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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镯记-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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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希泽每次说到这个就气吼吼的。王浩蓬一笑,“哥哥,你就这么不喜欢你那个师弟?”说起来戴笠可是比姜希泽大十岁,可到底是黄埔的师弟。姜希泽不知道到底是出于嫉妒,还是鄙视,还是恶心戴笠早年间通过个人关系而攀上了委员长,总之就是不喜欢他。“你知道他去年干的事?”“什么事?”“哼,搞了个十几个人的小团体,干着你我干的事!”
王浩蓬颇觉得这位哥们像一只猛虎,受不了别人到了他的地盘做事。现在老虎都呲牙了,眼看要咬人。
但是下一秒姜希泽又笑了,笑得很诡异,“不过也好。脏手的事情他去干好了。”
即便他愿意做一些被爷爷看不起的事情,他也要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去做—不管是真君子还是真小人。
“说到你,”姜希泽正对着王浩蓬道,“你对我那小姨子,”“哥哥,”王浩蓬打断他,“我可是新丧,断不敢这个时候谈什么娶妻的事情。”姜希泽点点头,“本来我岳母还打算去亲自给伯母吊丧的,可惜病了未能成行。我那小姨子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好歹把握住机会,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王浩蓬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而略带沮丧。姜希泽熟悉这种表情,那是前几年他自己曾经有的表情。在他曾经怀疑自己的时候,在他无奈等待却又不愿意傅元瑛承受等待之苦的时候,在他远隔重洋与傅元瑛一句话也说不上的时候。
人要对自己的能力有合适的认识。这个合适,既包含了下限,也包括上限,和高于上限的那么一点点溢价。
晚上王浩蓬回家吃饭了,家里又只剩下王霁月和他,还有王婵月。姨太太们各有消遣去处,有的是没了烦恼逍遥快活,有的是满是烦恼借酒浇愁,总之不在。王霁月疲惫消沉,吃完饭就上楼睡了。王浩蓬自有心事,沉闷在自己卧室的阳台上抽烟。只有王婵月一个人在房间里,前阵子努力的太过了,以至于这阵子反而莫名闲了起来。折腾骨架子,全部拆下来,胡乱一扔,又再装回去。反正这样的场景全家上下没人能看下去,只有她自己乐在其中。结果今晚不知为何,这过家家似的把戏玩了三次,一点也不觉得好玩。一向拥有奇怪乐趣的七小姐只好悻悻的把骨架子又装回去。仰躺在床上,想看书却也看不进去。她不像王霁月,更不像姜希婕,她对文学缺乏兴趣。王霁月屋里那一书架的书在她看来,并不比艰深晦涩的医学教科书有趣多少。她小时候野而淘,有些男孩子气,净闯祸,还打过架,也难怪王霁月总说姜希婕跟她似的。
她生在苏州,小时候随着父亲在苏州啊上海啊都呆过,后来转战广州。苏州话上海话广东话她全部都说的很灵光,而且切换起来毫无障碍。自从家里给她请了个北方的私塾先生,她现在可以说遍半个中国了。小时候就有人对她爹说,你命好啊建勋兄,你这两子一女一个赛一个的聪明。尤其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聪明的是没边了。王婵月从小就显露出一种广泛的好奇心。不像别人,早早的就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件事,她不是,她看见什么就会喜欢什么,而且热度不会很快消减,至少能持续个三年五载的,至少能学会个小半,再慢慢失去热情。现如今,传统的如女红之事,摩登如开车,她都会。看上去几乎无所不能的王婵月,在内心深处对整个世界反而有一种薄凉之感:这世上好玩有趣之事实在是多,可是能让她想要从一而终永不放弃的却始终没有出现。
就好像坐在了秦淮河边的青楼,看这个也美,那个也俊,就是没有遇到那个想让自己一掷千金销魂蚀骨的人。
她想学医,是受人影响,但并没有非学医不可。直到那天傅仪恒跟她说了,再慢慢帮她把主意打定了,她才走上这条长路。
是啊,是傅仪恒出现了,她忽然就像看到了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一样,毫无疑义不假思索的追了过去。傅仪恒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哪怕傅仪恒会写下那些模棱两可的规避风险的让她自己觉得的话。但她就是信。傅仪恒俨然成了她的邪教。从姜希泽傅元瑛婚礼的初次谋面,她就中了邪着了道,她再也没有犹豫没有怀疑了。她甚至不在心里再去思考这些,她完全投降给自己对傅仪恒的迷恋。
即便此时此刻她还理解不了自己的情愫到底是什么。
她懒洋洋的爬上床,翻开枕头,拿出傅仪恒给她写的信,一封一封,不厌其烦的读起来。没有新的信的时候,她就读旧的;新的来了,就一遍一遍的反复看。看完了便好生收着,藏在枕头底下,连折痕都要一模一样,完好如初。
傅仪恒的字很美,可惜有的时候过于潦草,王婵月有时不免要靠猜来阅读。然而猜也是一种乐趣。她总是能在这反反复复的阅读中,尽情享受着脑海里对于傅仪恒的音容的回忆和想象。她写这一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她会怎么说出这么一句话?她的声音如人一样,温柔,优雅,带着成熟的诱惑。其实她也只是见了傅仪恒一两面罢了,为什么傅仪恒的样子和声音在脑海里就那么清晰呢?印象至深,乃至于她可以根据那短短的一天不到的相处想象出傅仪恒写信的样子,说话的方式,唇角的微笑。。。
她对自己的时候,是淳淳善诱的,温柔慈爱的。可是当她对着那些小贩,店老板,这些旁的人的时候,她又可以是精明的,凌厉的,乃至于风情万种的。王婵月从来没有对傅仪恒说过,那天在婚礼上,她一开始觉得傅仪恒只是分外好看,直到傅仪恒走过来却被王浩蓬拦住了,不得已开始和王浩蓬打太极的时候,王婵月才开始对她着迷。
着迷。
一个人原来可以这么美。几乎是完美的存在。
看信的时候,王婵月会不由自主的偶尔想到一个问题,傅仪恒有没有喜欢的人?她知道她是单身。却从来不敢问这个问题。照她那个为人处世上颇有些瞎猫虎眼不管不顾的性子,一般人她一回事二回熟早就问了,偏偏赶上傅仪恒,她不敢。生恐一个没表现好,傅仪恒这女神就恼了,拂袖而去,从此她的邪教再无偶像。
傅仪恒就是她的一个谜。终生也未能参透。为此她只能尝试靠近傅仪恒,靠近这尊活生生的神,试图理解神谕,看见神迹。其实哪有什么完美呢,当你觉得这个人几乎是完美的时候,一定是你看的偏颇的时候。一定还有藏在阴影里的部分,无意或者刻意不让你看见的部分。等到看见了,可能会觉得失望,可能会觉得伤心,甚至于受到伤害。阴影的或许是龌龊,或许是肮脏,甚至可能是一把一把的尖刀,只待插入来访者的心脏。
人与人之间,终归是要设防的。亲密关系越是水乳交融,防备越少,犹如刺猬互相拥抱,等到尖刺反转过来,便刺个鲜血淋漓。
王婵月打开一封信,上面是傅仪恒秀丽的字,抬头非常简单的称呼她道,婵月,
见字,如晤。


作者有话要说:
{39}即现北京协和医学院。1906年由多个教会联合设立。位于前清豫亲王府内,现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
{40}“中东路事件”,此事后中苏断交。

有的人是跳着看的吗。。。每章的点击异常低,完全不理解。。。

然而我在20号之前上来更了!!!!!!我是如此勤奋!!!!!我还在倒时差我要困死了!!!!





第40章 第四十章
外滩,总会大楼门口。下午五点。天气温热,姜希婕穿的单薄,一身浅棕色的女式西装配雪白的衬衣棕白相见的系带皮鞋,还戴着副墨绿色圆片墨镜,让路过的行人频频侧目于她。即便这是外滩,她还是和一般印象里东方之珠的白领丽人们不太一样—虽然路人们也能想象这位俏丽的姑娘穿旗袍会是何等动人。
但是她就站在那里,眼睛躲在墨镜后面,任你来的是谁去的是谁,其实谁也没看,单纯把视线放空。隔个几分钟便要抬手看手表,那表可是簇新的,她爹托人从欧洲带了两块回来给姐弟二人,两块漂亮非凡的浪琴。她固然喜欢这块表喜欢的不行,倒不带算带到学校去,一来死活怕摔了,二来,被人看见一块洋表,还指不定说什么呢。
可能这偌大的沪江大学最不喜说她闲话的便是今天这个左等右等等不来的人了。姜希婕很是无奈,照往常,Kitterlin断然不会迟到这么久,虽然她每次都迟到。昨日差人送信到家里来说,问她明晚可否相邀出来到总会这里,见识见识远东第一的长吧台,有事相商。姜希婕答应了—即便她并非那么想和Kitterlin上酒吧来,但是这个人她却一直好奇,情愿靠近。
怎么还不来。不耐烦的走来走去,姜希婕忽然抬头看着二层中部那些爱奥尼柱式的柱子,嗯,古希腊。嗨,烦烦烦。她心里呸了一圈。这学期的课程她是真心不太喜欢,真的,她的戏剧审美在莎士比亚就到头了,古希腊戏剧她是真的不喜欢,但是她必须得学戏剧史。她是真想,
“对不起,我到的晚了,因为私事出门迟了。抱歉!”{41}Kitterlin总算到了,高大的金发女子快步跑过来跟她拥抱握手,行吻面礼。姜希婕嘴上说着没事不打紧之类的话,心里翻了起白眼—你这穿个旗袍算怎么回事?
突兀而怪异的组合走进总会大楼,那三十米长的吧台着实抓人眼球,Kitterlin见她的惊喜,露出一抹微笑,带着她走到一处空旷无人处坐下。其实时间尚早,这个点本不好喝起酒来。Kitterlin坐下,兀自点了一杯夏布利白葡萄酒{42},说天热喝白葡萄酒舒服,转头问姜希婕,想喝什么?
饶是姜希婕跟她浑玩过一阵子,什么样的场合也都见过了,现下被这漂亮的吧台唬住,一时语塞,“要不你替我点?我也不知道想喝什么,或者该喝什么。”Kitterlin笑了,“我也不敢给你点鸡尾酒什么的,就和我一样吧。”
酒保微笑离去,倒剩下这金发碧眼的旗袍美女和这位俏丽漂亮的东方美女坐在一块。“啊呀,又是一阵子没见你,你是越来越漂亮了呢。”Kitterlin一手支着脑袋,侧着身打量姜希婕。其实她们混的半熟了,姜希婕便不打算客气什么,“你难道是今天为了穿这身旗袍才出门迟了吗?”Kitterlin大笑,“是啊是啊,什么都瞒不过你。”酒保回来了,带着两杯冰凉的夏布利放在她们面前。“今日找我有什么事吗?其实可以等到后天再学校再说啊。”“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以等到回去再说。但是我就是借个由头想找你出来玩玩罢了,怎么,不喜欢这养么?”“不会。我也没有别的朋友可以一道来这样的地方。”两人相视一笑,举杯轻碰。
“其实找你的只是一件小事,”Kitterlin放下酒杯,语调非常平静的说起,她要做一个逻辑学上有关中西对比的研究,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研究,纯粹想做着玩一玩,给学校添光增色罢了;而且基于研究中国古老典籍的研究方法,她也不需要什么经费,不需要去中国各地考察,她只需要一个能力极佳的学生从旁稍加翻译。
“若是为这找我去,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姜希婕有些玩味又有些闪躲的看着Kitterlin,“为什么不找王霁月呢?”Kitterlin看着她的眼睛,只比平常多看了一秒就看得姜希婕有点不适应,生怕被她看去了心底盘算;然而Kitterlin见她闪躲开去便哈哈大笑起来,“难道你还嫉妒她?你不像是个会嫉妒她的人啊。”
“我,我只是,”Kitterlin摆摆手,示意她不必解释,“但是你就是在嫉妒。哈哈哈哈哈哈。其实我没有刻意不想找她,只是觉得你更合适一点。因为她的思维有的时候太死板了,可能和我交流起来的时候,不能很好的理解这种中西差异。你可能合适一点。”Kitterlin端起高脚杯呷一口,看表情甚是喜欢,“而且我也很喜欢你。”
姜希婕点头,欣然接受便拿起酒杯与Kitterlin碰杯。心里反倒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不是合该喜欢王霁月多些吗?还是你喜欢我是师长喜欢学生的喜欢,喜欢王霁月就是别的一种喜欢?
她想知道,但不敢问。揣测能力又不太好,智商情商在面对Kitterlin这号人的时候基本没有用武之地。“你们如此要好,有的时候可能也会互相嫉妒。”Kitterlin忽然开口,倒把沉浸在自己小心思里的姜希婕给吓了回来,一时倒还反应不过来。“啊?”Kitterlin有些诡秘的一笑,“听说她母亲冬天的时候去世了,她现在还好吗?”
Kitterlin的表情认真,姜希婕自然猜不到她背后的玩味,“还好吧。反正我陪着她呢。”“是啊,是啊,你陪着她。你们俩真是太好了。”Kitterlin说着就用了一个amazing,姜希婕倒有些愣,意欲探究却又苦于无法,只好说了一句“哦?”“是啊,很好,非常好。你对这样子不满意吗?”“那。。。当然是满意的。”“你的眼睛,”Kitterlin用右手食指轻指自己的眼睛,“出卖你的想法了。”“反正也瞒不住你,又何必刻意问我呢?”
她瞪了一对雾蒙蒙的漂亮眸子怨怼起来,隔着好几个座位的白人男子讶异于这位小姐的美貌,罔顾礼貌盯着她看。
可Kitterlin继续笑,好像眼看着姜希婕走进了自己的陷阱,“我可不相信,你和王霁月还会这么说话。”
欸咱不能出来专门为了逗我玩吧?姜希婕想反唇相讥可对方步步为营,说的全是对的。也不能叉腰扮茶壶,哑口无言之际对方笑得更欢了。姜希婕讪讪举杯呷一口,忽然转身对Kitterlin说道:“你是太寂寞了吧。”Kitterlin收住了笑,眼神低垂似笑非笑,并不回答,只是举杯和姜希婕碰杯。
“毕竟想喝酒,找你才合适啊。”
翻过来的周一姜希婕提早回到宿舍,可惜还是没有比王霁月早—“你怎么这么早?难道昨晚又没睡好?这什么时候,姨太太们又开始打牌了吗?”王霁月回头给她一个苦笑,没有睡好眼睛浮肿,反倒没有细看姜希婕都拿了什么。“不是,跟她们无关。现在除了三姨太没有人在上海。她也不着家。。。”想到三姨太,又不免顿了一顿,“是我自己。。。妈妈去世以后总是这样,半夜醒来,然后就睡不着了。”姜希婕取过自己的花瓶,往里看了看,倒是不脏,“其实我可以。。。”“可以怎么?”“。。。没事。唉,那你得多吃点安神的东西才对。要不然找医生看看,是不是血热?”“嗨,到时候再看吧。”王霁月这才转过身看见桌上一大捧的鲜花,面路喜色,“哪里买的?”“二哥成日给二嫂送花,不知道他哪里寻的。这么好的便宜不占白不占。”等姜希婕去打水回来,她站在门口突然却步。
站在窗前侍弄花朵的王霁月曼妙婀娜,静谧优雅,似有淡淡光华浮于周身。可能有人愿意说,王朱丽叶这下和圣母玛利亚一样咯。姜希婕才不乐意,她固然喜欢《圣经》里的故事,却觉得说王霁月是圣母玛利亚实属,低估。
“来。”她不想打破这美好图画,可走廊上人来人往的,也不能这么呆看。遂在王霁月发现自己发痴之前走过去,把花瓶递给她。看着王霁月甚是享受的收拾花,姜希婕舍不得移目,便站在王霁月身边,“你说你半夜醒了,可是做什么噩梦了?”见王霁月眉头稍稍一紧,她倒也确认了,“原先你就这样。半夜做了噩梦,哼哼唧唧的,又叫不醒,我只好抱着你安抚你。。。”
王霁月听着便红了脸,什么是“哼哼唧唧”?我又不是猪;还抱着安抚,还叫不醒,还。。。可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抵赖,她笑得姜希婕是不会骗她的。“你又知道了。”“唉,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实在被失眠困扰,不如住到我家去。”“住你家去?”“是啊,你看这个做噩梦有时候说不定和这个风水朝向之类有关,你们家,”“朝向风水不好?”“我,那,”“还你想说我天生体质虚寒阴气重,就招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我不是,”“然后你就好一点,天生阳气要重一些,我去你家,靠着你睡,就能安然无恙?”“我。。。”
姜希婕被杀的哑口无言,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说是怕她恼了,说不是又怕真不是,怕王霁月更恼她。幸而王霁月噗嗤一笑,进而笑了好一会儿,“。。。行行行,我去你家住。”
“欸?”
王霁月没理她,只是继续笑着玩插花。良久,姜希婕才道,“你刚才存心的吧?存心谑我?”
王霁月打理好了花,满脸带着久违笑意说,“是啊。我也只能谑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41}对话原文应为英语,此处以中文写作便于理解。
{42}夏布利(Chablis),是勃艮第北部最著名产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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