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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车子停到了小镇的一角。
男人急急忙忙地跳出驾驶座,打开了车子的尾箱。
然后,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女的身体当然还在那里。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几乎无法看出她究竟是活着还是死的。只有暗淡的街灯照亮了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充满神圣感的苍白容貌。紧闭着的眼睑上长着如梦幻般纤长的睫毛。闪烁着银光的头发,就像巨大的珍珠贝似的包裹着少女的娇小身体。从少女全身散发出来的,是一种令人不敢相信是现世之物的、既怪异又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念的强烈光辉。
男人不由得换上严肃的表情,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然后,他又像有点难为情似的——
“真糟糕,我现在已经不是神学校的学生了呀……因为我把募军令状撕掉逃了出来,现在就只是一个在红灯区里混饭吃的可悲的女衒罢了(注:女衒是从日本江户时代沿用至今呼,指的是贩卖女人卖淫的妓女贩子)。不过话说回来,这可真是……”
他抱起维多利加,关上了尾箱的门。
“看起来简直就像我小时候想像中的神一模一样啊。没错,我那时候一直都以为神是女人呢。母亲、姐姐们和堂姐们……大概就是因为我在一个尽是这些女人的家庭里长大的缘故吧。当我知道神原来是一个大叔的时候,小小年纪的我也顿时大受打击啊……”
男人以比刚才更小心的抱公主般的动作,从后门把维多利加抱到了家里面。
虽然表面的门口装饰得很漂亮,但是从里面看的话就只是一间残破不堪的平房而已。
“但是,这孩子啊……”
他观察着维多利加的脸,仿佛觉得很可怕似的说道:
“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是仔细一看也有点可怕的感觉呢。明明看起来像个小小的神,但同时也好像恶魔呢……是拥有迷惑人的魔力……行走在夜间的邪恶魔物呀……!”
从后门走进屋后,男人就脱下那双女人穿的华丽木屐,径直朝着浴室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又自言自语道: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这也是一个很棒的上等货。真是出乎意料的大收获呢。好……首先今晚就好好给她洗干净,明天早上我就大摇大摆地带去给老板看!”
明明是深夜时间,这个宽敞浴室里的水却还是热的。男人挽起和服的振袖蹲下身子,然后开始替维多利加脱掉那件肮脏的蓝色礼裙。然而,当他看到维多利加胸口的那个金色吊坠的时候,却马上停了下来。
接着,他又拉了一下那件礼裙……
“这、这是什么啊?”
突然发出了大吃一惊的叫声。
在浴室的热气中朦朦胧胧地呈现出来的苍白肌肤……在那像瓷器一样通透白皙和华丽纤细的肌肤上,竟然被人以那个国家的文字刻上了一大串黑乎乎的文字。男人顿时整个人愣住,张大嘴巴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当他发现文字一直延续到腹部的时候,就战战兢兢地把没有意识的少女翻转过来。
果然……
文字一直延续到了她的背后。
“住址?”
男人又发出了尖锐的叫声。那是震惊和悲鸣参半的声音。
“为、为什么在这么美丽的女孩子的腹部和背后,偏偏要写上住址这种东西啊。这个能洗掉吗?……什么嘛,根本就洗不掉耶,这可是刺青。但是,难道……咦——!”
男人像是吓破了胆似的蹲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
“这可不是邮寄包裹啊,也没有必要刻在身体上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嘛,真是的……这根本就没有任何商品价值。啊啊,至少……如果这些字是英文或者法语的话还好一点啊……啊啊,真是的……但是,做开头的事就应该做到最后,还是先帮她洗干净再说吧。”
男人尽管感到很无奈,但还是为维多利加把头发洗干净了。
正当他给维多利加浇上热水清洗着的时候,周围的空气突然出现了玻璃碎裂般的诡异气息。
当他惊讶地看向少女的脸庞时,发现她原本一直紧闭着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
“啊啊……”
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眼睛,是一双有如宝石般散发出华丽的翡翠绿光芒的眼睛。看起来极其深邃而澄澈,同时也具有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冰冷感。也不知道究竟该算是幼龄、是大人还是老人……其中蕴藏着某种非人存在所独有的不可思议的光彩。
感觉这就像跟神在近处对上了目光似的……奇迹般的瞬间,男人差点又要在胸前划出十字了。
维多利加凝视着眼前这个有着漆黑头发和漆黑眼瞳、身上穿着奇怪服装的男人,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她的眼眸稍微眯了起来,就像在整理和重组着什么东西一般闪出了诡异的光芒。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就静静地张开那樱桃般鲜润的嘴唇。
她说出了一句法语:
“——原来如此,那么说,我看来终于到达东洋的岛国了。”
她摇晃着纤细的肩膀,发出了“嘿嘿嘿”的诡异笑声。
“既然这样,现在大概就是三月下旬吧?不过,我看来是在船上失去了意识,结果这个身体就被人拿去出卖,结果就落到了像你这样下贱的家伙手里——应该就是这样了。哼,真无聊!”
男人只得愣愣地注视着少女。
关于维多利加说的话,对在神学校里也没怎么认真上过课的男人来说,法语只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最多就只能理解一半的意思。然而,他却对少女那有如老妇人般的沙哑低沉的声音、以及让听者的心产生动摇的悲伤语调感到无比震惊,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张大嘴巴默默地注视着少女。
维多利加缓缓地站了起来。
双脚虚浮的她差点就要摔倒,又摇摇晃晃地走了两三步。男人见状慌忙扶住了少女。然而,少女却以仿佛在怒斥“无礼之徒”似的傲然态度甩开了他的手。
“……你啊,我要去了!”
虽然很虚弱,但却是蕴含着坚决意志的声音。男人畏怯地问道:
“去、去、去哪里?”
“去哪里?那还用问么。当然是刻在我身体上的那个地方。我说,虽然我读不懂异国的文字,不过这肯定是这个国家的住址吧。我现在必须要去这个地方。要跟那个少年重逢的话,就只能这样……”
“那个住址……但是……”
——那是一个极其不可思议的情景。
在充满热气的浴室里,站着一个银色头发的异国少女,她的身体上浮现出黑色的文字。在旁边露出畏怯表情趴在那里的人,则是身穿女式振袖和服、可是仔细一看却是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正经人感觉的、年龄介乎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人。
男人颤抖着说道:
“我虽然知道那个地方……但是那已经不存在了啊。那是在三四天之前发生的事,因为空袭的缘故……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来着,总之就是飞来了一大群美国的最新式战斗机,对那个地方进行了地毯式轰炸啊。那个城市当然是变成了一片火海了……真的很凄惨啊。这些都我是从客人那里听来的。我、我啊……”
然后,因为他看到少女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于是就拼命回忆起过去学过的法语和英语,以生硬的字词勉强拼凑成句子向对方传达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理解了多少,少女面不改容地听完了他说的话,然后就这样走出了浴室。男人慌忙追上去对她说:
“我说,那城市已经没有了耶……住址什么的也没有用了……因为不管是房子还是道路,甚至连人都几乎没有了啊——!”
“这可是战争啊,你知道吗。这一切都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要去。”
“我说,你明白吗?啊,而且呀~!”
男人找了一件最小尺寸的红色和服给维多利加穿上,然后以强势的口吻说道:
“这可是很重要的事,你是我买回来的呀。要是你不在这里好好给我挣钱的话……唉,真是的,要是你没有那些刺青的话该多好。要是老板知道我为了买这样的东西花了那么多钱的话,肯定会狠狠训我一顿的啊。”
“你快告诉我那个城市在那里。虽然你的确是个打扮愚蠢的无聊大人,但至少还是会画地图的吧。”
“我、我说你啊!”
男人很不爽地抓住维多利加的娇小肩膀摇晃了起来。
这时候,在胸前闪着光芒的金币吊坠就像在引诱似的掠过男人的视野。男人仿佛想到了什么主意,露出了有点狡猾的表情:
“……怎么了?”
“我说,你呀。如果你肯用那个美丽的外国吊坠来交换的话,我也可以让你恢复自由喔。怎么样?”
“这、这个是……但是……”
维多利加第一次表现出畏怯的反应。
她用双手紧握着金色的吊坠,仿佛很不愿意似的摇了摇头。银色的头发晃动起来,就好像飘下了珍珠色的雪花似的美丽。
看到她忽然变回了跟年纪相符的少女态度,男人一下子就不再感到害怕了。
“这、这是重要的、东西……”
“嘿嘿。”
男人走出浴室,在走廊上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就带着维多利加来到位于楼梯下面的一个狭窄房间里。看来这里就是男人的房间了。里面只有一套陈旧的床铺和被子,还有一张跟房间不相符的漂亮书桌——光是这些东西就已经塞满房间了。
书桌上很爱惜地摆着一本小孩子用的圣经,外观显得相当残破,似乎已经被读过许多遍的样子。
男人拿出一张方纸,就在上面画起了地图。为了让她看明白,男人还写上了字母拼写不太对劲的英语和法语作为说明文字。
画好之后,他就向维多利加递出了那张纸,但是当对方伸出颤抖的手想拿过去的时候,却忽然收了回来:
“等一下!”
“啊……”
“当然,这可不是白给的喔。就算你是我小时候梦想中的那个美妙的神本人也是一样。因为我已经早就变成大人了嘛。我每天都要靠这个来吃饭哦!拿来吧!”
说完,他就一把抢走了那个吊坠。
“呜呜……”
结果,维多利加刚才那可怕的刻薄态度已经荡然无存,就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颤抖着脸颊。
可是男人却毫不在乎:
“嘿嘿,你就算哭我也不会给回你的。要是不拿回付给船员们的那份钱的话,我以后就没饭吃了。好啦,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把!我不是说过你可以不用在这里替我赚钱了吗?好啦,快点出去吧!”
维多利加被戳了一下脑袋,然后就被赶出了房间。
她在走廊上愣愣地站着,因为红色和服和银色头发的关系,看起来就好像是某种非人类的不可思议生物一样。她似乎有所留恋地回头看向男人的房间,但是看到手里拿着的地图,就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如果是久城的话,也一定会继续往前走吧。那样的话,我也要……)
她虚弱地眨了眨眼。
“……好,走吧。
嘴唇就像小孩子似的颤动了一下。
“向着光明的方向——向着未来的希望迈进!”
维多利加脚步虚浮的沿着走廊往前走。
走出了后门。
外面几乎没有任何行人。到处都充满了尘埃和恶心的臭气,道路的各处散落着许多肮脏的枯叶。
“呼咻——”的一阵冷风吹过。
正当维多利加准备光着脚丫向前走的时候,背后却有人扔出了什么东西,那东西越过维多利加的头顶,落到了道路的正中央。维多利加过去捡起来一看,发现那是一对女人穿的小木屐。木屐带是可爱的粉红色。
维多利加的表情稍微发生了变化。
……她笑了起来。
“这种傻瓜一样的款式,我也见过啊。”
维多利加自言自语道。
“在哪个一九二四年的暑假,那家伙……就是穿着这样的东西。他因为摔倒而把蛋糕弄到地上,然后就用这个踩了上去……也就是说,这是鞋子。”
维多利加颤抖着把木屐穿上了自己的小脚丫。
眨巴着绿色的眼睛,然后回过头看去。
后门那里没有任何人,只是看到红色的振袖在一瞬间掠过了视野而已。
维多利加暗自露出了笑容。
然后她就抬头转向前方,慢慢地迈出了脚步。
弯弯的月亮以蓝白色的光辉映照着她娇小的身影。
被风卷上了半空的枯叶在轻轻飞舞,灰色的风发出诡异的声音吹拂着这条满是尘埃的道路。
“……喂,等一下!我呀,还是觉得很在意呢……”
男人从后门里跑了出来。刚才那种狡猾和威胁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仿佛恢复成一个懦弱少年似的苍白脸庞。
道路上已经看不到人影了。一头银色的长发随风飘逸的不可思议的异国少女,已经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男人向前走了十步左右,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而停下脚步。
和服上的振袖在微风中轻轻飘动。
“我说,你呀,你把住址刻在皮肤上越过大洋来找的那个城市,现在已经被烧掉了啊……你究竟知不知道,啊啊……”
说完,他就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月亮慢慢探出脸来。
“而且,可不只是城市那么简单!虽然以前一直都过着和平的生活,但是现在发生了战争,有的人出征,有的人逃跑,有的被烧毁了房子,每个人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情况,跟和平的那个时候相比已经完全不同了啊……!你只要看看我就知道了……”
星星也在闪烁着亮光。
“所以,你那么想见到的那个什么人……也一定是……!”
男人呆站在路上,注视着少女消失的方向。
“但是……”
他又稍带犹豫地小声说道:
“也许、还会有万一的情况呢……?”
厚云在流动,月亮变得比刚才更加清晰美丽了。
男人仿佛在寻找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之前的旧和平世界似的,随意地把身体靠在后门上,夜风把振袖吹得呼呼作响,他陷人了深深的沉思。
一阵风吹过。
在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已经消失的昏暗道路上,风卷起茶色的枯叶,一直吹到了尽头。
然后,即使这阵风失去了冬季的寒冷而换成了春天的温暖,接着又变成夏季的热风,再迎来寂寞的秋天——
即使如此,战争也还是没有结束。
巨大的暴风雨依然在全世界掀起着无数狂风大浪。
时间一天天过去……
法国首都巴黎。
位于平民街一角的商店街正处在一片寂静之中。夜已渐深,蓝白色的月亮由于云层的流动而时隐时现,除了偶尔传出的野狗吠叫声之外听不到丝毫的声响,也感觉不到生物的气息。
这是一个极其寂静的夜晚——
位于商店街一角的旧书店。在店子的玻璃窗里面,可以看到什么东西正在动来动去。可以看见那是一个金色的类似马尾装的物体在甩来甩去……原来是安普罗兹随意束在脑后的长发。
他依然穿着很时髦的服装。容貌已经从青年转化为稍显成熟的大人风貌。他似乎不小心在店里睡着了,现在正以一双没睡醒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又从口袋里取出怀表一看:
“糟糕。已经这么晚了吗……”
他像是有点害羞似的侧起了脑袋,束成马尾的头发也随之轻轻晃动起来。
在附有猫足的圆形小茶几上,放着一张被摊开后弄得皱巴巴的报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世界大战的战局情况,其中最显眼的标题文字是〈终于迎来终局?德国、意大利全面投降!〉。
日期是一九二九年二月——
安普罗兹缓缓地站了起来,仿佛很疲倦似的转动了一下身体。
“哎呀……”
忽然间,他停住了动作,像是当场僵住似的,向黑暗中凝神观察了起来。
店子的玻璃门明明已经关上了,可是他却看见某种形如幽灵的半透明影子在月光下闪闪发光,而且还直接走进了店里。那影子先是在门的位置像冰一样融化,在进来后又恢复了原状。影子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两个、三个、四个、不……还有很多很多……
安普罗兹不禁使劲擦了擦眼睛。
那些反射着蓝白色光辉走进店内的影子,仔细一看的话,有的背后长着像天鹅一样的翅膀,有的额头上长着一个大尖角,有的就像绵羊一样长着两个弯弯的角,其中还有身高几乎能碰到三层楼高的书店天花板的巨人,同时也有与之相反的、几乎可以站在安普罗兹