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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里向外走的风，吹起了他散落的发。
却没有那么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盘腿等着他，又在看到他时端正坐好，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脸。眼眸流转间，带着欲说还休的温情。
“你该早些来的。”然后他会这般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轮回台的钟声重重响过三次，所有的神仙都停下了手中的事。
“爷爷，这次又是谁？”小童子问身旁喝茶的老人。
花白胡子的老神仙抚着胡须，掐指一算，诧异道：“是青寻仙人。”
“是青寻？”童子跳下石椅，欢快地叫道，“是青寻！青寻要回来了！”
“不得无礼。”老神仙拍拍他的头，认真教导他，“以后，得叫青寻上仙了。”
上仙青寻，于凡间历劫二十八年，在这一日，重新归列仙班。
青寻从重重回忆中清醒时，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迹。
痴傻一般地看着床顶，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回到一个记忆里熟悉的地方。他再低头看，身上不知何时被换上了一整套素白的长衫。
“青寻上仙。。。”有稚嫩的童声在轻轻叫他。
青寻扭头，原来是太白星君身旁的小童子趴在床边踮着脚眼巴巴望着他。
见青寻醒了，小童子拍拍手，开心地笑起来。
青寻坐起身，将童子抱起来。戳戳他的脸，青寻笑着说：“很久不见了，小水芸。”
本是高兴地童子突然嘟起嘴，眼睛里竟盛满了泪。他张开两条小胳膊环住青寻，闷闷道：“青寻上仙，我好想你。”
青寻问着小孩身上特有的奶香，感慨道：“我也想小水芸。”
童子依旧不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叫你青寻上仙。”
青寻捏捏童子的耳垂：“那便依旧叫我青寻，我喜欢水芸这么叫我。”
童子这下才满意，他跳下床，背着手在青寻的房里左右踱步，东瞧瞧西望望，看到有觉得碍眼的物什就捻个口诀，凭空给变出来一个新的好的。
青寻身体还很虚弱，法术也尚未完全恢复。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很细弱的声音在嗡嗡叫着，他颇觉奇怪地问道：“外面有什么人吗？”
小童子这才想到了什么，说：“哦，是那些想来探望你的人，我嫌他们太吵，便拿结界将他们封在外头了。”
没想到水芸的法术增长得如此之快，青寻顿觉压力很大，他虚咳几声，道：“还是把他们放进来吧。”
小童子哼了声，不情不愿地在空气中随手一划，外面细小的声音顿时变成鬼哭狼嚎。
青寻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蜂拥而至的众人团团围住。
“青寻青寻，你总算回来了！！”
“你个智障仙懂不懂规矩，现在该叫青寻上仙了！”
青寻笑了笑，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些红润，他道：“私下的时候，还是叫我青寻吧。”
“哦哦，那青寻，人间好玩吗！”
“你个咸鱼仙看你问的这叫什么话，青寻是下去历劫的，又不是去玩的！”
青寻忆起这几年经历的那些事，想到那些故人，眼中多了些惆怅：“凡间很好的。”他抿嘴轻笑，露出一个酒窝，“你们无事可以下凡看看，凡间。。。很有意思。”
众闲得无聊的神仙又围绕凡间七嘴八舌地讨论开了，青寻饶有兴致听他们说话。突然，一个刚从东海办完事回来还不明状况的小神仙问：“青寻，你都醒了这么久，溟蒙怎么还没回来？”
话一出口，全场陷入沉默，可怜的小神仙被炸毛的水芸一只手给扔了出去。
怪力小童子解决掉这个祸害，转身委屈地钻进青寻的怀里。
青寻神色如常地抚着童子的背，看了看众人的脸，都是一副难过的表情。青寻勉强笑了笑，问：“你们知道，溟蒙去哪儿了吗？”
所有人动作一致地摇头。
青寻抬起小童子的脸，问：“小水芸，你知道吗？”
童子伸出小手抚平青寻皱着的眉，他哽咽说：“青寻，你再等等溟哥哥。”
青寻失神地望向窗外，天空近得像是一抬手就能触到，层叠的云白得耀眼。他竟笑了起来，淡道：“是我让他等太久了。”
这次，就换我等他。
☆、第 14 章
青寻以前在神仙界人缘就很好，只不过因在人间受了许多折磨，身体一直很虚弱，溟蒙对他便格外上心。每日能去找他玩的时间有严格的限定，若是超过了那个点，溟蒙也不会赶人走，只是在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相谈甚欢的众人，不用视线把人盯得头冒冷汗主动告辞就不罢休。
这次溟蒙触犯了天规，被玉帝遣去南海镇妖，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被召回。青寻表面上毫不在意，可经常一个人坐在溟青阁的前院里发呆，有时懒洋洋地写几个字，有时抱着坛酒坐在台阶前眼巴巴地望着天。
来看他的人很多，有时一二，有时成群结队。每次有人踏入庭院叫嚷青寻的名字，他都下意识地朝人群最后望一眼，没有见到想见的人，他才会收回视线，起身笑问：“要喝什么茶？”
余拓刚从吴刚手中溜出来跑到青寻的院子里就看到这么一副场景，青寻喝的脸都红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他。
“玉兔？”他蹲下来拨弄他的长耳，“吴刚呢？”
余拓摇摇头，幻化成人形，轻手轻脚地拿走青寻的酒坛子：“溟大哥不准你喝酒。”
“嘘。。。你别告诉他阿。”青寻把食指在唇边虚晃了下，“他不在呢，我才敢喝。”
余拓心疼地看着他，也蹲到他身边，两个好伙伴可怜兮兮地被凉风吹了好几轮，脸都被吹黄了，才哆哆嗦嗦地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
“在人间学会了喝酒，溟大哥回来肯定要说你了。”
青寻瞥他：“小孩，你知道什么。”
他在人间的两辈子，第一次喝酒都是溟蒙给唆使的。
余拓撇撇嘴：“这一次南海的妖很猖狂，小心溟蒙可能回不来哦。”
青寻似笑非笑地回击：“小心吴刚来捉你哦。”
“他？”余拓伸出食指不屑地摇晃，“他是奈何不了小爷的。”
话音一落，他费力地吞口唾沫，脸色顿变：“青寻，帮我做掩护！”
青寻：“？？”
余拓边跑边变兔，唰地就钻到小树林里。
青寻没想到堂堂玉兔化形的时候这么不加掩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靠近。青寻回头，和高大的男人大眼对小眼。
吴刚朝他微一点头：“青寻上仙。”
青寻鼻尖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猜测余拓是闻见了这个才惊慌地逃跑，想到好友临走前的嘱咐，他只好装作惊讶道：“吴刚仙人，你怎的到了这边？”
吴刚垂眸，沉声道：“小兔从我手里溜出来，他对这一块不甚熟悉，我怕他走丢，于是在寻他。”
青寻也才想起余拓是个十足的路痴，以前就有过失了法力又迷路，被刚来不久的小仙差点烤了的经历。他忙道：“你继续往前去找，我在这附近看看。”
吴刚感激地望他一眼，临走前欲言又止，磨蹭了几步才说道：“溟蒙上仙。。。”
青寻跟随他走出的步伐停下。
向来寡言的男人好心地安慰他：“溟蒙上仙法力高强，南海小妖奈何不了他，你且放心。”
“谢谢你的话。”青寻真心实意地笑着道谢，“他向来是天上人间数一数二的强者，我对他很相信。”
佳酿已经酿好，四季最美的花也都种下。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都待在溟青阁里，捧一壶清酒，采一束枝芽。将花与酒递给你，然后向你道一句暌违多年的，别来无恙。
青寻见吴刚走远，转身便踏进小树林：“余拓，余拓？你还在吗？”
没得到回应，青寻暗暗着急。也不知余拓是朝的树林深处跑还是从其他地方溜了出去，若是不在树林还好，有人捉了他自然会送到吴刚手里。
可若是跑到了里面。。。连青寻都没真正一个人进去过。
他叹口气，拂开垂下来的枝条，继续往里走。
只是越走得远了，他越觉得奇怪。起初的一段路树木排得极紧，好些地方甚至要侧着身才能过去，青寻好几次都被树枝勾住了衣服。没想到过了最艰难的地段之后，前路豁然开朗，高大的树木呈两列排列，中间让出一条小径。
青寻深吸一口气，蹙眉想着，这里面的灵气竟然这么足。
外面本来有的虫鸣鸟叫，一点也没有传进来。唯一的声音，就是青寻走动时踩出的窸窣细响。青寻看似镇定沉稳地走着，实际上手一个翻花，一柄折扇便到了他手上。
突然，他脚步停下，如果没听错的话，前方有水流声？
他又疾走几步，眼前景象令他惊讶地深吸一口气。
三面青山，被仙雾包裹。其中一座山朝下不断运送着涓流，汇聚到一起成了山下的一泉小小湖泊。湖边的一座亭子古色古香，很是小巧精致。
青寻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亭外台阶处，有一白色小兔。
原来是在这。。。青寻松了口气，正想走上前去，一个紫衣男子却不知道从哪儿走出来，背对着青寻靠近玉兔，看样子是想蹲下来抱起它。
玉兔最怕生人，青寻见余拓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心中紧张，大喝一声：“且慢。”
那人身形一顿，却不转身，他伸出手已经快要触到兔子。
情急之下，青寻施加法力掷出扇子，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一声轻笑。
不过一刹那，扇子猛窜到神秘人后背。那人伸出左手，食指中指轻轻一晃，扇子便被他擒住。于此同时，他单手抱起了余拓。
他从容转身，打开折扇，身上气魄足够睥睨整个仙界。
青寻瞳孔皱缩，他慌忙低头，嘴中脱口而出两个字：
“天帝。”
亭子里。
青寻抱着还未缓过神来仍在发抖的余拓，一遍一遍给他顺毛。
面前这位统领三界的男人毫无吓到小动物的自觉，很是陶醉地弹奏了一首曲子。
末了，他双手覆在琴弦上，又是好一番感受，才疑惑道：“这小家伙，为何还在抖？”
青寻觉得手中的余拓先是全身停滞，紧接着抖得更加厉害，频率之快令青寻感觉自己也陷入了一股迷之抖动状态。
“天帝。”青寻恭敬提醒，“您身上灵力太强。。。”
“哦，原来是这样。”天帝稍一凝神，将散发出的灵力收了收。
余拓终于归于平静，两眼疲惫无神地望着远处的山。
天帝又看向青寻，这位他忘年好友的心头肉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安抚兔子上。天帝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像极，都有轻易将旁人忽视的好功力。
天帝沉吟片刻，问：“青寻上仙这次历劫归来，可有什么不习惯的？”
青寻仔细想了想，说：“并未有。”
天帝笑道：“就算溟蒙不在你身边也无妨？”
余拓觉得身上温柔抚摸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加大了力度，他都快被压扁了。
青寻淡道：“在凡间我与他也是聚少离多，故而不存在习不习惯。”
天帝见他话说的果决，眼睛里的光彩却熄灭了许多，心中难免有些唏嘘。
“青寻上仙，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近人情，你好不容易回来，我却将溟蒙派走。”
青寻摇摇头：“青寻从未那般想过。降妖除魔是溟蒙的责任，如今天帝派他去南海坐镇，对他来说是很好的一次机会。”
天帝皱眉：“你是这样想的？”
余拓尖叫一声，青寻回过神来紧紧抱住他软软的身子。余拓很敏感，感受到上方人的害怕，他拼命往青寻胸口爬，企图用小小的爪子勾住青寻的衣服。
“天帝。”青寻目光闪烁，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重新回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个人都告诉我别放弃。我并不知我有什么可放弃的，便就这么安静地等了，我不执着于他的归期，但也能知道，大家有什么东西，不愿意告诉我。”
他抬头，眼瞳湿润：“那些别人不愿说的，你能告诉我吗？”
☆、第 15 章
他抬头，眼瞳湿润：“那些别人不愿说的，你能告诉我吗？”
天帝笑：“历史何其相似。”
“溟蒙去南海前的那一天对我说，等你回来，让你平静地过生活，任何关于他的一切都不需说。可我觉得，许多事情你知道了，等待的过程会更加珍贵。”
天帝轻叩桌面，他们面前的精致小景幻化为一片汪洋大海。
“几百年前，溟蒙历凡劫成功，他在人间累积的修为很满，我们都期待他回来之后能够有更好的作为。没想到他拒绝了一切进阶的机会，因为他在凡间放不下一个人。这个人在死后也有了成仙的资格，他将那人带在身边好生照顾，帮助他从一个小小灵仙修到仙人的位子。”
“却不料很多年后的一天，那人历凡劫的期限也到了。溟蒙很担心，因为那人在第一世曾被人用极残忍的方式对待，不仅直接导致早死，还损坏了元神。尽管溟蒙几乎是把他放在掌心里照顾了，那人的身体依旧没有恢复。”
“溟蒙问我，可不可以下凡，用凡人的身份陪那人度过平凡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我很想成全他，但天有天规，有些事不是只以感情用作度量。”
说到这里，天帝竟笑起来：“那日场景我还记得，不等我话说完，溟蒙便砸了我书房的门。他被护卫关进了天牢，不管是谁去审他都只有一句话：让我下凡。最终他倒也如愿以偿，被直接贬下凡间，却也只限于在丹枫的那座溟蒙庙。如果他踏出半步，那么他想保护的那人便会受到极刑之苦。”
“我以为他会就此罢休，没想到他又找到北斗星君，求他减少那人的劫难数。原本人的命数都早已定好，要修改需要很大的代价。北斗星君却道，若是溟蒙可以帮他捉到一只穷奇炼丹，他愿意一试。”
“溟蒙为了捉一只穷奇丢了半条命，向来威震四方的溟蒙元帅从不曾那般狼狈过。这所有的事过去之后，那人已经出生好几年，溟蒙知道不能再等，北斗星君却告诉他，他所能改变的命数只能由那人自己去选择，不可强行违背他的意愿。”
“若是他选择一生安稳在丹枫度过，溟蒙便可常伴他身边，经历他人生的各个时期，在他命终之时直接将他带回仙界。可如果那人有自己想要实现的抱负或是离开丹枫，溟蒙不得阻止他，并且不能再和那人见任何一面。”
“如有违背，溟蒙当受诛心之痛。”
万籁俱寂。
“诛心。。。之痛吗？”青寻捧着自己心脏的部位，勉力呼吸。他手脚冰凉地听着天帝诉说这一切，溟蒙的面容始终环绕在他的心头，所有的情景他都仿若亲身经历过一遍，“第一世我把他独留在人间郁郁而死，第二世我却连半分记忆都想不起，后来我甚至不敢回忆这些，总觉得让他一个人受了这些委屈，不啻心死。”
青寻终于明白，为何第一次离开丹枫时，明明是溟蒙说出不必再见面，却又在多年以后告诉自己，是他不要溟蒙了。
明明知道见面会有什么后果，可他还是对自己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原来他所谓的青云之志，在做下决定的那一刻，便把最重要的人失去了。
“接下来的事你应当知道了，你被人间的皇帝贬到了别处去，溟蒙见你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他不想看你再受折磨，便干脆用药，结束了你第二世的生命。”
“于情，没人有资格评判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旁人无需多言。但于理，他已经犯下很多大罪。想保他的人很多，但他所铸就的错，实在太多。这次去南海，若他能顺利归来便算是立下大功，之前的罪行也可一笔勾销。”
“或许是又一个二十八年，或许是好几百年，这样，你也不怕等吗？”
青寻将余拓放在石桌上，站到亭前临海而立。海浪翻涌，不时雀跃着奔到岸边，卷起千层波浪。他的背影，隐约和以前的青寻重合，孑傲又萧索。
“怕。”青寻这么回答，“我等他多少年便是实打实的多少年。可他也同样在等，他的等待，要加上我没有记忆的二十八年，中间被他照顾的几百年，甚至还有。。。以前病逝时他苟延残喘的两年。我不忍再让他这般等下去了，等到他回来，要轮到我好好爱他。”
我，等待着我们之间，不会再有分离的那一天。
将余拓交到满头大汗的男人手里，青寻道：“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蹲在别人挖的陷阱里，好像受了点惊。”
吴刚忙捧过兔子四处瞧瞧，发现无外伤，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他将余拓捧起来，耐心道：“这次要不是青寻上仙，我都快找不到你了，下次别乱跑了。”见余拓不太有精神，吴刚又捏捏他垂下来的长耳，把他捧近些问，“是不是饿了，恩？”
余拓疲惫地掀了掀眼皮，砰地一声又化作人形，他任吴刚抱住，破天荒地伸出双手环住吴刚的脖子，委屈道：“我要回家。”
玉帝太可怕了，我不要再看见他嘤嘤嘤嘤。
见余拓又开始迷之抖动，青寻憋笑道：“你快带他回去吧。”
吴刚抱着怀里的小孩，轻轻一颠，道：“那下次我再带他来拜访上仙。”
夜深人静，青寻只在里衣外披了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