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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钱宁慧恍如被一桶冰雪从头浇下,锥心透骨地寒冷,却又彻头彻尾地清醒。他故意省略了歌词中表达爱意的这两句话。他并不爱她,他对她的爱情只是假象,只是用来蒙骗她、诱惑她的工具。
长庚没有回答,想必是默认了。他闭上眼睛,就仿佛死去一样一动不动了。
见他不再开口,钱宁慧离开了这块墓地。她越往前走,墓碑上的日期就越早。
当她发现另一个躺在墓地里的长庚时,时间已经上溯到了几年前。
“怀疑即犯罪。长庚,生于2009年4月8日…卒于2009年4月9日。”墓碑上这么刻着。
“你也是长庚吗?”幻境中的钱宁慧似乎并不以见到另外的长庚为奇。2009年的长庚和2012年的相比,并没有太多变化,依然面色苍白,眼神漆黑,只是眼睛里的神色更加冰冷阴郁。
“我是加百列,”泥土里的长庚冷冷地看了钱宁慧一眼,显然并不认识她,“麻烦你把泥土帮我盖上。”
“你回答完我的问题,我就把你重新埋葬。”钱宁慧说。
“好吧。”自称加百列的长庚同意了。
“死亡瓶是哪里来的?”钱宁慧问,“它在2012年12月21日的时候,需要用人的生命来祭祀吗?”
“死亡瓶属于西班牙的蒙泰乔家族,”泥土中的加百列果然信守承诺,详细地开始讲解,“这个家族的祖先弗朗西斯科在16世纪中期征服了中美洲的玛雅人,并被西班牙国王任命为洪都拉斯总督。他为后裔们留下了数不尽的财富,现在的蒙泰乔集团也因此得以创建和扩张。”
“1564年,弗朗西斯科给他的儿子写了一封信,信中提到在玛雅圣城奇琴伊察被毁弃的时候,大祭司将一件至高无上的圣物埋藏了起来。弗朗西斯科叮嘱儿子有机会组织一个探险队前往发掘。他在信中说:‘如果能找到这个宝贝,只此一件就比科尔特斯征服整个阿兹特克帝国时获得的一切还要贵重。’”
“小弗朗西斯科也是个冒险家。他通过严刑拷打,从圣城祭司的助祭那里知道了这个宝物的埋藏地点,并将它运回了西班牙的家。这个宝物,用玛雅人的话说叫作‘圣瓶’,是从第四个太阳纪传下来的,也就是说,它属于5000多年前的史前文明,至于是外星人还是亚特兰蒂斯人制造了它,就不得而知了。”
“蒙泰乔家族一心要把圣瓶据为己有,却不料圣瓶带来了灾难。仅仅在运输过程中,接触过圣瓶的人们有20多人死于自杀,其中也包括小弗朗西斯科本人。因此,大惊失色的蒙泰乔家族将圣瓶称为‘死亡瓶’,认为它是恶魔的化身,专门修建了一座小教堂将死亡瓶封印在了神龛下。”
“几百年过去,这段往事渐渐被人淡忘。蒙泰乔家族的财团在辉煌之后,日益走上了下坡路。集团资产不断被变卖,投资者们相信不出几年他们就会宣布破产了。”
“现任的蒙泰乔集团总裁叫吉尔贝托,是小弗朗西斯科的直系后裔。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一个神秘的中美洲来客拜访了他,并告诉他死亡瓶除了能引起人的死亡幻想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前提是需要圣城祭司家族后裔的血灌满死亡瓶,祭祀羽蛇神。主祭之人血统越纯正,成功的概率就越高……”
“到底死亡瓶还有什么重要作用?”钱宁慧打断了加百列的娓娓叙述,迫不及待地问。
“死亡瓶是通往西芭芭的通道。圣城祭司家族是在第四个太阳纪大毁灭中的幸存者,他们的血和死亡瓶息息相通。只要用他们的血来祭祀,就可以……”加百列刚说到这里,钱宁慧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一切大力晃动起来,加百列的声音也模糊得再也无法分辨。她正怀疑是不是发生了地震,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拼命将她往外拖去。
难道是被反催眠的长庚终于觉醒,竭力要把钱宁慧从自己的潜意识中摆脱出去?
“放开我!”钱宁慧大力挣扎着,她还没有听完加百列的解释,还没有弄清“西芭芭的通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不甘心就此离开长庚的潜意识世界。
然而她的挣扎注定只是徒劳。幻境中的小镇逐渐远去,青年公寓白色的天花板逐渐清晰,钱宁慧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正斜靠在自己客厅的沙发上。
“你醒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些许的得意,“幸亏我来得及时,不然你已经着了长庚的道儿了。”
是子启明!钱宁慧蓦地对上神秘少年戴着墨镜的脸,大惊失色:“你,你怎么进屋的?长庚呢?”
“我这位兄弟可是开锁的行家。”子启明指了指身边一个高个子男人。
“你们怎么可以……”钱宁慧愤怒地想要从沙发上站起来,却突然头痛欲裂。她呻吟了一声,又倒在了沙发背上。
“没关系,被强行中止催眠都会这样,过一阵就好了,”子启明轻松地挥了挥手,“那你好好休息,我们走了。”说着,竟真的转过身去。
“等等!”钱宁慧强忍着头痛,朝着门口扑了过去,“你们把长庚怎么了?”她现在发现,长庚倒在地上,紧闭眼睛昏迷不醒,而一高一矮两个男人正把他架起来,往门外走去。
“你们说清楚,否则我就叫保安了!”她迅猛地堵在门口,声音由于愤怒和激动都变了调。
“你不是已经知道他是个大骗子吗,不光骗财骗色,最主要是要骗你的命!刚才他给你催眠,就是为了让你能够充当主祭,帮他们杀人!”子启明见钱宁慧的动作一僵,乘胜追击,“而在死亡瓶的祭祀中,主祭杀完人牲后,最后就会自杀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真的……是这样?”想起自己刚开始被长庚催眠时,身处的正是血腥的祭祀场景,若非自己奋力反催眠进入了长庚的潜意识世界,只怕祭祀的最后是把那柄黑曜石短剑插入自己的胸膛吧。
长庚是顶尖的催眠师,他不仅可以激发人们的潜力,抹去人们的记忆,也可以给自己灌输指令,让一切都发生得毫无缘由,却又自然而然。
虽然戴着墨镜,子启明精光闪动的眼睛捕捉到了钱宁慧情绪的波动。“用催眠术唆使人犯罪是长庚的惯用伎俩,”他指了指身边架着长庚的高个子和矮个子,“这两位是便衣警察。现在我们把犯罪嫌疑人长庚带去警察局,让他交代整个团伙的犯罪事实。”
“警察?你们有证件吗?”钱宁慧觉得自己头晕脑胀,已经快要站不住了。但事关长庚安危,不管他是不是坏人,她都不能让他被人不明不白地带走。她紧紧地抠着门框站着,冲着楼道尽头用尽全力喊了起来:“保安,保安快来!”
“我们有警官证,你叫人也没用,”架着长庚的矮个子男人不耐烦了,伸手去推钱宁慧,“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钱宁慧原本就头重脚轻,被他这么一推,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忍不住“哎哟”痛呼了一声。
子启明不满地冲着矮个子男人使了个眼色,走过来伸手去扶钱宁慧。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毫无知觉的长庚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他醒了!”高个子男人警觉地喊了一声,似乎他们着过长庚的道儿,对他心有余悸。
“再给他打一针。”子启明皱了皱眉,不再理会钱宁慧。他从长庚被翻得乱七八糟的行李箱中取出一副一次性注射器,又从皮匣子里取出一小瓶蓝色的药水,将药水吸入注射器。矮个子一把将长庚的衣袖捋起,蓝色的药水一滴不剩地注入了长庚的静脉中。长庚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眼神又再度黯淡下去。
“你们……”钱宁慧隐隐觉得不对劲,就在这个时候,青年公寓的保安来了,“深更半夜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执行公务!”高个子男人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个证件,保安瞄了两眼,脸上立刻堆起笑容来。
“快走吧。”子启明催促了一声,几个人带着长庚就往电梯口走去。钱宁慧此刻也爬了起来,锲而不舍地朝着他们追去:“你们就算是警察,也得告诉我是在哪个分局!”
“不用管我,”长庚忽然吃力地抬起头来,对着钱宁慧露出了一个冷笑,“你的东西……还给你,”说着,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从脖子上一把扯下什么东西,扔在了钱宁慧的脚下,“从此……我们两不相干。”
“是,两不相干。”钱宁慧含着泪蹲下身,捡起了长庚扔来的东西——是那块从天龙洞里带出来的平安扣,外婆的平安扣。
“12月21日前,去躲起来……”长庚似乎积攒了一阵力气,才勉强说出这句话。话音未落,就被拽进了打开的电梯中。
“你什么意思?”钱宁慧冲过去,伸手拦住即将关闭的电梯门。
“叫你躲起来,”子启明似乎心情很好,竟然替长庚解释,“特别是明天一早就到的那个教授。”
说话之间,电梯门被强制关闭了。空荡荡的楼道里只剩下钱宁慧一个人,握着平安扣站着。
“这一次终于不担心他使出该死的催眠术了,”电梯里,矮个子见长庚再度失去了知觉,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上次被这小子弄得他妈的叫一个惨……”
“这次有明少亲自出马,当然没问题。何况我们还带了假警官证。”高个子脸上堆笑,看向子启明,心里却在琢磨子启明答应支付的两万块酬金什么时候兑现。
“嗯,这次能一举成功,一是要感谢那个办假证的,二是要感谢姓钱的女人,”子启明扶了扶招牌式的墨镜,嘴角的笑意难以捉摸,“要不是他们处在催眠和反催眠的胶着状态,只怕我们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不管怎么说,这小子是真正落在明少手里了。”高个子和矮个子说到这里,为他们即将到手的酬劳开心地笑了起来。
钱宁慧连夜离开了青年公寓。虽然长庚一直再骗她,但她无法忽略他最后一句话,用尽所有力气吐出的那句话。
“12月21日前,去躲起来……”
钱宁慧不是北京本地人,离开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她还能去哪里?何况,离12月21日还有20多天。
最后,钱宁慧决定,今晚先找个地方借宿一下,明天一早就买飞机票回贵阳。只有在父母身边,她才会真正安全。
她去了一个要好的北京本地朋友家里,并借口说租约到期,暂时在她家里住两天。然后,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固定电话无人接听。
钱宁慧又拨了母亲的手机,手机关机。再拨父亲的手机,手机占线,继续拨,父亲的手机也关机了。
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此时已经快到凌晨时分,钱宁慧只好草草洗漱,在朋友家的沙发上躺下。想起以前长庚也是这样躺在自己家的沙发上,钱宁慧心潮起伏,在沙发上辗转了几个小时也无法入睡。
等她恍恍惚惚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手机上突然多了一条父亲发来的短信:
“在北京小心些,不要回贵阳。”
一惊之下,钱宁慧猛地坐起身,全身如坠冰窟。她赶紧给父亲拨去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她心急如焚地拨着电话,直到中午时分,父亲终于接听了手机。
“爸爸,究竟发生什么事了?”钱宁慧焦急地问。
“没什么,就是你妈妈……暂时不见了,”在这个时候,钱爸爸还试图掩饰自己的忧心焦虑,努力宽慰女儿,“不过还不到24小时,警察说不能算失踪。”
“妈妈怎么会不见的?”钱宁慧追问。
“我们坐飞机回到贵阳机场,我去拿托运行李,你妈妈说去一下洗手间,结果就再也找不到了。”钱爸爸估计是忙碌了一天一夜,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有些哽咽了。
“我马上就回来,我们一起找妈妈!”钱宁慧赶紧说。
“不,你别回来!”钱爸爸赶紧说,“这儿不安全,你还是好好待在北京,让长庚保护你!”
长庚?钱宁慧深深吸了一口气,不想再给父亲添堵:“你发现了什么?为什么说贵阳不安全?”
“我说不好……但是我总觉得有人藏在我们家附近,”钱爸爸似乎已经不堪重负,在钱宁慧的追问之下说出了一个重要线索,“而且我收到了一个短信,上面说如果想要知道你妈妈的下落,就要……就要你亲自出面——小慧,你是不是得罪黑社会了?”
“要我亲自出面?我怎么出面?”钱宁慧猛地呆住了。
“不知道,短信没有说清楚。我已经把这条短信报告公安局了,他们会派人向你了解情况。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钱爸爸在电话那头还在叮嘱着什么,但是钱宁慧已经听不清了。她怔怔地挂断了电话,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是谁绑架了妈妈?
“伯母回家之后要注意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走到偏僻的地方。”忽然,这句长庚与自己父母分别时说的话浮现在钱宁慧的脑海中。看来,长庚知道这件事!
难道,妈妈的失踪和死亡瓶有关?绑架她的莫非就是长庚背后的教授和蒙泰乔集团?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
他们为什么要绑架妈妈呢?是为了预防自己逃脱,将妈妈扣为人质,还是因为妈妈的圣城祭司血统比自己更为纯正,他们要用她来做主祭?
不论是哪一种理由,钱宁慧都无法坐视。
掏出手机,钱宁慧下意识地去翻长庚的号码。待到熟悉的“长庚”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她才意识到长庚已经被子启明和警察带走了。
而子启明的手机,则一直处于关机状态。长庚的手机就更打不通了。
在现代社会,手机是联系一个人的重要途径。一旦那头传来“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就再也无法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人了。
离开朋友家,钱宁慧坐在街心花园里,怔怔地回想着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忽然,她心里一动,在通讯录中搜索到了一个名字:“伊玛”。
——多亏她当日不曾偷懒,将伊玛的手机号码存了下来!
明知道有自投罗网的可能,钱宁慧还是拨通了伊玛的电话。当电话那边响起一声“Hello”时,钱宁慧捡起好久没用过的英语,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是伊玛吗?我是钱宁慧。”
“哦,是钱小姐……”伊玛的口气似乎没有什么异样。不过,她后面用英语说了些什么,钱宁慧心慌意乱间无法听懂。
“请你说慢一点好吗?”钱宁慧不得不打断了伊玛,“我想问你是否知道我妈妈的情况。”
“要不你过来吧,我住在××酒店2409房。不过,只能你一个人来,否则你不会看见我的。”伊玛没有给予任何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她说清地址,挂断了电话。
钱宁慧坐车来到这座位于中关村的酒店式公寓。她一走进2409房间,猛地意识到,这就是子启明给她看的第二段视频的拍摄地点。那面镜子,那张沙发,都曾经是长庚和伊玛演绎激情的见证者。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傻子。但她最不能容忍的是连累了妈妈……
“请坐。”见钱宁慧神色黯然,伊玛微笑着指了指沙发。然后她们并排坐在一起,倒有些促膝谈心的样子。
“你知道吗?安赫尔教授已经到北京了。本来这个时候我应该陪着他。”伊玛嫣然一笑,撩了撩肩头栗色的卷发。这个无意中的动作端的是风情万种,让钱宁慧自惭形秽。“可是一听到你找我,我就撇下远道而来的老师过来见你了,”伊玛看着钱宁慧,一个单词一个单词说得慢而清晰,“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钱宁慧心里一跳。安赫尔教授已经来到北京,按照计划,他肯定已经造访了青年公寓,也知道了长庚失踪的情况。伊玛这么急着见自己,不就是想要打听长庚的下落吗?
可她究竟该怎么说?
“因为,我了解你担心妈妈的心情,”伊玛意外地没有提及长庚,只是含笑望着钱宁慧,“你想知道她的下落,对吗?”
“对。”钱宁慧点了点头,迎上了伊玛的视线。骤然间,她只觉得全身发凉。仿佛自己是一只青蛙,而对方化作了一条蛇。无论那蛇再怎么五彩斑斓美艳夺目,对自己来说都是致命的死敌。
“你妈妈这个时候,估计已经坐在前往墨西哥的轮船上了,”伊玛依然笑吟吟地看着钱宁慧,似乎很期待看到钱宁慧接下来的反应,“由于没有正规出入境手续,所以只能带她从水上偷渡了。”
“什么墨西哥?”可惜钱宁慧英语不够好,居然没有听明白。
“她去墨西哥了,奇琴伊察。”果然,伊玛说完“奇琴伊察”这个地名,钱宁慧的脸色就变了。
根据著名的“墨菲定律”,最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钱宁慧曾经想过,如果自己在所有被试者中具有最纯正的圣城祭司血统,那么自己母亲的血统岂不是比自己纯正一倍?想必对方早已看破了这一点,所以才将钱妈妈劫持到了奇琴伊察。
“No!”惊慌之下,钱宁慧只能说出这个英语单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