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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大夫确实就会织毛衣,也是军区哪个当官儿的家属,连护校都没念过,平时只会给人开药,给拉肚子的开感冒灵,给感冒的开泻立停。
警卫员跟女大夫其实就拌两句嘴,也就半分钟工夫,霍传武站在医务室里,半张脸披着血,斜眯一只眼瞧见墙角有一脸盆水,脸盆架上方挂一面小镜子,估摸是女大夫每天洗脸擦油照镜子的地方。他过去把手浸没在脸盆里,一盆水迅速绽出嫣红血色,然后自个儿对着镜子,特淡定地伸出二指,生生地将眉上那块两寸长木头屑子给夹出来了。
警卫员和女大夫一回头:“……”
男孩重新在洗脸盆里涮了涮手,无辜地看着众人,你们都盯我干啥?
小爷一脸血好看?
楚珣扒门看着,看到霍小二薄薄的眼皮沾满血珠,睫毛浓密,长得俊不俊他没看出来,够压得住场子是真的……
警卫员跑到家属区叫了一位老军医来。
霍传武的脸破了相,还算运气,木屑没戳进眼球,而是扎到眉骨肉皮里。医生把血擦干净,重新露出这孩子一张俊朗的脸。
伤口挺深,缝了四针,因为是在脑袋上,打麻药伤脑子,就没打药,直接缝了。
老军医缝完针,由衷说了一句:“小子,能扛,当兵的料儿,真给你爸长脸。”
几个大夫后来议论说,隔壁屋胳膊折了的那小兵,掉眼泪来着;这个脑袋豁了的小屁孩儿,竟然就没掉泪。
楚珣一直趴门框撩起门帘看,心里莫名揪着:那个长了一对漂亮眉毛的男孩,眉毛会不会缝成一条蜈蚣还能好看吗?
缝针的情形太可怕了,他看着看着,就没忍住,跑进去,拉了对方的手,那男孩手在抖,出了很多汗。
霍传武一直用力忍疼,手指掐得楚珣手都疼了,半张脸随即裹上纱布,看起来像一颗大白粽子,只露出一只眼。
楚珣松一口气:“还疼吗?”
传武人中上浮出一层汗,避过那几个老大夫的关注,方才挺着胸脯雄赳赳的表情收起来,哼了一声,悄悄对楚珣说出憋了半天的实话:“嗳妈,疼坏俺了。”
楚珣蓦地一愣,半晌,噗嗤,愣是让对方给逗乐了。
霍小二平时沉默冷峻,不苟言笑,不爱说话的样儿,一开口,声音沉沉的,小男子汉的腔调,而且自带一口浓浓的家乡味儿。
楚珣一笑,对方也笑,似乎还不好意思了,脸上笑出一粒浅浅的酒窝。
传武看楚珣的脸,尤其端详楚珣眉头上那颗红痣,愣愣地问:“恁的手,咋能发热呢?”
楚珣又一愣:“我发热了?”
传武用力点头,手攥着手:“挺热的。”
楚珣那时候也不懂,自己怎么会发热,只是手攥上去互相都挺舒服,热烘烘的,很暖的感觉……
楼道里传来迈着大步飞奔的声音,半大小伙子粗粗的一嗓子质问:“俺弟呢?”
霍家大儿子一掀门帘,进来,一把抱住弟弟,摸了摸头:“打破了?疼啦?”
霍传军深深瞪了楚珣一眼,低声吼道:“哪个把俺弟打坏了?!”
对方话音刚落,楚珣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是大院门口打群架一根木头棍子突然飞起来,飞出一颗木头茬儿扎你家小二脸上了。”
霍传军霍传武俩人同时冷眼看着楚珣,嘴角同时卷出意味深长的小表情。
楚珣说完,自个儿都觉得忒丢人了太不诚实了好孩子不能这样儿!他默默地低下头,撅嘴,愧疚地不说话了。
霍传军脸上那表情分明是说,你小子以为我不知道谁打的?
而霍传武脸上那表情分明是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家弟弟……
当晚,霍家老大把弟弟抱着回去了,霍师长家住在家属宿舍区相隔两栋楼的位置,两家挨得不近。
楚瑜也滚回家来,自然是被爷爷奶奶臭骂一顿,不省心的熊孩子,惹祸,在全大院丢人。
这孩子被家长教训甚至挨他爸棍子,也都习惯了,浑身筋骨都皮实着,盐酱不进,软硬不吃,在他爷爷家客厅贴墙根儿罚站,还歪着脖子、两脚稍息站着,一副赖吧唧的样儿。
楚珣第二天早上去食堂打饭,为爷爷奶奶买油饼炸糕,领牛奶,竟然看见霍家男孩,半张脸还裹着“粽子皮”,也端着饭盆,自己一路走到食堂打饭。
一群孩子之间八卦议论,楚珣听哥们儿说,霍师长当时明明就在营房里,听说自家小子头扎破了、满脸是血、被人送卫生站,竟然没挪窝,该干嘛还干嘛,就没露面。
霍传武当晚回到家,也挨罚了。
霍师长问小儿子:“让人揍了?”
传武低头:“嗯。”
霍师长问:“恁为啥就能让人揍?恁晌晚为啥在院门口、跟警卫员凑一处?他们放哨,恁去给人敲锣?!”
传武:“哦……”
霍传武很自觉地自己溜到墙角,立正站好,罚站反省。
霍师长扫了一眼,突然问道:“哭鼻子末有?”
传武摇头:“末有。”
霍师长重重哼了一声,脸色缓和许多:“拿板凳去!”
就因为没哭鼻子,罚站改为罚坐。霍传武乖乖搬了一只小板凳,墙角端端正正坐好,埋头反省到半夜。
******
楚大少挨了骂,霍师长也未追究,可是这事儿并没算完,第二天,警卫连战士炸了。
那个被打的小战士,胳膊真骨折了,伤得厉害,这下子,他的兄弟们不干了。警卫连小兵蛋子们,平日就跟大院里这帮骄横跋扈的高干子弟时常摩擦龃龉,如今又被打了。遭此折辱,年轻人气盛,小兵也讲自尊,谁乐意受着?有些事儿积攒起来其实不是一天两天,积怨已久。部队大院里等级森严,按衔儿讲求待遇,可是大家都是十七八岁大小伙子,首长儿子是首长的儿子,下级士兵难道不是爹妈生养出来的?凭什么就让你白打?
而且,警卫连里一半儿人是霍师长的济南旧部,都是老乡,特别抱团儿,讲求兄弟义气,一个兄弟被打残了,其他人全都不干了。
警卫连战士当下跟大院领导打报告,集体要求复员转业,老子们不给你们站岗受气了,俺们宁愿回家种地!
你还别说,当兵的横起来,这招真绝。
一个两个人闹腾,你可以拿军法纪律往下压。
一个连都炸了,你怎么处置?
更何况这事儿确是楚瑜不讲理在先,打伤小兵。
更让山东帮战士们不服气的是,他们霍师长,那么厉害、那么说一不二嫉恶如仇军法如山的人,这回竟然就忍了,自己儿子脸蛋开膛差点儿毁容,屁都没放一声,姓霍的难道怕他姓楚的?
楚怀智在电话里听说他儿子干的好事儿,难得粗鲁一回,当场上糙话骂娘。
混账,欠揍,给老子丢人,等老子回去拿枪托抽死他。
楚瑜在一旁偷听父母打电话,哼了一声,扭头跟弟弟说:“听见了吗,咱爸在电话里说‘操你妈X’什么的,这操来操去的,还是没跑出咱家几个人儿,操我妈不就是操咱妈、操他老婆吗。”
楚珣想了想,问:“什么叫操咱妈?”
“操……”楚瑜乐了,伸手一胡噜他弟弟软软的头发,“意思就是,咱爸惦记咱妈了,我就说么,男人一憋火,脾气就容易暴躁,两地分居就是他妈的不人道!”
楚珣也就八九岁,对操来操去的这回事儿,还没有那么深刻的领悟力,心里约莫有个大致感觉,“操”这个动词代表着某种鲜活的过程和非凡的意义。
楚瑜表面上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德性,心里其实也毛了。
这事儿闹挺大的,不好收场。他爸爸逼着他去给警卫连、给霍家儿子亲自上门赔礼道歉,写检查,认错,他当然不乐意去,可是他不道歉,对方就不依不饶。警卫连战士集体撂挑子要求复员,指导员都压不住。
楚瑜这时也后悔,那天晚上他就是喝高了,在哥们儿面前死要面子,不能跌这个份,因此跟哨位呛起来,就动手了。打架么,大院子弟从小打过的架可海了去了,不就是打个架么,至于的吗?他当日也没预料能打得这样重,竟把人家小兵打骨折。
又是两天之后,周末,楚珣在家,跟邵钧沈博文玩儿呢,遥遥地就听见,有人在他家楼底下喊他哥名字。
楚珣趴窗户伸头一看,楼底下站着的,是霍家老大霍传军。
霍传军仰脸瞧见他,目光冷冷的,嘴里还叼根烟,一摆头:“让恁家楚瑜下来。”
霍传军十五岁,也上高中了,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穿一件白衬衫,绿色军装长裤,挽起袖子露出两段晒得黝黑硬朗的胳膊。那时候电视里正播山东电视台拍摄的老版《水浒传》,楚珣攒了一套这个电视剧的小人书。楚珣也不知怎的,一看霍传军那个架势,自动在脑海里浮出长着霍家小子一张脸的打虎英雄武二郎什么的。
他转念一想,不对了,霍传军今天要是来打虎的,这只准备挨揍的老虎,不就是他那傻二愣的哥哥么。
楚瑜一听有人喊他,从卧室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从窗口一瞧,骂道:“妈了个X的。”
楚瑜系好裤腰皮带,出门时顺手抄起门边一只铁铲子。楚珣一看架势不对,追过去抓住铲子把:“哥!”
楚瑜扭头瞪着眼睛,嚣张地用一根手指指着他弟弟:“不许告儿你爷爷!”
“也甭告你爸!”
“听见没有?!敢胡说八道老子削你!”
楚珣倒也没惦记着跑他爷爷家打小报告,但是他哥和霍传军显然是要动手,要打架。
十几岁的半大男孩子,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都不是肯吃亏的脾气,这口气是一定要找回来。霍传军今天可不只是为了他家传武眉骨上那道疤,也是为他在警卫连的那帮老乡兄弟,讨个说法。他今天就是来约架的。
那俩人在楼底下会面,互相颇不忿儿地瞪了片刻,说了几句话,一起走了。
楚珣心里有数,后脚赶紧就去找霍家小二。他猜得出霍传武那孩子平时在哪,果然在小兵营房处把传武叫出来。
楚珣满脖子汗,说:“你哥找我哥来了,他们俩打架去了!”
“咱快去拦着,别让他们打,成吗!”
传武脑袋上纱布拆了,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俊朗的眉骨上一大块红药水颜色。这人一听,二话不说,四下一看,随手就从营房门口抄了一根带着铁锈的挺沉的铁钩子,大约是营房汽车兵修车的铁家伙。
楚珣愣住:“……”
楚珣是没想到这儿还有个更猛的,早知道不喊这小子了!
传武拎着铁钩子,中途想起什么,扭头上下打量楚小二衣着鲜亮皮肤白净的样子。一看就娇贵,肯定不能打,传武十分认真地对楚珣说:“你甭害怕,真揍起来,俺给你挡着,不碰到你身上。”
楚珣被传武抓着手腕子跑,身后远远地还跟着沈博文和邵钧那俩坏蛋,一路小跑,追着去看打架的热闹。
第十章霍家媳妇
楚珣和传武在他们大院后面的兵营训练场上找到俩人的哥。
那二位爷,在训练场上一对一单挑。
部队大院混出来的男孩子,都特猛,脾气直,生在军营,长在军营,性格要强,自负,甚至都有那么几分大男子主义,老子天下第一。
大院子弟出去约架、单挑、打群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孩子都是这么打出来野出来的,而且家长不怎么管。那时候的家长,可跟后来的不一样。现在的家长,自家孩子吃一丁点儿小亏,两拨爹妈恨不得先撸袖子掐起来了;可当时的家长,对家里的男孩都是粗养,放养,两家孩子闹矛盾了,自己解决,家长不掺合,顶多是等你打完架灰头土脸滚回家,当爹的拿笤帚旮瘩再把你收拾一顿。
所以这件事儿,霍师长和楚师长双方都没直接出面。
霍传军站在操场上,衬衫袖子撸到胳膊肘,两手攥成硬梆梆的拳头,手骨硬朗手指带茧,一看就练过。
楚瑜拎着铁铲子,歪着头:“你丫想干嘛?”
霍传军说:“俺不想打架,恁把铲子楞下。”
楚瑜不屑地冷笑:“你不想跟我打架你把我叫出来?老子没闲工夫陪你。还有你那个什么恁、恁的,楞啊楞的,普通话都说不利落,你算干嘛地的?!”
楚瑜讲话,可是一口特正宗的部队大院京片子,特别跩,并且以此为豪。
跟楚瑜相比,霍传军一头寸来长的硬发,五官很英俊,但是透着些微土气,穿得也土,跟兵营里哪个农村来的小班长似的,说话就更土了,一张嘴准露馅儿,一嘴大碴子味儿。
霍传军说:“俺不打架,咱两个比别的。”
霍传军抬手一指训练场,四百米跑道,跑道上横着竖着若干各种障碍物,这是他们部队小兵平时训练障碍跑、匍匐行进等等科目的场地。
“俺就跟恁家比这个。”
“三千米,障碍跑,七圈半,恁敢不敢比?”
“俺弟脸破了,俺兄弟让恁打了,咱两个比一场,俺要是比不过,俺们打包走人回老家,恁要是输了,以后甭惹俺们兄弟。”
楚瑜愣了一下,没想到霍传军要跟他比这个,心里也画魂儿。
霍传军的脸很有棱角,盯着楚瑜。
“俺十五,恁也十五了。”
“俺上高一,恁也上高一。”
“俺长这么大个子,恁也长这么大个子。”
“俺爹是师长,恁家大大也是个师长。俺没占你便宜,不敢比?!”
……
霍家老大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楚瑜要是不敢接招,那他就是大王八,今儿晚上得装王八爬着回去。你家老子是师长,咱家老子也是师长,儿子不能给老子丢脸,楚瑜眼睛也红了……
操场边木箱子垛后面露出两颗头,楚珣和传武。
传武把铁钩子抛到地上,面无表情,特镇定:“甭怕,不干仗了。”
楚珣一指场上形势:“谁说不干仗了?他俩干呢!跑圈儿呢!”
校场上两个比试较量的人,从出发线上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齐头并进,单手撑起翻跃过障碍,然后一前一后蹿上独木桥,脚都不用沾地似的飞跃而过,又跳进水坑,水和泥溅起来一人来高,溅得满身都是,两个疯子似的……
霍传军跑起来身形像悠起来一样,飞跃障碍栏的某些个瞬间仿佛双脚直接离地,飘起来,面色沉静,目光淡定,身手可真不含糊。
楚瑜跑得也不慢,或者说,让霍传军带得不慢,撒丫子紧追不舍,这种场合绝不能服输。毕竟是部队里出身的小子,徒步急行军他练过,障碍跑他也跑过,擒拿搏斗他哪样都练过几手,只是哪样都不精。
楚珣微张着嘴,紧张地在场边围观,偶尔扭头看身边的男孩,发现霍传武脸上没什么表情,十分淡定,眉眼英武,跟霍家老大形似神似,分明就是个小号的武二郎么……
霍传武面无表情看了一会儿,幽幽地说:“俺老哥,跑得可快了,他在俺们军区新兵淘汰训练,跑前三名。”
楚珣一惊:“啊?”
传武淡然地说:“俺们军区好多小兵都跑不过俺哥。”
楚珣顿时就炸毛了:“你怎么没早告诉我,你哥这么能跑?!”
楚珣心想,你早告儿我,我好歹跟我哥提个醒儿,咱别比这个。
霍传武这小子蔫儿不唧的,也不说话,楚珣忽然有一种对方蔫儿不吭声就把他论斤卖了的感觉!这地儿谁是精的,谁才是二傻子?!
这场较量的结局,不言自明。
楚珣看到那俩人跑完三圈儿,就已经明晰,他哥今天输定了,其实从一开始就没胜算。
那二人从第四圈开始拉开距离,而且差距越拉越大。楚瑜拼命追赶,气息开始沉重,只能望着霍传军的背影跑,而且那背影还越跑越快,越来越模糊,他连人家一根屁股毛儿都摸不到!
营房有人听见动静,跑过来瞧,三三两两的小兵蛋子,围在操场边儿,议论着,有人开始嗷嗷地叫好,起哄。
那叫声传到楚珣耳朵里,他也不舒服,心里难受了。
楚瑜再混蛋,那是他亲哥。他哥除了偶尔手欠在家捏他两把,又不是个坏人。看他哥在这么多人跟前丢脸出丑,跟人斗赛斗输了,他心里能是滋味儿?
他哥在外面折腾惹祸不是头一回,楚珣见识多了,早习惯了,谁家还没个惹事儿的哥?
他有时候也觉着他哥欠收拾,但是,这个收拾他哥的人,不应该是霍小二的哥……楚珣默默地瞟霍传武专注凝视的脸,垂下眼,不吭声了。他和传武是同龄人,半大的男孩子,在同龄伙伴面前也有自尊,也要面子的!楚珣潜意识里不知怎的,不想在霍传武面前丢脸,不想让对方瞧不起。
再说楚瑜,平时也是个厉害的主,不然他敢拎着一根铁铲子就跟霍传军走?楚瑜自以为有几分本事,在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中间特牛逼,特别拔份儿,出门折腾打架都揽在前头,从小到大,就没打输过,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今天,是真栽了。
他越想快,手脚越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