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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神智确实没有问题,只是有一些奇怪的幻觉,偶尔会在生活中造成不便,”长庚认真地注视着对面夫妇的眼睛,不放过他们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据我所知,好像跟某个溶洞有关……”
不出长庚所料,最后一句话成功地打破了钱氏夫妇伪装的坚强。“怎么会这样……”愣了几秒钟,钱妈妈一把抓住丈夫的手,眼睛里已经有泪光闪烁。
“钱小姐应该还没告诉你们吧,因为幻觉原因,她已经失业了,”长庚趁热打铁地补充,“请相信,作为一个心理治疗师,我和你们同样渴望她早日痊愈。”
“去跟导游说,旅游取消,我们留在北京陪小慧。”钱爸爸斩钉截铁地开口。
“不行,”长庚赶紧阻止,“钱小姐的病因来自她的潜意识,作为她的父母对她潜意识的影响尤其大。因此你们必须如常生活,不给她的情绪带来波动才是治疗的最佳选择。”
“那小慧怎么办?”
“我们能做什么?”
钱氏夫妇同时问出各自的问题,显然他们听到“溶洞”这个词后,态度就大为变化,这让长庚越发有了信心。
“我需要了解她潜意识的根源。比如,那个溶洞……”长庚敏锐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关键词,“当然,作为专业人士,保守病人的隐私是我们的职责。”
“是小慧给你提到的溶洞吗?”钱爸爸问。
“不,她根本不记得这回事。我是在给她做催眠治疗时发现的,但没法得到更多的信息。她自己对这段回忆很排斥,这恰好也是她致病的心理症结,”长庚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才来请求你们的帮助。”
钱氏夫妇又对望了一下,似乎在互相征询意见。终于,钱爸爸点了点头,沉重地开口:“本来,我和小慧妈妈也希望永远不再提起这一切。”
“那一年,小慧四岁,我们带她回她妈妈的老家。”钱爸爸打开话匣子,透露出一个隐藏了20年的秘密,“那个地方叫云峰堡,位于贵州安顺地区。贵州属于喀斯特溶岩地貌,天然溶洞非常多,云峰堡周边的山上也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溶洞叫作天龙洞,极大极深,岔路众多,就算是当地人也没人敢深入其中,除了一个人例外。”
“那个人就是——小慧的外婆。”钱爸爸看了一眼妻子,见她只是埋头不语,安慰地轻轻揽了揽她的胳膊,“小慧的外婆和外公一样,是土生土长的云峰堡人。在小慧妈妈只有五六岁的时候,‘文革’破四旧的风气也传到了这个与世无争的村庄。为了保护家传的一些古董,小慧的外婆在一个深夜走进了天龙洞,从此再也没有出来,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我们当时住在小慧的一个表舅家里。他家正好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叫宝生,成天带着小慧在村子里玩。小慧第一次去农村,什么都新鲜得很,对那个小表哥更是崇拜备至。因为村子里每一家都沾亲带故,治安非常好,我们也放心地让小慧跟着宝生到处跑,没想到有一天直到天黑也没见两个孩子回家。”
“我出去透透气。”钱妈妈忽然站了起来,表情极为疲惫,显然不愿再回想起当年的事情,只好选择回避。
“我很抱歉。”长庚忽然说。他的语气不是客气,而是钱氏夫妇无法明了的负罪感。
“没关系,我们一直准备着面对这一天。”看着妻子走出房间关上了门,钱爸爸才转头重新面对长庚,慢慢地继续说下去:“我们和小慧表舅一家都快急死了,四处寻找,村里的乡亲们也一起来帮忙。20多天过去了,不论附近的山坡树林还是池塘沟渠都搜索了几十遍,依然没有两个孩子的踪影。后来,有人提到了天龙洞,我们就本着试试看的心态进洞搜索,居然找到了一只鞋子和一件外衣,都是宝生的。毫无疑问,两个孩子是钻进天龙洞里面去了。”
“小慧表舅妈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哭了起来,嚷嚷说肯定是当年死在洞里的外婆阴魂不散,拘了两个孩子去和她做伴,那么孩子们肯定回不来了。我自然不信这种说法,和表舅还有另外几个热心人系了绳子轮流进洞搜索。可惜天龙洞果然如同迷宫般到处是岔道,加上越往里走空气越窒息,我们搜索了整整七天,什么都没找到。”
钱爸爸说到这里,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脸上细密的汗珠,仿佛他又回到了当初那个焦急而绝望的时候:“此刻距离两个孩子失踪已经整整一个月了,所有人对他们的生还已经不抱希望,救助的村民都已散去,只有我们和表舅夫妇还在绝望地一次次搜索,觉得哪怕是发现……孩子的尸体也是好的……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奇迹出现了。”
“我和表舅当时身体都累垮了,被人强行抬回家休息之前,我们最后一次钻进了天龙洞,照例在每个转角处都插上了一只小号手电。就在又一次徒劳折返的时候,我们忽然发现靠近洞口的一只手电附近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我迅速地把她一把抱起,发现她就是小慧。只是她已经昏迷不醒,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真的是皮包骨头,就像电视里的木乃伊那样骇人,抱在怀里硌得人心慌……”钱爸爸的声音哽咽了,停顿了好一阵,才有力气继续说下去。
“我们当即把小慧送到了医院里,听说有孩子在溶洞中30天生还,新闻记者来了不少,都被我们硬挡了出去,生怕影响小慧的病情,但还是止不住大大小小的报纸纷纷报道。他们对于小慧居然能熬过整整一个月,自己爬回溶洞出口更是有各种猜测。就在这个时候,宝生的尸体也已经发现了,据说他是在陷入洞中的第四天或者第五天就死去了,死前因为精神崩溃,双手的指甲都被磨掉了……宝生的妈妈看见尸体后也精神崩溃了,她跑到小慧的病房里,边哭边骂为什么死的不是小慧,是小慧害死了她的儿子……”
“小慧被送到医院后本来神智还比较清楚,被表舅妈一闹,病势又立刻沉重,开始失控地大喊大叫,尤其害怕腌肉板鸭等腊制食品,以至于好几次我们都以为她真的疯了。有一次她从发病引起的昏迷中清醒之后,竟然彻底恢复了正常,只是将有关洞内的一切都忘记了。这让那些想挖掘内情的记者们大失所望。从医院出来一年后,小慧上了小学,然后是中学大学,留京工作,一切都与常人无异了。”
“遗忘过于沉痛的打击是大脑的自我保护功能,所以一切都很合理,”长庚终于开口评论了一句,“只是她居然能在断食一个月后爬到洞口,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哪怕洞中有水饮用,也不足以支撑她爬行的力气。”
“确实不可思议,但是已经无人知道原因。不过,当时医生也提醒过我们这段记忆只是被封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新开启。一旦开启,对她精神的影响无法预知,”钱爸爸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此,我和她妈妈再不敢带她去云峰堡,再不敢让她接触娘家的亲戚,家里也不吃腊味,避免一切会引起她回忆的东西。我们都觉得,如果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最好,毕竟她那个时候才四岁,小孩子的记忆是很不牢靠的……”
“儿时的记忆确实常常会模糊。它们实际上是埋入了潜意识中,反而会在不知不觉中影响更深,”长庚说到这里,知道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便点点头站了起来,“您提供的线索非常有帮助,我会提交给有关心理专家,一起想办法的。”
“小慧是怎么出现异常的?你有把握治好吗?”钱爸爸没料到长庚这就要走,连忙拦住他。
“具体原因不明了,不过我背后有北京大学和萨拉曼卡大学专家们的双重支持,应该没有问题,请放心吧,”长庚的神情十分疲惫,勉力打起精神应付,“我会定期给你们汇报情况,而你们一定要如常生活,不能引起钱小姐的怀疑,否则只怕会让她的死亡幻觉更加严重。”
“可是……”钱爸爸也看出来长庚精神状态极差,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但是他爱女心切,仍然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
“钱小姐因为死亡幻觉会导致一些自残行为,我不能离开太久。你有我的手机号,有问题我们改天再谈。”长庚说完,推开钱爸爸阻拦的手臂,自顾自走出了房间。
头痛欲裂。长庚走到宾馆大堂时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坚持。他折过身走进大堂侧面的公共洗手间,将隔间门关上后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了一管蓝色药剂和一副一次性注射器。
然而,还未等他将药剂注射进手臂的静脉血管,外面忽然响起一片嘈杂,竟是有人大张旗鼓地闯进了洗手间。下一秒钟,隔间门猛地被人踹了开来,两个男人冲着错愕的长庚大吼:“便衣缉毒,举起手出来!”
“这不是毒品……”长庚刚想解释,膝盖处便被人狠狠踢了一脚。
“闭嘴,出来!”见长庚没有动,一高一矮两个男人伸手拽住了他的胳膊。
长庚的体格原本就不强健,加上此刻严重的头痛,几乎毫无反抗就被两个男人押了出来。酒店保安和值班经理也闻讯赶了过来,不断解释长庚并非他们的客人,出现吸毒事件不能算酒店的责任。这时,来来往往的客人也纷纷侧头注目,不少还聚拢过来围观事况。
照这样下去,万一被钱宁慧的父母看见,只怕一切都会前功尽弃……长庚想明白这点,再也不作抵抗辩解,反倒配合着两个男人对酒店经理说:“一切都是我的个人行为,与酒店无关。”那两个自称便衣警察的男人似乎也不愿多加耽搁,随口向值班经理承诺不做进一步追究,便拉起长庚驱散人群,将他塞进一辆小型面包车中,离开了酒店。
“你们不是警察。”等车开动之后,长庚忽然淡淡地开口。
“算你聪明,”坐在他旁边的矮个男人笑了笑,“有人想见你,识相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
“你看我这样子,能不识相吗?”长庚苦笑了一下,抹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冷汗,虚弱地闭上了眼睛。此时此刻,他只能尽力休息,为应付即将到来的变故储蓄精力。
面包车七拐八绕,渐渐驶离了灯火通明的街区,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停下。两个冒充警察的男人走下车,前方是一片废弃的工地,由于没有照明,他们不得不打开了手电。
当他们将长庚从车内拽下来时,发现这个年轻人已经完全瘫软无力,不靠他们搀扶根本无法行走半步。“妈的,怎么真跟犯了毒瘾似的?”矮个男人不满地在长庚背上拍了一掌,长庚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晕过去一般。
“怪不得客人说只要赶在他注射以前,抓住他就容易得很,”一旁的高个男人笑了,“不过看这小子弱不禁风的样儿,就算等他注射了那蓝水儿又能怎么样?”
“或许会变身成……那个他妈的叫什么来着……狼人?”矮个子终于想出了这个名词,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
他们架着长庚一路往前,绕过工地上废弃的水泥桩子,走进了一间低矮的简易房。这间简易房原本用作工棚,却不知为何没有拆走,里面堆满了碎石烂砖。两个男人将长庚架进房内后,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将长庚捆了个结实,又将绳头系在一根架梁用的钢管上,确保长庚再也挣脱不开。
“要见我的……人呢?”见两个男人转身就要离开,躺在地上的长庚虚弱地问了一声。
“你他妈的还真信有人要见你啊?”矮个子男人笑骂了一句,“人家只花钱让我们教训你,没揍你一顿算是可怜你小样儿了。”
“居然还能出声,那还是要保险点。”高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卷胶带,撕下一截蹲在长庚身边。
“没错,客人说过要小心和他说话,最好别看他的眼睛,”矮个子见同伴将长庚的嘴巴用胶带封死,又提醒了一句,“送佛送到西,干脆把他的眼睛也封了。”
“嗯,客人是说这小子有些邪乎。”高个男人手一动,见长庚紧闭的双眼一颤,似乎立刻就要睁开,慌忙一把捂住他的眼睛,又扯下一截胶带封了上去。“趁这里清静好好想想,你他妈的到底得罪了谁。”他假装好心地提醒了一句,检查了一下长庚封口蒙眼,五花大绑,绝无逃脱的可能,这才放心地站起来,和同伴想要离开这漆黑寂静的简易工棚。
轻轻松松就赚到了客人承诺的一万块钱,两个街头混混心中都是一片欢喜。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出房门,身后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就像飓风来临前海水的低鸣,又像成群结队的杀人蜂从身后袭来,更像上古部落里巫师绵长的吟唱,那是——长庚从鼻腔内发出的哼声!
“鬼哼什么,信不信老子把你的鼻子也封住!”高个男人心烦意乱地吼了长庚一句,却莫名其妙地没有动手,只是与同伴急匆匆地离开了工棚。
他们钻进开来的小面包车内,长庚刚才的哼唱声仍然一直萦绕在脑海内,他们明知道距离已远不可能再听得见,两个男人还是觉得长庚就近在咫尺。“邪门!”坐在方向盘前的高个男人下意识地用手在耳边扇了一下,发动了引擎。
面包车一路奔驰,很快就驶离了那片废弃的工地。“按说这一笔生意做得挺容易的……”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矮个子咂了咂嘴,“可是我怎么还是觉得……靠!……”
他话音未落,面包车已是一个急刹,躲过了一辆装满建材的重型卡车,不过因为习惯性没系安全带,两个人的头都重重地砸在挡风玻璃上。
“你丫开的什么车?”副驾上的矮个子揉着额头怒骂,“我们刚才差点就没命了!”
“我他妈的怎么知道!”开车的高个儿没好气地回答,“刚才那个小子的哼哼声一直在我耳边转啊转,就跟和尚念经一样烦人,老子怎么还能够安心开车?”
“原来你也听得见?”矮个子惊讶地附和,“我也是,一直觉得那小子的声音跟着我们,而且哼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烦得老子好想砸东西揍人!”
“算了,我不开车了,再开下去准出事,”高个子颤抖着手,勉强把面包车停在了路边,立刻抱住了脑袋,“见鬼,那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不行,我要疯了,这鬼声音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消停?”
“齐哥,我们不会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吧?”副驾座上的矮个子也是满面痛苦难忍的神情,“要不那客人怎么会叮嘱我们不要听他说话,不要看他的眼睛?”
“可他没说要把鼻子也封住!”被称为“齐哥”的高个儿烦躁地大吼。
真要连鼻子都封住那小子就活不成了,自己虽然是拿人钱财替人出气,但杀人的胆子倒还没有……矮个子的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耳边嘤嘤哼唱的声音就压倒了他的神智,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抱住脑袋,指尖用力抵住头皮,下意识地想要把那个哼唱的声音给抠出来。而他身边的齐哥,则已经不受控制地用脑袋砸着车窗,似乎这样就可以把那个深藏在脑中哼唱的人撞死。
“不行了,快给……给那个客人打电话……”高个子齐哥失声喊道。
“好……”矮个子强忍着歇斯底里的烦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好不容易拨通了电话:“喂,是明少吗?……我们已经办妥了……不不,不是说钱的问题……那个,我们好像中邪了……对对,眼睛和嘴巴都封住了的……不行了,再过一阵我和齐哥都要疯了……好好,就这样……”
“到底要怎样?”见同伴拖拖拉拉说了半天,齐哥已经不耐烦地吼了出来。
“明少说,去放了那小子,”矮个子喘息着说,“钱他照付。”
“妈的不早说!”高个子齐哥气愤地撞开车门,连车也来不及锁,和同伴撒腿往那个废弃的工地跑去。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电话那头,被称为“明少”的少年抿紧了薄薄的嘴唇。虽然是在室内,他依然带着戴着一副墨镜,只略略露出白皙秀气的鼻梁和下颌。“蒙住了眼睛和嘴巴依然可以给人造成幻觉,他的力量果然不容小觑。”后面这句话,他是用英语说的。
“所以我才建议你先试探一下加百列的底细,这样才好计划未来,”坐在一旁沙发上的拉丁美女伊玛笑着点起一支烟,“不过加百列深不可测,恐怕连一手培养他的安赫尔教授也不够了解。”
“那你说的蓝色药水又是怎么回事?”少年有些怨怒,“就算他没有注射,照样可以使用精神力!”
“但会吃力很多,对自身的损害也会更大,”伊玛胸有成竹地笑着,“据我猜测,安赫尔在加百列小的时候,对他进行的精神实验太多,才造成了加百列的头痛症状。”
“拔苗助长?”少年讥讽地用中文概括。
“说不定是安赫尔故意的,可以在客观上造成加百列对他的依赖,”伊玛继续说,“所以我们还是能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
“比如说……换掉那个药水,”少年停顿了一下,忽然笑了笑,“不过这就要靠你了。”
“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