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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烨笑着上前拱拱手,道:“袁大人,下官不请自来,搅扰了!”
“林大人不必客气,可是有事而来?”袁子信性子向来直接,知道林文烨来寻自己,绝不会只为唠什么家常。
林文烨倒也干脆,“下官是为了一桩疑案而来,”随后指了指身后那年轻官员,“袁大人,这位是东山府同知周怀,专门负责刑狱之事,只近日他手上碰到个棘手的案子,这才特意上京,想报与大理寺卿定验。”
“凡疑案上报,自要经由各级官署核准,怎的倒越了级?”袁子信放下手中案卷,颇有些诧异地问。
周怀上前施礼,道:“回袁大人,此案涉及皇家,上官惧怕得罪权贵,并不肯接,只苦主一个劲喊冤,声称要告御状,下官不忍见百姓投告无门,特意进京来,想请大理寺的大人们瞧瞧状子。”
袁子信看了看林文烨,见他点了点头,便转向周怀道:“周大人,案卷可带来了?”
周怀忙从怀中取出案卷递到袁子信跟前。
值房里一时鸦雀无声,等袁子信再抬起头时,周怀道:“袁大人,苦主同状师已随下官到京,随时听大人传唤。”
“周大人,此案可是有证据确凿?”袁子信提醒道:“若是涉嫌诬告贵人,不但苦主要赔上性命,怕是周大人这官,也是做不下去了。”
周怀笑着摇了摇头,“下官的老上司曾说过,咱们本来都是百姓,读好书做了官,却不能忘记根本,必是要替百姓说话,若反过头坑害乡里,那便是斯文败类,对不起‘读书人’这称呼!”
袁子信问道:“你那位老上司是何人,本官可认识?”
“他便是因上书反对重修鸾和宫,被皇上罢了官的白德恒白松山,”周怀一笑,“如今他也随在下到了京城,白先生便是苦主的状师。”
几日后,大理寺派了一位少卿前往东山府,专为重审东山府童生孙良状告十皇子府逼死人命案。
事情得追溯到一年多前,六皇子徒元齐被幽禁后,皇帝网开一面,让徒元晔及徒元诚照顾他生计,于是,徒元齐在外头的几间庄子便由徒元诚帮着管了。
徒元齐出事之前,在东山府刚收了一个妾侍孙氏,还没火热两天,徒元齐便被关了,孙氏没能去京里,便留住在庄子上,半主半仆地熬着。
谁成想后来徒元诚过来,竟一眼相中孙氏,几句甜言蜜语后,便将人收了,此后凡徒元诚过去,两人自是夫妻一般地住在一块。
只是徒元诚家中有个河东狮李月云,平日里将徒元诚看得死紧,一举一动都不放过,孙氏的事自然很快地传到了她耳朵里。
李月云妒火中烧,竟不顾自己还在被皇上禁足,私自带人跑到东山府去寻那孙氏算账。
待见到孙氏,瞧见她竟是已有好几个月身孕,李月云当时就疯了,命人将孙氏扒了衣裳鞭打,而当时旁边还围着不少男仆。
结果当晚孙氏便吞金自尽,生是一尸两命,得了消息的李月云中冷笑两声,也没个交代,次日便带着手下人回了京。
庄子里的人给吓得不轻,一面派人到京城给徒元诚报信,一面赶紧通知孙氏的家人来收尸。
这孙氏出身小康,家中几亩薄田,父母靠收租度日,有一个忙于考功名的哥哥孙良。
说来这样的人家,并不肯让女儿做人妾侍,无奈孙氏是个上进的,不甘为凡人之妻,因缘际会被徒元齐看中,后来又跟了徒元诚,虽心中有些委屈,但因有了身孕,便也就认命,指望着母凭子贵,能到京城做个娘娘什么的,却不曾想,到头来竟是一场羞辱,这才寻了短见。
孙家老两口是老实人,心里只怨女儿痴心妄想,才得了这个结果,又觉得她是自己吞的金,与人无尤,因此便准备息事宁人了。
只孙氏的哥哥孙良却不肯吞下这口气,立时便报了官。
谁料知州白德恒还没来得及将此案审结,便被罢了官,后来案子交到同知周怀手里,只这时新任知州已然到了,一听说是状告十皇子府的,自是吓得不轻,干脆碰都不碰,只暗地逼着周怀判孙良凭空诬告,想赶紧结案了事。
这才有后来周怀进京上告一事,白德恒更是热情,自告奋勇做了状师,陪孙良进京,表示大不了告御状。
其实这案子并不难审,只是审出来会让不少人难看。
徒元诚得了东山府传来的信,气得直打哆嗦,要不是手下拦着,这会子已到李月云的屋,一把将她掐死了。
孙氏之死他早就知道,虽心里稍有些遗憾,只这遗憾多是因为孙氏肚里的孩子,至于那个给他怀了孩子的女人,于徒元诚不过是露水姻缘,多一个少一个,并不重要。
对于李月云跑去羞辱孙氏,徒元诚只在心里厌恶,倒也没觉得是多大的事,他以为,反正孙氏是自己不想活的,让人给孙家送些银子安抚住了,也算他仁至义尽。
然而事情竟不顺着他的意走,谁会想到大理寺吃饱饭没事干,竟管起这等闲事来,徒元诚有些头疼,这事若揭出来,徒元齐怕是头一个要寻他算账。
徒元晔来派人寻他过去时,徒元诚慌得不行,尤其是在听说,徒元齐已然在四皇子府等着他时。
果然,还没踏进徒元晔的书房,一记拳头便朝着徒元诚打了过来,随后有人跟拎小鸡子似的,将徒元诚提溜到院子里,
因自理亏,徒元诚并不敢还手,直等到他鼻青脸肿了,徒元齐令才停了手,骂道:“真是好兄弟啊,竟想着给我带绿帽子,若不是大理寺的人来府里问我这事,爷还给你蒙在鼓里!”
“六哥,您饶过我吧!”徒元诚干脆跪到徒元齐面前,“小弟一时色迷心窍对不住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够了!”书房里徒元晔喝一道:“都给我进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争风吃醋!”
徒元诚搓着手道:“四哥,这可怎么办,都是那李月云不省事,大理寺存心借题发挥。”
“该!”徒元齐在一旁大骂。
徒元诚差点哭了,“六哥,回头我便给您送几名妾侍过去,算我赔您的,成了吧!”
沉吟了好半天,徒元晔道:“老十,这事该由李月云担着,逼死人命是一重罪,禁足期间擅自离府出京更是一重罪,你记住,她的事,你什么都不知道,或留或保,单看她爹李相的本事,只不过,日后咱们的敌人,怕是要多一个李相了!”
“我知道了。”徒元诚抹了把泪,心下更后悔娶了这李月云,简直就是来跟自己寻仇的。
“还有老六,你便放过十弟一马,”徒元晔转头对徒元齐道:“回头皇上问你,只说那孙氏是你赠给十弟的,别闹出什么兄弟争风之事,反遭了皇上厌恶。”
徒元齐瞪了徒元诚一眼,回道:“四哥,都听您的。”
“大理寺一直就跟在徒元徽后头,这一回未必不是他指使,”徒元晔长嘘了口气,“想必不日皇上便会召见你们,小心呀,该认的罪就认,不要因小失大,咱们的身家性命,大半都在东山府。”
徒元诚和徒元齐皆会意地点了点头。
这日朝会,袁子信果然出班奏报,正是为东山府六皇子庄院逼死人命案。
弘圣帝心平气和地听了袁子信叙述完案情,又看着李相在自己跟前痛哭流涕,最后摆了摆手,道:“这等案子不用同朕说,该判就判,难道要你们大理寺跟刑部吃闲饭的?”
这时徒元诚跑上前来,跪伏在地道:“此事全是儿臣罪过,管束内眷不严,才招致今日大祸,儿臣愿受责罚。”
徒元齐也上前道:“皇上,那孙氏是儿臣庄子上的奴婢,为谢十弟对儿臣的关照,儿臣便将孙氏送了他,十弟甚是宠爱孙氏,已打算不日带回京城,却不幸孙氏因故香消玉殒,十弟一直自愧,未能善尽保护之责。”
弘圣帝不禁摇了摇头,终于问道:“袁子信,这案子你准备如何断?”说着,竟转头看了看自重新上朝以来,便一直悄无声息的徒元徽。
徒元徽自低着头,仿佛置身事外,又似乎在打瞌睡。
“因涉及皇家,下臣不敢妄加定罪。”袁子信回道。
“嗯,那就请三司会审,还有宗人府也派人听听,”弘圣帝挥了挥手,“此事就这样,不过,老十虽与那个什么孙氏的死无直接关系,却有纵妻之嫌,宗人府当予以训诫。”
站在人群之中,徒元晔心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事出了之后,他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觉得徒元徽弄出这动静,不太像只为了给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报仇,这背后,他到底又有什么打算?
“下臣,还有本奏!”袁子信忽然高声道。
终于这时,徒元徽也好像突然惊醒过来,竟也上前一步,“儿臣,附奏!”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御书房里,弘圣帝指着座下众人大吼。
徒元徽平静地道:“皇上,东山府程家私造兵器之事,当初便有人上了密奏,您觉得是儿臣指使,只为诬陷老十他们,儿臣心有不服,如今儿臣也想通了,君为轻,社稷最重,大不了不当这太子,可儿臣绝不肯瞧着,有人暗中行那不臣之事。”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弘圣帝冷笑说道。
徒元徽见弘圣帝的模样,心里反而更平静了,他继续说道:“只是儿臣不信,皇上真能眼睁睁地瞧着,有人枕戈待旦,暗中觊觎您的皇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突然哭了起来,“皇上,臣明白您护子之心,只如今证据确凿,六皇子东山府的地库里,确实藏有大批兵器,连程家的家主也供认,是专门应十皇子之命打造,您再不可等闲视之啊!”
袁子信这时也道:“下臣请皇上三思,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谋逆大罪,皇上当断则断,切不可再容忍了。”
弘圣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直指着徒元徽道:“你如今满意了?要杀了自己兄弟,你就觉得高兴?”
徒元徽这时眼睛一红,脱下头上的官帽道:“父皇这般想儿臣,儿臣也无话可说,想来儿臣德行不够,惹来父皇这般不喜,今日当着各位老大人的面,儿臣便表明心迹,这太子之位并非儿臣所求,若有贤德之人,儿臣愿意让贤,儿臣此生心愿,唯我朝安康,百姓顺意尔!”
“滚下去!”弘圣帝一甩袖子,“朕不想看见你!”
“儿臣遵旨!”徒元徽深深一叩首,捧了官帽,便转身出去。
深夜的御书房安静到了极点。
老安子看到弘圣帝那是真的伤心了。
是因为要亲自送儿子上黄泉路而痛苦?还是因为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衰老到,再不能掌控一切?
“老安子!”弘圣帝在叫他,只是声音已然恢复了镇定。
安公公回过神来,刚进到御书房,便瞧见弘圣帝往地下扔了一个黄绢,他知道,这黄绢一下,徒元诚连同他那个整日惹是生非的十皇妃李月云便要就此丢了性命。
“这宫里怎么那么冷清,”弘圣帝突然说道。
第94章 0094
安公公愣了愣,最后咬了咬牙,道:“甄贵妃极喜欢太子爷家的小郡主,不如明日让太子妃领着孩子去瞧瞧她,说来她们母女俩,有好些日子没进宫了。”
“是啊,原本朕那帮儿子还小的时候,一个个古灵精怪,宫里差点给他们掀翻了,”弘圣帝感叹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不见了!”
“皇上,夜已深,您该休息了。”安公公提醒道。
“该休息了,”弘圣帝居然笑了笑,接着道:“也不知元升如今在川南怎样,这帮孩子里,也就元升是个老实的,朕如今倒真是想他。”
克制住心中慌乱,安公公笑道:“三爷不是来了信吗,说他在那儿挺好,如今川南有了三爷,可是安稳得多了,对了,修鸾和宫的金蝉玉木,全是川南进贡的,再过几个月也就到了,说来您这一句话,三爷倒把事都给您办得妥妥的。”
“如今看来,也就这个儿子听话。”弘圣帝长叹一声,背着手出了御书房。
次日,冯玉儿并没有按照安公公的安排,应“景阳宫”的邀约,去拜会甄贵妃,原来,小郡主突然病了。
可卿头一晚发热,哭闹得哄都哄不住,小脸蛋更是烧得通红,把徒元徽和冯玉儿两口子心疼得不行,只恨不得替孩子生这场病。
太医院的赵医正得了东宫的信,很快便赶了过来,摸摸孩子的脑袋还有手和脚,便问徒元徽道:“太子爷,小郡主之前可有何症状?”
徒元徽瞧了一眼正给孩子头上敷凉帕,眼睛有些红肿的冯玉儿,道:“原是好好的,听太子妃说,白日里她还在院子里到处跑,天快黑的时候便有些精神头不济,没一会脑袋和身子都热起来。”
“回太子爷、太子妃,这便是中气不足,脾胃虚弱,只要补补中气便好,”赵医正说完,便去到一旁开了方子,又嘱咐何姑姑道:“姑姑,取些黄豆,煮水喂孩子喝,稍加一些糖,这是民间偏方,倒也能见效。”
何姑姑取了方子,立时便下去了。
赵医正这时卷起袖子,道:“太子妃,下官给郡主做些推拿,或好得快些。”
这时徒元徽上前,将冯玉儿扶到一旁,“老赵是国医圣手,可卿的病自会好的。”
等他们夫妻二人让开,赵医正拿起可卿一只小手,向右打着圈按着她大拇指指腹,过一会又从可卿食指的指根往指尖方向来回推,接下来别的指头也如此这般,最后又从手腕向肘窝方向推了好多下。
夫妻二人皆看得仔细,好一会后,赵医正停了下来,道:“太子爷、娘娘,您二位不必惊慌,孩子发热是常有的病症,只要对症下药,很快便会好转,下官留个医女照应,想必天亮退了热,便是无碍了。”
虽赵医正说是无碍,只做父母的心肠,瞧着孩子受苦,难免觉得焦灼不安,少不得夫妻二人一块守着可卿,连医女都被打发到外头,两人隔一个多时辰,便照葫芦画瓢,轮流替孩子推拿。
夜深人静之时,徒元徽和冯玉儿双双坐在可卿床边,两个皆不敢睡,只一眼不眨地瞧着孩子的面容,生怕有什么不对。
“玉儿,这次真将父皇彻底惹恼了。”
徒元徽也不想徒元晔老是对他下手,他要给他一个能生痛的地方,他的心腹兄弟徒元诚折了才能达到奇效。
“可能做不了太子了,你会不会失望?”徒元徽喃声道。
冯玉儿摇了摇头,叹道:“失望啊,”随后取下可卿头上的凉帕,起身到盆架边又换了一块新的,一边轻轻将它盖到可卿的小脑袋上,一边笑道:“虽说当不了皇后,没法子威震后宫,确实有些可惜,不过另外一想,你要成了废太子,自然养不起佳丽三千,日后不管乐不乐意,也只能守着我一个,便觉着因祸得福了呢!”
“真的?”徒元徽觉得冯玉儿这话假得很,忍不住睨了她一下。
冯玉儿眨了眨眼睛, “若说当皇帝是你的宿命,自然不能违拗,不过,如果命中注定,这皇位可望而不可得,也不必太过强求,随缘吧!我呢,什么都不惜,唯一惜命,你只要好好活着,便算不辜负我了。”
“你倒想得开,”徒元徽一笑,“你以为这太子我不想当,就可以不当吗?那帮挺着我的家伙们还不得气得抹脖子上吊!还有,那些……我的对手,你以为会就此放过我?”
一直像阴沟老鼠一般盯着他的徒元晔;貌似与他亲如兄弟,心里却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的徒元升;还有越发喜怒无常的弘圣帝。
徒元诚一倒,徒元晔算是折了一条臂膀,他如何肯吃这个闷亏,这会子定是在琢磨法子还击,林文烨他们说得对,徒元晔这回是没有防备,才棋差一招,而此后他自会生了警惕,要想干掉他,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至于徒元升,记忆中一直和他斗的两败俱伤,这次他不和他斗了,到目前为止,也没瞧出他到底是个什么立场。
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趴到徒元徽身上,然后便是可卿“咯咯”的笑声,等睁开了眼,徒元徽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倒在床上,而可卿正伸出小手,想要拧他的耳朵,一脸憔悴却又神情轻松的冯玉儿,则在一旁笑着观战。
“大胆!”徒元徽抱着可卿坐了起来,作势皱着眉头,“这会子生龙活虎地知道折腾你爹,昨儿个怎得焉巴成那样?以后不许乱生病了!”
“可儿病好了!”可卿跟个小猴子一般扒在徒元徽身上不肯下去,撒着娇道:“我要出去玩!爹肯的!”
何姑姑这时端来一碗药,哄道:“乖呀,把药喝了,病才能全好,等病好了,那时候才能出去玩。”
可卿倒真是个乖的,虽心中万般不乐意,依旧听话地瘪着小脸,把药一口给干了。
冯玉儿让杏月取来梨脯,撕了一小块塞进可卿的嘴巴里,顺势亲了亲她的脸蛋,道:“可儿最是懂事听话,病好了,娘便带去外头玩儿。”
瞧着面前一幕,徒元徽心中一暖,如今一切都尚好,冯玉儿还在,可卿还在,幸福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