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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年人急急从里头出来了,他的一只脚有些跛,走不快,脸上也瘫了半边,嘴里还不知道叽里咕噜地瞎喊着什么东西。
但是顾云梦看到那人以后,直接从马车里冲了出去——
“周六!”
小孩儿一把抱住周六,周六一只胳膊抬不动,另一只轻轻地拍着小孩儿的背。
顾云梦的声音里带了些哭腔:“我回来了!”
☆、014
014
周六几乎不能动弹了。
那天他抱在顾云梦的身上,身体就垂软下去、动弹不得,最后只能靠碧蝶将他衔回了阁楼。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凡人的寿命百岁既是长寿,更何况一个连寿命也谈不上的魂魄,仅仅靠琴白一张符箓续着,一百三十七年,也是活够本了。
医馆的药味儿更浓了,四处还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腻。
顾云梦想起来,他第一次来到医馆的时候,也闻到过这种味道。那时他吃不惯甜食,对空气中异常的甜腥十分敏感,不过也没多想,只猜是医馆里什么奇珍异草,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过来。
是周六尸身的腐味。
如果不是经历过血洗的唐门,顾云梦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想明白这之间的关联。
所以有时,人说无知,比知,更幸福。
顾云梦趴在周六的床上,脸埋在被子里。
琴白在不远处坐着。
唐承影也沉默着,坐在茶壶边上。
确实无话可说了。
周六动了动手指,往顾云梦的脑袋那儿凑了一下,最终还是失败了。
琴白一行人走后,他一直留在医馆,这样过去了十多年,周六完成了他的心愿——为母亲送终,再往后,身体每况愈下,只能在雇人搭理医馆,自己蜗居于阁楼休憩。
阁楼是从前琴白住的地方,布上聚灵阵之后,灵气充沛,这一百多年来,周六就一直在这里,鲜少外出。
在轶事的记载中,朱棣曾分三次私访医馆,同周六见面,所谈内容却未记录。
周六张了口,他半张脸不能动了,因此那表情显得十分狰狞。
顾云梦察觉了他的动弹,慌忙抬头,周六对上小孩儿那双眼,发不出声音。
琴白叹了口气:“他的时间不多了,你……不要难过了。”他这句话是对顾云梦说的。
唐承影瞪了琴白一眼,小声说:“……讲的什么屁话。”
琴白撇了撇嘴。
顾云梦回头说:“琴白,他有话要说,你快想想办法。”
“好。”琴白应道,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箓。
唐承影的身子太小了,圆滚滚的趴在桌子上,谁也看不出一只鸟的喜怒哀乐。他从正面四仰八叉地坐着,变成低着脸颓唐的坐着,也没有多大的差别。
琴白拿着符箓,想了想,从桌上的茶壶里倒了点水出来,大概是想沾水画符。
唐承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跳起来,啄住了琴白的袖子。
琴白低声喝道:“你做什么。”
那只小鸟愣了一下,松开了口。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琴白说,“他(顾云梦)不能再失去了。”
唐承影说:“我出去透透气。”双翅一拍,飞到门外去了。
顾云梦看不懂他们搞的什么名堂,问道:“怎么了?是不行吗?”
琴白笑道:“哪有的事,小孩子想太多了。”
他食指清点一滴水,在符箓上洋洋洒洒地画了起来。
说也奇怪,这本来透明的水滴,沾了琴白的符箓却变成了墨色,一笔连一笔,悬浮在空中,绘成了山峦、大海、河流、天空的模样。
顾云梦拉拉周六的手,说:“你看,多美呀。”他看着那样认真的琴白忍不住夸赞道:“我从没有见过他画出这样的东西。有一回,那时我们还没走呢,去那湖边的时候,琴白为我画了一张符,也不过就是弹了一曲。我记得……是高山流水,那琴音化成了一道银色的符箓,倏地就从我眉心钻进去了。”
顾云梦把周六的手抬起来一些,让他的食指碰到自己的眉心:“就是这里,后来,我跑到那什么吓人的幻境中。可能那时候有着符箓在,我也不觉得害怕。”
小孩儿讲到这里,突然愣了一下:“我在说什么呢。这些,你都知道的。”
他没忍住,眼睛和鼻子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周六的一只眼睛已经耷拉下来了,人变得很丑很丑。
顾云梦又说道:“我第一次来医馆,见到你,吓了一跳。我那时候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那时候,我记得呢,你把我的碧蝶还给我了。”
周六眨了一下眼睛。
顾云梦笑了一下:“但后来我就知道错了,你对我那么好。我和琴白,只要能回到医馆,就觉得很安心。”他回头看了一眼,琴白的符箓似乎画得差不多了,“你放心,琴白一定能救你的。”
周六又眨了一下眼睛,那唯一能动的半只眼睛里,滑出一颗眼泪。
顾云梦连忙给他擦了:“我记得的呢,琴白那时为你画了一张符,后来你脸上的气色就和大家差不多了,所以这次也一样,会没事的。”
唐承影飞到庭院里。
那棵海棠长势惊人,怀抱粗的树干上,还有不少修剪的痕迹。
看的出来,周六对这棵树也是用了很多心的。
唐承影停在树上,找了个枝桠坐了下来。
这时候的他不像一只鸟,而更像小世界里那个放荡不羁的异邦男子。
他看着阁楼的位置,往地上啐了口痰:“尸身都烂透了,还救。”
他不明白琴白到底在干什么,却又明白琴白为什么这样做。
一百三十七年前,周六死了,琴白做的,是为他固魂。将灵魂固定在尸体上,只要尸身不腐,一切行动如常。
而一百三十七年后,周六连皮囊都快保不住,里面更不晓得是烂成了什么样子,再想他恢复如初,只有一个可能——
逆天改命。
即便是神仙,世上也没有白食的午餐。
阁楼的窗里隐隐约约露出一些幽蓝色的光。
灵力,凝成一股的时候,是有颜色的。
魔君的黑色,入魔的紫色,成仙的金色,修道的白色。
普通修士的……
蓝色。
唐承影转了个向,他不想再看了。
琴白画了许久,终于画完了。
整个屋子像是被他化成了另一幅山水天地。
顾云梦把周六扶起来,让他也能看看清楚。
琴白把那一纸符箓横了过来,霎时间符纸变大了不少,将屋中天地尽数吸入了符箓之上。
顾云梦都感觉到那阵吸力,他害怕伤到周六,把周六紧紧藏在怀里。
那阵风很大,好像要把一切都收入其中。
连琴白的头发都被它弄乱了。
过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
那张符纸,变成了一张完整的符箓,上面写着两个字——
坤乾。
琴白把符箓递给顾云梦,说:“你为他贴上吧。”
“我可以么?”顾云梦有些疑惑,往常这些事,都是琴白自己来的呀。
他仔细看了一眼琴白,面色发虚,流了许多汗,可能真是累着了。
这时他想起来唐承影跟他说过,琴白修为倒退了许多的事情,便问道:“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琴白拍拍他的脑袋:“说什么傻话。”然后拿起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饮尽了:“不过我确实是累了,你就帮我贴上去吧。”
“是贴在心口么?”
琴白说:“贴在胸口正中。”他捏着杯子,大概觉得不解渴,又倒了一杯水喝了。
唐承影从外头飞了回来,停在茶壶上,劝道:“少喝点。”
琴白斜他一眼:“说的什么话,又不是酒。”
“……”唐承影没有说话,又啄了一下琴白的衣袖。
只是这次,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啄到。
顾云梦专心拿着那张符箓,并没有注意到那两人又抬起杠了。
反正从山东回来的路上,那两人抬杠抬惯了,已经不足为奇了。
顾云梦将周六放在床上,放正了,为他把胸口的衣裳解开了。
果然,一股怪异的甜味从中弥漫出来。
琴白说:“这味儿不好闻,我先出去了。”
顾云梦嗯了一声,没顾得上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符纸贴在周六的胸口。
那符箓就像是融化了一般,淌进了周六的身体里,紧接着,空气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灵气,一点一点汇聚起来,化成一股气流,顺着符箓的位置淌进了周六的身体里。
先是他的眼睛慢慢恢复了正常,然后是声音。
周六喊了一句:“小梦……”如旧。
然后是胳膊,恢复了力气。
然后是腰,然后是跛掉的那只腿,然后是那废掉的半边身体。
全都好了起来。
周六自己撑着床坐了起来,给了顾云梦一个憨厚的笑容:“终于等到你和仙人回来了,我这些年,没有白等。”
顾云梦恍恍惚惚地,看着这张和一百三十七年前一样的面容,终于在这个新的时代里,找到了过去的影子。
他太高兴了,转身喊道:“琴白!你快来看呐!周六好了!”
无人应答。
周六也觉得怪异,下了床,问唐承影:“前辈,仙尊人呢?”
唐承影把一双翅膀背在身后,像是一个佝偻的老人,将手负在背后:“不知道。”
顾云梦弹了一下唐承影的脑袋:“怎么了,像不认识周六一样。”他捧过唐承影,顶在脑袋上:“走,咱们去找琴白,晚上周六再做点好吃的,你知道吗,琴白他可会吃了……”
唐承影没有说话,就像一只,真正的机甲。
作者有话要说:
☆、015
015
琴白不见了。
顾云梦和周六在医馆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都没有人看到过琴白的身影。
唐承影只是坐在顾云梦的头顶上,一言不发,安静的就好像一直只在孵蛋的老母鸡。
天色渐晚,顾云梦找不到人,变得有些烦躁,忍不住小小抱怨道:“他不会又是去找什么人了吧。”
周六问道:“仙尊是有什么要事在身么?”
顾云梦摇摇头:“我哪里知道他。”
这时唐承影突然说:“说不定他是走了。”
“你怎的会说这样的话?”顾云梦闻言,把唐承影从头顶上拿下来,“琴白不是答应过我,不会随随便便走了的么。”
唐承影没搭理他,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顾云梦心里有气:“他是那样说过,你知道的,为什么要怀疑他!”
“我不是怀疑他。”唐承影说道。
“那他说过他不会走,他就不会走。你要是相信他,还要问这做什么?”
唐承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要这样想,也行。”
顾云梦无意跟他吵,只是找不到琴白,实在是急了:“也不是说你说的不对……”
唐承影嗯了一声,对周六说:“准备点饭吧,先吃饭再说。”
周六应了一声,知道这其中干系复杂,不是他能牵扯的,顺着这个台阶先退下了。
等他走后,顾云梦说道:“琴白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再吃。”
唐承影坚持道:“先吃饭。”
顾云梦难得提一回要求,却被唐承影驳回了:“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唐承影说道,“既然琴白没走,你该吃饭还是要吃饭,饿着肚子等他,万一又是一夜呢?”他说这话的时候,盯着自己的爪子,一只爪子还在空中滑来滑去,样子很是滑稽。
想到琴白彻夜不归那次,顾云梦赌气道:“倒也是,先吃饭。”
唐承影嗯了一声:“以后……”
他说话的声音太小,以至于顾云梦后面半段没听清楚:“以后什么?”
唐承影这句话,讲得断断续续的,似乎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说这种话:“以后……别再任性了。”
琴白不在,这顿饭自然是随便吃了两口就各自歇下了。
顾云梦在他原先的那件卧房里,等到日上三更,琴白也没有回来。
大概是跟琴白在一起习惯了,慢慢也懂得了孤枕难眠的滋味。
他把灯吹了,把窗户打开,让月光洒进来。
外头的风吹得他站都站不稳。
琴白不在的时候,连风都要欺负他。
顾云梦有些负气地想:待在这个破屋子里,琴白回来也不知道。
他索性批了件外衣,往琴白旧时住的阁楼走去。
顾云梦是习武之人,虽然唐门灭门之后,鲜少再得用他的一身功夫,但多年习惯,步履轻盈。
在楼梯的拐角处,借着烛火微弱的光芒,顾云梦看见一个团子站在琴白的门口。
唐承影这时候在琴白的门口做什么?顾云梦眉头一皱,隐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唐承影和琴白上一次偷偷摸摸的时候,是他们打算启程回唐门的时候。
顾云梦停了脚步,唐承影显然没意识到他的到来。
这按理说,都是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堂堂一个画中仙,竟然察觉不到凡人的靠近。
看来唐承影真是如琴白所说,伤得十分重。
只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叹息,唐承影自言自语道:“……你既不在,我也没法再同你商量了。我知道瞒下去也不是办法,该同他说的,还是早些说的好。”
那团子转过身,翅膀一拍,朝楼下袭来,顾云梦躲闪不及,两个人直接撞到了一起。
唐承影被撞得砸到了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他随即跳起来骂道:“你这是要吓死我么!”
顾云梦委屈道:“我才是被你吓死了。”
唐承影扑棱了两下,重新停在楼梯的扶手上,口气突然软了下来:“……算了,我正要去找你。”
他是散漫惯了的,说话没个正行、吹牛打屁信手拈来,鲜少有这么规矩的样子。
顾云梦心下一沉。
这时楼下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怎么了,受伤了吗?”
大概是听到楼上那声巨响,周六拿着火烛上来看看。
“没有,只是碰了一下。”顾云梦答道。
周六点点头:“二位现在可有时间?”
“怎么了?”
“我思前想后,还是有些事情想同二位先说一说。”周六答道,他面露难色,看来是非说不可的事情。
顾云梦看了一眼唐承影。
那只百灵鸟略一沉吟,答道:“也好,那就先听你说。”
三人在阁楼坐定,周六先说:“本想等仙尊回来好好同他说,但实在是离奇之极,想先同二位说说,我是怕仙尊碰上了什么不测。”
一听到“不测”顾云梦便急了:“为什么这么说!”
唐承影说:“你先听他把话说完。”他在心底暗暗祈祷,千万不要同他猜的一样。
“二位也知,永乐初年,周六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周六说道,“遇上仙尊后,他为我将灵魂固在身体上,故而能行动。吃饭、喝水,对我这样的活死人,是完全不需要的。因此也不知冷热、不察春秋。”
顾云梦点点头。
周六伸出一只手:“小梦,你摸摸看。”
顾云梦与唐承影对视一眼,将手覆上去。
温暖。
顾云梦一惊:“是热的。”
“正是这件事怪异!”周六说道,“我本就是个死人,怎的会有冷暖?不仅如此,这次之后,我竟分不出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唐承影一下没站稳,直直摔倒在桌上。
顾云梦见唐承影这样,心下就慌了:“这都是怎么了……”
“他果然这样做了……”唐承影喃喃道。
“什么这样那样,你倒是把话讲清楚啊!”顾云梦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个两个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了!成天这样打哑谜是做什么!琴白人呢?!”
“小梦,你先坐下,我们好好说话,”周六说道,“他……仙尊不是常说,天命不可违么,因此我怕他犯了天规,话本上都说……”
他后面说的什么顾云梦根本没听清楚,他只听到了“天命不可违”五个字,脑中嗡的一声就炸了。
唐承影跟他说过的,违背天道是要付出代价的,琴白的修为已经不多了……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唐承影:“你是不是知道他这样做了?”
唐承影点点头。
顾云梦一下子站起来,想把手边上东西都给砸了。
他气得手脚都发软:“你们都骗我!都骗我!”
一时间他分不清楚到底是气他们骗他,还是气自己任性地对琴白提出救人的请求。
他听懂了唐承影那句“别再任性了”,分明早就告诉他,他逼死了琴白!
顾云梦一刻也坐不住,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步子又杂又乱。他不要周六死而复生!他只要琴白!偏偏这死而复生还是他自己提出的,一句撒火气的话都没讲出来,憋在心里更加胸闷,只能与唐承影商量道:“你让他出来,他不是不会死的吗……”
唐承影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有对不起他的地方。”
顾云梦闻言一顿:“你?”
“我为了快些恢复,偷食了他的一些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