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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上来的,等到谷秋莎回家开门的刹那间,跟在她背后冲进去一刀毙命。
最无法接受的是,就在凶案发生前几小时,他还跟死者在殡仪馆见过一面。那是她父亲的葬礼,一个女人最悲伤的时刻,黄海本想来安慰她的,没想到送了她最后一程。他清晰地记得,谷秋莎当时所说的话:“还剩下一个我,大概也离死不远了吧?”
果然,她提前判处了自己死刑。
对于一个资深的刑警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耻辱。
紧接着这句话,谷秋莎又提醒他要留意司望这个孩子。
第二天,黄海再次来到长寿路第一小学门口。
等到司望孤独地走出来,他就拦在身前说:“今天,我送你回家吧。”
“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小子,你应该知道,谷秋莎与谷长龙都死了,我担心你也会有危险,懂了吗?”
他粗暴地夺过男孩的书包,沿着大马路往前走去,司望像犯人被警察押送无力反抗。
“他被警察抓起来了吗?”
几个小学生纷纷窃窃私语,司望解下红领巾,抱怨了一声:“对不起,请不要当着同学的面来送我,他们会以为我是坏小孩的。”
“走自己的路,让鬼去说吧。”
“案子破了没有?”
“你说的是哪桩案子?”黄海回头盯着他的眼睛,“我会亲手抓住那个混蛋的!”
路过常德路上的清真寺,有人在卖烤羊肉串,司望停下来都要流口水了。黄海警官买了十串,分给他四串说:“你还是小孩,不要吃太多,当心拉肚子!”
他大方地吃起羊肉串,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小朋友,你吃了那么多,不怕吃不下晚饭吗?”
“没关系,今晚我妈妈要在外面上班,我会用微波炉转一转冰箱里的饭菜吃。”
“那你爸爸呢?”
其实,黄海是明知故问,他早就调查过司望一家的底细了。
“我爸爸——他在四年前就失踪了。”
黄海郑重其事地说:“司望同学,今晚你来我家吃饭吧。”
“不要,我还是自己回家吧。”
“跟我走!”
这是命令式的口气,黄海就住在清真寺附近,一栋老式的高层建筑,几乎紧挨着派出所。
他背着书包打开房门,迎面一股酸霉的气味,立刻红着脸说:“嘿嘿,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笨拙地开窗通风,收拾乱糟糟的客厅,餐桌上全是方便面杯,烟灰缸里密密麻麻塞满了烟屁股,显然家里没有女人与孩子,典型的中年单身汉。司望在陌生人家里分外小心,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警官打开冰箱,给他倒了杯牛奶,男孩客气地只喝了一小口。他又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小朋友节目,《名侦探柯南》中的一集。
他在厨房折腾半天束手无策,最后还是打开冰箱拿出一包面条,还有速冻牛肉,傻笑着说:“小子,我给你煮牛肉面好不好?”
十分钟后,当电视机里柯南用针打昏了毛利小五郎,热气腾腾的牛肉面端到了餐桌上。
说实话,黄海下的面条还不错,也可能是他在厨房里唯一会做的东西。
当司望把面条吃得一根不剩,把面汤都喝光时,黄海带着奇怪的微笑看着他。男孩惊慌地站起,却被黄海按下去:“吃饱了吗?小子!”
“饱了,都打嗝了,你不吃吗?”
“我不饿。”
他的声音如从缸底发出般沉闷,房间里的空气也变得僵硬。司望局促地抓着衣角问:“警察叔叔,世界上真的没有你抓不到的坏人吗?”
“当然。”
“你敢发誓?”
“我——”黄海警官刚要点起一根香烟,又塞回到烟盒中,“但有几个例外。”
“杀人案?”
他的目光变得冰冷而可怕:“问这些做什么?”
“我在想,你接管苏州河边的尸体案,以及谷秋莎与谷长龙的案子,会不会跟你过去没破的案子有关?”
“你一个小学生,干吗要知道那么多?”
司望不跟他客气了,背起书包要往外走,黄海拦住说:“等一等。”
“天黑了,妈妈说不能随便去陌生人家里的。”
“你是哪一年生的?”
“1995年12月19日。”
“嗯,从前没有破的两桩案子,发生在你出生以前。”
“也是1995年吗?”
“是。”
说这话让他有些意气消沉,司望故作镇定说出那几个字:“南明路谋杀案?”
黄海的面色变得煞白,紧紧抓着男孩衣领,把他提到半空。他的双脚无助地乱蹬:“放我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
“互联网……”
黄海粗大的手指关节,轻轻一点就能要了他的小命,却把他放下来:“对不起,小子。”
“网上说那年夏天,南明高中死了三个人?”
“对不起,我送你回家。”
十几分钟后,黄海警官把男孩送到家门口,司望抓着他的警服衣袖问:“能帮我一个忙吗?”
“说。”
“能不能帮我找到爸爸?他是在2002年的春节失踪的,他叫司明远,在你们公安局报过案。”
“好,我尽力。”
从此以后,他每隔几天就会到学校门口找司望,一起去清真寺门口吃烤羊肉串,偶尔还带回家里吃饭。
但他从没提起过自己的老婆孩子。
五月,谷秋莎被杀已经一个半月了,案情仍没有进展。公安局暂时锁定路中岳为嫌疑犯,继续在全国范围内通缉此人。
黄海再三踌躇,还是决定敲响司望的家门。
那是周末,没等几秒房门就打开了,司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你在做什么坏事吗?”他径直走进这狭窄的房间,电视机里正放着《咒怨》的DVD,“一个人在家?”
“不,我妈妈在。”
这句话让他挠头耳语:“你妈知道我吗?”
怎么可能知道?一个四年级的小学生,整天跟警察混在一起,任何当妈的都不会放心。
司望尴尬之时,何清影已从卧室出来了,她换了件新衣服,整理好头发,颇为动人地说:“请问你是?”
“哦,我——”
这个男人惯于同坏人打交道,看到漂亮女人却张口结舌。
“这位是黄海警官。”
“望儿,你又在外面惹什么祸了?”
妈妈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
“司望妈妈,请别误会,我冒昧上门来的原因,是司望托我办过一件事——关于他的爸爸!”黄海注意到她的眼神微微跳了一下,“听说你的丈夫司明远失踪多年,而你儿子希望我帮他找到爸爸的下落,我刚在公安系统内部调查过。”
“谢谢!”
“抱歉,我没找到他的行踪,也没有他在本市或外地的住宿记录,没有购买火车票与飞机票的记录。但我既然答应了司望,就一定会努力地找下去,请放心!”
何清影给黄海警官沏了一杯茶,得体礼貌地端到他面前。他难得笨拙地点头致谢,抿了口茶,几乎烫破嘴唇。
她把话题转移到孩子的教育上:“司望非常聪明,你也知道他去年的经历,得感谢谷小姐给我们机会,让他能在外面见了世面。他现在又跟以前一样了,在学校的成绩中等,很少跟同学们说话,就连一度最关心他的校长,也不再理睬他了。”
黄海警官频频点头,一反常态地改用柔和语调,竟把经常送司望放学回家,去清真寺门口吃烤羊肉串的秘密全说出来了。
男孩一阵脸红地躲进里间,黄海趁机问道:“你刚才说到谷小姐,你知道她已经死了吗?”
“啊?什么时候的事?”
“看来还不够关心她啊——就在一个半月前。”黄海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请问你最近一次见到谷秋莎,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今年春节前,我们给司望办理解除收养的手续,去派出所把户口迁回来。”
“以后就再没见过吗?”
“是的。”
“好,非常感谢你的配合,那么我走了,以后会经常来打扰的。”
黄海警官缓缓走到楼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三楼,脑中却满是何清影的容颜。
她在说谎吗?
第二章
春暖花开。
二虎已做了两年保安,每次巡逻都会经过这栋大宅子,冬天里的那棵大圣诞树,让整个别墅区的人都很羡慕。没想到才过春节,这户人家就破产了,一家一当都被搬走,有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坐在小区门口骂娘,最后被一个女人拖走了。
听说——他们最近都死了。
但让二虎记忆最深刻的,却是这家的男孩,大概十岁的孩子,看起来很是漂亮,双眼炯炯有神,却没什么表情,时常在花园独自散步,或站在窗前发呆。半夜里保安巡逻经过,都会看到二楼窗户亮着灯,吊死鬼似的站着个男孩,那张脸苍白得吓人,还有人以为他在恶作剧。
然而,几乎每夜都是如此。
二虎的家乡有一种传说——这样的人出现时,往往是被死人的灵魂附体了。
随着这家主人破产,男孩也消失了,二虎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有时还会在噩梦中见到他。
如今,这栋大屋早已人去楼空,有了新的主人,工人们开始装修,即将搬入某个钟鸣鼎食之家。
让二虎意外的是,那个奇怪的女人又出现了。
像是大学刚毕业,全身黑色衣裙,朴素而低调,头发扎着普通的马尾,镶着朵白花,像是送葬来的。是个漂亮女子,肌肤胜雪,眼帘谦卑地低垂,像古代壁画里的人儿。
谷家出事前夕的那段时间,二虎好多次看到过这个女子,这张脸庞令他印象深刻,以至于有了要跟踪她的欲望。她总是在这栋大房子前徘徊,远远看着窗户里的人,但只要有人从屋里出来,她就会躲藏到树丛中。出于保安的义务,二虎上去盘问过几次,她却一个字都不回答,不慌不忙地走了。
她的头发里藏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此刻,她站在装修中的别墅前,身后来了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有着烫卷了却很土的发型,手里牵着个男孩子,看来上小学三四年级。他们提着行李,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一对母子,来自外地的小城市。
“请问这是路中岳的家吗?”
带孩子的女人低声问道,黑裙马尾的年轻女子回过头来,蹙起眉头回答:“现在已经不是了,他在不久前失踪,找他有什么事吗?”
“啊,那怎么办呢?”女人几乎都要晕倒了,还是男孩搀扶住了她,“对不起,您是?”
“我是路中岳的表妹,今天来帮他处理房子的事。”
“您好!”她显得很激动,祈求般看着对方眼睛,“妹妹,你能不能帮我?”
“你是他什么人?”
她把男孩拉到身前说:“这是我的儿子,也是路中岳的亲生儿子。”
“你说什么?我表哥不是没有孩子的吗?”
“十多年前,我是路中岳的女朋友,怀孕后他说要分手,给了我一笔分手费,让我马上回老家去,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我知道他有了别的女人,铁了心要跟别人结婚。我每天哭得昏天黑地,大着肚子回了老家。医生说孩子已经大了,强行要打的话,会有很大危险。而我也舍不得这孩子,便狠狠心将他生了下来。还好我父母通情达理,他们帮我一起带孩子,就这样长大了。”
“我表哥都不知道?”
“当年,路中岳无情无义抛弃了我,我恨他还来不及呢。反正拿到了分手费,又相隔几千里的路程,我再没有找过他。”她越说越羞愧,指着男孩的额头说,“你看——他有块青色的印子,跟你表哥脸上一样,绝不会有错的,这就是他的亲生骨肉,现在不是有亲子鉴定吗?我可以带他去滴血认亲。”
“别说了!我没有怀疑你。”
“去年,这孩子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了,以前积攒下来的存款也快用完了,我要出去打工,就想把这孩子还给路中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听说他很有钱,就算不能给孩子一个名分,至少也能讨口饭吃。”
说着说着,做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对着孩子说:“快叫阿姨,说出你的名字。”
男孩看起来很乖,自始至终没有半句话,这才怯生生地说:“阿姨,我叫路继宗。”
“对不起,你们还是先回去吧,我也很想找到我表哥。但你们不知道,他现在是个杀人犯,警察在全国通缉他!”
“这个杀千刀的家伙,是老天的报应吗?可是,我们母子该怎么办?”
年轻女子打开钱包,掏出三千元送给这对母子:“对不起,这个你先拿着吧,就当作是回家的路费。”
“这怎么行?”
“我是路中岳的表妹,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当年犯下的错误,我会替他好好弥补的。但我也实在找不到他,如果有他的消息,无论是关进去还是怎么样了,我都会立刻告诉你的。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我可能随时都会联系你。”
“好的,太感谢你了!”
她顺手把三千元塞好了,互相记下电话号码后,年轻女子补充了一句:“你在外面听到路中岳的消息,也请第一时间告诉我,这是为了救他的命。”
“妹妹,我记着呢!”
这可怜的女人拉着儿子,一步一回头地离去。二虎正在被保安队长训斥,怎么把这种人放进了小区大门?
夕阳斜斜地照来,黑裙马尾的女子孤独地站在别墅门口,整个人似一团冰冷的火焰。
路边郁郁葱葱的夹竹桃花很快就要开了。
她叫欧阳小枝。
第三章
2006年,圣诞节。
黄海警官把司望带到家里,买了许多熟食与冷菜,还给自己准备了两瓶黄酒,给男孩买了大瓶雪碧。
窗外,下着冰凉的雨。
司望的脸越发成熟,眉毛也渐渐浓密,再过两年就要发育成少年。
有一次,警官特意带这男孩去了澡堂子,果然在他左侧后背心的位置,发现了那条刀伤似的胎记——黄海皱了皱眉头,却没有说出来。
司望三天两头来这儿玩,每个角落都向他开放——除了有个神秘的小房间,房门永远紧锁,不知藏些什么?
黄海自顾自地喝酒,吞云吐雾,直到男孩大声咳嗽,才把烟头掐灭。
“今天,是阿亮的两周年祭日。”他摸着司望的鼻子,手指不住颤抖,“真像一场梦啊。”
“阿亮是谁?”
黄海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框,是黄海与一个男孩合影,背景是人民公园,花坛里有许多气球,依稀可辨“六一”——男孩长得有几分像司望。
“他是我儿子,只比你大一岁。四年前,他被查出白血病,我找遍全国的医院,想给他做骨髓移植,却始终没找到合适对象。阿亮在医院住了一年,化疗让他的头发都掉光了,最后死在我怀里,十岁。”
“你很想他吧。”
“那一年,我几乎每天都会偷偷掉眼泪,直到遇见你,小子。”
这个中年男人把司望抱在怀中,又粗又热的手掌抚摸他,就像儿子还活着。
“阿亮的妈妈呢?”
“老早离婚了,那婆娘跟个有钱人跑了,移民到澳大利亚,儿子死后再没回来过。”
“好吧,我不怪你。”男孩摸了摸警官脸上的皱纹,“以后,你可以叫我阿亮。”
“阿亮死了,他不会再回来的,小子。”
黄海平静地说完这句话,似乎已完全接受了儿子死去的现实。
“死是一场梦,活着也是。”
“臭小子,你又来了,敢学大人一样说话!”
他喝下整杯酒,司望拉着他的胳膊:“够了,你快喝醉了!”
“别管我!”
黄海警官将男孩推开,又给自己灌下一杯。司望将他搀扶到沙发上,他喃喃自语:“阿亮!别走!阿亮!”
酒醉过后……胃里涌起一阵恶心,黄海趴在地板上呕吐,今晚酒量怎么如此之差?
他尴尬地收拾呕吐物,才发现小房间的门半开着,传出轻微的脚步声。
摸了摸身上的钥匙,果然已被司望这小子拿走了。他飞快地冲进小房间,充满霉变腐烂的味道。男孩雕塑般站着,注视整面墙壁,贴满泛黄的纸张与照片,密密麻麻如追悼会上的挽联。
照片里有黄海最熟悉的画面——杂草丛生的荒野,坍塌的围墙,高耸的烟囱,破旧的厂房,锈迹斑斑的机器,通往地下的阶梯,圆形把手的金属舱门……
南明高中的学生们传说的魔女区。
司望还没有意识到,他的嘴唇已被自己咬破,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淌。
照片里不时出现警察的身影,还是20世纪的绿色警服,拍摄于1995年6月。杀人现场打着灯光,背景是黑暗无边的地底,积满肮脏的水,发出令人厌恶的反光。
他看到了申明。
二十五岁,茂盛的头发,未婚妻买给他的衬衫,已被污水染成漆黑。臂上缀着红布的黑纱已难以分辨,大摊血迹尚未褪色……
照片里的脸还埋在水中。
下一张照片,尸体被翻了过来,惨白灯光下有张惨白的脸——男孩闭着眼睛不敢去看,泪水却从眼皮的缝隙间涌出。
黄海警官从背后抱住他,伸手挡住他的双眼。
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可以想象一个人被杀后,又在地底的雨水中被浸泡了三天……
死后三天的申明,倒在死亡的水中渐渐腐烂。
接下来的几十张照片,每一张都足以让人毕生留下噩梦。司望却用力推开警察的手,瞪大眼睛看着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