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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说到这里,挥手止住钱宁慧的异动,而尹浩在他强大的精神力影响下,终于点了点头,斜斜地靠在沙发上陷入了催眠状态。
“再确认一次,她究竟是不是想报复你。”长庚说完,尹浩的眼球果然转动起来,仿佛又开始经历那个梦境。
“喂,你怎么能那样说人家女孩子呢?”见尹浩只顾做梦,钱宁慧终于忍不住向长庚小声抗议,面带怒色,“且不说对死者不敬,你没看到尹浩压根不想忘了她吗?你凭什么又要删除人家的记忆?”
“你以为我想删除他的记忆?我现在根本就没那个精神力,”长庚疲惫地往后一靠,闭上眼睛,“拜你所赐,早上没睡好,现在只好拜托你了。”
“什么,我?”钱宁慧吓了一跳,真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没看见他有钱有势吗,我要是弄砸了他真有本事把我们弄到牢里去!”
“你看着办吧,反正你见过我怎么做。别吵了,我现在好累……”长庚惫懒地斜觑了一眼钱宁慧,竟然跟对面的尹浩一样,专心致志地睡觉去了。
“你死机了吗!”钱宁慧踹了他一脚,见长庚还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而那边尹浩的表情已经渐渐惊恐,似乎随时都会醒来。钱宁慧又急又气,七窍生烟。然而摊上长庚,就仿佛面对一台死机的电脑,无论怎样拍打键盘、鼠标也不会有一丝反应,钱宁慧只能手忙脚乱地选择自救了。
她抽出那张画着古怪纹饰的纸,死马当作活马医一样凑在了尹浩面前,勉力模仿长庚平缓的语调:“你看见了什么?”
“小珺,”尹浩似乎很忙,断断续续地回答,“她……确实是小珺。”
“还有呢?”钱宁慧不知道怎么问才好,只觉得脑门上已经有汗水沁了出来。
“小珺是空的,就像是……”尹浩吃力地形容着,“挂在架子上的衣服……”
“她已经死了,别害怕。”钱宁慧用力抓着手中的纸,努力在尹浩面前摇晃,“看着这个,它会保护你。”
尹浩睁开了眼睛,迷惘的目光显示他并没有醒过来。钱宁慧生怕他看不见纸上的图样,在他眼前凑近了些,摇晃了几下。因为玉盘上的圆形纹饰分不清上下,又尝试性地转动起纸张。“别怕,小珺爱你,她不会伤害你的。”钱宁慧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否有用,却只能硬着头皮安慰尹浩。
然而她的行为似乎并没有效果,下一刻,尹浩啊地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他脸上的表情惊恐之极,想必已经被梦中的小珺尸体标本裹入了腹中,就连手臂也紧紧地抱住了屈起的双膝,仿佛一个包裹在母体中的胎儿。
若是平时,尹浩此刻已经经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刺激,身体会保护性地自我唤醒。然而,这一次因为催眠的力量,他被强迫着继续体验梦境,想通这一点,钱宁慧忽然生出了深深的犯罪感。
“要不要唤醒他?”她转头求救似地望着长庚,那个家伙却毫无动静,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钱宁慧气得去捏他的鼻子,手腕却被长庚一把抓住,然后他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钱宁慧不敢妄动,转头去看尹浩,却发现他此刻已经舒展开四肢,慢慢从沙发上站立起来。“小珺,小心些。”他的脸上不再有先前的惊恐慌乱,而是一片柔情蜜意。
“小珺在哪里?”长庚忽然问。
“她就在这里。”尹浩挥了挥手,仿佛他就是小珺。
“那你在哪里?”长庚追问。
“我在她的身体里。”尹浩又挥了挥另一只手,“你看,小珺虽然只剩下一个空壳,但只要我钻进去,她就可以用我的眼睛看,用我的手脚动。”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长庚又问。
“很快乐。”尹浩像是初次享受自主行动乐趣的孩子,挥动着手臂走到窗户边,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我和小珺终于又在一起了,只要我活着,她就不会死。”
“神奇的图案,居然可以把噩梦变成美梦,”长庚看了看钱宁慧手中绘着玉盘纹饰的纸张,轻叹了一声,“醒来吧。”
听到最后三个字,尹浩脸上的笑容忽然僵硬了。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两只手臂,忽然明了了什么,慢慢蹲下身捂住了脸。
最初盛气凌人的男人现在哭得那么伤心,就连长庚和钱宁慧何时离开也未曾发现。
第六章 遗忘的记忆
走出尹浩所在的军区大院,钱宁慧觉得自己的腿依然有些软,那是劫后余生的紧张和后怕。
“你刚才太不负责任了,万一我弄砸了,岂不是害人害己?”想起给尹浩催眠到关键之处长庚却将烫手山芋扔给自己的恶劣行为,钱宁慧恨不得在他身上咬几口出气。
“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你有这方面天赋。”长庚回答。
“真的吗?”钱宁慧没想到他居然会表扬自己,顿时飘飘然了一把。不过她随即反应过来长庚是海外侨胞,估计把老外那套虚伪的赞扬学了个十足,顿时警醒:“不会吧,你以为夸我两句,我就会傻呵呵帮你们做事?要知道中国人民都很有节操的,我坚决要求付工资!”
“我说的是真的,”长庚这一次的神色倒颇为认真,“你刚才转动了那张纸上的图像,效果就比我昨天静止呈现给被试者看要好。现在我明白,这个图案为什么都雕刻在圆形的玉器上面了。”
“莫非你以前没使用过这个图案?”钱宁慧奇怪地问,“那你怎么知道它有助于破解死亡幻想?”
“是孟家远发现的。”长庚回答。
“孟家远?”钱宁慧惊诧了,“你居然认识他?”
“以后再告诉你,”一旦钱宁慧想要探究更多,长庚立刻就恢复成油盐不进的扑克脸,“至于‘以后’是什么时候,就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我的什么表现?”钱宁慧迷惑了。
“对于催眠术的掌握程度,”长庚从手机中调出下一个受访者的资料,“我之所以要让你一起去拜访被试者,就是为了让你尽快掌握催眠的方法。尹浩只是个开始,接下去我会给你更多的实践机会。”
“我干吗要掌握催眠术,我又不做催眠师!”钱宁慧本能地抗拒这个强加的任务。
“你必须掌握,”长庚的口气难得地不容抗拒,“因为我不能给你催眠,只能让你通过自我催眠打开紧闭的记忆之门,破解玛雅圣瓶的蛊惑。”
钱宁慧愣了愣,又下意识地坚持反驳:“你催眠不了就得让我自己来吗?让你老爸派个更厉害的人来代替你不就行了?”
“没有比我更厉害的人。”长庚脱口而出。
“不知羞!”钱宁慧嘲笑,“你没有和人比过,怎么知道?”
“那倒是,”长庚点了点头,眼神忽然有些怅惘,“也许是有人比我更厉害的。”
“一山更有一山高,这句中国古话知道吗?”钱宁慧终于占了一回上风,不由得有些得意扬扬。她率先钻进路边停下的的士,冲着长庚意气风发地问了一句:“下一个住址是哪里?”
也许是因为长庚的心理暗示,也许是迫于去除自身死亡幻想的压力,钱宁慧学习催眠术果然进步迅速。接下来的两天内,她跟着长庚又拜访了好几个被试者,对于催眠和解除病例的心理症结也有了不少新的体会。
但是钱宁慧没能再找到那种久违的得意感,甚至不敢再轻易嘲笑长庚。她发现无论自己进益多快,长庚总是有层出不穷的本事隐藏在后面,她的进步并没有拉近他们在这个领域类的距离。长庚就像是根地平线,无论她跑得再快,都遥不可及。
也许长庚是对的,他的催眠术造诣独步天下。如果不是担心给她造成心理损害,他早就强行打开她封闭的记忆之门了。
钱宁慧心里虽然这么想,口头上却不肯示弱:“有本事你再给我催眠一次,我正好可以再钻进你的潜意识里,把关于玛雅死亡瓶的底细都摸清楚。”
“会的。”电梯门打开,长庚挡住门让钱宁慧先出去,言简意赅地回答。
“哟嗬,挑衅是吗?”完成了今天的拜访,刚在外面的西安餐馆里灌饱了羊肉泡馍,钱宁慧此刻有的是精神闹腾,“那一会儿就来,你敢吗?”
“不敢看到过去记忆的,恰恰是你。”长庚回答。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根本没什么可挖掘的秘密。”钱宁慧莫名地感到委屈,在青年公寓的走廊上拔高了嗓音。然而她的声音蓦地顿住了,慌乱地回头确认了一下长庚的位置,压低声音叮嘱了一句:“待会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得配合我!”随即大步朝前面奔去,口中大叫了一声——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此刻站在公寓防盗门外的,是一对50多岁的中年夫妇。他们看见钱宁慧,脸上都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钱妈妈的眼睛,更是向钱宁慧身后的长庚多打量了几眼。
“我们报团去日本旅游,在北京转机,晚上没事就来看看你,”钱爸爸一副要给女儿惊喜的得意神色,晃了晃手中的大包,“看,里面都是你喜欢吃的。”
“好呀好呀。”钱宁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叫苦。父母都在等着她开门,可她的房间里很多地方都留着长庚的痕迹:睡衣、拖鞋、毛巾、牙刷,还有晾在阳台上的换洗衣服……这一切,该怎么跟父母解释?他们看上去随和,却是观念最保守的那种类型,肯定不能接受未婚同居之类的现象。如果跟他们说实话,有关死亡幻想的话题又绝对会让他们寝食难安,白白打乱他们的平静生活……
“小慧,怎么不给我们介绍一下?”就在钱宁慧纠结万分之时,好奇的钱妈妈已经笑眯眯地盯着长庚问了出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钱宁慧心慌意乱之下打开门锁,脱口说出一句话:“他是机器人!”
“你这孩子说什么呢?”钱爸爸不满了,一边责备钱宁慧一边拉开了公寓门。
“你们好,我是机器人加百列。”长庚忽然平平稳稳地开口,还伸出手和钱爸爸握了一下。
“你真是机器人?”钱爸爸震惊了。
“我是有机芯片高仿真人工智能机器人,还处于研发调试阶段,很高兴认识你。”长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钱爸爸和钱妈妈则惊讶地对望了一眼。
钱宁慧转过脸去捂住嘴巴,才没有扑哧一声笑出来,心里却恨得发痒。可恶的长庚,她不过就说了一句让他配合,他就故意“配合”成了这个样子!这下好,弄得她骑虎难下了。
“小慧,他真的……”钱妈妈撇下长庚,过来搂住女儿,眼中满是讶异和关切。
“是啊,他是西班牙萨拉曼卡大学刚研制出来的。我们单位不是高科技企业嘛,所以帮着做一下全天候测试,这周刚好轮到我。”钱宁慧怒瞪了一眼长庚,心说“你要装就让你装个够”,索性顺着他的话演绎起来。
“你怎么证明他是机器人?”钱爸爸瞄了一眼仍旧摊在沙发上的枕头和枕头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男式睡衣,表情严肃地问。
“加百列,证明给他们看看。”钱宁慧恶作剧地将皮球踢给长庚。
“我内嵌了八种语言的操作系统,无论你们用英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汉语、日语、德语还是玛雅语发出指令,我都可以听懂,也可以进行及时口译,”长庚继续面无表情地用平板的语调叙述,“另外,我的蓄电池内只剩下10%的电量了,请允许我现在就去充电。”
“哦,快去吧。”钱妈妈赶紧点头,钱宁慧则得寸进尺地加了一句,“充电前请先打两杯水过来。”
“是,主人。”长庚果然倒了两杯水放在钱爸爸、钱妈妈面前,平板地加上一句“请慢用”,然后走进钱宁慧的卧室关上了门。
“哎……”钱宁慧刚想阻止,却也发现这间单身公寓没别的地方可躲,总不能让他一直待在厨房或者洗手间吧,那也太虐待机器人了。于是她赶紧转回头,笑眯眯地去开父母带来的大包:“我看看你们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呀,麻辣豆干和牛肉干!这个牌子的我最喜欢吃了……”
她故作兴奋地念叨着,心里却一直在等着父母追问长庚的情况。偏偏他们再也不提长庚,反倒问她工作顺不顺利、同事关系好不好之类的问题,就像是根本没有长庚这个人存在一样。钱宁慧也不敢主动提到长庚,不敢告诉他们自己因为死亡幻觉丢了工作,只好假装自己一切如常,费尽心思地应付着父母的问题。
“如果不行就回去吧。贵阳虽然比不上北京,找个工作也不难。”钱妈妈忽然说。
“什么?”钱宁慧刚想表达不满,钱爸爸已经接过话头,“小慧不是工作得挺好的嘛,你说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我自己的女儿,当然是放在身边才放心!”钱妈妈有些恼怒地盯着丈夫,“你看孟家远,有出息吧,去了英国就懒得和家里联系了,真是不懂事!幸亏当初小慧没和他好上……”
“孟家远怎么样了?”钱宁慧赶紧打岔。
“就那样,”钱妈妈一副不满的模样,“除了刚到英国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只偶尔发发邮件,短得只有一两句话,还都是问爸妈要钱的。他爸妈气得要死死了,却又不能不给。”
“听说资本主义国家黄赌毒挺猖獗的,别染上什么才好。”钱爸爸忽然说。
“不会吧,他从小到大都是我的榜样呐……”钱宁慧虽然这样说,心里还是有点犯嘀咕。她后来良心发现,在MSN上给孟家远回复了留言,但对方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现在得回宾馆了,”闲聊了两个小时后,钱爸爸带头站起来,“那个机器人呢,不来送送我们?”
“加百列,你充好电没有?”钱宁慧推开卧室门,朝里面唤了一声。
“好了,”长庚乖乖地走了出来,低眉顺眼地问,“主人有什么吩咐?”
“送我们下楼。”钱爸爸说。
长庚点了点头,果然帮忙打开门又摁好电梯,不声不响地护送着钱宁慧一家三口下楼。
出了电梯,钱妈妈和钱宁慧走在前面,讨论从日本带什么礼物回来,而钱爸爸默默无言地和长庚走在一起,趁钱宁慧和妈妈聊得兴起,迅速塞给长庚一张卡片。
送走父母,钱宁慧回到公寓走进洗手间。这时,长庚才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卡片。那是酒店常见的联系卡,上面除了印有酒店的地址和电话,还有一行匆匆写下的字:139××××××××,今晚一定要给我电话!
长庚不声不响地离开了青年公寓,用手机拨通卡片上的号码,没有让正在洗澡的钱宁慧觉察。经过白天的两次催眠,熟悉的头痛越来越尖锐。然而长庚不敢进行例行注射。因为安赫尔教授专门为他配置的药剂虽然能够缓解精神力损耗带来的头痛,却势必引来一场深重的睡眠。
但是,钱宁慧的父母明天一早就要坐飞机离开,长庚耽搁不起今天晚上仅剩的几个小时。
用最快的速度走出公寓楼,长庚拦下一辆的士直奔钱宁慧父母住宿的酒店。很显然,他们也一直在等着他。
“谢谢你肯来面谈,”钱爸爸冲着长庚点了点头,“不过就算你不来,我迟早也会查清楚你的底细。”
“不用客气,”长庚也点了点头,用同样的句式回答,“就算你们不给我留电话,我今晚也会和你们联系的。”
“你是小慧的……什么人?”等长庚落座,钱妈妈终于按捺不住地问,“我以前都没听小慧提到过你。”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能否允许我先问一个问题?”长庚见他们点头,微微一笑,“你们并不相信我是机器人,但是为什么不揭穿我和钱小姐笨拙的骗局?”
听到这个问题,钱氏夫妇警觉地对望了一眼。然后钱爸爸谨慎地回答:“小慧喜欢开玩笑,我们就配合一下。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大概以为她是害羞,不肯承认我是她同居男友吧,”长庚坦然地说出事实,直面钱氏夫妇尴尬的面孔,“可是,事实并不是你们所猜测的那样,我和她并非恋爱关系。”
“那你为什么和她住在一起,你的内衣还晾在她的阳台上?”面对长庚如此撇清的话语,钱爸爸有些恼怒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如果长庚说不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会毫不吝啬自己的力气将长庚狠狠教训一通。
“我是一个心理治疗师。”面对钱爸爸的威压,长庚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心理治疗师?”这个名词让坐在宾馆床上的夫妇俩呆住了。长庚也并没有进一步的解释,只是静静地等待他们咀嚼这个词组的滋味。
“小慧很正常,”半晌,钱爸爸干涩地开口,“你给她治疗什么,需要和她住在一起?”
“她的神智确实没有问题,只是有一些奇怪的幻觉,偶尔会在生活中造成不便,”长庚认真地注视着对面夫妇的眼睛,不放过他们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据我所知,好像跟某个溶洞有关……”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