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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地方,现在光滑无比,不要说手术疤痕,连一道小小的擦伤也没有。
不仅如此,根据秀娥接下来所说,郭德昌小时候曾经被狗追咬,全身留下了大大小小十多处伤痕,现在 却踪迹全无。除了解剖留下的伤痕,整具尸体完美无瑕,找不到一处伤痕。
如果秀娥说的是真的,那么这具尸体,当然不是郭德昌。
秀娥似乎没有必要说谎,她一向是个那么老实本分的女人,我仔细看看她,她的悲伤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眼角那种抹不尽的湿意,显示出她内心的焦虑,虽然她认为这不是郭德昌,却只略微放松了一会,又紧张 起来。
“这不是德昌,又会是谁呢?”她喃喃地道,“德昌又到哪里去了呢?”
是啊,郭德昌到哪里去了呢?如果这个人不是郭德昌,那么他又会是谁?
江阔天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一起普通的谋杀案,似乎变得复杂了。
送走秀娥,江阔天邀我到附近的茶馆喝茶。
我们坐在临街的窗口,江阔天一向直爽,不废话,立即进入主题:“你那天看见了什么?”
“我已经都跟警察说了。”我不动声色。
他笑了笑,身子往后一靠:“真的就只有那些?”
“当然不止。”我喝了一口茶,笑道。那天警察笔录时,我没有说真话,是因为我说的话,没有人会相 信。但是江阔天不一样,他以前和我一起探险时,经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我将自己所见到的告诉了他,他听得又是惊讶又是兴奋,靠过来,低声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我不悦道。
他笑了笑,犹豫一下,咬了咬两腮的牙齿,仿佛下定决心,从随身所带的那个硕大的黑色公文包里取出 一叠纸:“这是这件案件的资料,”他深吸一口气,“按理是不应该给警察以外的人知道,不过,根据你的 说法,这件案子,似乎非常古怪,”他对我眨眨眼,“你恰好又是一个古怪的人,所以,你帮着参谋参谋, 也许会有所帮助。”
古怪的人?我露出一个苦笑。我决不是个古怪的人,只是不幸有过几次古怪的经历而已。
那些资料,有现场记录、尸检报告、谈话记录等等。根据这些资料来看,郭德昌死之前没有什么异常举 动,和平常一样,没有反常的地方,夜里12点之前,都有人作证可以看见他。我发现他的尸体是在凌晨两点 ,在12点到两点之间,没有人看见过他——这并不表示他那段时间到了别的地方,而是在那段时间,警察找 不到在夜市附近出现过的人,因为天太冷,人们通常都不会逗留到那么晚。而尸检报告显示,郭德昌的死亡 时间,就在12点到两点之间。
郭德昌的尸检报告写得很详细,从这里可以看出,郭德昌的死亡,确实非常古怪。他的死因,是因为血 液流失——他全身的血都完全消失了,仿佛被抽得干干净净,但是他全身,却连一个伤口也没有,甚至连一 个小小的针孔都没有。因此那些血是如何失去的,成为一个最大的谜团,也使整个案件显得非同寻常。并且 ,尸检的结果,这具尸体全身的器官都非常年轻,大约30岁,而郭德昌已经50多岁,这又是一个不吻合的地 方。怪不得当秀娥说这不是郭德昌时,江阔天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猛然记起当时江阔天向秀娥问话时,曾经问过她,郭德昌是否有过往病史,当时秀娥回答说郭德昌有 糖尿病。
但是尸检报告却显示,死者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疾病。
难道这真的不是郭德昌?
“有什么想法?”江阔天问道。
“你呢?难道你没有别的想法?”我反问道。我们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一笑。这么多年的好朋友,我们 已经有了默契,有些话不必说出来,也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郭德昌的死,是因为血液完全流失,法医找不到伤口,所以觉得不可解释,但是在法医和警察检验之前 ,我已经见过郭德昌的尸体,他身上那些青色的痕迹,至今回想起来,仍旧令我有触目惊心之感。
既然郭德昌的血液流失暂时找不到别的解释,似乎就只能归结于这些痕迹——但是什么样的重击会这样 厉害,击打他之后,还使他的血消失得干干净净?
更何况,那些淤青,还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还有他的身份,他到底是不是郭德昌,又或者,是一个和郭德昌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是这样,郭德 昌本人,又到哪里去了?
想到这里,我再也想不明白,摇摇头:“能不能想办法证实死者的身份?”
江阔天点点头:“已经在做了,我们已经有同事到他家里采集样本,而且,”他看了看我,又道,“现 场附近有许多凌乱的脚印,我们已经一一采样,大部分脚印都已经找到了主人,并且排除了作案的可能,只 剩下两双脚印,一双男人的和一双女人的。”
“哦?”我挑起了眉头,“我的脚印,应该也留在现场?”
“当然,”他又仔细看了看我,似乎有点尴尬,“你的脚印,刚才在警局已经采集过了。”
已经采集过了?但是我却完全不知道。我愤怒地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这是办案的手法,你要体谅 ——秀娥的脚印也采集了。”
秀娥?我皱起眉头——我不认为她这样一个女人会和凶杀案有关。
“你帮我参谋参谋,”江阔天收拾好资料,“这件案子看来不寻常,我虽然逻辑思维很强,但是碰到不 符合逻辑的事情,还是得你帮忙。”
这家伙,分明在绕着弯子骂我思维没有逻辑性。我捶了他一拳,接下来我们便不再讨论案情,转而闲聊 一些旧事,一壶茶冲了好几道,越冲越香,令人流连忘返。
和江阔天分手之后,已经将近中午,我回到家里,收了几封邮件,睡了个午觉,正准备做事,却又接到 了江阔天的电话。
一听到他的声音,我本能地认为,是案件有了新的进展,但是他的话却让我很失望。原来他只是又接了 一桩新案子,现在正在医院询问伤者。
“那关我什么事?”我有点不高兴地问。
“这个伤者的身上,”江阔天慢悠悠地说,“也有那种特殊的香味。”
哦?
我鼻间仿佛又出现了那种独一无二的芬芳,淡淡的,如麝香,又比麝香更清淡。
“我马上过来!”说完我便挂了电话,江阔天狡猾的笑声被我不客气地阻挡在电话线的另一端。
赶到医院,江阔天和两个小警察正守在急救室外面,伤者还在里面抢救。
伤者名叫沈浩,是小学教师。据送他来医院的人解释,当时沈浩突然从一条小巷子里歪歪斜斜地冲出来 ,腹部插着一把匕首,神志也不是很清楚,旁边的人见了,便连忙打了急救电话,将他送到医院里来。有几 个人跑到他冲出来的巷子里看了看,那巷子四通八达,凶手早已不见人影,除了地上的一摊血,什么也没有 。
“整条街道都充满了一种很特别的香味。”那个人在向我叙述的时候,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同时耸起 鼻子向空中闻了闻,“你闻到没有?就是这种香味。”
医院是个气味很重的地方,但是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仍旧无法掩盖那种奇特的芬芳,若有若无的从急救 室里传出来。
“那把匕首,已经送回局里进行化验了。”江阔天道。
我皱了皱眉头:“其实你不应该让我牵扯进来……”
“本来是不应该,”江阔天打断我的话,“不过根据你所见到的,这起案子肯定不一般,最后还是会要 找你,不如现在就让你跟进,省得我从头给你解释案情。”
他这话让我忍不住笑了。他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也发生过几起怪异的案件,公安局碍于身份,不能直接 以灵异事件来对待,便找到我的叔叔协助调查。我叔叔是一个很有名的术士,是否真有法术我不知道,但是 那几起案件,都是通过我的推理和他的灵异常识侦破的。后来叔叔不在了,碰到这类案件,警察就直接来找 我了。
但是,实际上,我并不具备任何灵异常识,胆子也只有中等大小,只是好奇心特别强烈。
“你们领导同意了吗?”我叹了一口气问道。
“他们迟早会同意的。”江阔天笑道,显然他没有请示领导就擅自做主将我拉了过来。我无可奈何地翻 了翻白眼。
说话间,手术室的灯灭了,沈浩被包围在一大堆的塑胶管和玻璃器皿中推了出来。他很年轻,看来不过 二十三四岁,脸色惨白,没有知觉地躺着。
“他怎么样?”江阔天问道。
医生摇摇头:“希望不大,伤口太深了。”
沈浩是个孤儿,没有亲人,警察只得通知了他们单位的领导,但是领导现在还没有来。眼看着他孤零零 地被推进加护病房,我有点难过。
在沈浩的病床后,长长地拖曳着一线若断若续的芳香。
“护士小姐,”我拦住一个护士,“请对他注意点,他没有家人。”
那名护士点点头,口罩上方,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似镀了油一般光亮,看得我心中微微一颤。
我忽然想知道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问,她已经一笑,进了病房。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形,睫毛抖动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进去呀,还待着干什么。”江阔天用手肘撞了我一下,带头走进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那名大眼睛的女护士和病人,其他的医护人员都已经离开了。病人正在昏迷中,我们进 来仿佛毫无含义。江阔天待了两分钟,便有些不耐烦,想要走。
但是这里有了那名护士,对我来说,有了别的含义。
“你们先走吧,我在这里等他醒来。”我说。江阔天也不反对,便顾自走了。
这样,除了那个昏迷的沈浩,病房里就只剩下我和护士小姐了。我偷偷地瞟了瞟她胸前的工作牌,上面 是她一张清丽的小照,出于紧张,面容没有看清楚,但是她的名字,我却记住了——庄弱貂,一个很好听的 名字。
“庄小姐,”我咳嗽一声,“他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她诧异地看我一眼:“这个很难确定,他伤势很严重,不一定能够醒过来。”说完她看了看我,好奇地 问:“你也是警察?”
我摇摇头。
我努力想找话题来跟她搭讪,不过她好像很忙,有些心不在焉。到后来,我发觉自己实在没有任何理由 再待下去,只得起身离开了。她礼貌地对我点点头,又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我离开病房,沮丧地叹了口气——我甚至没有见到她的脸,除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的整个面部都被雪 白的口罩遮住了。
医院里看病的人很多,走在白色的走道里,不时和迎面来的人相撞,我微微觉得奇怪——这家医院规模 不是很大,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看病?是不是最近生病的人特别多?
在医院挂号大厅里,我被一个人叫住了。
是秀娥。
她手里拿着一本病历,分开密集的人群,慢慢朝我走来,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微笑。她的腿还没好利索, 仍旧有点跛。
“秀娥姐,你怎么在这里?生病了吗?”我迎上去问。她单薄的身子,看起来就不是很健康,何况以前 郭德昌也说过,她总是生病。
秀娥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病历在我眼前晃了晃,无力地道:“今天上午从公安局回去后,就 开始拉黑色的大便——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医生说是胃出血——以前都是德昌背我来的,我也不知道医院 的规矩。”说着她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条手绢捂在眼睛上,无声地哭泣起来。那条手绢已经湿漉漉了, 看来她已经掉了很多眼泪。
我也叹了一口气:“你挂号了没有?”
她摇摇头,为难地看着挂号处汹涌的人头。因为人多,那里的队伍已经变形,靠近窗口的地方挤成一锅 粥。秀娥大约已经很多年没有单独出过门,面对这样的阵势,怪不得她到现在还没有挂上号。我接过她手里 的病历,努力挤进人群给她挂了号。
“奇怪,这个小医院怎么生意这么好?”
“不知道,以前德昌带我来的时候,这里很冷清的。”
我看她一眼,带着她到门诊处。那里也排了长长一溜人,我将她的病历和挂号单交给护士,陪着她在走 道里的长椅上坐下。
“其实德昌出事,已经有过预兆了。”她沉默了一阵,忽然冒出一句话。
“哦?”
“今天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发现自己的牙龈出了很多血,连下巴上都沾满了,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情——牙龈出血,是要死亲人的。”她幽幽地说,又哭了起来。
“你不是说那不是郭德昌吗?”
听我这样说,她立即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我……不知道,如果不是德昌,为什么会长得和他 一模一样?我……”她说不下去了,看得出她心里很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终于等到医生叫秀娥的名字,她对我点点头,便进去了,手里紧紧地握着那个 装着她粪便的小玻璃瓶子。
我坐在走道里等她的时候,给江阔天打了个电话,问他有什么新的线索没有。
“有。”江阔天说。
我等了一阵,可是他一直在沉默,这让我有点恼火:“你是不是不想告诉我?”
“不是,”他终于说话了,“最后两双脚印的检验结果出来了。”
“哦?”
“男的是你,女的,”他停顿一下,“是秀娥。”
秀娥?
我惊讶不已,旋即又释然:“也许是她去探望郭德昌的时候留下的?”
那边的声音仿佛有点抑郁:“不是,根据现场分析,秀娥的脚印,应该是在凌晨一到两点之间留下的, 但是她的口供却说,她当夜10点多钟就已经睡了。”
我的心骤然沉重起来:“没有弄错?”
“没有。”
我看看走道尽头的诊室,那里站满了等待看病的人,病恹恹的秀娥,正在里面接受医生的检查。
难道这样一个秀娥,竟然会和郭德昌的死有关?
“还有其他情况吗?”我问。
“没有了。哦,对了,那把匕首的主人已经找出来了,是个惯偷,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他了。”他说,“ 沈浩没事吧?”
“没事。”我挂了电话。
我将身子往后一靠,顾不得墙壁多么肮脏。
我多么希望,秀娥和这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因为我实在找不出任何理由,或者说任何迹象,可以把秀 娥与郭德昌的死联系起来。如果要给她下一个定义,那么最好的词应该是——卑怯。是的,秀娥就是这么一 个人,她的眼光总是怯生生的。
“东方。”又是那个怯生生的声音,秀娥不安地站在我眼前,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仔细地看着她,她 的表情也怯生生的,现在被我这样一看,更加增添了惶恐和不安——这是不是她心虚的表现?但是她平常也 是这样一副表情,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东方,”她紧张地看看我,我的审视被她察觉了,她眼光闪动,慌乱地道,“医生要我去化验,如果 你没空,不用陪我了。”
我赶紧收起目光,仍旧陪着她做完了化验。
化验的结果,她的腹部大量出血,必须住院治疗,并且要输血。我没想到她病得这么严重,她也吓了一 跳,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帮她办理好住院手续,安顿好后,我才离开。
急诊病房里,仍旧只有庄弱貂和沈浩两个人,沈浩没有知觉。我进去的时候,庄弱貂正在看病历,我咳 嗽一声,她这才发觉我来了,抬起头来,从口罩后露出一个微笑。
我本来想要和她说的话,被她的微笑融化了,吐出来变的不太连贯:“庄——庄——庄小姐!”说完这 一句,我已经满头大汗,再也不敢说话了。
我这是怎么了?我在心里暗暗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没出息。
但是庄弱貂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她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自成年以来,从来没有 一个女子这样吸引我。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庄弱貂被我的窘态逗笑了,眼角弯得像一弯月牙,盈盈发亮地看着我,光线在那双眼睛里,仿佛会跳舞 ,具有别样的生命力。
她的笑声让我不那么紧张,终于可以正常说话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