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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底细?”酒爹问道。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脸上贴着一层纸。我停下来问他是谁的时候,他以为我发现了他的破绽,所以要我走前面。”女孩说道。她说话的过程中,伞一会儿高了一点,一会儿低了一点,但是始终没有露出脸来。
“贴着纸?”酒爹迷惑不解。歪道士的眉头却舒展开来,似乎已经得到了问题的答案。
“嗯。我在他前面走了一段路,然后突然回头一看,就看见了一张破破烂烂的脸。我大吃一惊,浑身打哆嗦。它却若无其事的问我怎么了。我猜它还不知道自己已经露馅了。那分明是一张野狸子的脑袋!我未婚夫的脸,原来只是一张画纸!由于那时雾气很大,画纸被雾水打湿,然后破裂了。我顿时知道了,它为什么在家里时不让我给它擦脸。因为我一擦它的脸,就会把伪装的画纸弄破。”
“原来如此!”酒爹释然。
“我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拼命挣脱它要逃跑。它诡异的笑了,说,你想跑也跑不掉啦,这里离你家已经有将近两百里远了。我当时不相信,走了不到十分钟,怎么会跑两百里?后来我才知道它说的是真的。我就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它走了非常非常远的路。然后它又安慰我,说它只是带走了我的命魂,没有带走我的身躯。那个‘我’还在家门口站着呢。我不知道它说的什么意思。”
歪道士的眉头又拧了起来。
“它告诉我说,它在离我家十几里的地方碰到了想杀它的高人,它斗不过那个人,便想逃跑。可是逃跑的过程中怕那个人追上来,它便在一户人家里偷了一张画像,将画像的头部抠了下来贴在脸上,并按照画像上的打扮幻化成那个画中人的模样。”
“它为什么不幻化成它吃过的人?”歪道士问道。
女孩想了想,说道:“也许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突然出现在村子里,也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吧。或者碰到被吃的人的朋友,人家还以为诈尸呢,岂不是更容易被关注?它干脆就幻化成了我未婚夫。它偷偷潜入的那户人家就是我未婚夫的家。它说它刚走出那个村子,就碰到一个我未婚夫的熟人。那熟人惊讶不已,问道,哎呀,不是早听说你今天要去娶亲吗?怎么这么早就出发了?也没见迎亲的队伍啊?它想三言两语将那熟人敷衍过去。那熟人又滔滔不绝,说,你要娶的是某某某家的女儿吧?听说某某某因为天气关系没能赶回来呢。某某某说的是我父亲。”
“然后它干脆找到了你家,拉了你出来?它认为你们俩在一起,更能骗过那个高人吧?”歪道士猜测道。
☆、没有墓碑的坟地
“是的。它嫌我走得慢,便将我的命魂拉扯了出来,说反正雾大,那个高人也不一定能分清跟它走的我是人还是魂魄。”女孩道。
“然后呢?”歪道士问道。
“它见差不多已经逃离了那个高人的追踪,而我又识破了它的骗术,留在身边只会阻碍它办其他事,便将我抛弃在荒山野岭不管了。临走前它告诉我说,呆会儿雾散了,太阳出来了,你就危险了。我知道魂魄是见不得阳光的,便央求它将我送回去。它说,我没将你毁掉,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你自己回去吧,记得有阳光的时候别出来,躲在蘑菇底下,或者没有墓碑的坟地里。”
“所以你就通过蘑菇和坟地向家的方向走?”
“嗯。可是我离开它之后觉得浑身无力,病恹恹的。一个晚上走的路程还不及一里。并且我不敢在快天亮的时候走,怕前面没有我可以栖身的蘑菇或者坟地。我走到这里,已经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前段时间到了这里,恰好听到了野狸子和猫妖的谈话,知道它们最近跟附近村里一个叫马台吉的人有过节,要寻机报复。当时我躲在一个荒坟里,它们没有发现我。我没有办法去找你告诉你,本想算了。可刚好那天下了一场雨,树林里长了很多蘑菇。这位大叔来山上捡蘑菇,我就告诉了他。”
“当时可没把我吓死!”酒爹拍拍胸口。
女孩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停下,充满歉意的说道:“我担心一下子就把你吓跑了,所以开始没有跟你说话,等你走了近来才说话的。”
“多谢你了。那么,你说要我帮忙,需要帮什么忙呢?”歪道士说道。
女孩说道:“我心想,你竟然可以让野狸子想方设法对付你,那么你肯定也不是一般角色。所以我呆在这里等着你们来,不是为了接受感谢,而是希望你可以帮我快点回家。我现在还不知道家里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他们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匆匆把我的躯体埋葬了,那我就再也没有办法活过来啦!我爹娘,我未婚夫都会伤心的。照我这个速度回去,恐怕太迟太迟。希望你能答应帮帮我!”女孩又弯下了腰,这次她没有直起来,而是直接跌倒在地上。
酒爹想上前扶她一把,被歪道士拦住。
女孩趔趔趄趄的站起,双腿战战兢兢。她也害怕酒爹过来,急忙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说道:“您不要过来。人的阳气很盛,对我来说像火一样炽热。我看都不敢看一眼,所以用纸伞挡住。您靠近一点我就受不了。”
酒爹想起,很多葬礼上烧给亡人的纸伞就是白底红点的,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座荒坟上捡来的。
歪道士说道:“现在是大白天,你同样受不了。我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回到蘑菇底下去吧。我答应你。我今晚子时过来,到时候我想办法送你回家。”
女孩竟然哭起来,哽咽道:“太谢谢你的大恩大德了!可是我不知道我走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已经把我埋了,我的身体是不是已经腐烂了,我的未婚夫是不是另娶了别家姑娘。我现在不敢说报答。但是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接魂的仪式
歪道士连忙说道:“姑娘可别说报答不报答。你也不用担心身体腐烂,命魂离开身体后,虽然表现与死亡没有很大区别,但是一息尚存,不至于腐烂。但是我不敢保证你的家人是不是粗心大意将你的身体埋葬。至于你的未婚夫,姻缘,姻缘,都是讲究随缘的,不要太伤心。”
劝人的时候往往就是这样,说的人往往自己不一定能做到,但是不妨碍用那样的话来劝慰别人。如果歪道士随缘,就不会铁了心去收集新娘子的魂魄,或者心如死灰剃度出家,与青灯经书相伴一生,或者再娶别家姑娘,为他家延续香火。
“你快回去,我子时过来。你等着。”歪道士双手朝外推,叫她回到原处。
女孩的影像渐渐淡去,最后只看见那个小蘑菇,但是哭泣声还隐隐约约能听见。
歪道士又说:“你把哭声收住吧。如果别的人从这里经过听到,会吓到的。”
这下哭泣声才渐渐没了。
歪道士和酒爹回来。走到酒爹家门口的时候,歪道士拜托酒爹一件事情,叫他去吴家庄一趟。
“去那里干什么?”酒爹问道。
“去找到她的家人,叫他们提前预备一下接魂的仪式。”歪道士说道。“如果你身体不方便,叫你儿子去也行。只要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我突然造访,她突然复活,显得太唐突了。并且,我得知道一下情况,万一她的身体真的被埋了,那又得另一番准备。”
“说得也是。”酒爹点头。“可是我们刚才也没有问她的名字,怎么找呢?”
歪道士笑道:“不是已经知道是吴家庄吗?找到了这个地方,再查询一下几个月前有谁家的女儿在出嫁那天突然死了,不就知道了?”
歪道士来回走了两圈,说道:“先这样吧,我没想到更多。你得到消息了,尽早来通知我。好吧?”
酒爹道:“我这就准备去。”
当天晚上,歪道士捧着一个土陶罐去了捡蘑菇的山上。
而酒爹和他老伴忙着烙大饼,没有陪歪道士上山。
第二天早上,酒爹就揣着大饼上路了。他边问边走,过了两天,没到蘑菇姑娘的家,倒是先到了她未婚夫的家。因为他问的最后一个人告诉他,蘑菇姑娘的家还有二十里左右的路程,但是她未婚夫的家就在附近了。并且,他得知蘑菇姑娘的名字叫吴佳媛。
所以他决定先去她未婚夫家一趟。
被问路的人告诉他,吴佳媛的未婚夫家境富裕,并指出了去路。
酒爹问,到了哪里就能找到他的家吗?
被问路的人告诉他,那里居户虽多,但是没有一家能比得上他家,你只要往最高大最气派的房子去就是了。
酒爹欣喜的按照那人指出的路找了过去。可是到了预定的地点后,他无法从众多的房子中辨别出哪家最高大最气派,都是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在这些格局都差不多的农家小院中,倒有一户是显而易见最颓败最破落。
酒爹随便找了个人询问,结果令他大吃一惊。那个最破落的房子,就是他要找的人家。
☆、蘑菇姑娘的未婚夫
酒爹狐疑的走到那个房子前,敲了敲门,如果那还算是一扇门的话。那扇门明显被人踹坏过,只剩一个“日”字型的框架,在中间一杠上,横横竖竖的钉着形状不齐的木板,木板之间的空隙,窄的地方能伸进一个手指,宽的地方能伸进一个拳头。
“谁呀?”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请问,是付元嘉的家吗?”酒爹问到了她未婚夫的名字,据熟悉的人说,这名字当初也是他们俩的父母有意取好的。一为“佳媛”,一为“元嘉”,谐音“佳缘”。虽然他们十多岁之后才定亲,实际上两方父母早有此意。
“是呢。进来吧。”那个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酒爹轻轻一推门,门上的木板就掉了一块,差点砸在他的脚上。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头站在堂屋中央,眯着眼睛看着他。酒爹大吃一惊,莫非这个糟老头就是蘑菇姑娘的未婚夫?这个老头脸上的皱纹简直跟春耕后的水田差不多,不但沟沟壑壑,沟壑上面还有裂纹。
“你……就是付元嘉?”酒爹问道。
老头摆摆手,说道:“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吧?我是他爹。他在侧屋睡觉,你去叫醒他。”老头的嗓子非常艰涩,好像好些天都没有喝过水了。
酒爹惊道:“他还在睡觉?这都什么时候了!”
老头艰难一笑,说道:“哎,睡着顶饿嘛,活动一下难免要吃得多一点。”
这一句话让酒爹如坠云里雾里。
老头正要离去,见他呆若木鸡,又回过身来说道:“你好久没有跟我儿子联系了吧?你还不知道我家发生的事?”
酒爹摇摇头,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几个月前,我家付元嘉准备去吴家庄娶亲,结果人没接到,却被吴家庄的人打得青皮脸肿回来了。”
这个倒是酒爹能够猜到的。野狸子骗走了蘑菇姑娘的魂魄,蘑菇姑娘的身体肯定倒在家门外,并且像极了死亡的症状。吴家人肯定猜测是她未婚夫下的毒手。
“迎亲的队伍都狼狈不堪的回来了,说是吴家的人见到我儿提前去过一趟,叫了吴家的女儿出来说话。等到吴家的人发现时,我儿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吴家的女儿已经扑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吴家的人认为是我儿变了心,看上了别家的姑娘,所以这天过来杀死吴家的女儿。我儿和迎亲队伍还来不及辩解,就被吴家的人用锄头棍棒打了回来。”
“这还没完。吴家的女儿灌汤水不进,气息奄奄。吴家的人认为是我儿给她下了毒,便叫齐了一个村庄的人,一起来到我家,逼我儿交出解药。我儿哪里拿得出解药?他们就将我家砸得稀烂,凡事能砸的都被砸了。然后吴家庄两百来口人,坐在我家吃,坐在我家喝,一切费用都要我家承担。我原来那点家当也许比一般人家要多了许多,但是哪里经得起一个村庄的人来吃喝?不到半月,我家便被吃得一干二净,比受了蝗灾还厉害。我们村的人也以为是我儿变了心害了人不对,没一个出来帮忙的。他们一生气就打我儿,打得他吐了一碗多血。后来听吴家的人说,吴家的女儿好像断气身亡了,要回去办丧事,尽早将她埋葬。这些吃喝的人才陆陆续续回去。”
☆、干裂的嘴唇
“居然有这样的事情!”酒爹惊诧不已。谁能想得到,短短几个月时间,居然中间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老头说道:“你既然不知道这个事情,也就别在他面前再提娶亲或者婚姻之类的事情啦,免得他又伤心。”
酒爹“嗯”了一声,朝付元嘉的房间走去。
付元嘉的房子也是破破烂烂,窗户上钉了几块大木板,又贴了一层窗纸,将外面的阳光挡得丝毫不漏。但是南北面的墙却有好几个窟窿,一看就知道是用锄头之类的铁器捅出来的。圆柱形的阳光就从那里伸到了付元嘉的床上。
酒爹走进房间的时候,付元嘉背对着他。付元嘉的头发很长了,并且生硬的朝外膨胀,乍一看还以为床头长了一个大蘑菇。那脏兮兮的身子,简直就是一个蘑菇柄。酒爹捂住鼻子,轻声喊道:“付元嘉?”
付元嘉一动不动。
酒爹再走近一些,就在圆柱形的阳光下看到了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和满是污垢的指甲。
“喂!”酒爹提高声调喝道。
付元嘉挪了挪头,抬眼看见了进屋的酒爹。他的双眼深陷,仿佛哪个淘气鬼故意挖的两个坑,走过去就会绊倒。眼皮发青。
酒爹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的人。说是骨头上蒙了一张皮,绝不为过。那张皮还不是用力蒙紧的,好像是皮的面积太大,很多地方都软塌塌的向里面陷入。
“你是谁?”付元嘉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酒爹想了想,说道:“我是吴佳媛的熟人。”他本想说是吴佳媛叫他过来的,但是怕虚弱的他受了惊吓,或许会晕过去。毕竟,这里的人都以为吴佳媛已经死了。
“哦……”付元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你看看我家还有什么吧?能拿的你就拿走吧。”
付元嘉把他当做了吴家庄来找麻烦的人。
阳光打在他虚弱的脸上,仿佛一瞬间能将他的皮肤刺透。
“我不是来找麻烦的。我是顺道来看看你们。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的误会。我刚听你爹说了那些事,真的很遗憾。”酒爹解释道。
付元嘉苦笑,喃喃道:“谢谢你,终于还有相信不是我杀害她的人。”
“当然不是你!”酒爹大声道。
付元嘉又用那双深陷的眼睛看了看他。酒爹感觉浑身不舒服,如果可以,他宁愿付元嘉一直背对着他,不要用那样的眼睛看他。被那个脑袋看着,实在是与被一个骷髅看着没有两样。
就算那是感激的目光。他也不愿意。
“如果她还能活过来,你还愿意娶她做你的媳妇吗?”酒爹问道。他看了看四周,桌子,椅子,花瓶都显示着过去的荣华富贵,做工精细,用料讲究;也都显示着现在的颓败,支离破碎,东倒西歪。
付元嘉不理解他的意思,迷惑的看着他。
酒爹避开他的目光,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付元嘉眨了眨眼,蠕动干裂的嘴唇说道:“她将我家弄成了这样,毁了我爹一生的荣耀和积蓄。我为什么还要娶她?我现在希望,她倒真是我害死的。这样我会平衡一点。”
☆、蘑菇姑娘的坟头
酒爹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付元嘉的破烂房子。那一刻,他的心情变得非常沉重。他甚至想就此折返,回到画眉村,告诉歪道士什么都不用做了。一切的悲剧已经酿成,如果要改变这个悲剧,恐怕改变之后的悲剧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最后酒爹还是去了吴家庄。
他当时的想法是,不一定要找到蘑菇姑娘的家,到那里打听一下,去蘑菇姑娘的坟头拜一拜也好。酒爹想顺便把她坟头墓碑上的刻字拓下来,好让她也死心。
到了吴家庄后,酒爹没有去吴佳媛家,而是去了村口一个老人家的茅草屋,谎称自己是个路过人,到这里借口茶水喝。
老人家拿一个大汤碗,在水缸里勺满了水,给酒爹端了过来。
酒爹接过水,边喝边问:“老人家,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吴佳媛的姑娘?家里可是经商的?”
老人家摆摆手,好像要赶走面前的晦气似的,说道:“哎呀,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怎么知道那个苦命姑娘的?”
酒爹道:“哦,从那边过来的路上,听人偶尔提起过。说是那个姑娘太可怜了,在等新郎接亲的那天被负心的新郎官毒杀了。”
老人家唉声叹气,说道:“谁知道是不是新郎官毒杀的呢?”
酒爹听出老人家话里有话,又惊又喜,忙问道:“咦?老太太,你怎么这么说呢?吴家庄的人不是因为这个事情闹得新郎家一贫如洗吗?路上听到人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你不觉得吗?”酒爹放下了碗。
老人家邀酒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