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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男人歪了一下头，随即说道，「总之，大便的话，忍耐一下不就好了。」
「你说什么？！谁要扫它的大便啊！」
「不是有自动扫除机吗？」
「那个不行。程式不能辨识狗大便，会停下来。」
自动扫除机不是碰到什么东西通通都会吸起来丢掉。如果那样，不小心忘在一旁的重要文件或是掉到地上的首饰都会被清理掉。自动扫除机只会将预先设定的东西当成垃圾，不过也不是买的人就一定要设定程式。这一类的产品，通常一开始就会设定通用程式，也就是说扫除机会吸起像棉絮尘埃、揉成一团的面纸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垃圾的东西，其他东西则会无视。除非有特别理由，不希望那些东西被当成垃圾，或是希望它也能清理掉其他东西时，就必须重新设定程式。
「调整程式的话，它就会吸了。」男人很忍耐地说。
「我不知道设定程式的方法啦。就算知道，我为什么又要做那种麻烦事？」
「我知道了。我来设定吧，可以给我说明书吗？」
「那种东西早就丢掉了。」
「你没有留说明书吗？」
「那当然！谁会留那种东西啊！」女人烦躁地说。
「好吧。总之，我会设法处理大便。」男人被女人的脾气压倒，「所以你再考虑一下要丢掉的事情……」
「不行。它不光是臭，还会乱咬。」
「咦，乱咬？你受伤了吗？」
「如果是咬我，事情才不会这么简单！是这个啦！」女人把边缘被咬得破破烂烂的桌布和鞋底不见的拖鞋拿给男人看，「它为什么要故意做这种事！」
「这只是在玩而已。该不会是累积了太多压力？它散步时是什么状况？」
「散步？那是什么？」
「散步啊。就是带着它到附近走动啊。」
「你白痴啊？我哪有那种时间？」
「但是狗不散步的话，会累积压力，可能还会生病。你只要早上少看一点电视，就有带它散步的时间了。」
「你说什么？」女人眼角高高吊起，「你要我为了它的健康，放弃看电视吗？！我到底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
「养狗就是这样啊。」
「才不是！」女人嘴角冒泡，「我小时候养的狗更乖更有气质。不会大便，也不会随便乱咬东西，不带去散步也不会抱怨。肚子饿的时候，就会自己充电，也会帮我打扫房间……」
「等一下。」男人打断女人的话，「那不是狗喔。」
「是狗啊。就是这种感觉，只是更漂亮，而且一直有花香味。」
「狗不会自己充电，也不会帮人打扫房间……真的狗的话。」男人点了点头，「我终于搞清楚了。」
「什么意思？我养的狗不是真的狗？」
「对，那是玩具狗。」
「哎呀，是这样吗？」
「你说想要狗，所以我买了真的狗。」
「还不是一样。」
「真正的狗必须吃狗食，必须带去散步。而且它也会大便，会恶作剧。但是玩具狗会自己照顾自己，不会排泄也不会恶作剧。此外，它也会帮饲主做很多事情。」
「是吗？这样的话，我比较喜欢玩具狗。」
男人摇摇头，「玩具狗没办法成为真的朋友。」
「你说什么？」女人脸色泛红，「你是什么意思！」
「玩具没有心，你不可能跟没有心的东西心灵相通的。」
女人放声大笑，「你在说什么蠢话？佩丝可是我的好朋友。」
「不是的，那只是你这么以为而已。」
「那是因为你没看过佩丝才这么说。」
「玩具狗是为了房子或是过敏问题不能养狗的孩子创造出来的替代宠物玩具，所以能够像真的狗那样行动，而且还能做到真正的狗做不出的动作；但是那全部都是设定好的。」
「你说什么！我才不会被那种歪理给骗了。你又知道佩丝什么了？佩丝它……佩丝它总是跟我在一起。当我被妈妈骂了，赶出去时，它会一直跟着我、安慰我。不论是海边还是山上，都会跟来和我一起玩。迷路的时候，我只要有佩丝就安心了。溺水的时候，也是因为佩丝，我才能活到现在。当我第一次谈恋爱、然后失恋的时候，也都是跟佩丝说的。佩丝是我独一无二的好朋友！」
「真的狗的确无法做到那种地步，但是它们拥有真正的爱情。」男人抱起小狗，举到她的鼻尖，「来，你仔细看看。」
「不要！好臭！」
「因为它是活生生的啊。」
「那就算不是活的也可以啊！」女人挥开小狗。
小狗离开男人的手，摔到地板上，发出了微弱的哀鸣。
女人看着在地板流开的血液，眼中出现了露骨的厌恶。
玩具狗是本世纪初快速进步的高度AI技术的恩赐。除了视觉、听觉和嗅觉以外，身上还装置了各种感应器，可以精密地监视对象的表情、举动、脉搏、体温、脑波等等的生理反应，配合状况做出最适当的反应。有了玩具狗的孩子会陷入它是唯一能够理解自一的存在的错觉。发售之后，这个系列立刻大受欢迎。想要养狗，却没办法养的人几乎人手一只。它们一边监视饲主的心理反应，一边做出最能博得饲主爱情的模样和行动，不论饲主有着何种兴趣、嗜好，它们都能给所有人良好印象。
不久，开始出现了奇特的社会现象。一开始只是喜欢玩具狗的人在买，渐渐地，连不喜欢狗的人也开始买了。
人们讨厌狗的原因各式各样。有人害怕被咬，有人讨厌味道，有人嫌照顾太麻烦。还会破坏各种东西，会传播病菌不清洁，死掉的话很可怜。
玩具狗克服了所有真狗的缺点。它们绝对不会危害人类，也不需清洁和排泄，会自己充电，也不会吵着散步，就算坏掉也可以反复修理到饲主腻了为止。
因为玩具狗的大获成功，各家厂商一起开发玩具宠物。猫、鼬鼠、小鸟、金鱼、热带鱼、蛇、蜥蜴、甲虫、铃虫、河童、人鱼、土龙——不管是实际存在还是幻想生物，所有动物的玩具宠物都买得到。
拥有玩具宠物的家庭普及率持续上升，终于达到将近百分之百的程度。同时，真正的宠物开始消失。对大部分人而言，玩具宠物比真正的宠物更有魅力。玩具很安全、干净、不麻烦，而且持续给予人类充足的爱情，可以实际感受到它们有着充沛的感情。和它们相比，真正的动物很危险、不干净、又麻烦，反反复覆，就连它们有没有感情都不知道。
宠物面临了灭绝的危机。年轻一代不知道真正的宠物，老一辈也不再提起真正的宠物，渐渐地真正的宠物被遗忘了。如今，若是单纯提到「猫」或「狗」，指的是「玩具猫」或是「玩具狗」。知道以前曾经存在过动物宠物的人只剩下一些好事家。这些人认为只有在生命之中，才找得到真实，所以拼命地想要保存赏玩动物的种。他们也努力主张活生生的动物的美好之处，试着让大众理解这一点，但是毫无效果。和不论何时都黏着主人，用可爱的声音撒娇的玩具相比，会怕生、会兴奋，无法按照人类期待行动的活生生的宠物完全没有胜算。
「你该不会还在那个一堆怪人的团体里吧？」女人皱起眉头。
「他们不是怪人，赏玩动物保存协会的会员都是真的喜欢动物的人。」男人放软了口气加以反驳。
「『真的喜欢动物』？你却一点都不喜欢佩丝。」女人把手上的佩丝举到脸旁。佩丝可爱地歪了歪头，舔着女人的脸颊。
「就算喜欢也没有用，它们没有任何感情。」
女人的手指轻轻地搔着佩丝的喉咙，佩丝眯起了眼睛，喉咙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佩丝如果没有感情，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你说明一下啊。」
「它不是高兴。那是为了让你满意，所以计算了看起来很高兴的行动，加以实行罢了。只是一种小把戏而已。」
「你真的很顽固耶！」女人的口气变得暴躁，「只要看这孩子的模样，任谁都知道它是有心的！」
佩丝轻咬着女人的手指，从鼻子发出了听起来很哀伤的声音。女人眯起了双眼。
男人突然抓起佩丝的头，从女人怀抱中将它提了起来。
「你干嘛！」
吊在半空中的佩丝看似痛苦地挣扎着。
「住手啦。佩丝很难受耶。」
「它才不难受，那只是被设定好的反应而已。」男人动手就要把佩丝往地上砸。
「住手！！！」女人尖叫着，抓住男人手腕，「拜托你不要！！」
男人的手放松了力量，佩丝轻轻地落下后，冲向女人，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发出呜咽似的叫声。
「你居然做这么残酷的事情！你才是冷血的人！」
「我不是，因为它是……」
「你居然不能从佩丝身上感受到爱情，你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你在说什么？我正常得很。」
真的吗？他心中有个声音这么说，玩具狗被设计成可以诱发出人类内心最大的爱情，你却对它没有反应，这不是很奇怪吗？
不，不是。男人否定了这个声音。我有理性，因为我知道这东西不是真正的动物，是被设定好的机器，所以我才当它是东西。
「到底要怎么说，你才听……」男人的声音停了下来。
女人抱紧佩丝，哭了起来。
「抱歉。」男人说，「我不是故意让你难过的。」
「没关系。」女人擦了眼泪，「你会那样，不是你的错。」
「你为什么只会这样说……算了，我知道了。我是怪人，佩丝是有感情的。这样总行了吧。」
女人伸手摸着男人脸颊，「你真的好可怜。」
一股令男人全身发抖的怒气袭击了他，但他好不容易咬牙忍了下来。
「对了，我好想要小孩。」
「你说什么？！」男人的怒气瞬间被惊讶吹得无影无踪。
「由美的小孩马上就要出生了。」
「由美？」
「我的表妹呀，你也见过的。」
这么说来，的确是有这个亲戚。
「你不高兴被她追过去？」
「才不是。」女人双眼圆睁，「我是看到由美开心得不得了的表情，就变得很想要可爱的婴儿啊。」
「生产很危险的。可能会让你生病，而且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自由行动，对工作也会有影响。」
「谁说我要用自己的子宫？这年头，没人那样做了。」
「咦？难道你打算……」
「对，我要用猪的子宫。」
「你让猪生自己的小孩也无所谓吗？」
「没什么无所谓。那本来就很普通啊，我也是这样出生的。」
「我不是，我是我妈生的。」
「自己生孩子，真是太野蛮了。」
「我们父母的那一代，大家都是这样出生的。」
「如果以前真的那么好，你就直接穿着从动物剥下来的毛皮，钻木取火不就好了？」
男人咬着下唇一直看着女人，终于闭上了双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都听你的。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提供精子。当然你也可以去精子银行，买你想要的精子。」
「亲爱的，谢谢你。」女人缠着男人的手腕，亲吻了他的鼻头，「一定可以生个可爱的女生。」
「是啊，如果像你就好了。」男人看来不太起劲。
到了临盆在即的时候，男人的态度完全改变。他每天都去医院，仔细观察猪的状况。因为给予了大量抗生素，所以猪的肚子完全是无菌状态。他戴着塑胶手套一摸，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动。那是即将诞生，新的生命之火的跳动。
男人快乐地反刍着残留在手上的触感，回到家里。
在房里等他的女人说，「我要跟你商量我们孩子的事情。」
「好啊，我什么都跟你商量。那孩子今天对我的话有反应了。」男人爱恋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她跟我打了招呼。」
「我想停下来了。」
「好啊，停下来就停下来。」这么一说后，男人一瞬间歪了歪头，「你要停下什么？」
「怀孕。」
「可是已经足月了，法律禁止堕胎的。」
「法律已经修改了。如果使用猪的子宫，就算胎儿成长到足月，也可以堕掉，母亲不需负担任何责任。」
「但是那孩子已经有生命了。」
「所以那又怎么样？」女人不服气地说，「我说我不要孩子了。你要说这理由不充分吗？还是你要说比起女人以自己的意志控制生产的权利，胎儿的生命更重要？」
「生命比任何……」男人闭口不语。被认为有危险思想的话就糟糕了。
「是啊，女人控制自己生产的权利更重要，胎儿的生命不算什么。」
「那当然，宪法也这么写嘛。宪法是绝对正确的！」
「但是……」男人扶着额头，「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要放弃生产？你明明就那么期待的。」
「因为很累嘛。」女人鼻孔膨胀地说，「我去看了由美。她好惨啊。头发乱七八糟，还有黑眼圈。你知道为什么吗？」
「育儿很辛苦，父母当然会很累。」
「婴儿不会自己泡牛奶喔。」女人高声说，「我不敢相信他居然不能吃固体食物。只要一哭，父母就得泡牛奶给他。他以为他是谁啊？」
「婴儿都是这样的。」
「我觉得那样实在太过分了。随自己高兴清醒、睡觉，完全无视我们的状况喔。」
「那也没办法，因为婴儿还无法理解大人的话嘛。」
「所以我不能接受我得像个奴隶一样地伺候他，我不能忍受有人侵犯我的人权。」
「婴儿没有恶意……」
「难道说没有恶意，就做什么都会被原谅？最恶心的就是排泄了。自己也不能去厕所，会大在尿布里喔，然后父母还要亲手……」女人脸孔皱了起来，「光想起来就让我毛骨悚然。不光如此，还会突然把刚才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我绝对不相信他们没有恶意。我一定要堕掉。由美也说，她决定进行生产后堕胎了。」
「你如果无论如何都要堕掉，我也不反对……你刚刚说什么？生产后堕胎？」
「对，由美打算这么做。」
「那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好像是生了之后杀掉孩子，当然不是字面上的说法吧？」
女人摇摇头，「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
「那不是杀人吗？」
「不，到七岁为止都没有问题。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决定要不要养孩子这么重要的事情，只有十个月的怀孕期间实在太短了。手续很简单喔，只要带去保健所，说『我不要这孩子。』就可以了。」
男人双手掩面，「拜托，千万不要这样。」
「你放心，我会在生产前堕掉的。」
「亲爱的，我想要一个女孩子。」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自己决定堕掉孩子吗？我几乎可以预见同样的事情又会再来一次了。」
女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当然不是又要用猪的子宫生孩子啊。和那个过时的兴趣不一样，我想要的是这些孩子啊。」女人将电子目录递到男人眼前。
那上头有着男男女女，各种年龄的孩子，每一个都非常美丽。
「我觉得这个由莉加不错。」女人靠到男人身边，很快乐似地说。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男人全身发抖，「这些都是玩具，是扮家家酒用的孩子。可能也会有想要孩子却没办法有孩子的人买，但是像你这样不想要孩子的人买，实在太奇怪了。」
「现在哪还有想要孩子却没办法有孩子的人啊？」女人冷笑一声，「只要有体细胞就能自由做出精子和卵子，子宫用猪的就好了，早就没人用不孕这个字眼了。这些孩子超受像我这种喜欢孩子的人欢迎喔。」
「喜欢孩子……你吗？」
「对啊，你知道吧。」
「你杀了我们的孩子。」
「别说得那么难听。法律已经说了，堕掉七岁以下的孩子不是杀人罪，所以我没错喔。」
男人仔细地翻阅目录，「这是制造佩丝的那家公司的产品。」
「对，所以可以相信他们的品质。」
「你想要孩子的话，就再用一次猪的子宫……」
「我对动物没办法，又臭又脏。」
「孩子和宠物不一样，就算有点脏也没办法。」
「没办法？我可不想要因为这种话，就被逼着做无谓的劳动。我想要养可爱的女孩子，但是不想收拾大便，这样有什么错？」
「你这是任性。」
「以前的人都被什么『奢侈是敌人』、『无欲则刚』这种话给骗了。我可不一样，我要好好地守护自己的权利。不论你说什么，我都要买由莉加。」
「随便你吧。」男人抱着头，当场蹲了下来。
「爸爸，早安！」由莉加充满活力地说。
「啊，早安。」男人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在做什么？都几岁的大人了，还跟玩具说话？
「爸爸，怎么了？为什么要用奇怪的表情看由莉加？」
她去哪里了？我没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