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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既已至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在柏原逗留期间的一切费用全部由我自己负担。”田代见主任闷闷不乐,自己也觉得过意不去。
“不,不。我们有言在先,还是由报社负担。”
社会部主任坚持不肯,但田代还是拒绝接受。
“我只想说明一点,我提供的情报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请您相信我。”
被田代这么一说,主任显得很尴尬,立刻辩解道:“这一点我们完全相信,请不要误解,只是这件案件搞得很不顺手。太遗憾了。”主任的态度比刚才和气些了。
田代正想瞅适当时机结束谈话。会客室的门开了。进来一位衬衣袖子卷到手肘的年轻的编辑人员。
“主任!警视厅刚发布了消息。”说罢将一张小纸片递给主任。
因为主任正在会客,不是重要的消息是不会贸然闯进来的。主任飞快地把那张纸片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表示已经明白了。那人立刻走出了房间。
“田代先生;”主任说,“刚才警视厅发表了公报,为搜索山川亮平行踪而成立的侦查总部从即日起宣布解散。”
田代出了报社,到银座去散心。这几天在山沟子里呆腻了,想换换环境,缓和一下自己的情绪。
平时,他嫌银座酒吧间的灯光太俗气,今夜却感到格外亲切。一到银座,田代首先想到“爱尔姆”酒吧间。此刻不知情况如何。自从老板娘失踪,以后意外地在东京郊外国立镇的杂树林里发现了她的尸体后,那些女招待可能已分散到别的酒吧间去干了吧!
田代还惦念着她们,便顺路到“爱尔姆”门口一瞅,发现已换了“天鹅沙龙”的招牌,原来已换了老板。
田代又到另一家酒吧间,打算今夜在久未享受的欢乐的气氛里泡上一夜。
这家酒吧间以前偶而也来过,老板娘认得他。
“哟,稀客!好久没来了,您怎么啦?”
老板娘满脸笑容迎接他,因为好久没来了,女招待都换了人,这样反而好,碰巧老板娘去接待另一批客人。他独自在角落的雅座里坐下。他要了酒,慢慢地喝酒。
刚才会见R报社社会部主任时的情景此刻历历在目,主任很不高兴,临别前,又得到了为搜索山川氏行踪的警视厅的侦查本部今日宣告解散的消息。
政界的实权派山川亮平氏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另一方面,报界对此作了种种猜测。有的说,山川氏犯了贪污罪,行将暴露,目前已逃往国外。有的说,山川氏已经死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究竟真相如何,谁也不知。
田代对山川氏的行踪依然不感兴趣,他担心的倒是木南的命运。很明显,木南是在追查山川氏的行踪途中,遭到了不测。
这肯定不是他自己主动销声匿迹,而是遭到了他人的毒手。
田代隐隐约约地猜测到杀人的凶手。他重又想起了“雾中女”,那天夜晚,他和她翻山越岭,在回答田代的质问时,对于木南的命运,她并未作否定的回答。
“怎么,一个人静悄悄地在这儿喝闷酒。”老板娘走到田代的身旁。“您好久没来了。”说罢就在他身旁坐下,“您挺忙吗?一直未见您光临。”
“是啊,乱七八糟的事太忙了,挤得我一点闲空也没有。没有法子,来不了啦!”
说到这儿,老板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以前常和您一起来喝酒的那位叫什么来着?”老板娘歪起了脑袋。
“是哪一位?”
“也是干您这一行的。”
“呵!是他。”田代想起来了,“是久野吗?”
“对,对。是久野先生,他也一直没来,不知道他怎样啦?”
“他也很忙。”
田代听到老板娘提起久野,立刻就想见他,久野正在拚命追查“爱尔姆”老板娘事件。然而在田代去柏原寻找木南行踪以前,久野曾来看他,说他已洗手不干了,他还劝说田代:‘我还有老婆孩子,可不能这样去死。’”说罢,返身就走了。
这样说来,说不定久野接到了杀害山川氏和木南君的杀人犯的警告,醒悟到自己生命危险,真的洗手不干了。
想到这儿,田代心中一怔。
“喂!请您给打一个电话。”田代将久野的电话号码告诉女招待,女招待立刻拨动字盘。
“来了,请接。”
“喂,喂!我是田代。”
“呵,是田代先生!”接电话是久野太太。“好久没有见面了,您好吗?”
“我不在东京。”田代说,“好久未去问候了。”
“怪不得。您出去旅行了吗?久野老惦念着您。等一等,我让他跟您说话。”
“喂!是我呀!”久野道,“从哪儿钻出来的?”
“我此刻在银座的酒吧间里。好久没见面了。你能出来玛?”
“行。”久野立刻答应了,“你在银座什么地方?”
田代将酒吧间名告诉他。
“嗬!稀罕!怎么上哪儿去了呢?好吧?三十分钟内准到。”
久野还是那样精神抖擞。他也想见见田代。
2
“哟——”
久野进来了。
久野照旧戴着贝雷帽,黑衬衫,不打领带。久野眯缝着眼瞧瞧田代。
“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还好。”
田代让久野坐到自己旁边。
“听说你去了信州,是吗?”久野问田代。
“久野先生,好久没见了”老板娘向久野寒暄道。
“呵!您好!”久野向老板娘和颜悦色地一笑。“是的,我好久没来了,刚才差一点把路径忘了。老板娘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瞧你,还是那么会说话。”老板娘站起身来,朝柜台走去,替久野去要酒。
久野问道:“你去信州还是为了那件事?”
“唔,差不多。”
“您真热心哪!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根本没门儿。你那么热心追踪‘爱尔姆’的老板娘,好象也走进了迷宫。我上信州也是白白跑了一趟。”田代扫兴地说。
“是啊!这世界太复杂了。”久野故作姿态地说。田代见他如此模样,心想,此人已完全不插手“爱尔姆”老板娘事件,专心致志地搞工作了。
“看来,您很忙啊!”田代瞧了瞧他红光满面的脸。
“不知怎么搞的,最近乱七八精的事儿一大堆,忙得晕头转向。我看您还是适可而止,回来搞工作吧!”久野向他提出了忠告。实际上,自从这一案件发生后,田代的工作耽误很多了,田代也想到,看来,这样一件复杂的案件,自己是个外行,恐怕难以解决。
然而,他之所以走到这一步,不是为别的,而是因为她——“雾中女”的存在。可是,这些话他不能对任何人挑明。
“话分两头,我还要到一个奇妙的地方去。”久野突然说道。
“奇妙的地方?什么地方?”正好老板娘回到座席上,抓住久野的话问道。
“解剖尸体的地方。”久野答道。
“哟——”老板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解剖尸体的地方?”
“是的,警视厅属下有一所监察医院。在那儿专门解剖被杀的人或自杀的人,究明死因。”
“你干吗去这么可怕的地方?”
“是工作任务呗,没有法子,当摄影记者的,只要受人委托,哪儿也得去,火灾现场,杀人现场,交通事故现场,一有了事就飞奔而去。”
“这买卖才造孽哩?”老板娘说,“叫我到那种解剖尸体的地方去,我一看就会厥倒的。久野先生,你的胆子大得很啊!”
“当摄影记者,没有这点胆子是干不了的。”
“谁叫你去的?”田代从旁插嘴道。
“是一家杂志的插页要用的,追求新奇呗,想出这么个新花样。”
“批准摄影这样的镜头可不容易哪!”
“不,费不了多少事就批准了。摄影时有个条件,不能拍摄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只能拍摄解剖中医生的上半身,至多有这样一点气氛罢了。”
“这样的话,你可以看到尸体的解剖了。”
“是的。不过我也是第一次,所以想看看。”
“瞧你的,看这种倒霉的东西你会恶心的。久野先生,您可别后悔啊!”老板娘说。
“后悔也没有办法。”久野饶有兴味地说。“听说五大三粗的警察一看到解剖尸体也有当场厥倒的。我下定决心去闯一闯,决不当场出洋相。”
听久野这么一说,田代心里也痒痒的,想一块儿去看看。
“久野,你带我一块儿去行吗?”
田代倒并不是好奇,他想看看尸体的解剖对于现在他正在追查的这一事件或许有用。
“田代先生,您更是莫明其妙了。久野先生为了工作没有办法,你可犯不着跟他一起去看那倒霉的玩艺儿。”
老板娘夸张地笑得合不拢嘴。
久野说,“假如你一块儿去,那比我一个人去更壮胆子,不过,你要是厥倒了,那我还得伺侯你哩!”久野愉快地笑道。
第二天,田代约好久野一起去山手线某车站附近的警视厅监察医务院。它的建筑物和普通医院相同,只是因为心情不同,所以感到有一种特珠的气氛。在明媚的阳光下,庭园里整修过的树木和花草,显得格外美丽,然而,不知怎的似乎闻到一股尸首的臭味。
一进门,久野朝传达室走去。
“请等一等!”出来接待是一位和普通医生一样穿着白大褂的医务员。
“请!”
他们被带到医务科长的办公室。科长戴着一副眼镜,是一位四十多岁胖乎乎的博士。
医务科长说:“我们的工作通过大众传播工具对外宣传,这件事情很好。不过,我们的工作性质特殊,对于被解剖的人,我们拒绝让别人拍照。虽说是尸体,但按照佛教的教义来说,人的尸体是受尊敬的神佛。您明白吗?”
“我明白。我们只需要一种气氛,请先生做着解剖的样子,我们拍一张照片,行不行?”
“那倒没有关系,总之,不能照尸体。”
“明白了,现在正在解剖吗?”
“应该是在解剖,我找一个人带你们去。”医务科长喊住一位年轻的医务员。“解剖室正在工作吗?”
“是的,正在工作。”
“那么,你带他们去吧!”
久野和田代跟在年轻的医务员身后走出了办公室,整个楼房都很暗,他们从一个狭窄的楼梯下楼去。建筑物的构造与普通医院毫无两样。
“请在皮鞋上面套上这鞋罩。”
田代和久野在医务员的指点下,套上了鞋罩。
解剖室的隔壁有一间休息室,人们走到那儿,立刻闻到一股异样的臭味,久野急忙用手帕捂住鼻子。
推开门,只见明媚的阳光从窗户中射进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正中央的手术台。手术台上仰躺着一具赤身裸体的男尸,四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务员从前后左右围住尸体,他们象普通医生一样头戴手术帽,穿着手术衣,所不同的都没有戴口罩。
这里充满强烈难闻的气味,然而,担任解剖的医务员却若无其事地在“工作”。
带他们去的医务员跟其中的一位咬了咬耳朵。解剖医生回过头来瞧了久野和田代一眼,用下巴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解剖台上的尸体腹腔被割开了,露出了脏器。另一个医生在一旁象切生鱼片似地在拨弄什么。久野问他在干什么,他说在割肝脏。久野一听,脸孔“刷”地发白了。
这是神圣的科学工作,但对参观者来说则是难以接受的刺激。田代的胃口直觉得恶心。
久野也跟他一样浑身难受,但他没忘记自己的摄影工作。他抱着照相机给伏在手术台的医生拍了一张照,这医生正在给死者取出脑髓。久野只听得锯子,锤子的响声,一会儿尸体的头部象一只西瓜似地被打开了,头发乱七八糟地挂在脸部上。
从被打开的脑袋取出粉红色的脑髄,医务员象抱着一株卷心菜似地放到台秤上。
看到这儿,久野和田代拔腿便跑,再看下去,说不定会突然厥倒。
两人回到刚才来的走廊上,总算脱离了解剖室的空气,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脸色都刷刷白。
“真出乎想象之外。”久野说。“我胸口难受得直想吐。”田代也有同感,不赶紧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简直没法活了。
“辛苦了。”
走到走廊拐角处,胖乎乎的医务科长正站在那儿问他们:“怎么样?”
“简直不得了!”
医务科长见久野的嘴唇变了色,笑道:“刺激太大了吧!”
“是啊!实在……”久野搔搔头皮。
“你们难得来参观的,趁此机会再看看别的地方,怎么样?”医务科长说。
“是吗?”久野后退了,“还有比这更富于剌激的场面吗?”
“不,不。我们不想再请你们看那种叫人心里不舒服的场面,只想请你们看看我们是怎样从事科学工作的。”
“那太好了。”久野松了一口气。
“请上这边来。”医务科长走在前面带领他们。
久野和田代跟着医务科长走进一间房间。
“这儿是用显微镜检查人体的内脏。”
房间里象标本室似地放着一排排木架子,架子上放着一捆用酒精浸泡的药瓶,瓶中的脏器在阳光反射下呈黑色。
四五个医务员并排坐在象打字机似的机械跟前不知在操作什么。
说是打字机,其实仔细一看,是一种切割机械。那些人非常小心地转动着机器,把脏器切成一片片薄片。
机械周围放着一些又圆又薄类似花瓣似的切片。
“这是什么?”久野拿起一片被切割下来的薄片问道。这薄片透明,薄得象一张纸,它是圆形,周围镶着白边,当中一轮轮地象木纹。
“这是从脏器切割下来的。”医务科长解释道,“用显微镜检视就得采取这种方法。首先切下脏器的一部分,用石蜡浸泡,待凝固后做成标本。我们的行话叫“石蜡包”。然后把这‘石蜡包’切成一片片薄片,放到显微镜下检视。”说着,医务科长带领他们到放着一排显微镜的地方。
“这儿正在检查‘石蜡包’的切片,你们可以看看。”
久野先看,接着田代也看。显微镜下的世界很象一幅色彩美丽的抽象派绘画。其中有多种颜色的细线纵横交错,还有许多斑点。
“这是肝脏的一部分,经过染色正在作精密检查,以此发现毒物等的化学变化。”
“这样一看,根本感觉不到是人的脏器,简直是一幅美丽的图案。”久野感叹道。
“是的,我们经常也有这样的感觉。显微镜的世界会引起人们无穷的幻想。”医务科长解释道。
田代看了一片夹在显微镜下的花瓣,那简直象一片美丽的樱花的花瓣。
田代和久野向医务科长道了谢,走出了这令人忧郁的建筑物,他们来到明媚的阳光下,顿时感到,这下可得救了。这座建筑物虽然是现代化的,但其中充满着尸臭味,从外面来的人自然而然感到不适。
“我的心口难受得直想吐。”久野说。他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田代也有同样的感觉,他感到胃不好受。
“看来,我们暂时不能吃牛肉了。”久野说。两人面面相觑,苦笑了一声。
他们乘上一直等着他们的出租汽车,车子一启动,看到在街上行走的活生生的人,顿时感到幸运极了。一想起刚才躺在解剖台上的那具男尸,感到这人生太虚无飘渺了。
现在,他们呼吸着新鲜空气,觉得能在这样的空气中工作,真是太幸福了。
当田代看到解剖台旁边那位医生象切生鱼片似地切割肝脏时,心里不由地一怔。还有那用石蜡封起来的脏器,切成象花瓣一样的薄片放在显微镜底下检视。这一可怕的情景老是印在田代的脑海里,久久不能逝去。
久野茫然若失地一声不吭眺望在窗外的景色。
车窗外,阳光明媚,电车,汽车象往日一样在街上穿梭似地来来去去。
这时,田代忽然想起了什么,突然感到眼前的街景远离自己的视线倏然而去。
“石蜡包”使他产生某种联想。
“久野君!”田代勃然说道,“我想起了一件急事,对不起,我就在这儿下车了。”
“呃?”久野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一时不知所措。“怎么回事?怎么在这儿下车?”
“我有点儿急事,请原谅。”田代含糊其词地答道。
这儿快到市中心了,周围的高坡与高坡之间象山谷一样出现在眼前,电车经山谷间行驶。
“好,再见!”
田代朝被弄得莫明其妙的久野的脸看了一眼,下车了。
此刻只有他自己了,不,他希望别人不要干扰他,他愿意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他向高坡走去。这条街上行人稀少,车子也少,是个一边走路,一边想问题的好去处。
田代向高坡的马路走去,两旁树木茂密,高高的围墙一眼望不到边,是条幽静的住宅街。
田代的眼前浮现出一片樱花花瓣似的“石蜡包”的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