是刚刚哭过还是准备要哭。
一个解释得通的说法是: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曾经很亲密,但是后来女人移情别恋了,男人从此一蹶不振。多年后,这对当初的恋人街头相见,看着她曾经心爱的男人如此落魄,她感到愧疚。这样的说法所隐含的潜台词是:马上,在这个女人有钱的丈夫(也可能是情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会有什么发生……不过,某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家伙立刻指出这一观点里不合情理的地方:一般嫁给有钱人的女人是不会出来工作的,但这个女人的穿着显示她是位白领女性。
文森特听见他们的话语,表面上毫无反应,心里却不禁笑开了。那些百无聊赖的蠢材再一次验证了他的观点,除此之外,他对他们说的内容感到可笑。如果他们知道了她是他的读者,一定就不会再乱说了,因为他坚信,一个具有职业精神的作家是不该和自己的读者发生关系的,除非他天真地以为她不会影响他的写作。
“你不会再写了吗?”凯瑟琳低头喝着果汁,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在文森特最得意的几年,凯瑟琳。艾德娜很荣幸地成为了他的书友会的主席,同时,作为他还是在网上发表的那部至今未能出版的最初小说的第一个读者,而受到广大书迷的崇敬。她能记起他小说里全部的细节,也能记起这个城市里所有媒体的那些关于他的荣耀的报道。
至于第一本书(那本书早于《眼球》)没有出版的原因,连文森特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当初他半是开玩笑地把自己和好友赛斯。沃勒写成了主角吧。在那之后不久,沃勒就消失了。
从他的沉默中,凯瑟琳得到了答案,他看起来真的不会再写书了。文森特迷失了自己,她这样想。作为他最重要的读者也是最关心他的人,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难过。她很想提起那些有意思的往事,比如那个老妇人的玩笑。四年前,也就是文森特的第二本小说《不详》风靡美国的时候,里面那个文森特按照自己脸谱描写的食人心理学家的形象深入人心。某天早上,坐在小饭馆里吃早餐的老妇人突然惊叫地指着文森特说:“上帝保佑,为什么食人教授沃夫冈会坐在我的身边?”这件事曾在书友会里传为佳话。
凯瑟琳不想他看到自己伤心的样子,真的,她不想,即使他似乎已经失去了感觉。
沉默了一会儿,文森特点着了服务生递过来的中档雪茄烟——用一支一次性打火机。那只沃勒在他生日时送的银质打火机不知道被扔在家的那个角落了。
他冲旁边吐了口烟——这个动作令凯瑟琳感动,他是不是还记得她对烟味儿过敏?
文森特徐徐地说:“你结婚了吧。”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凯瑟琳记得这声音,这曾令她想入非非。现在,这个肮脏男人虽然不再像以前那样对她有巨大莫名的吸引力了,但那份曾经少女时的痴迷还总是魂牵梦境。
“不,还没有,”她觉得声音有些颤抖,脉搏跳动加快了,她又补上一句,“交了个男朋友,比我小几岁。”
“很好。”说完,他就又默不作声了。
“我继续说下去你不会感到厌烦吧,”她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是不是还在意那部丢失的手稿?”
她本以为这个能引起他的强烈反应,但是,文森特依然平静地低垂着眼皮。她听见他似乎应了声“是的”,但是她不敢肯定是不是听对了,她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可能什么也没有说。
“我这几年一直在看市面上出版的推理小说,但是,都没有和你的书写作手法相似的。不过也有可能那个贼只是照搬了你的故事而没有完全抄袭。”她听了一会儿,想想该怎么说下去,“你可以东山再起的,我不知道是什么把你弄成这个样子,我觉得……”她无法说下去了。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她在他的眼里只看到一片混沌……
杨克。拉尔夫得到了一个提前离局的机会(只提前了不到一个小时),开车来到了早上遭遇抢劫的地方,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回丢失的手机。
他一会儿想象凶手割下尸体右腿时的情形,一会儿又跳到凶手为那血肉模糊的躯体穿上连裤袜的样子,没几分钟,就来到了早上的铁丝网前面。他站在那里发呆,仿佛才意识到他那路灯般的身材和尚不灵光的左腿没有办法帮助自己再次越过铁丝网。他不禁哑然失笑,然后摇摇脑袋,打算从路口那边绕过去。
经过咖啡馆的时候,他无意朝里面看了一眼,就迈不动腿了。随后,他意识到偷看别人的隐私是不对的,就赶紧退了回来。
大约晚上六点左右,文森特说自己还有事情站起了身,凯瑟琳也连忙跟着站起来,打开了提包。文森特在她拿起钱包之前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大票子——不知道是被汗水还是酒精浸湿过了,他把小女孩儿给他的那些零钱留下了。
文森特并没有等凯瑟琳,自顾自走出了咖啡馆的大门。凯瑟琳追出来,盯着他的背影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
她刚一转过来,就看见面前站着的个子高高的男人,她抬头看他,一脸的惊讶,“杨克,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是谁?”杨克的脸上并没有闪现出任何不高兴的神态,他只是这么温和地问道。
“这和你没有关系,”她任性地说,随后又柔声道,“好了,别介意,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那个人有点儿像文森特。弗朗西斯先生。”杨克搔搔头,满脸的认真。
“你!”凯瑟琳闻言变了脸色,“你干什么明知故问,难道你跟踪我?!”
杨克被这突入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赶忙连连摆手说,“不是,不是啊,我很喜欢他写的书啊!我只是觉得很像啊……我,我怎么会跟踪……只是,我的手机丢在这边了,所以……”
“好了,别解释了,傻小子,”听到他也是他的书迷,凯瑟琳感到欣喜,“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呢?”她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深深一印,拉着他的手向着平时常常去的酒店走去……
那就是她的男朋友吧,一个不错的年轻人,没有大多数人脸上的市侩。文森特这样想着,拐过两个路口,在一个公用电话亭边上站住了,那些硬币刚好派上了用场。
挂上电话,文森特走进街边的服装店。店员以为他是醉酒的流浪汉,刚要发作,却看见这个邋遢的家伙掏出一摞百元大钞晃了晃,立刻堆起笑脸。
文森特拎着几个纸袋走出小店,转入一个小巷子。当跟踪他的男人也进入巷子时,和等候在那里的文森特撞了个脸对脸。
“小子,你想偷东西吗?”文森特冷静地说,在他那看来完全被酒精摧毁的躯壳下潜藏着作为心理学家和小说家敏锐的观察力和易感的神经。
文森特刚想再说什么,就感到小腹一阵剧痛。那男人踢了他后转身就跑,文森特在后面喊着:“妈的,给我站住,你这个畜生!”他很想追上他,但是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了,他扶着墙。弓着腰,嘴里不住地骂着:“混蛋,婊子养的!”
没有一个人上来帮忙。文森特。弗朗西斯靠着墙颓然坐下……
杨克放下酒杯,露出了他典型的大男孩式笑容,“你就是当时的那个女学生,媒体并没有吐露你的姓名。”
凯瑟琳放下餐叉,呡了一小口红酒,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是的,那就是我,媒体当然没有曝光,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存在。虽然事发当天我曾经参观了那个精神病院。”
“那么说来,你是看到第二天的报纸了。”
“嗯,我在医院里也没有看到文森特,赛斯。沃勒把他隐藏得很好。那时候,我曾经觉得眼前的精神病人很眼熟,但是还是没能认出他就是在那之前一年,我慕名找到文森特所在的研究院里面那个帮我倒咖啡的同事。其实,有一瞬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认为那个在我们面前不断提及自杀的人带有一种表演性质,至少比书本上描述的有些过分,但是,你知道,我们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不一定有多大的实际效用,所以我没有多想。”
“直到你第二天在报纸上看到了那两个名字。”
“是的,直到那时候,我先看到赛斯这个名字和他的照片,还没想起来。当我看到文森特的时候,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一种奇特的情形……”杨克像是自言自语,他低着头把玩着盛着红酒的杯子,把它转来转去,出神地盯着灯光投向杯肚上的扭曲反光。
“是的,一种奇妙的情形……”凯瑟琳重复着,“对了,你知道文森特丢了一部手稿吗?”
“呃?”杨克很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他总是无法掩饰带到脸上的内心感受。
“是的,他丢失了一本书,那应该是在1997年发生的事情。他写完了第二本书《不详》之后,立即着手创作新书《分裂》,但是,那本书却在截稿后几天的时间内失踪了。”
“等等,”杨克感到很意外,“为什么这件事没有上媒体呢?像文森特那样知名的作家,当他开始创作的时候,难道不会有一大堆的出版社追在屁股后面吗?”
“那倒不一定,文森特和杰森兄弟出版公司交好,一般的出版社是抢不走的。他出第一本书的时候,他们就给他开出了六位数的天价,这在现在也是绝无仅有的。据说他和他们签下了十年的买断协议,他们靠他发了财,特别是那些电影公司支付的高额版税,当然,文森特也一夜成为了百万富翁……”说到这里,凯瑟琳有些黯然伤神。
不善观察(至少在与女人想处时候是这样)的杨克还是有些不解:“那为什么文森特没有公开此事呢?万一有人……”
“不会的!”她有些激动地打断他,“我是说……嗯,你别介意我的坏脾气,亲爱的……我是说他出于什么理由没有向媒体提起此事,不过,他倒是在网上给我们几个最早的书迷提起过。说真的,当时,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只记得那本书名字叫做《分裂》。不久之后就传出了关于他吸毒和藏毒的丑闻,每个人都心不在焉了,媒体更是抓住小辫子死死不肯撒手,直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两人走出餐厅的时候,意外发现外面大雨瓢泼。他们一直呆在隔音很好的餐厅二楼,谁也没注意雨是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
“我开车送你回家吧。”杨克把手搭在她肩上,她点点头,再次给他一吻。
晚上九点多,他送她到家。她揽着他的脖子一阵热吻,有点儿让他透不过气了。
他们终于松开,她对他歉然一笑,“对不起,亲爱的,我今天心情实在很糟,我想,我们今天不能……”
“没关系,”杨克傻呵呵地乐了,“快回去吧,别冻着。”
她跳下车,奔到家门口,快速地打开门,又回头嫣然一笑,随即消失在房门后。
菜鸟侦探发动了汽车,脑子很快又被那具奇异的尸体填满了……
与此同时,在十数公里外,文森特买了在超市里买了一件一次性雨衣,然后走向一家名为“欲望之巢”的小旅店。
他一边走一边谨慎地摸摸别在身后的那把利刃,今夜,是的,就是今夜……
Vol 5。 欲望迷途
值得一提的是,“欲望之巢”并不是一般所谓的汽车旅馆。它既不建在公路附近,也不处于公开做肉体买卖的红灯区。像“欲望之巢”这样的旅店一个城市里会有十数家,是为偷情的人们提供便利的秘密处所,它们远离闹市和居住密集区的原因也正是如此。这里提供了单独的浴室和洁净的设施,有点儿像日本的小时旅店,却又不像日本那样,一大堆这样的旅店簇拥在一起,形成了“偷情集散地”。“欲望之巢”只是孤零零地呆在这里……
文森特选择这里的原因不言而喻。作为偷情旅店,它没有严格的登记和身份验证;远离人群的特殊位置造成了鲜明的隐蔽性;相对良好的房间配置方便了事后血迹的处理工作。就是这里,他有一个强烈的想法,就是这里,是的,在这里,他将展开新的人生。
他老早便选好了这个地点,只是等待时机,等待像今夜这般的大雨……
旅店前台马克看看屋檐下坠成的雨帘,摇晃着大脑袋又坐回了柜台。像这样的天气是不会有什么顾客上门的。
他这样想着,一会儿便觉得很无聊,顺手从抽屉里拿出色情杂志。有些事情马克是想不通的,在这里干了几年,他见惯了形形色色前来偷情的人,其中也不乏妓女(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只是,为什么有一些看起来很不搭调的人也会走到一起呢?丑男美女也就算了,为什么他能经常见到俊男丑女这样的组合呢?对人性缺乏认识的马克,想不明白这件事。
马克还有一个副业,曾经那才是他真正从事的工作。在他那颗丑陋的大头之下有着良好的绘画能力和精巧的取景技术,不过,在大型包装和摄影公司强大的压力面前,他那个小店就经营不下去了。
旅店工作的便利,使马克常常能利用潜藏的相机无声地拍摄那些性感女人的裙下秘密。当然,他需要做得小心翼翼,以免被客人发现。他不出卖那些照片,更不想敲诈什么,他只是喜欢对着那些美女照片手淫而已。
马克打开一本色情杂志,他曾经把偷拍的照片贴在自己看不顺眼的页面上。这一本还算新鲜,夹杂着最近一个月以来的“收获”。
马克把身子往下伏,高高的柜台遮住了他,除了那颗大头。他一边看着,一边把手伸进松开的裤裆,刺激着他的宝贝家伙。他盯着浅烟色丝袜包裹的大腿和它们中间覆盖着浅色蕾丝花边的隐秘处看了一阵,又转向另一边。很快,源自脊髓骶部传来的神经冲动即将达到最高潮,马克加快了手的动作。
一个清脆的响指打破了马克的幻想,他震惊地抬起头,赫然发现柜台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笼罩在一件深色的雨衣之下,帽子盖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马克只能看见他的嘴和下面浓密的棕色胡子。
马克还没能聪震惊中回过神来,男人已经开口了,“一个安静的房间。”
他的声音空洞而遥远,马克这才意识到这是一位客人,结结巴巴地说:“是,先生,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